罪犯视角  正能量  黑白对决

　　绿色的海洋仿佛没有尽头。
　　王绍远在山中走了一天一夜，凭借着读书时学得那点可怜的生物知识，勉强找了些野果充饥，生理上的痛苦慢慢掩盖了他内心的创伤。体力消耗已经到了极限，胃袋在痉挛，喉咙干得像塞满了滚烫的沙子，眼前的景象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他好像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紫的、红的、白的……有种妖艳的美。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灵魂到了地狱。
　　如果这是地狱的话，倒也不错！
　　有风吹过，带来一丝甜到齁的花香。
　　王绍远浑身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到了地狱，人间地狱！
　　罂粟……一大片罂粟田！
　　无边的恐惧瞬间笼罩了他，他转身想逃。
　　可是已经晚了，当他回头时，才发现，身后，四道黑影正缓缓逼近。
　　他们穿着各异，或是破烂的绿色军装，或是土布衣服，皮肤黝黑，手上端着枪。
　　“站住！不准动！”为首的汉子用怪异的英语吼道，看样子应该是这支武装小队的头目。
　　王绍远苦涩得举起了双手。
　　“我…迷路…饿…水…”他怕对方听不懂，说了几个最简单的英语单词，同时做出手势配合。
　　“迷路？”小头目嗤笑一声，叽里咕噜地对同伴说了几句土语。
　　其他人爆发出一阵粗野的哄笑。一个瘦高个上前搜身，王绍远口袋里仅存的几张钞票立刻易主。
　　“没了…没有了…”王绍远徒劳地说道。
　　瘦高个嫌恶地将他推倒在地，然后从腰间拔出砍刀。
　　很明显，在这样一个三不管的地带，一个没有身份、语言不通的闯入者，让他无声无息地消失掉，是最省事儿的做法。
　　“不…不…”王绍远惊恐地大叫，挣扎着想后退。两个壮汉上前，一人在他腿弯踹了一脚，摁着他跪下，另一人把着他的头，瘦高个拿着砍刀在他裸露的后颈比划两下，正要砍下来。
　　“等等！等等！妈的！等等我！”
　　一个喘着粗气的呼喊声，打断了瘦高个的动作。
　　紧接着，一个瘦得皮包骨的人弯着腰，捂着肚子，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
　　他穿着和巡逻队其他人差不多的破旧衣服，左眉骨上的疤痕挂满了汗水，他一边跑一边抱怨：“真是的！我差点拉死！你们也太快了，就不能等等…呃？！”
　　抱怨声突然顿住。
　　吴奈温微张着嘴，眼睛猛地瞪大。
　　老王？！他怎么会在这里？！
　　王绍远也是震惊无比：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他怎么瘦成了这副模样？
　　小头目叼着烟，不满地斜睨着吴奈温。
　　吴奈温脑子疯狂转动，脸上的震惊很快被急切所取代。
　　“刀哥！刀哥！等等！不能杀！这个人不能杀！”
　　那个叫刀哥的小头目不耐烦地吐掉烟头：“奈温，你他妈拉肚子把脑子也拉出去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家伙，留着干什么？”
　　“不不不！刀哥，他可不是探子！绝对不是！”吴奈温凑到刀哥耳边，低声道：“这个人我认识，他是从东大来的，是化学老师……”
　　“化学老师？”刀哥脸上露出困惑，这个词显然超出了他日常处理“闯入者”的范畴。
　　“对！化学老师…”吴奈温见刀哥态度有些松动，趁热打铁：“刀哥，楠哥不是一直说咱们弄出来的‘那个东西’纯度不够，卖不上大价钱吗？要是把他带回去，说不定能帮咱把‘那个东西’搞好。”
　　刀哥下意识点头。吴奈温说的不错，季楠老大为了“那个东西”的纯度不够而迁怒手下的事情，他经历过不止一次。
　　钱！更多的钱！这个诱惑比什么都大。他再次仔细打量了一下王绍远，虽然有些狼狈，但那张脸，确实不像常年在地里刨食的农民或者凶悍的军警，反而有种…他们这些粗人说不上来“书卷气”。
　　“妈的…”刀哥低骂了一声，像是说服了自己。他猛地一挥手：“捆起来，蒙上眼，带回寨子，让楠哥发落。要是敢耍花样…”他凶狠地瞪了吴奈温一眼，又用枪口点了点王绍远：“你们两个，一起完蛋！”
　　“是！是！谢谢刀哥！楠哥英明，肯定能看出他的价值！”吴奈温一阵点头哈腰，而后快速退到一边，看着两个喽啰粗暴地将王绍远从地上拽起来。
　　以王绍远的甸语水准，还没办法理解这么复杂的交流，但他看懂了吴奈温的动作。他知道，他的命暂时保住了。
　　两个喽啰用麻绳将王绍远双手死死反绑在背后，然后，将一块厚布条蒙在了他的眼睛上。
　　他一路被人推搡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偶尔摔倒，膝盖和手肘撞到树干或岩石，带来阵阵钝痛。
　　不知走了多久，路面渐渐平坦，各种嘈杂的声音涌入耳中：粗野的呵斥和叫骂声，机器的轰鸣声，隐约的呻吟和哭泣声……
　　一阵恐怖的惨叫声突兀的响起，吓得王绍远一哆嗦。
　　“废物…啪…狗都不如的东西…啪…这点事都做不好…啪…老子养着你吃白饭吗？！”
　　鞭子抽打肉体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个暴戾的男声。
　　然后就是一个稍显年轻的声音在哭喊求饶。
　　“啊…楠哥饶命…饶命啊！下次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啊——！”
　　王绍远被猛地按停在原地。推搡他的喽啰似乎也在驻足观望。眼睛虽然看不见，但那恐怖的鞭打声和惨叫声却听得真真的。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副鲜血淋漓的画面。他能感觉到身边的那些喽啰也在害怕，吴奈温的呼吸声在他侧后方不远处，变得沉重压抑。
　　鞭打声持续了足有十几下，惨叫声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呻吟。
　　“拖走！扔进禁闭室，让他长长记性。再有下次，直接喂狗！”暴戾男人吼了一句，似乎还嫌不解气，又狠狠地啐了一口。
　　一阵拖拽重物的摩擦声渐渐远去。
　　“看什么看？！都想尝尝鞭子的味道？都给老子滚去干活！今天产量要是再上不去，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四周立马响起一片慌乱急促的脚步声和唯唯诺诺的应答声。
　　王绍远感到一股大力再次推搡他向前。走了没几步，他被按着跪倒在坚硬粗糙的地面上。蒙眼的布条被扯下。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他眼前一阵模糊，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用力眨了眨眼，修复视觉上的刺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沾满泥泞和暗红色污渍的破旧军靴，踩在他面前的地上。视线艰难地上移——破烂的迷彩裤，鼓胀的腰包，敞开的土黄色衬衫露出浓密的胸毛和一条狰狞的眼镜蛇纹身，脖子上挂着粗大的金链子。再往上，是一张凶戾的脸：酒糟鼻，狐狸眼，厚嘴唇歪斜着，手里拎着根沾着血迹和碎肉屑的牛皮鞭子，鞭梢垂在地上，像一条刚吸饱血的毒蛇。
　　看来这个人应该就是那什么‘楠哥’了。王绍远心想。
　　叫刀哥的小头目一脸谄媚地向季楠报告刚才发生的事情。
　　季楠一边听，一边审视王绍远。
　　听完刀哥的汇报，季楠伸手，用沾血的鞭梢抬起王绍远的下巴。
　　“喂，东大佬！你他妈真是教化学的？不是条子派来的狗？”
　　王绍远强忍着不适，用英语夹杂着几个蹩脚的甸语单词回答道：“是，是的，先生，我是化学老师，不是警察，我迷路了，求求您，别杀我！”
　　季楠不说话，死盯着他。王绍远的心跳快得像要炸开，全身都在发麻。
　　“哼”季楠终于收回了鞭子，对吴奈温冷声道：“奈温，你最好没给老子带回来个麻烦！”他朝旁边一个抱着胳膊的壮汉扬了扬下巴：“岩沙，找间空屋子，让这位‘化学老师’好好歇歇！”
　　那名叫岩沙的壮汉，体格比两个月前的吴奈温还要魁梧，像一尊铁塔，穿着件旧军装，腰间挎着一把军用开山刀，眼神漠然。
　　听到季楠的吩咐，他微微点头，朝旁边两个端着枪的手下偏了偏脑袋。
　　两个喽啰立刻上前，将王绍远从地上拖起来，推着他往一间木屋走去。
　　王绍远这才有机会观察周围的环境。
　　西边是几排用木板、竹篾和油毡布搭建的窝棚。南边有几个用帆布和铁皮围起来的大棚子，透过缝隙，隐约可见棚子里晃动的人影和简陋的器械。窝棚之间的空地上，几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人正搬着什么东西……
　　他的目光与吴奈温短暂交汇。吴奈温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吴奈温似乎看到王绍远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一天过后，王绍远被岩沙带到一个半开放的棚子，在季楠的逼视下，王绍远用自己的化学知识，从一堆可以称得上是“垃圾”的东西里提取出一小撮纯度极高的白色晶体。
　　季楠推出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喽啰，让他试药。小喽啰又是恐惧又是期待地吸食过后，身体猛地僵直，眼睛瞪大到极限，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扭曲表情。
　　季楠看见小喽啰的反应，那双狐狸眼中，迸发出极度贪婪的光。
　　“好！好！好！哈哈哈哈哈！”他狂笑起来，用力拍着王绍远的肩膀：“真他娘的是个宝贝！以后，你就跟着老子好好干！少不了你的好处！哈哈哈哈！”
　　狂笑声在空中回荡。王绍远低着头，在无人注意的角度，他的嘴角短暂地向上牵动了一瞬。
　　季楠转头对着门口吼了一嗓子：“岩沙！去！把那个小瘪三给老子拖过来！正好给咱们的王老师…哦不，王工！练练手！”
　　很快，一个反绑着双手的男人被拖了进来。男人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瘦得皮包骨头，全身都是伤，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
　　“喏，王工”季楠扔给王绍远一把匕首：“这小子手脚不干净，偷了老子货去换吃的，坏了规矩。老子懒得动手，就赏给你了。让他走得痛快点，也算你入伙的‘见面礼’！”他盯着王绍远：“收了这份礼，以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
　　棚子里一时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绍远身上，等着他纳投名状。吴奈温站在角落，脸色煞白，嘴唇抿得死死的。
　　一个教书匠怎么可能杀得了人？想当初他当了自己的俘虏，和自己处于敌对关系的情况下，还几次救自己的性命，这样一个善良的人，让他动手取别人的性命，他怎么下得了手？
　　可他要是不下手，死的就是他自己了！
　　吴奈温心中满是无力。
　　王绍远看着地上那个像破布娃娃一样蜷缩着的年轻人，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楠…楠哥…我……我只懂化学…我…我…我…我不敢…”他丢下匕首，一边说，一边似乎下意识地后退。
　　“不敢？”季楠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在老子的地盘，老子的话就是规矩！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不听话，不中用的人，老子这里不需要！下场只有一个！”他一指地上那半死不活的人，恶狠狠地瞪着王绍远：“是要跟他作伴，还是活着，给老子做事，你自己选！”
　　季楠的咆哮如同炸雷，震得王绍远耳膜嗡嗡作响。王绍远闭上眼，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吴奈温被他的叹息深深刺痛。
　　要不然……自己帮他一把？
　　正当吴奈温准备找个借口帮王绍远把事儿办了的时候，王绍远睁开了眼。
　　他弯下腰，伸出手，一点点靠近刀柄，然后握住了它。
　　年轻人感觉到死亡的降临，开始拼命的挣扎。
　　王绍远在他面前停住，手中的匕首，以一种出人意料的速度和角度，狠狠地刺了下去。
　　“噗嗤！”
　　年轻人的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的呜咽声随之息止。温热的鲜血，从匕首刺入的地方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他破烂的衣襟，在夯实过的泥土地上晕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王绍远的手还紧紧握着插在尸体上的匕首柄，仍旧保持着刺入的姿势，低着头，身体剧烈地起伏着。
　　季楠满意地咧嘴大笑：“哈哈哈！好！干净利落！一点都不像第一次杀人。王工，以后你就是我‘蛇窟’的自己人了！”他走过来，用力拍了拍王绍远僵硬的肩膀：“岩沙，把这垃圾拖出去处理了！王工，跟我来！”
　　季楠拽着木偶一样的王绍远，走到外面，向众人宣布新成员的加入。“王工”的称呼很快在这个简陋的基地里传开。
　　王绍远得到了一个房间，里面除了张简易床铺，还有一张颇为正式的书桌，上面摆放着他之前要求的一些简单的化学器皿和溶剂。
　　食物大多为糊糊一样的杂粮饭，配一小碟咸菜，偶尔能看到几片肥肉。
　　自由依旧是奢望。他的窝棚门口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看守，没有季楠或岩沙的允许，他不得离开窝棚周围十米的范围。每一次去“实验室”工作，都有专人“护送”。
　　吴奈温被季楠指派为他的“助手”，搬到了王绍远旁边的房间居住，两家仅隔着一块簿簿的木板墙。
　　王绍远心里清楚，季楠派他来，除了帮忙做些搬运原料、清理器具之类的杂务以外，还承担着监视他的任务。相比于其他人，自己跟吴奈温是旧识，一来防备心不会太强，二来也是季楠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对自己的“信任”。
　　这样看来，季楠倒也不像表面那样蠢。
　　此后几天，王绍远很快体会到了“自己人”的另一面。
　　基地里的武装人员，大多都是些亡命徒。他们不懂什么化学，只认拳头和枪杆子。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王工”，本能的排斥。
　　“喂，‘王工’！今天的饭看着不错啊？给咱哥几个分分？”一个脸上有块褐色胎记，外号“疯子”的汉子，在王绍远领到午饭时，就带着几个同伙嬉皮笑脸地围了上来，毫不客气地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饭盒。
　　“看什么看？大学问家？有意见？”
　　类似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他的食物被抢走是常事。他放在“实验室”里的玻璃器皿倒是没人破坏，只是他的床上经常会被泼脏水，或是扔虫子。走在路上，会突然有人伸脚绊他，或者故意撞他，看着他狼狈摔倒的样子哈哈大笑。污言秽语的辱骂更是家常便饭。
　　王绍远总是沉默着。被推倒了，他就自己爬起来；有人辱骂，他充耳不闻；食物被抢，他就饿着；床被打湿了，他就和衣躺在地上睡觉。他的脸上带着麻木的顺从，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欺凌。
　　吴奈温对王绍远的遭遇也无可奈何，说到底，他也只是比他早来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因为是本国人的缘故，多了那么些信任。看到王绍远受欺负，他只能尽力周旋，有时候人家给他面子，稍稍收敛一些，骂骂咧咧地走开；有时候不给，连带着他一块儿揍。
　　季楠对基地里发生的一切心知肚明，但从未在这件事上表过态。在他看来，这种欺凌是必要的。它能让这个“化学老师”时刻认清自己的位置。人过得太安逸，就容易有异心。他需要王绍远害怕，需要他被孤立，只能依附于自己。
　　晚上，王绍远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并未睡着。隔壁房间不时传来吴奈温的咳嗽声。
　　“老王…睡了吗？”吴奈温在墙那边问。
　　“还没呢！”王绍远压低了声音回应。在只有两人的私下场合，吴奈温一直叫他“老王”，这个称呼在这片绝地，给了他仅有的一丝温暖。
　　“这几天…谢谢你。”王绍远有些庆幸的说道：“那天要不是你认出我，跟那个刀哥求情，我早就…”
　　那边沉默了片刻，吴奈温叹息一声：“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在这种地方，再见到你。”
　　“那天…”王绍远组织了一下措辞：“这几天不方便，我一直没有问你，那天我们分开以后，你…后来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到了这里？”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王绍远于是知道，吴奈温跟自己分开后，一定有些不堪回首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