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  成长  校园

　　“你们学生一定要好好保养眼睛了，晚上不要看书看得太晚，眼睛也是要休息的，不然戴上了就很难摘下来了。”
　　“呵呵，马上就要高考了呢，不熬夜不行啊！”齐铭低下头，看到袖子上跑出了一小段线条，伸出手指绕了几个圈，用力将它扯了下来。
　　女孩子笑了笑，开始磨镜片。
　　从眼镜店里出来，齐铭看了看周围，又是一个清晰的世界。
　　大片大片的树叶开始泛出初夏的颜色，走在成荫的香樟树下，就会有飞鸟斜斜地掠过枝桠的间隙，扑腾着就消失不见了，像是记忆中不小心划过的黑色钢笔，在空旷的空白处留下一道寂寥的口子来，荡起一阵淡淡的回音。
　　有一种叫做思念的潮水，每到汛期来临的时候，就会有大群大群的水鸟呼啸着飞过林子的那一边，一头扎进茂密的丛林里，好像从此都不再回头，偶尔在空中低下头的时候，就看到了身下翻滚着的，汹涌着的，潮水的思念，那些无数个和你一起北飞的日子，我们一起飞过的苍茫的高山，我们一起掠过的宽广的河流，我们一起飞向的未知的国度，不时的有秋风在脚下刮过，将所有的思念都飞舞在了漫天枯黄的落叶里。
　　于是潮水对落叶说：其实，我们是一样的。
　　心里总来来回回地爬满着黑色的蜘蛛，一天一天地吐着白色的丝网，永远挥之不去。
　　“是我，我现在在楼下，我想见你。”顾森西收好手机，扶着单车，站在夜风回旋的楼道口。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进屋啊？有事吗？”林子叶看着表情有些怪异的顾森西，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上车！”命令一般的口吻，顾森西侧过身子，昏黄的路灯晕着有些模糊的侧脸，看不清是什么表情，林子叶微微迟疑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有些孤单的身影，咬了咬嘴唇，抬腿跨上了他的车。
　　远处的天空，有勾新月低低地挂在那里，星星洒满了整个天际，安静地浮动在墨色的苍穹里，好像是在默默地注视着滚动着的轮子上的青春。
　　女孩静静地坐在后座上，轻轻地搂着飞快地踩着脚踏的男孩，夜风中略显单薄的身躯在黑暗的空气里划过去一道模糊的光影。
　　车子停在楼下的时候，顾森西才发现林子叶竟然靠着自己睡着了，长长漆黑的睫毛在洁白如月的脸上一阵抖动。
　　男孩笑了笑，拍拍女孩的头。
　　“不好意思，我怎么睡着了呢？”林子叶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进去吧，有些晚了，你爸妈估计还在等你吧？”
　　“恩，怎么？你不进去么？”
　　“额，我现在还有点事，呵呵，反正我不用早起去上学。”
　　“好吧，我先上去了哦，你路上小心点！”
　　顾森西掏出手机，“李哲，我是顾森西，出来喝酒，老地方！”
　　今天是礼拜六，所有的学生都不用上自习，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学校旁边的小饭馆也只是寥寥无几的几个人在那里说着什么，李哲的表情有些诧异，拍了拍写着菜单的顾森西。
　　“喂，齐铭那小子呢？”
　　顾森西头也没抬，“人家马上就要高考了，哪像你这么有闲工夫啊！”
　　“什么叫像我啊？不是你丫叫我出来的么？别说我，靠，你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李哲撇了撇嘴，一副不屑的样子。
　　“不跟你丫扯，今天你的任务是陪我喝酒，如果你不想喝，看着我喝也行。”
　　“你请客？”
　　“废话，不过你想请的话就让给你。”
　　“算了吧，别浪费了你一番美意了，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夺人所爱……”
　　李哲说到这里突然止住了，大脑里猛地有那么几秒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抬头看了看顾森西，顾森西的脸在微黄的灯光里有些僵硬，李哲很不自然地笑了笑，把话题转开，“你说齐铭这小子现在在干嘛呢？忙着复习搞趴下了吧，呵呵。”
　　顾森西没有说话，端起酒杯喝了个底朝天，李哲努了努嘴，呷了一小口，一股辛辣的怪味直冲脑门，还是不习惯喝白酒，换成是啤的，那是小意思！
　　“你有什么打算？”顾森西放下杯子，看着李哲。
　　“什么什么打算啊？”
　　“你丫不会想一直这么混下去吧？你今后没什么打算么？”
　　李哲笑了笑，“说实话还真没怎么打算过，我什么都不会干，出去了真会饿死哦！”
　　“你就想把你姑妈的这点遗产慢慢啃完么？”
　　“我有几个朋友说要合伙开个小酒吧，我想去干干，可是我什么都不懂，呵呵，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顾森西掏出一支烟，没有说话。
　　“其实一直这么漂着也挺好，不用操心什么，我不想整天忙忙碌碌的到处奔波，最后还是过得紧巴巴的，可是这个社会，还要靠钱过活啊，没有钱你什么都不是，靠！”李哲自言自语地说。
　　“我妈妈还是那个样子，时好时坏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顾森西的眼睛在袅袅升起的烟雾里显得有些忧伤。
　　“你有没有想过你姐姐是怎么死的？”李哲突然问。
　　“都过去了这么久了，我不想再去想了，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死了的姐姐她还能回来吗？我不想让活着的人再受什么刺激了。”
　　“尤其是我妈妈，我爸也是，虽然他表面上装得像是若无其事，可是我知道，他比谁都痛苦。”
　　顾森西埋下头，“我有个同学，在他两岁的时候父亲就被人用凳子砸死了，警察查了十几年都没什么结果，后来就不了了之了，前些日子我碰到了他，他现在过得很好，因为他不知道仇人是谁，过了这么多年了，心里就没有什么仇恨了，他说，这可能就是命吧，谁也逃不了。你不要看着新闻上面天天报道着警方抓到了逃了十几年的杀人犯啊什么什么的，那只是给公众看的，谁又知道逃了二十几年三十几年的逃犯呢，人们总是喜欢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别人看，可是那些肮脏的东西却被那些虚伪的面具所掩盖。”
　　“就像是买彩票，总会说谁谁谁中了大奖，可是他从来都不会说买彩的到底有多少人，呵呵，这是人们自己给自己创造的美好的一面，而且也很知足的生活在其中，可能，这样子也挺好的吧！我不想再起什么波折，就这样让时间去冲淡了它吧！”顾森西熄灭烟头，长长地吐出一串青烟。
　　“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先把我妈的病治好了再说吧！”
　　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安静地在薄薄的云层里穿梭疾走，洒在年轻人的脸上，像是盛夏里手里的冰糕，小心地咬上一口，清新美好的味道。两个男生搀扶着走过一个又一个的路口，身后是铺着满地的光华，分不清哪些是月光，哪些是灯光。
　　齐铭抬头撩开窗帘，看着窗子外边，满目的月华。
　　金冠紫衣的王子坐在石头上，是谁上演着那幕星月童话？
　　
　　第六章 春夏（2）
　　
　　9
　　连续几次大型的模拟考试，把唐小米心里的那团火焰彻底掐灭了。看着试卷上的分数，狠狠地把它搓成一团，扔进了垃圾篓里，回到座位上的时候突然想起下节课老师还要讲解试卷，又跑过去翻出来，重新小心的拉开，皱巴巴的不成样子。像是爬满皱纹的脸，四处蔓延扭曲着无声地抗议。
　　晚上下自习后足球场上的人很多，男男女女的，大多是手牵手走着的恋人，偶尔会有几个穿着背心的体育班的男生气喘吁吁的在身边小跑而过，而后是很嘈杂的声音，淹没了情人之间絮絮叨叨的话语。有什么压在心里，一种巨大的负重感，齐铭解开衬衫的一颗扣子，夜风吹过来，露出胸口上一小块白色的肌肤。
　　运动是一种可以让人缓解压力的方法，无论是你再怎么的心压泰山，只要身体极度的疲惫之后，什么都可以瞬间化为乌有。齐铭扶在白色球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顺着脸颊流进嘴里，涩涩的咸味，不知道是额头上的还是眼角里的……
　　黑色的六月终于在写完一本又一本的题海资料后如期而至，本以为会搞得鸡飞狗跳的世界，在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之中被一笔带过，一切都已然成为定局，就像是记忆里摔下单车留在腿上的伤疤，再也无法挽回。
　　坟头上的草已经长得很长了，好久没有人来过的样子，石碑前面躺着一束枯黄的菊花，花瓣早已烂掉，与陈年的树叶一起，泡在暗黑色的土壤里，一天一天地散发出腐败的味道，齐铭掏出一块纸巾，小心翼翼地擦去照片表面的灰尘，轻轻地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挽起白色的袖子，男生特有的清新的感觉，像是缓慢融解的冰块，“滴”的一声砸起一小朵水花来。
　　“我就知道你到这里来了！”齐铭抓着一把草，回过头来，是李哲和顾森西。
　　“你们怎么也来了？”
　　“到处找不着你的人，打电话也关机，就想八成你到这来了。”顾森西卷起衬衫的长袖，开始拔着疯长的草。
　　“忙着高考，就好久没有来了呢！”齐铭站起身，右手扶在石碑上。
　　“对了，你考得怎么样？”李哲问。
　　“呵呵，不知道，管它呢，想什么样什么样！”
　　“靠！这还用问吗？你不知道他是何等人物啊！”
　　李哲一笑，“说的是，说的是，咱齐兄确实并非善类！”
　　“以后到武汉了就很少有机会回来了，你们两个有时间就过来看看她，别让草又长得这么长了。”
　　两个男生同时抬起头来看着另外一个男生，微风里一张深远的脸。
　　“恩，会的，到了武汉可不要把我们给忘了，有时间多打电话。”
　　“这辈子都没上大学的命了，你可要帮我们好好的上够本，不过你想带家属的话，我可以陪同。”
　　“靠，你是他什么家属啊？”
　　“我是他哥啊！”李哲一脸的臭屁。
　　“得了吧你，哪凉快哪呆着去！”
　　“对了，你们找我干嘛？”齐铭提起一把草，用力地甩过那边去。
　　“也没什么，这么久没看到你了，看看你怎么样了呢！”顾森西侧过脸，风将他的头发吹过一边去，遮住了眼睛。
　　突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李哲掏出一支中南海正要往嘴里送，好像想了想什么，吐了一口气，又重新塞回烟盒里。
　　清爽的海风摇密了城市里香樟树的叶子，高考过后是盛夏里漫长的暑假，像是电影里被放慢了的镜头，滚动着黑色的胶片，一个世纪般的长短，拉不到尽头。白色的流云在头顶上方的天际疾走而过，银白色的机身在视网膜的表层形成一个耀眼的发光体，黑色的飞鸟急匆匆地飞过教学楼，足球场上的草坪被风呼呼地吹倒过去一片，每个人，每个物体，都用着自己的生命点缀着这个世界，无论是一片树叶还是一粒尘埃。
　　齐铭把志愿表交了之后就离开了教室，班主任坐在讲台前面，看着这个男生的背影，叹了口气，“要是能再来一年的话，唉！可惜了，可惜了……”
　　这是云翔中学这次高考爆出的一个最大的冷门，冷得让所有的老师甚至校长都倍感惊讶，随后转为无数的惋惜声。
　　李宛心一屁股跌进沙发里，整个人像是被放空了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齐方诚点起一根烟，看着靠在沙发里一言不发的儿子，“要不，再来一年吧？”
　　齐铭把头埋进胳膊里，看不见表情。
　　“儿子，你跟妈妈说说，你到底怎么回事？平时都是年级第一的啊，是不是高考的时候生病了啊？”李宛心实在是不敢相信在自己心里那么优秀的儿子竟然考出了这样的分数。
　　齐方诚对妻子使了使眼色，叫她不要再问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做好齐铭的思想工作的问题，“既然过了我们就算了吧，没事嘛，一次失误不足以论成败，只要不失去信心，我们再努力一年，那就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他妈妈，你说是吧？”
　　李宛心看了看丈夫，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再追问，伸手搭在齐铭的头上，装作很轻松地笑着说，“是啊，儿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啊，不要太放在心上了，咱们明年再来，明年再来！”
　　“恩，你看你妈妈都这么说了，没事的，不管怎么样，你都是爸妈眼里最优秀的，我过几天就去给你办复读手续，高三应该马上就会进入暑期补习了。”
　　“不用了，我已经报好志愿了，武汉的一个专科学校。”齐铭突然抬起头来，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感**彩。
　　“什么？”李宛心猛地从沙发里弹起来，“你怎么都不跟我们商量一下，报的还是专科？”
　　齐方诚掐灭烟头，“是啊，齐铭，你怎么能这么草率的做决定呢？我们是你的父母，这么大的事你再怎么也得跟我们商量一下吧，好歹爸爸可以给你参考参考啊。”
　　“你们不用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通知书一下来我就走。”
　　“你……”李宛心感觉有些岔气了，说不出话来。
　　齐方诚站起身来，重新点起一支烟，没有说话，皱着眉在客厅里来回的踱着。
　　齐铭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我先出去了！”
　　齐方诚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齐铭已经关上了门。
　　“你看你，这就是你的儿子！你整天就只知道在外面忙生意，你没看见你儿子变成什么样子了，商都不商量一下就自己做主了，有把我们这当父母的放在眼里么！”李宛心指着门口，朝着齐方诚嚷着。
　　“你朝我嚷嚷什么啊，变成什么样子你最清楚！”
　　“姓齐的，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我最清楚？！你的意思是我把他变这个样子的？这些年我伺候他吃伺候他穿，什么都为他准备好，你都在干些什么，你有过问过他么？”
　　齐方诚摆了摆手，转过身去，最近为了生意上的事弄得自己够头疼的了，不想在家里也把自己搞得那么的心乱。
　　“回头我再跟他好好谈谈，他是大人了，知道自己会怎么选择的。”
　　“这孩子真的是变了，变得我已经管不住他了，我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教了无数的学生，最大的失败就是没能教好自己的儿子。”李宛心坐在沙发里，轻轻地摇着头。
　　齐方诚拍了拍妻子的后背，“他又没去偷没去抢，只是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不需要我们过多的去干涉了，我们也只能给他一些小小的指示，以后有什么事还得让他自己去做，你说是吧？李老师？”
　　李宛心伸手打了一下齐方诚，微微一笑，“就你会说！”
　　
　　10
　　海风吹过去，稻田里涌过去一片绿色的海洋。
　　“这几天有看到齐铭么？”林子叶推着单车，走在沿河的大堤上，堤的那边是一大片绿色的稻田。
　　顾森西回过头来，“怎么啊？你找他有事么？”
　　“不是，他跟你们在一起么？他还好吧？”
　　“好啊，成天笑着呵着，不过那小子看上去有什么心事，又不肯跟我们说，我们也不好过问，你知道么？”顾森西看着林子叶的脸，微微的感觉有些不自在，便转头看向远处的稻田。
　　“你不知道么？你有没有问他考了多少啊？”
　　“没有，凭他每次大型考试都拿第一的水平，考个武大不成问题！”
　　林子叶深深地吸了口气，拦在顾森西的面前，表情突然变得很凝重，“他高考失误了，只考了448分！”
　　一只乌鸦尖叫着飞过头顶，盛夏的空气里是咄咄逼人的温度，每天都会有不明的气流从地底下升起，将整个身体都投进一个巨大的蒸笼里，腾腾地冒着热气，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渗人的水汽，冲破皮肤，从身体的每个毛孔渐渐渗透，游离进千千万万个慵懒的细胞中，吸水了，膨胀了，饱和了……
　　顾森西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心痛，像是仙人掌软绵绵的刺扎在了心里。
　　“走吧！”
　　林子叶骑上单车，绿色的海洋又卷过去一浪。
　　梦里易遥笑得很大声，齐铭踩着单车跟在后面，却始终也赶不上前面那白色熟悉的背影。
　　“易遥，你慢点骑，我都赶不上你了！”
　　前面的白影回过头来，一张模糊地脸，“你快点，我妈在前面等我呢，等会她又要骂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