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泉水流  悠悠岁月稠

　　“你们到底是他妈怎么回事？跑这儿演双簧来了。”武术教练突然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他气咻咻地说。
　　“露露别闹了，快跟我回去吧。”李东升故作亲昵地说，不屑地瞟武术教练一眼，摆弄起那把弹簧刀来，只见那把刀在他手掌里上下翻飞忽左忽右忽前忽后神出鬼没如关公使得青龙堰月刀一般娴熟
　　“你小子要干啥？”武术教练嚯地跳出圈外像是被椅子发射出去的，他随即摆了个白鹤亮翅的造型，虎视眈眈地瞅着这个比自己矮半头各方面和自己都没法比的情敌。
　　李东升轻蔑地笑笑，将胳膊上的衣袖掳到肘弯部，巴掌“啪”拍在桌面上，右手高高举起弹簧刀，异常平静地说：“你不跟我回去，我就扎给你看。”说罢也不犹豫那刀就“嘭”地下来了直插其手背，顿时鲜血四溅。
　　“啊——”孙露一声惨烈地惊叫，怕光似的捂住了双眼，她颤栗着扭头像一匹受惊的马驹似地奔跑出去。
　　从此孙露再也不敢谈恋爱了，因此她人生的恋爱阶段几乎是个空白。
　　
　　四
　　
　　在市中心医院旁边的惠客隆超市门前我们因为李东升这混蛋终于在多少年后又齐聚在了一起。我和李冰时常走动见面，钱雪和孙露想必也时常走动，但是我们四人齐刷刷地聚在一起在我们纷纷结婚成家以后还不曾有过。
　　二十年前我是第一个在市广播电台面向社会招考播音员的时候幸运的一榜中的离开了那小而简陋的街道印刷厂，从此揭开了我们四人胜利大逃亡的序目。接着是李冰考入青少年宫从事青少年声乐教育。不久我们先后分别被单位推荐到南京高等院校进修，两年的大学生活让我们在自己憧憬的天空中展开了搏击长空的羽翼尽情地翱翔，同时更加深了我们之间的友谊。钱雪如愿一尝的进了斜对面的建筑设计院，是她自己考上的常老太也没话好说。那年建筑设计院计划面向社会招录高中毕业生四人，是所有单位中招录人数里最少的，可结果只报了三人三人最后全部录取，令许多人扼腕叹息。他们错误地认为这么好的事情怎么会落到自己头上呐，四个名额走后门也走完了，不如报考那些中不流的单位稳妥。要知道那时招工一年只集中招一次，尚若贸然报考建筑设计院万一未被录取那么也就错过了被其他单位录取的机会，只能等到下一年的招工了，无疑是冒险的。除非你抱定无所谓的态度，钱雪就是抱着这么一种骑驴找马的超然心态去报考的，去工厂穿一身油腻的工作服当工人和到商场当总要摆出一副假惺惺笑脸的营业员都非她所愿。如果那样的话对她来讲还不如不走，她知道常老太是把她当接班人培养的。因此这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考不中也没有人知道更不会伤了常老太的心，一旦考上立刻卷起铺盖走人也无挂碍，所以建筑设计院的人虽然很熟悉她也没言语。
　　以至她要走的那天一切都收拾好了去向常老太告别，常老太闻听像被马蜂蛰到似的一下怔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沉默了好久她原地挪着步子好像要寻找什么，眼睛空洞的顺着鼻梁看下去，不无伤感的喃喃自语：“看来到底是这里的庙小容不下你们啊。也罢，就像你们如花似玉的年龄一样总是要嫁人的，怎么能一辈子守着我这个糟老太太呐，唉——。”她叹息一声坐下来无力地摆摆手，接着又充满感情地说：“走吧，走吧，女大不能留啊，我早该明白这个理儿。希望你们都能找个好人家，记住将来顺心不顺心都要常回来看看，这儿永远都是你们的家啊，孩子。”平时很少流泪的钱雪听了这话那天竟是满脸泪雨婆沙不能自已，她几乎要放弃离去的念头永远追随着这位慈祥的老太太清灯孤火的在这儿撕守一辈子了。但是她发现自己只是冲她深鞠一躬缓缓的退出了常老太简陋的办公室，并不轻松的走了出去。
　　孙露的离开大约是在一年以后，那时她已被李东升像藤一样缠得精疲力竭，她所有的如五彩缤纷气球般的梦想都被像仙仁球似的充满荆棘的李东升给毁灭了，让她别无选择，懦弱的她终于屈服了。她的屈服曾让多少人为她叹息，她的父母，我们自不必说。所有认识她的人，甚至他们走在路上所有见过他们的人无不为她报亏，给人一种明珠暗投的感觉。每当这时孙露都是一脸无奈地抱怨自己命不好，碰上谁不好怎么就碰上李东升这个冤家了呢。
　　钱雪这时提着一大包东西一溜斜歪的从惠客隆超市里出来，她是自告奋勇跑进去买东西的。现在的钱雪发了，已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富婆，看那一脸的富态相和一身珠光宝器地打扮你就知道她已提前一步跻身富人的行列。不过她可不是妇随夫贵的那种富有，而是相反。她刚到建筑设计院的时候是作打字员，不久便当上团委书记，再后来看到承包工程挣钱她就毅然辞职下海去承包工程当上了为数不多的女包工头。靠着在建筑设计院积攒下的人脉她的事业经历了残酷的资本原始积累阶段后迅速崛起，暑往寒来经历多少风风雨雨她也曾被无情的浊浪压至谷底过，可她的坚韧又让她一次又一次重新站了起来创造出今天的辉煌。而她的丈夫只是一个旱涝保收的铁路工人，他总觉得老婆干的事有点玄，也确实有几次差一点血本无归。但是，他不当老婆的家也只能由着她去折腾，他决不参与否则搅和在一起沉了船岸上连个搭救的人都没有。他之所以不介入是时刻准备着留在岸上在老婆翻船落水的时候搭救她拯救她。这个忧患意识很强的男人常被自己甘当幕后的光荣使命所激动着，并不觉得在老婆面前低人一等，相反他觉得对于老婆他简直就是一个大慈大悲的活菩萨，别看她现在风光无限的样子每次落难还不是依靠着他肩膀挺过来的。
　　“一共花了多少钱，算算我们把钱给你。”李冰和我迎上去接过一部分东西后钱雪斜歪的身体像被压弯的小树一样才恢复正常。她喘了一口气一脸不高兴的气咻咻说：
　　“不就二百多块钱吗？瞧不起人咋的，就你们这些白领小肚肌肠的。”
　　中心医院的大门内外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各种人等应有尽有。钱雪说现在哪儿都没有这里生意好，还不许讲价，一口价要多少就是多少。露露这几年的家底全扔到这个无底洞里了，一天几千一天几千住大半年了。医生早说没有希望了，可李东升那死鬼就是赖着不走，他恨不得把孙露给榨干才罢休，真他妈无情无意。
　　“露露现在怎么样？”李冰心不在焉地接过一张塞过来的广告纸把头侧过来不无同情地问。
　　“还能怎么样？她说由他去吧，他都这样了反正——。”钱雪将那箱印着牛头卡通图的酸奶换了一下手，知根知底地说：“孙露的意思是反正他的时间也不多了，只要他高兴就由他去折腾吧。”
　　“唉，露露真是不幸，当初——。”我话到嘴边又停住，嗨，人都到这份上了还是嘴上吉点德吧，我想。
　　“谁说不是，当初她就不该嫁那死鬼，看他能怎么样？”钱雪嘀咕说：“还是怪孙露长得太漂亮，让李东升这死鬼到死也不肯撒手。不像我们家那口子，他时常对朋友说甭看俺媳妇能挣钱，放出去俺放心。为啥？因为俺媳妇长得一般化不招惹是非。”我们都嘻嘻笑起来，钱雪是朗声大笑丰满的胸部一颤一颤的，真不知她是在谴责她老公还是在表扬她老公。
　　“人家那不是在变向夸你能赚钱吗？”李冰不无奉承地搭讪。
　　“是啊，这几年钱也赚了，可罪也受了，每天忙得两头见月亮。你们才是掉进福窝里了，不仅工作体面而且收入也不菲啊。”钱雪还是那样快人快语锋芒毕露不说则已一说起来像打机关枪似的，语速极快而且面面俱到，让你寻思半天。
　　踅进病房大楼陡然静谧许多，拥塞进电梯时像挤沙丁鱼罐头似的只有脑袋与脑袋之间留有一些空隙，但是越往上走人越少到了十三楼肿瘤病房就只剩我们三人了。一种和死亡近在咫尺的气息萦绕在我们周围，空气凝重许多，人们不约而同的说话声音变得很轻仿佛怕落到地上弄出响动。病人一个个面色苍白如纸，由于遭受化疗的袭击失去了黑色的毛发是他们与其他病人在外观上的显著不同，像一群剃度的佛家第子。
　　孙露悄然迎出来，乍一看去她和二十年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白皙的皮肤乌黑的长披发，笑容依然灿烂，一身质地款式极为考究的在这个夏季正积极流行着的橘红色套裙将她少女般的身材体现毕致。她并没有变成我们想象中的被李东升压迫得如祥林嫂一般凄惨，也和我们想象中的被病人拖累的衣裾不整面容憔悴的中年病人家属判若两人。她的端庄和美丽无疑给这死气沉沉的病房带来一抹靓色。在她激动地与我拥抱的时候，我发现她还搽了眼影涂了唇膏，她对美地追求从来都是一丝不苟。
　　“哎哟，露露你怎么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啊。”李冰由衷地感叹道，两人相扯着互相欣赏着转了一圈。我真佩服李冰她总能不失时机恰到好处的赞美别人，记不清是哪位哲人说的了，说赞美是无本的贿赂别人。不像我笨口拙舌，虽然我是吃嘴饭的，但这种逢场作戏仍不是我的特长。
　　“不行了，都半老徐娘啦。倒是你们俩到底是知识白领，气质非凡，真是应了那句话，腹有诗书气自华啊。”她挽着我们俩的胳膊一边走一边调侃地说。
　　不能否认她的类似拍马屁的话，让我们在这死气沉沉的病房里感到一丝的自信和清爽。同时也让我下意识的感到二十年以后的孙露虽然外观上变化不大但毕竟不再是那个青涩单纯的孙露了，她的圆滑世故隐隐有些让我感到陌生。
　　“李东升，看看谁来了，你可真有面子啊”还没进门孙露就扯着嗓子喊道，以示对我们隆重到来的隆重欢迎。
　　病房里一片死一样的寂静，“李东升”的名字像幽灵一样回荡。我们循声望去眼睛就不无吃惊别无选择地扑捉到那颗架在雪白的枕头上近似骷髅的光秃脑袋。否则你一定不会想到这同样雪白但毫不凸出的被褥之间竟还躺着一个人，显然他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如一盏即将耗尽灯油的清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