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泉水流  悠悠岁月稠

　　“不，这些年来你对我百般关照，我却没有照顾好你，让你病成这样。”孙露在李东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感情流露下满怀愧疚地说。
　　“露露，你还恨我吗？”
　　“不。”
　　“那就再给我来一个痛快吧。”
　　“你不要命了？”
　　“我知道我的状况，到了想吃点啥就吃点啥的时候了，不过我啥也不想吃啥也不想喝，我只想要你。”李东升固执地肯求道。
　　孙露本能地环顾一下寂静的病室，旁边的病床空空如也，万籁俱寂的黑夜透过窗户映入她的眼帘，只有远处高楼上的莹红灯在不怀好意地冲他们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袭入她的心头。她慢慢从中间的一侧掀开李东升的被子，裸露出他丑陋的下身，接着她把头机械地俯下去……。李东升顿时恢复了往日的雄性，快活地哼叫着，由于压抑那声音变成了叽叽声，类似驴叫。
　　然后，他们都累了，都睡着了。黑夜在他们的睡梦里慢慢退去，仿佛褪去了一层伪装，阳光又不期而至。孙露趴在李东升的床沿上，朦胧中有一只手在抚摩她的秀发。原来李东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眼睛正顺着鼻翼深情而疲惫地注视着她，目光里流露出恋恋不舍。这时窗外的一抹阳光照射在床头上，李东升一侧的脸颊被涂上一层亮丽的橘红色与另一侧脸颊的灰暗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的呼吸已微弱得如蚊虫之声。孙露知道他是在等侯着他的女儿走进高考的考场，他的目光里仿佛欣慰地看到了女儿正襟委座在考场里，这欣慰就定格在那一刻的阳光中了。
　　孙露想李东升手里的那只千纸鹤应该是在这之前折好的，是他最后留给她和女儿的永远纪念。
　　
　　七
　　
　　我，李冰，钱雪如期参加了李东升的遗体告别仪式，整个过程我们都陪伴在孙露的左右。告别大厅里李东升静静地躺在中央的玻璃罩下，只见瘦小的他像个襁褓中的婴儿，两腮干瘪，脸颊泛着极不真实的红晕这应该是化装师的杰作，四周的射灯聚焦在这个今天的主角身上，他像一尊被复制的蜡像给人一种失真的感觉。
　　孙露一身黑色的薄纱套装戴着宽大的黑色边框墨镜悲切的脸庞不时地颤抖着，通红的鼻嘴哽咽着，不时的有一滴滴饱满的泪珠滚落下来。她今天未加修饰面呈黄色，一脸憔悴。当走出告别大厅来到一个角落里时她才撇着嘴抽动着身子呜呜地哭起来，宛如火车鸣笛一般。女儿萌萌傻傻地站在母亲身旁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这一切，她还不能真正的理解死亡接受死亡，在这个世界上她所接触的在此之前都是关于生的问题，生她还没有研究透怎么会去直面死呢。只有李东升的母亲哭天抢地孤独地哀嚎着，她坐在地上拍着大腿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一边哭泣一边念念有词含糊不清地说叨着什么，一副要与儿子同归于尽的气概。人生最悲惨的事莫过于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整个过程只有这一幕让我们潸然泪下。
　　送走李东升一个多月以后，萌萌也整理行囊去外地上大学去了。临走前她给母亲留下一句很大人式的话：“妈妈遇到合适的再找个人嫁了吧，别苦着自己，我又不能总陪在你身边，所谓‘死者长已耶，生者且生存’。”孙露突然感到女儿一夜之间长大了，她欣慰地将女儿揽在怀里，像拥揽着一个少女时代的闺中密友。
　　虽然已是半老徐娘的孙露可她的美丽犹在，她像百花园中四季不败的花朵一样招蜂引蝶，李东升这个护花使者的黯然谢幕，引起了这些蜂蝶们新一轮角逐。先后进入孙露视野的有一个集团公司正在闹离婚的杜副总，是一年以前她代表单位出席的一次应酬活动中认识的。孙露隐隐约约地感觉杜副总的离婚与自己有关，因为当他知道李东升患了不治之症将不久人世后曾向她表示过。不过她当时就婉言谢绝了他的美意，但不够彻底不够决绝似乎还留有一点余地。另一个是本厂丧偶的薛总工程师，薛总工程师是最早的一批“海归”，和孙露同龄在厂里德高望重，他的妻子是一个女“海归”不幸一年前出国考察时车祸遇难。李东升住院的前些时候她就听说，薛工谈上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就要结婚了。后来李东升住院以后她不常去单位大家也都理解，她偶尔去单位的时候遇到过薛工就戏谑说，薛工啊，什么时候吃你喜酒呀。薛工立刻正色道没有的事，休要听他们胡扯。这不，李东升死的第二天他就迫不急待地托工会的吴大姐递过话来了。吴大姐当时很为难，李东升尸骨未寒就跟人家提这事岂不犯忌讳。可薛工是个书呆子不管这些非逼着她来不可，因为他看到有人已将投给孙露的情书都写好了，能不急吗。还有一个就是薛工说的给孙露写情书的那位，此人是一个年轻的“海归”叫纪风，行为怪诞放荡不羁人送外号“纪疯子”，却很有才气是问鼎薛总工程师宝座的强有力的人选。他的情书写得才华横溢洋洋洒洒不时地引经据典，凡几千言充满年轻人的青春活力。孙露曾偷看过某个男孩写给女儿的情书让她脸像烙饼的鏊子一样发烫，心“嘭嘭”得要跳出嗓子眼了，回想起来和这篇并无二致。她甚至觉得纪风从年龄上将来做她的女婿更合适。
　　还有一些可笑的事情也常接踵而来，譬如一个三十多岁的离了婚的下岗工人托人找到她，说这人唯一优点就是长得特漂亮精力旺盛十分性感，像时下最摩登的一个男明星，曾被女富婆包养过。孙露说我是个穷光蛋，一口回绝了。有几次下班时她总在厂门口发现一个头发花白却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老者在窥视她，使她莫名其妙。不几天辗转有人传来那老者的有关资料，某大学教授法学专家市政协委员等头衔一大溜看得她头直发晕。原来是一封求婚自荐信她暗自好笑，那老头大约都能作她的祖父了，还在信中大谈杨振宁教授的什么“杨翁恋”真是滑稽，一股脑退回那人。类似不着边际的事情还有几次真让她苦笑不得。
　　然而更让她始料不及的是她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突然接到法院的传票。她的婆婆因为房子的事把她给告了。
　　李东升的母亲早有觊觎儿子房子的心思。她曾在儿子李东升临死之前对他灌输说你媳妇这么年轻漂亮是不可能为你守寡的，女儿将来也是人家的人，就住在医院里把能花的钱都花掉多活一天就是你一天的福气，否则就都留给外人了。不能花掉的譬如那所房子她要求儿子将来留给她，她要回城养老。其实李东升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兄弟在乡下无所事事，她是在为另一个儿子谋划。她以为李东升一定留下了这样的遗嘱，只是被孙露收藏起来了。在李东升死后她多次找到这个过去二十年里并未见过几面的儿媳表达了这种意思，她甚至希望孙露以自己的年轻美貌尽快找到一个有钱的人家把自己嫁出去，以便把房子尽快腾给她。孙露断然拒绝了。老太太曾以看到他们最后一天晚上的事相要挟，孙露依旧不为所动。最后，李东升的母亲使出了刹手锏向她要那只那天早上从李东升手里栖落到病床下的千纸鹤，她说她亲眼看到儿子在那上面写下了关于房子的遗嘱。孙露十分气恼索性不给，不理。这么一来二去便闹上了法庭。
　　开庭那天，李东升的母亲为达到目的表现出了极不妥当的行为，她咆哮着：“是她这个狐狸精害死了我儿子，她竟然在我儿子临死的前一天夜里还给我儿子……做那事，他都病成那样还经得起你怎么折腾啊？”正襟委座的法官们对她这不合时宜又与本案无关的话弄得尴尬地一怔，仿佛眼前猛然出现不堪入目的场景让他们的眼睛无处躲藏。
　　“原告这种与本案无关的话不要说了。”法官环顾左右调整一下情绪后郑重地警告说。
　　孙露面无表情淡然坐在被告席上，好像刚才的一切与她无涉。
　　进入法庭陈述。李东升的母亲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有的离题万里，有的饶来饶去。法官紧皱着眉又与她交流半天才帮她提炼出主题来，然后让她确认：
　　“原告你认为死者生前留有一份关于分割房产的遗书在被告那里，是这样吗？回答是或不是就行。”
　　“我看见她就这么装进她的皮包……”李东升的母亲边说边用手比划着，然而没等她说完法官就不耐烦地打断她；
　　“怎么听不明白？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行了。”
　　“那就是吧。”李东升的母亲拽了拽衣襟有些不甘心地说。
　　“好，那么被告请问是否有这么一份关于分割房产的遗书？”
　　“如果那算是一份这样的遗书的话，那么就有。”孙露平静地说。
　　“原告已向法庭指认，请被告呈交本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