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泉水流  悠悠岁月稠

　　“他平时身体不是很好吗，怎么会得这种病，是不是真像他们说的那事干得太……。”钱雪企图借机把话题引向深入。
　　“谁知道？真是作孽，前两天精神稍好一点他还闹着要回家做那事。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非要我用手在被窝里给他弄。没办法我去请教了一位女大夫，女大夫听完我地讲述后一脸肃穆地说，他还能活几天啊？他要干什么只管满足他，前提是只要合法。”孙露虽然摆出过来人的洒脱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这死鬼真行啊，比我们家那木头疙瘩强，他半个月不知道能来一回不，而且是个快枪手你这还没有感觉他那早结束了。别看他五大三粗的，那玩意像只小麻雀不中用。”钱雪调侃地说，反正都是过来人大家也没有什么忌讳。
　　“那得及时到医院检查，别是前列腺什么的，否则你后半生可就苦了。”李冰终于忍耐不住又搭讪进来。
　　“哎，都老夫老妻的，那事倒不重要了。不像你们知识白领重视追求高品质的夫妻生活。”钱雪爽朗地说，隐藏着一个把这一话题往我们身上延伸的阴谋。
　　我和李冰均不置可否的笑笑。李冰更聪明地把话题又转回到孙露身上：
　　“露露啊，你呀，以后别总在他面前捣弄的那么鲜靓，那不更刺激他吗。”
　　“我怎么啦？他生病就该剥夺我热爱生活的权利吗。难道他在不久后死去我还要给他殉葬不成？自从他住院以来我没日没夜的陪护都快把自己熬成黄脸婆了，我也算对得起他了吧，在病房里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呀。”孙露不像是对我们而是对这个世界为自己辩护说。
　　“当然，从一开始你就不亏欠李东升什么而是相反……。”我们无不赞同地说，却不能再把话题继续延伸下去和一个将死的人较劲，只能欲言又止。
　　饭毕，这是我们结束这场越说越激动的谈话的最好契机。孙露轻声的叮嘱服务员打包，说给李东升的母亲带上，这个整天陪在楼道里并不能帮上什么忙的乡下老太太饭量特大。
　　
　　六
　　
　　李东升死去的那一天上午他的女儿萌萌刚踏进高考的考场。
　　“几点了？”李东升吃力地挪动一下如核桃一般干瘪的脑袋气若游丝地问道。
　　“九点半。”孙露打开床头柜上的手机翻盖看了一眼告诉他。
　　“萌萌，这会儿，该坐在，考场，里了，吧。”李东升断断续续地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仿佛眼睛被吊在那里似的。
　　“是的。”孙露轻柔地回答，已经预感到什么，手一会儿给他掖掖被角一会儿抚摩他骨骼分明的手。临死的人胆子都变得小了，他们害怕起来，需要亲人的安抚才能走得安详，你要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断地安慰他。孙露在一档电视节目中听专家这样讲过。
　　“露露，我感觉在坠落，抓住我啊，我怕。”李东升如枯柴似的身体突然抽搐一下要卷起来了，他一把握住孙露的手积攒了全身的力量无限伤感地说：“我快撑不住了，我要走了，等萌萌考完再告诉她，爸爸走……。”一阵急促的喘息之后他紧抓着孙露的手慢慢松开了，眼瞳暗淡了，散逝了，空洞了。
　　“东升！”孙露尖锐地嚎啕着，如丢了魂似的：“你这个冤家你不是说永远不会放开我吗？你不是说我永远是你的吗？你不是说要和一起走进坟墓吗？我就在你面前，你要我呀，你睁开眼睛呀，你这混蛋……”那一刻，在生离死别的那一刻孙露忘却了和李东升的所有恩怨，只有不弃，一种对与自己朝夕相处二十多年沉淀了自己太多喜怒哀乐情感的人的不舍与不弃。她扑伏到李东升瘦骨嶙峋的身上，无限痛惜地抚摩着他已失去灵魂的身体，抛洒着悲痛的眼泪。她触到了他的另一只同样瘦骨嶙峋的手，那手的温度在渐渐散失。孙露仿佛要用这只熟悉的手来平复内心的痛苦，她哽咽着将那尚未僵硬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擦着，就在这一刻她发现李东升的手里捏着一个纸折的千纸鹤，它悄然栖落在床下……
　　李东升在死去的前一天晚上做了两件事，前一件展示了一种伟大的父爱，后一件就有些让人难以启齿了。
　　女儿萌萌第二天就要高考正在紧张的复习这几天本不打算过来的。李东升却执拗地把她叫来，在病床上捧着女儿那张并不漂亮的脸蛋（不知为什么这孩子长得一点也不随她母亲倒有点像她爹，因此说不上漂亮）左看右瞧总也看不够，最后嗡嗡地说：“回去吧，明天好好考试，爸爸等着你的好消息，这几天不要来了，啊。天黑，路上小心点。”望着女儿的背影他的眼角溢出两棵晶莹的泪珠，他心里说，女儿啊，爸爸从此要与你阴阳两隔了，没有爸爸的日子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啊。
　　在这里医生和病人及病人家属早已达成一种默契，每一位临终的病人临终的前两天都能得到一个单独的病室。李东升从昨天就开始享受这一待遇了，同病室的病友陆续迁出。这样一来是给临终者与其家人一个单独诀别的空间，二来是避免影响其他病人的情绪。李东升的大限已到，孙露已得到医生的郑重暗示，有什么要交代的话让他说说吧。孙露当时并没有觉得悲伤，经历了马拉松式煎熬的她心里暗暗陡升出一种轻松感。
　　那晚李东升的精神格外亢奋，他喋喋不休断断续续没头没脑的从二十年前陪孙露爬泰山写生一直意犹未尽地讲到他生病住院前的最后一次夫妻生活，一边讲一边皱着眉头不断的感叹为自己过去的风光所陶醉，仿佛这就是他全部的人生成就。孙露甚至一度怀疑医生的判断是否出现偏差，看他那精神头好像明天他就可以活蹦乱跳地出院了。他用一种解谜历史的冷静神情说，那次泰山之行我的确是有预谋的，常老太的眼睛忒毒，这老太太像孙悟空识别妖怪一样一眼便识破了我的伎俩。我只能跟她装傻，最终套住了你这只可怜的美丽羔羊。其实上山之前我准备了五片安眠药碾碎放在一瓶饮料里，那天晚上在旅馆里我买来牛肉，烧鸡，花生米结果我喝了五瓶啤酒，你也喝光了那瓶饮料昏睡过去。
　　孙露想起来了，牛肉和烧鸡都是她平日最爱吃的东西再加上饮料她当时感觉快要幸福死了。只是那饮料越喝头越沉好像比喝酒还厉害，不过那种飘飘然的感觉真是美妙，她当时想。
　　“不过，我对天发誓我当时并没有对你做那事。”李东升虔诚的表情里搀杂着一些遗憾地说。
　　“为什么？”孙露面无表情地问，她已经无法还原当时的情感了。
　　“因为当我像剥香蕉一样一件一件剥开你的衣服的那一刻，我完全被你白皙光洁的裸体恫吓住了，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看女人的身体，它是那么完美。我当时想这么美好的物件不应该在这简陋而没有安全感的旅社里享用，应该另找个时候隆重体面尽情地享用。于是我又手忙脚乱地把衣服给你穿好，一夜无眠地守护着你，我手握弹簧刀，心想谁他妈的敢来碰你一下我他妈就跟谁拼命。”一口气说了怎么多的话李东升有些气喘嘘嘘。
　　“我在你心目中就这么重要吗？”孙露无比动情地问，她一把将李东升光秃的脑袋揽在怀中抚摩着，仿佛在把玩着一个浑圆的皮球，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是的，我剥开你的衣服的那一刻就如同剖开了一块价值连城的璞玉，虽然你还没有归属于我，我却已经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心肝宝贝。”李东升的眼睛里闪现出自住院以来少有的光芒，显然他即将枯萎的生命在回忆里暂时延续了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