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响集——短袴长衫白苎巾
第一卷：创世（大康王朝的建立）
第一回：前尘（前朝旧事）
第一章：短袴长衫白苎巾（一场诱发江湖异变的生意）
作者：PoppingRock（石岩）
第一节
阴阳运，万物纷纷，生意无穷尽。
世间的生机，本就是万物所造就，并非来自精英，来自皇族，或其他什么王侯将相，而是诞生于宇宙中的各种生灵。这本来是一个很普通的道理，但世人偏偏不懂，或大多数懂得不是那么透彻。
我们要说的生意，不是这种万物生机，而是另一个意思：买卖。
据说早在远古时期，人们就学会了以物易物各取所需的交易形式，这是上天赋予人最智慧的生活方式之一。千年以来，对很多人而言，无论什么都能买卖，哪怕是性命、荣誉乃至尊严。
天祐四年，北域台州，有胡商东临范阳，带来了一桩买卖，酬劳是半本残书，一柄古剑。
书名为《大相寂列决立木精义》，据传是西突厥奉为至宝的上古禅学讲经。
剑名为“千钟”，乃是漠北一带名动天下三十年之久的豪侠米岫的随身兵刃。
这两样东西，外行人只能看个热闹，对武林人士而言，却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
大相寂列决，据传为成汤武丁王之妻母辛，传授予当朝护国军卫的杀伐之术。江湖久有传言，后世中洲武林多达三百项列的派系武学均出自上古寂列决扑刺之术的原始版本。也就是说，寂列决这三个字，代表着武学的根源，是中原武林各派系武学的源出之处。
相传寂列决仅存于一个从未有人找到过的隐世名门“云脉”的子弟手中，分大相、小相、无相三部，各含三十六秘技，每一项都算得上是至高无上的绝学，当世第一名门少林的顶级绝学“大象禅宗”便出于小相寂列决“脉劫、引兵、夺玉”三大秘技。
这半本寂列决虽然只记载着一式“立木”，仍足以让任何一个江湖人为之热血沸腾了，能学会一招寂列决，非但能在豪强林立的江湖人物中领袖群伦，甚至可以凭此开山立派光耀门楣，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那把上古名剑“千钟”更是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宝。
东晋太兴二年，一代惊才绝艳的铸剑大师邵玲珑集天下名师，搜罗精铁沉金秘银五千石耗时二十五年，铸就名动武林的六大神兵。
千钟在其中，排行第三，史称此剑锋锐无比，重逾百斤，可开金裂石。上古名侠司马肇信执此剑与北域匈奴切赫台部落勇士血战七日，平定北方建立起了世传六百余年的雪国流云山庄。
当代豪侠米岫，曾单人独马深入诺曼帝国大杀四方，襄助王族蒙嘉里氏族一统西方诸国，一时间声名无人能及。
那时，人们还不知道他就是千钟的主人，也不知道他居然身负大相寂列决中的“立木”绝技。
这一剑一招，让一个人成就了一个皇室，有这种酬劳，这买卖还有谁不动心？
范阳城一夜之间，突然就成为了江湖人士的聚集地，当世成名的高手纷纷涌入城中，住满了大街小巷的每一家客栈乃至民居，五大武林盟中的顾阳山、格尔木、江南、大名均派遣使者入驻当地较大的帮会或分舵，十二名门除了少林和博山庄园之外，均有人手在范阳城周围百里之内建立了临时据点，出自南宫、慕容、蝶岭和红袖世家的知名公子们也都挤到了城主家里边。
这鬼地方可能自建立以来就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人多了，事儿就特别多，这么多江湖人都挤到这个鬼地方折腾，有不少人出于敌对帮会派系，也有不少人原本就有世仇，多年不相往来，好不容易见面了，很多账来不及清理清理就先算了起来。
于是，正主的卖家谁都还没见着，范阳城里就先死了一批人。
先是红袖世家的王公子的尸体被发现在范阳后街某家赌坊的隔墙，然后是格尔木武林盟的法卫头领被毒死在了春香院里头，范阳城其时没有当朝官员就任，只有一个城主带着三百家奴，两千守军留着看门，突然间死了这么重要的人物，当下跳楼自杀的心都有了。
到了第二天这事儿就没那么重要了，因为十二名门、五大盟会、以及各帮各派一夜之间至少有将近七八十个人都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城里不同的地方。
虱子多了不痒，这种江湖公案，没有一个大机构或者某个大侠出头平息，别人想管也是管不了的，那两千城卫在一众高手面前跟蚂蚁差不了太多，所以就连城主都关起了大门，让这些刀头舔血的粗汉们自己解决自己的纷争算了。
一时间，那一剑一招反而没人问起了，仇杀成为了范阳城的主题。
直到第五日，有个城卫的妹妹，不明不白地死到了城内最大的天然居客栈里。
第二节
不是所有的帮会都是有钱的帮会，据说天下最大的帮会丐帮，就叫穷家帮，由一堆叫花子构建而成。
所以能住得起天然居的帮会人物，自然也不是普通的江湖人。
天然居客房二十二间，早在三天前便已经住的满满当当，其间有台州三门六会的主要人物，还有来自华山的一位青年剑客，昆仑的两个看上去年逾五十的道士，以及南宫世家的老三、老七和老九。除此之外，另有两个人据传是来自大名武林盟和江南武林盟的代表，还有三间房一早就被三个少年人定了下来，这些天也没人见过他们的身影。
范阳城死了这么多人，只有这天然居里面相对比较太平，没人出事，出事的却是外人，一个本地女子，姓张名青青，是范阳北山城卫头领张守的妹妹，年仅十五岁。
尸体被人发现之后，不出半日，张守就带着两百城卫军士围住了天然居。
没人觉得他这么做有什么不合适，天然居的老板原本是城主的一门亲戚，在范阳财大气粗平素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今天早上看了一眼张守的脸，一个字都没说就带着全家老少躲进了后堂。
整个天然居，都很安静，兵士进门的时候，大厅有八张桌子上还坐着客人，有人在吃饭，有人在喝酒。
张守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死者张青青是在下的妹妹，从未踏足江湖，但却是雁荡高氏门下弟子，学剑六年，与在下武功在伯仲之间，能杀她的人，必能打败我，请各位赐招吧。”
临近门边的一个年轻客人轻声一笑：“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你也值得我们出手？”
这就是他这辈子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咽喉之间，就多了一个洞。
一个由剑刺穿的洞，虽然是个洞，但血流的并不是很多。
因为这一剑太快，太准，力道拿捏的恰到好处，分寸之间俨然深藏绵力，赫然便是雁荡最为出名的剑招绝学！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因为所有人都想不到，这小小的范阳城，一个城卫守军的小头领，居然是一位用剑的高手。
张守冷冷地看着房内的所有人，清清淡淡地说：“杀我小妹的人，用的也是剑，那一剑也刺在她的咽喉之间，剑伤的痕迹非常明显，我虽不认识这一招，但我能凭各位的身手判断出这一招，敬请赐招。”
在他面前一张大桌上的两个老者回过头，面容慈祥，神色平和，便是来自昆仑的那两位道长，其中一个开口说道：“贫道玉空子，并没有伤过阁下的家人，你如果一定要动手，在下奉陪。”
张守持剑在手：“请道长赐招。”
玉空子摇头：“我从不先出手。”
张守点点头，突然间，便刺出了那一剑。
这一剑，刚刚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其快其狠，其凌厉，世所罕见。
然而，玉空子突然轻轻偏了一下身子，一只手向上微微摆动，一只筷子凭空弹起，在剑面上轻轻一点，这一剑就这样刺偏了。
虽然刺偏了，但张守这一剑明显暗藏变化，依旧可以进招。
但他并没有继续，而是收回长剑，低头行礼：“谢道长，不会是您，您的身手已无需再施展那种狠辣的招式。”
说着看了另外一个老道一眼：“不是玉空子道长，自然也不会是这位道长，您可以不必动手了。”
昆仑二老不再说话，低下头静静地享用美食。
他俩虽巍然不动，但大厅里已经有人坐不住了。
张守那一剑，就算放在雁荡，也可算得上是顶级高手，其出手方位出剑速度乃至身具的内力均不在雁荡家主高仕鸾之下。此人的武功能及得上十二名门之一的掌门人水准，放眼江湖，能像玉空子那样轻易躲过这一招的人并没有几个，他现在复仇心切，剑下无情，就算不是凶手，也会跟刚才那个年轻人一样枉死在客栈里面，想到这一节，谁还能坐得住？
另一桌上的三个公子，便是南宫家的世子，老七南宫无畏抬起头盯着张守，冷冷地说：“阁下的剑法在北域少见的很，你说你妹妹跟你在伯仲之间，以你们的剑法，若是有人能正面一剑刺中她的咽喉，在这个客栈里的人没人能做到，就算玉道长也做不到，道长您说是吗？”
玉空子点点头：“我也做不到。”
南宫无畏站起身：“在下也可以接你一剑，不过我提醒你，用这种办法查案，恐怕等你家小妹尸骨已寒，也查不出什么结果。”
张守的眼睛里已泛出绝望的红光：“我没有别的办法。”
突然有个尖厉的声音响起：“我倒是有个办法。”
这声音出自屋角一张小桌子之后，桌旁的人，消瘦矮小，面黄肌瘦，一张长脸上两只小眼睛犹如两个黑黝黝的洞穴，鼻梁高挺，嘴唇薄利，偏偏有一双特别浓特别黑的眉毛。
张守看着这个人，问道：“阁下有什么好办法？”
那人喝了一口酒，淡淡说：“你不是怀疑这客栈里的人动手杀了你家小妹吗？反正现在查不出凶手是谁，换成是我，我会把客栈里的人全抓了，一块儿宰了，宁枉勿纵嘛，你有两百多号军士，这里却只有十几号人，武功再高也逃不出去，你一声令下，不就办到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张守，他也想不到会有人给他出这么一个听上去馊，但却算是个主意的主意，而且这个人也是住在客栈里的嫌疑人。
张守狠声低吼：“你以为我不敢？”
那人微微一笑：“要不，你试试？”
张守的眉毛在跳，而那人却面无表情。
这店里住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江湖人，别人也就罢了，但是昆仑、南宫、华山，以及大名和江南武林盟的重要人物岂是随便能得罪的？这其中每一个门派都拥有灭平范阳城的实力，更何况他已经透露家底，施展了雁荡剑法，万一得罪这些人，届时非但范阳，恐怕连雁荡都避免不了被灭门的下场。
然而，就这样平白放过凶手，他同样做不到。
张守及两百军士全都一言不发，钉子一般地站在客栈中，其他人也不再说话，但所有人的手，都已经摸住了自己的兵刃。
所有人心里都在痛骂那个粗眉小眼，他说的实在没错，这两百城卫可能武功一般，但久经战阵自有杀敌良方，那个张守明显是雁荡的顶级剑客，恐怕“张守”这个名字也是用来掩人耳目的，他的本姓说不定就姓高，是雁荡的嫡传弟子，他那迅若风雷的一剑，恐怕是最难抵挡的。
便在此时，却见客栈的老板畏畏缩缩出现在后堂的门口。
张守一眼看到他，没好气地问：“鬼鬼祟祟干嘛呢？”
那老板赔了个笑脸，低声说：“二楼天门居的客人要小的过来传个话，说，张头领要是有把握，可以尝试着买他的千钟剑和立木秘技，另外附送头领小妹仇人的项上头颅。”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这两天大家差点就忘了这件事，原来挑起这么多事端的正主，一直就住在天然居里面！
第三节
出售名剑千钟与寂列决立木秘技的胡贾，就住在天然居，这件事很快，就在范阳传开了。
消息虽然传开了，但这两天，却没人能进得了天然居，因为范阳城的城卫两千三百余人，就在天然居外围，凑出了一个专门在战场上击杀敌人所用的金门铁雁大箭阵，不但有箭阵，甚至还有城防所用的拒鹿和轮刺这些大战器械。
不但外人进不去，而且住在里面的人也先后被赶了出来。
最先出来的，竟是武功卓绝的昆仑二老，玉空子和华音子。
这两人出来的时候，摇头晃脑，浑身颤抖，气喘吁吁，一问之下，却是那位胡贾手持千钟与二人对了一招，仅仅一招，几乎耗尽了两人一半的内劲。
现在大家知道，那位胡贾的货不会随便卖给什么人，起码在武功上，至少要达到一定地步的高手才有资格去买。
接着出来的，是南宫家的几位公子，这几人也是闷闷不乐兼面红耳赤，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那位胡贾，仅仅是米岫门下的一个无名弟子，是由他师父赐名为错槛，意为走错门才到了他门下的。
于是大家又知道，这个来自西突厥的异域商人原来就是米岫门下的剑客，名字叫做米错槛。
第三个出来的，竟是灰头土脸的张守。
于是大家又缠着问，张守说，这两件货物千真万确，的确是名剑千钟，以及寂列决的正本，由云脉中人撰写的立木秘技拆解招法与内经应用方式。不同的是，这并不能算是半本书，只能说是三分之一本，另外两招“御难”与“塑宫”均已流失在中洲。
众人大惊失色。
让他们惊异的，不是这个人的身份以及货物的真实程度，而是那最后一句话。
有两招寂列决秘技，已经流传在中洲武林之中了！
御难，塑宫，这两招绝技，久居江湖的人多多少少都曾听到过一些相关的传说，听说渝北雁荡的四十九招飞云驻龙剑和昆仑的太乙分光剑均出自这两套秘技的演变。雁荡剑法，昆仑剑法，是成就这两门进驻十二名门的根基，堪称镇派至宝，如今这绝学却已被人偷去了！
那胡贾其实从来没说过，这两项绝技是被别人偷走的，但他孤身一人带着宝剑绝学深入中洲，不就是为了寻求这两记绝招么？立木绝技，加上名剑千钟，也只有御难、塑宫两记绝学才能买得起这种级别的货。
跟着张守出现的，是台州三门六会的人物，一个个面如土色，身似筛糠，有人竟然尿湿了裤子。
一问之下才知道，那胡贾，竟然以武力留下了大名武林盟和江南武林盟的法卫头领，名动中原的剑客安素白与长枪栩如生。分别都只用了一招，犹如神来之笔的一招，有人听到，那胡贾说，这便是那一招“立木”！
当下，人群炸开了锅，这三门六会的十来个人被所有人拉去详细地询问着这一招的出手方位，中间变化乃至其他细节。
而所有人的答案都出奇的一致，没看见。
不是没看见，而是根本看不见，这一招根本就不像是人间的剑法，所有人都只闻风声，而后这一剑，都已刺在了对手的眉宇之间，不及一寸，安素白与栩如生都直接弃甲认输。
这一天，不仅仅是范阳，整个中洲武林都在蠢蠢欲动。
所有人都在讨论着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做米错槛。还有一把剑，它的名字叫做千钟。然而话题最盛的却是从未出现过的两项绝学，它们的名字叫做御难、塑宫。
比整个武林更为人心惶惶的，便是雁荡和昆仑。
别人只是猜测，但雁荡家主高仕鸾与昆仑掌门青莲子却是知道的，飞云驻龙剑与太乙分光剑确确实实，便是出自云脉一支的大相寂列决，只是不知道是否出自御难和塑宫这两招，这本是本派死守严防的大秘密，如今相当于半公开于江湖之中了。
仅仅一招，便能制住安素白和栩如生两大高手的剑法，那是什么剑法？昆仑二老在别人手上不过半招便耗尽十年功力，这是什么武功？
这就是寂列决，天下武学的本体！或者，说天下武学有点托大，起码也是中原武学的根源。
大家都激动于这件事情，却从没有人再谈过，那张守的妹妹张青青的死因到底是什么？那个在客栈中挑唆张守携两百城卫击杀全部住客的浓眉小眼瘦脸汉为什么没有出来？
第四节
花街鸟语香，雨后春日暖。
范阳地处北方，但北方的春天有时候，也是很暖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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