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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15/10/16
44章 农村 小说
《老北风滚过黑土地》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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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梗概
- 作品正文
第三十章:汲局长携妻守城 赵县长临危受命
赵兴家刚想动手盖火神庙,他爹赵琦善田就病倒了,赵兴家不敢动土,就没说开工这句话,整天忙着照看他爹。
赵琦善田一病,赵家三兄弟就派车到街里把张先生请来,张先生今年眼瞅就七十了,眼也花了,耳也聋了,听说赵琦善田有病,就领着徒弟三先生坐车赶来,师徒二人进到后屋,就见赵琦善田躺在炕上,面色发黄,大口喘气,浑身汗津津的,说话也有气无力,神气殆倦,说心口疼,堵得慌,还恶心想吐。张先生也不说话,就搭手号脉,觉得关部脉象细弱躁动,尺部沉而有力,略有玄滑。号完了又让三先生号,三先生也屏住气息,仔细揣摩脉象。然后张先生开口说:“脉有沉浮之相,心闻急缓之音,这是阴虚火盛所至,……先吃几副药吧!”然后就让三先生铺纸,老三媳妇翠儿轻手轻脚地过来研墨,然后张先生口述,给赵琦善田开了一副药。
这赵琦善田卧床不起,翠儿每天按时煎药、喂药,一家人忙忙碌碌。赵琦善田躺了一些日子,进入夏天,天气一热,有些心情焦躁,晚上睡不着,就想起一件事,想起智信和尚关于赵兴喜的一席话,就琢磨,自己倒不如趁现在还明白,把自己的田产分给赵兴喜几垧,趁早了却这个心愿,可别等到自己闭眼睛的那一天。主意拿定,让钮钴禄氏.阿图找出一份地契,放在枕边,又让老三的大儿子赵守义去找他大姨父。赵守义今年十一岁,跑跑颠颠一会就把赵兴喜找来了,还领来了赵兴喜的老大赵守家,两个孩子在大院里玩。赵兴喜进到后屋西间,先问叔叔病咋样,然后就坐炕沿上抽烟。赵琦善田仔细打量赵兴喜,见他已不如从前,眉宇间也没有了那份精神气,话也少了,只顾低头抽烟,心里有几分怨怒,觉得这侄不如从前那么亲近了,肚子里暗暗叹息;可又觉得这事怪自己,想来想去只得张嘴,轻声说:“你爹走之前,留下话让我照顾你,我也一直惦记着,早就给你留了几垧地,可后来找人一掐算,说你不能早置田产,就没敢给你。看你那年种点大烟惹那祸,也真是应了那瞎子的话,现在你眼瞅着就四十了,我就把地给你,一家人好好过日子。”赵兴喜一听,心里有几份感激,眼睛就湿了,不知道叔叔还有这份心思,看来原来怨恨叔叔是错了,推辞说:“那啥,我不是有几垧地吗,日子挺好,我不要!”赵琦善田说:“你得要!我也是许了愿发了誓的,你不要损我阳寿!”赵兴亮在旁边也说:“哥,也没啥,你就要吧!”正说着,老二赵兴家推门进来,问了他爹的病情之后,钮钴禄氏.阿图就说:“老二,哪天把四小子抱过来我看看!”老二答应说行,赵琦善田就说:“正好,老二也在,这块地写的是我名,拿个纸笔,你们哥俩昨个见证!”赵兴亮就拿过纸笔,赵琦善田口述,赵兴亮写了一张“赠地文契”,大意是有一块地,东西边界在哪,南北地界是啥,多少垧,愿意赠给赵兴喜,见证人是赵兴家和赵兴亮,还附地契一张。
赵琦善田的病慢慢见好,直到能拄着拐棍满院子走,赵兴家又准备盖火神庙。可一夏天大雨连绵不断,一直等到秋天,天高气爽,才开始动土,不几天就盖好了一座火神庙。盖好了火神庙,赵兴家心里高兴,就骑马来请老师程河,想让程河看看火神庙,再写一幅对子。
这一天早上,天气晴朗,也没有风,大路两边秋色浓重,高粮、谷子都耷拉着头,一排一排站着不吭声,偶尔看见地里的窝棚,也没有人影,路两边的水沟子里,有几只野鸭在找食,再往前走,就是有一年碰见牤子的那块地,今年碰巧又是高粮,路上零星有几个行人。赵兴家不紧不慢打马赶路,刚走到老城墙边上,就看见对面两匹马飞奔而来,越来越近,仔细一看,原来是校长程河和分局长楚长河,赵兴家就摆手喊,两匹马喘着粗气,跑到跟前停下来,程河勒住缰绳,着急忙慌地问:“有啥事?”赵兴家说我的火神庙盖完了,你有空过去看看,话刚说一半,二人就打马跑远了,赵兴家愣了一会,一看快到街里了,也不回三门赵了,垂头丧气地去看前房黄氏。
再说今天一早,有人骑快马给程河和楚长河送来紧急公文,要他俩立刻赶到县政府见新县长,二人结伴早上出发,打马一路飞奔,傍晌午就赶到了县政府,书记员直接把他俩迎到了县长办公室,二人刚刚坐下,新县长就走进来,二人抬头一看,真是又惊又喜,这新县长不是别人,竟然是赵泽民。只见赵泽民满脸倦容,眼睛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和二人一一握手后,让他俩坐下,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就说:“是这样,我是九月十号接到任命状,十三日急忙从沈阳赶来,原打算安排好县政府事务后,抽几天空回家拜谒爹娘,可谁成想事态骤变,日本人的铁道守备队几天前突然跑出原定地域,占据了我公主岭和范家屯政府机关,沈阳方面也有电报,说几天前日本人在沈阳攻占了军营,省府正在商讨对策。”赵泽民喝了一口水,脸色沉重,又说:“知道日本人早晚会起事端,可没成想这么快,我得准备死守怀德城,说啥也不能让给日本人,可警察局长汲义方不在,据说是回沈阳奔丧去了,也不知是真是假,我不懂打仗,也不知警察底细,楚大哥你先留下,帮我暗中看着警察,我怕其中有内鬼,中不?”楚长河答应说中。赵泽民又嘱咐程河一些话,大致是回去努力稳住地方,对借机闹事的人绝不留情,还说请多照顾家人,又说自己惭愧,不能报答师恩反倒连累老师,然后就说老师你先找地方住下,准备明天开会。
没成想当天晚上警察局长汲义方就回到了警察局,放下行装立马来见新县长,推开县长办公室的门一看,屋里点一只洋蜡,县长果然还在,二人不认识,书记员一介绍,二人握手,然后坐下唠扯,汲义方就说九月十八日那天,他还在沈阳,不知是谁就炸了一段日本人的铁道,日本人非说东北军干的,就进攻并占领了北大营,东北军损失惨重。赵泽民听完就问:“你说,咱们得咋整?日本人在公主岭和范家屯都有军队,备不住哪天就派兵过来?”汲义方摇头叹气说难,赵泽民一听他说难,就问,你路过公主岭,日本人没找你?汲义方说,公主岭我没下车,我从范家屯回来的。赵泽民又问,在范家屯日本人没找你?汲义方说,找我了,他们的警察署长小路,我刚到我哥家,他就跟来了,我让家里人给他回话说:今天累了明天见,晚上也没敢住下,套一辆大车连夜就跑回来了。赵泽民两眼打量汲义方,心里不停地琢磨,他说的话是真还是假呢?觉得汲义方这个时候回来有点蹊跷,还想试探一下,就紧紧盯住汲义方的眼睛,委婉地说:“你和我不一样,其实,你可以和日本人谈谈,你寻思寻思,你手下管着警察,还有一支民团,这多好!不像我,赤手空拳的,想谈也没法谈!”汲义方一听,眉毛倒竖,眼睛瞪溜圆,问:“赵县长,你这话咋讲?”赵泽民不动声色,继续说:“你看,我问你咋守怀德城,你说难,找日本人一谈,不开战事,这不就容易多了!”汲义方怒火中烧,昂然站起身,对着赵泽民大声说:“你有此心,我无此意!我乃军人,保家卫国是我职责!……你听明白了,大帅为东北讲武堂学立下的校训是什么?——良-心-血-性!”说完,一脸愤怒,迈正步往外走,赵泽民也立起身,幡然变脸,大喊:“站住!”用拳头把桌子砸的“砰砰”响,问:“你说守怀德难——这话咋讲?”汲义方走到门口,站住,回过身,盯住赵泽民愤愤地说:“难!难就难在官吏怕死!我这枪声一响,县长跑的无影无踪,县政府空无一人——我这仗还咋打?”赵泽民一听,从办公桌走过来,走近,盯住他问:“要是县长不怕死,你会咋样?”汲义方满脸正气,说:“打,打到最后,我给县长挡子弹!”赵泽民问:“此话当真?”汲义方答:“哪有假话?”赵泽民回过身,到办公桌上翻出几张纸,平静地说:“你看看这个。”汲义方凑近洋蜡,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叫马春田的人写给赵泽民的一封信,信中先说当前局势,说日本人势力强大,说日本人决定重用赵泽民,又说汲义方现在公主岭,已经和日本人谈妥,劝赵泽民要识时务,顺从日本人,等等。汲义方一看此信,怒不可遏,破口大骂说:“瘪犊子马春田,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抓住此人,非碎尸万段不可……以前我真是瞎了眼……。”原来这马春田是满铁附属地公主岭警察署高等巡捕,汲义方今年六月到职后,和他有过联络,以为他是一个正直的警察,谁成想马春田和公主岭的日本人勾搭在一起,投靠了日本人,现在公主岭成立了怀德县地方自治维持会,自任会长,和县政府抗衡。
赵泽民此时完全放心,和汲义方又一次握手说:“刀插在胸口,我也不离开怀德县一步!”又说:“你大老远地跑回来,几天也没睡一觉,先回家吧,我也回家,明天还得开会。”
第二天赵泽民召集各大村村长开会,汲义方也来到会场,握住程河的手叫老师,原来这汲义方也是县立师范讲习所的学员,是赵泽民的学弟,他在这师范讲习所毕业后,又报考了东北讲武堂。警察局长汲义方有赵泽民的支持,也放下心来,开始整肃警纪,训练民团,增加城防。
赵泽民和汲义方正紧张的布置怀德城防务,这一天,有人转来一封信,署名是公主岭日军独立守备队司令官森连,内容是说大日本军队战无不胜,你一个小小怀德城既无兵,也无炮,怎能以卵击石?请你快来公主岭谈判,如果不来,大军即至,鸡犬不留。赵泽民琢磨再三,觉得还是去一次,怎么我就怕了他?连我的属地都不能去?再说也得探听虚实不是!主意一定,就带一个书记员,前往公主岭。
赵泽民一到公主岭,就被迎进东大营的日军独立守备队,有人端茶倒水,又客气又殷勤。森连笑脸相迎,说了一堆客套话,当晚二人就住在守备队的客房里。第二天,森连派来一个代表叫小藤二郎,他也是森连的翻译,二人对面坐好,旁边站一排日本兵,三八大盖的刺刀闪闪发亮。小藤二郎又把信上的话又重说一遍,劝赵泽民说,你打不过我们,只要听我们的,你还做你的县长,有啥不好?可别鸡蛋碰石头!赵泽民严厉斥责说,我是国民政府委任的,我只听国民政府的!凭啥听你们的?二人谈判无果,小藤二郎又掏出一叠纸,递给赵泽民说,还有一个招,你看咋样,要不你声明怀德县脱离中华民国独立自治,这样我们也承认你,咋样?赵泽民细看这几张纸,原来是一份独立宣言,赵泽民假装不懂,说,这东西咋签,我也没学过呀?小藤二郎以为赵泽民乐意,心里暗喜,指着后面说,你把名字写这,按个手印就行。赵泽民抽出一张纸,在背面写道:我,小藤二郎,宣布脱离日本国独立自治。递给小藤二郎说,我真不会,你写一个我学学!小藤二郎一看,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大叫,混蛋!赵泽民站起身哈哈大笑,说你们混蛋!我堂堂一民国县长,咋就能卖国!小藤二郎一摆手,上来几个日本兵,把赵泽民带下去,塞进一间空房子里。
赵泽民二人被关了好几天,书记员说,咱俩不回去,县里说不定乱成啥样,咱还得想法回去。赵泽民一琢磨也对,就让卫兵转告森连,说脱离国民政府这事,是一件大事,哪能一个人做主,说脱离就脱离了?得回去和大家商量,才能定夺!森连一听,连忙跑来道歉,又说了一堆好话,最后说回去商量可以,只限七日,七日之内,必须答复!赵泽民二人出来东大营,着急忙慌骑马往回赶。这一天,漫天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往下飘,近处不见树木,远处不见村庄,四野只有白色。二人心急如焚,打马如飞,傍晚回到了怀德城。
赵泽民赶回怀德城,立即和汲义方商议,找来了县政府各部官员、一些地方绅士和商户,报告了去公主岭和日本人谈判经过,然后问大家咋想。汲义方先站起来,走到会场中间,说,我九月十九日在沈阳得信儿,说日本人占据了公主岭和范家屯,就准备离开沈阳回来,我的两个弟弟都在东北军,二人说死也不让我回来,让我随军进入关内,我当时说,我既然被派在怀德,可以死在怀德,但不能离开怀德,如果二位是因为兄弟情谊阻拦我,那我们就了断兄弟之情,从此不做兄弟!两个弟弟见我这样坚决,只好同意。可我夫人得知这一情况,也非要跟我回来,说,我愿意嫁给一个硬汉,人终有一死,你不惜为国捐躯,我也不惜为你送命!现在我夫人也在城中,……我要说的是,我已下了血战的决心,一旦开战,我率人冲锋在前,并不需要你们大家冒险,只需要大家团结一致,给我们以最大的支援就行。大家深受感动,纷纷响应,民团大队长盖松林站起来说,民团一定听从汲局长指挥。商会理事长李雅忱,也是大胜泉烧锅大掌柜的站起来说,可别让日本人进来祸害老百姓!会议气氛很热烈,当即议定三条:一,坚决镇压城内反动势力;二,动员全城警察、保安、民团、学生和百姓,拿起武器;三,策反、改编和解决土匪武装。会后,汲义方抽调各警局警力,发动城内各方力量,组建了一支有一千多人的抗日武装。赵泽民也派人跑到锦州,向省政府请求对策,可过几天,派去的人跑回来说,省府指示不予抵抗。又过了几天,有一个人自称是奉天地方维持会、奉天自治指导部的特派员,送来了一些文件、布告和通告,赵泽民一看,这都是迎合日本人的东西,就没有理会。
过了几天,这天上午,汲义方正在办公室对着地图琢磨城防,民团大队长盖松林走进来,一看汲义方正在看地图,就说:“局长,我们民团每年都演练,其实也有一套护城计划,只不过我们是防胡子。”汲义方是今年六月才上任,对怀德城的地形、地貌和周边情况还没摸透,一听民团有现成的城防计划,就说:“既然有,那啥,就给我送来一份吧!”盖松林笑着说:“局长,我们民团没有秀才,计划都不成文,只是大家讨论来讨论去,结果都放在脑袋瓜里。”汲义方说:“那这样,哪天咱再讨论一次,听听你们咋想的。”盖松林说:“好,那就后天晚上吧,在我家,我家僻静,我把我们那的几个人都叫上,咋样?……后天我过生日!”汲义方也没想,就说行吧。
盖松林过生日这天,是十一月三十日,这天上午汲义方得到一个警察的密报,说这几天马春田频繁派人进城,和民团大队联络,准备里应外合进攻怀德城,现在又有人进来了。汲义方一听,立刻派快马关闭所有六个城门,派人一查,知道马春田和哪些人来往密切,当场秘密扣押了一个送信人,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封送给民团大队长盖松林的紧急密信,汲义方打开一看,只见信中写道:紧急!万分紧急!承允帮助,甚感。原定计划由一日五更推迟至二日五更,我军分两路到县,请届时执赵、汲献功,必要时可以将其先决。事后定,任足下为公安局长,赵队副升任民团大队长,李雅忱为副县长,吴庆林任局长,其余各有其职。汲义方一看这信,不禁大吃一惊,吓出一身冷汗,心想差点坏了大事!马上派人把事情向赵泽民详细报告,又亲自带领一队警察包围了民团大队部,冲进去一看,大队长盖松林毫无防范,结果束手就擒。可赵队副在另一间房内有所察觉,拔枪抵抗,被当场击毙。汲义方立即召集民团团丁,团丁们只听大队长屋里一片枪声,不知咋回事,在院子里排队站好,个个胆战心惊,汲义方宣布了大队长盖松林和赵队副的罪行,又读了那封密信,当场就给盖松林一枪,只见盖松林脑浆迸裂,扑倒在地,血喷出多远。汲义方又紧急和赵县长商议,重新任命了民团大队长和队副,安慰大家说,只镇压民族败类,余者不究,大敌当前,多加警惕,万不可掉以轻心!
原来这怀德县民团,隶属于辽宁省保安第八大队,是一支地方武装,目前县城内没有东北军,只有这一支部队。
随后,汲义方又派人抓获烧锅掌柜的李雅忱,带回公安局一审问,李雅忱说这咋回事?也没听说呀?这盖松林咋还把我牵扯进去了?汲义方一见这样,只好放李雅忱回家。再找吴庆林,早已逃到城外。赵泽民也满脑袋冷汗,说,这盖松林说晚上请我吃饭,谁成想是想要我命!我打算死在战场上,这要是命丧他手里,我该多冤枉!
情况万分紧急,大家坐下分析敌情,断定敌人一路从范家屯来,一路从公主岭来,还有明天一天时间,汲义方和赵泽民连夜布置,大家一核计,说最好请求外援,汲义方说:“要说外援,只有范家屯援军最合适,警察加民团精锐抽调七十人,有一定战力。”立马写了一封信,说明情况,派人连夜送去。
怀德城离范家屯有七十多里地,平常人们往来至少得一天,这送信的警察穿便装,农民打扮,知道事态紧急,一路打马如飞,天亮前就赶到了范家屯民团,一看警察分局局长也在,就把信交给了这分局长。原来日本人的守备队已经占据了警察分局,现在警察分局和民团在一起办公。分局长叫刘万年,是一个东北军退役军官,立刻和民团团长商议,说这已经火烧眉毛,日本人明天三更偷袭怀德城,不会迟于今天中午出发,我们得赶在日本人前面,上午立即走,但又不能走大道,因为日本人尾随在后,肯定会发现我们的踪迹。商议结果,选了七十人,三三两两离开范家屯,走小道,在中途一个叫黑林子的岔道口集结,时间定在今天午时。
警察和民团三五成群骑马离开范家屯,走出几里地后,个个打马急行,到午时来到集结地,刘万年和民团团长清点人数,不知何故少了一人,二人带队向黑林子方向前进。季节正是冬月,天寒地冻,又顶风行军,马虽然满身大汗,可人却冻得浑身发抖。走了一个时辰,太阳偏西,来到黑林子村,二人商议,约觉着时间也来得及,决定先饮马歇息,大家也暖和暖和。大家就围着井沿,打水饮马,饮完马,纷纷跑到临近井沿的几家农户,拴好马,挤进屋里,拿出干粮,让老乡烧一锅热水,开始抽烟也开始填饱肚子。
刘万年和民团团长二人抽一袋烟,立马跑出来警戒和巡查地形,二人围着村子看了一圈,刘万年说:“咱们跑了一上午,到这嘎哒又累又冷,那日本人到这不也是又累又冷,咱也不去怀德了,在这嘎哒以逸待劳,打他狗杂种!”民团团长点头赞成,说:“咱跑到怀德街,趴城墙上守城,也分不出输赢,还不如在这打,他咋想都想不到,准成!”
二人立马把人叫到一起,布置任务说,日本人跑到这约摸天就黑了,他又累又冷,肯定下来打尖饮马,咱就乘机打他个狗杂种!咱七、八个人一组,藏在路边的柴禾垛里,听枪一响,一起开枪,千万不要跑出来,以免误伤。又安排人把马牵到村子后面隐藏起来,让村长在路口拦住村里人,怕有人通风报信。安排完以后又说,每个组一半人在外面柴禾垛里,一半人在屋里暖和,屋里不点灯,等发现敌人,就都跑出来。
大家开始清点子弹,检查枪支,心砰砰乱跳,这些人一般只打过土匪,没有遇见过军队,个个心里没底,好在人多势众,谁也不承认自己害怕。
天色渐黑,大家都跑出来,趴在柴禾垛后面向外看,也不敢抽烟,远远近近一片寂静,过了一会,果然就听见远处传来一片马蹄声,越来越近,村子里的狗开始咬。马跑的很急,转眼间就到了村口,黑乎乎也数不清有多少人,刘万年趴在离大道最近的一个柴禾堆上,估算一下,好像四、五十匹马,这些马拉成一条线,就听这些人叽里咕噜喊话,有日本人也有中国人,听见喊话,前边的人一个个跳下马来,开始进村,皮靴和马蹄踩在雪上,咔哧咔哧响,人影模模糊糊越来越近,突然“砰”的一声枪响,接着,所有的枪接二连三地跟着响起来,柴禾垛后面不时有人跳出来,打一枪又跑回去。刚进村的这伙人,前面的刚下马,大枪都斜背在身子后面,还没来得及摘,就中弹倒下好几个,后面的受到惊吓,哪敢再进村,调转马头就往回跑,其余的也跳上马,仓惶打马飞奔出去。
等敌人跑得没了影,刘万年在村口放好警戒,开始清理战果,村里的老百姓也跑出来看热闹,这一仗打的干净利落,一清点,打死六人,其中有日本警察署长小路,重伤一人,打死打伤四匹马,缴获大枪七条,短枪一只,马三匹,子弹若干,我方无一伤亡。大家欢欣鼓舞,热情高涨,连夜继续行军,奔向怀德城。第二天早上,那名重伤的敌军也死去,这村长套两辆大车,把日军尸首送回了范家屯。
刘万年在黑林子打了胜仗,领这七十来人赶来增援,刚接近怀德城东门,就被一人拦住,说刘分局长,汲义方局长有信在此,城内军警都已撤离,让你暂避城外。刘万年和民团团长二人疑惑,怎么汲义方不守城池抬腿蹽了呢?打开来信一看,才恍然大悟,连忙把队伍带到城外一避风处,让大家下马休息。
这马春田密谋攻取怀德城,时间选在五更天,觉得这个时候天色微亮,夜班警戒松懈,白班还没到来,里有内应,外有援兵,可一举拿下怀德城。他自带三百人组成的大队人马为西路,一路催促,浩浩荡荡一直杀到怀德南门,这南门叫归昌门,城墙上门楼巍峨耸立,门洞拱形,高约两丈,深约三丈。站在南门下,马春田一看,东方微微发白,刚刚鸡叫三遍,时辰尚早,百姓还没起身,四周空旷无一人,派人叫门,竟然一推就开了,再搜查一遍,也没有人值班,也没有人警戒,只是从附近找来一个起早做生意的人,一问,他说平时夜里也没人,早上警察来开门,白天有警察和民团站岗,今天不知咋回事。马春田按计划兵分三路,一路去进攻警察局,一路去占领县政府,其余的跟他去民团。马春田领人刚进城门,迎面碰上了商会理事长李雅忱,李雅忱骑在一匹红马上,拱手施礼,叫到:“马老弟,我已迎侯多时,酒饭已经备好,走吧,先去我家!”马春田一脸疑惑,问:“咋回事?盖松林已经得手了?汲义方、赵泽民他们在哪?”李雅忱笑着说:“都跑了,我日夜派人看着,他们昨晚逃出北门,连民团大队也跟着蹽了!”
马春田一听,心中大喜,出发前,日本人还不信,现在自己没费一枪一弹就轻取怀德城。立刻听从李雅忱安排,把队伍分成几部分,到各商号去休整吃饭,自己带一队跟李雅忱来到大胜泉烧锅。这队人最多,包括一个日军独立守备队,由小藤二郎带领。
马春田带来的这三百号人,大多是步行,天寒地冻的走了整整一个晚上,人困马乏,又饿又冷,一到这些商号,就放下行装,开始吃饭。这些人正吵吵闹闹吃饭,突然就听城内城外枪声四起,汲义方和赵泽民带领队伍从西门、南门、北门三个方向杀来,这些人只听遍地枪响,不知虚实,一边慌乱应战,一边往大胜泉烧锅集中,最后全部被包围在大胜泉烧锅内,他们关上大门,以外墙做掩护,拼死抵抗。日本人的独立守备队强悍,士兵爬到屋顶、柴禾垛顶上,向外射击,双方打了一个时辰,墙内枪声渐渐稀疏,汲义方率人突进大墙,才发现敌人已经推倒后墙,从东门突围逃走。刘万年在东门外又劫杀一次,无奈对方人多,只能远程射击,不敢突进。
赵兴家刚想动手盖火神庙,他爹赵琦善田就病倒了,赵兴家不敢动土,就没说开工这句话,整天忙着照看他爹。
赵琦善田一病,赵家三兄弟就派车到街里把张先生请来,张先生今年眼瞅就七十了,眼也花了,耳也聋了,听说赵琦善田有病,就领着徒弟三先生坐车赶来,师徒二人进到后屋,就见赵琦善田躺在炕上,面色发黄,大口喘气,浑身汗津津的,说话也有气无力,神气殆倦,说心口疼,堵得慌,还恶心想吐。张先生也不说话,就搭手号脉,觉得关部脉象细弱躁动,尺部沉而有力,略有玄滑。号完了又让三先生号,三先生也屏住气息,仔细揣摩脉象。然后张先生开口说:“脉有沉浮之相,心闻急缓之音,这是阴虚火盛所至,……先吃几副药吧!”然后就让三先生铺纸,老三媳妇翠儿轻手轻脚地过来研墨,然后张先生口述,给赵琦善田开了一副药。
这赵琦善田卧床不起,翠儿每天按时煎药、喂药,一家人忙忙碌碌。赵琦善田躺了一些日子,进入夏天,天气一热,有些心情焦躁,晚上睡不着,就想起一件事,想起智信和尚关于赵兴喜的一席话,就琢磨,自己倒不如趁现在还明白,把自己的田产分给赵兴喜几垧,趁早了却这个心愿,可别等到自己闭眼睛的那一天。主意拿定,让钮钴禄氏.阿图找出一份地契,放在枕边,又让老三的大儿子赵守义去找他大姨父。赵守义今年十一岁,跑跑颠颠一会就把赵兴喜找来了,还领来了赵兴喜的老大赵守家,两个孩子在大院里玩。赵兴喜进到后屋西间,先问叔叔病咋样,然后就坐炕沿上抽烟。赵琦善田仔细打量赵兴喜,见他已不如从前,眉宇间也没有了那份精神气,话也少了,只顾低头抽烟,心里有几分怨怒,觉得这侄不如从前那么亲近了,肚子里暗暗叹息;可又觉得这事怪自己,想来想去只得张嘴,轻声说:“你爹走之前,留下话让我照顾你,我也一直惦记着,早就给你留了几垧地,可后来找人一掐算,说你不能早置田产,就没敢给你。看你那年种点大烟惹那祸,也真是应了那瞎子的话,现在你眼瞅着就四十了,我就把地给你,一家人好好过日子。”赵兴喜一听,心里有几份感激,眼睛就湿了,不知道叔叔还有这份心思,看来原来怨恨叔叔是错了,推辞说:“那啥,我不是有几垧地吗,日子挺好,我不要!”赵琦善田说:“你得要!我也是许了愿发了誓的,你不要损我阳寿!”赵兴亮在旁边也说:“哥,也没啥,你就要吧!”正说着,老二赵兴家推门进来,问了他爹的病情之后,钮钴禄氏.阿图就说:“老二,哪天把四小子抱过来我看看!”老二答应说行,赵琦善田就说:“正好,老二也在,这块地写的是我名,拿个纸笔,你们哥俩昨个见证!”赵兴亮就拿过纸笔,赵琦善田口述,赵兴亮写了一张“赠地文契”,大意是有一块地,东西边界在哪,南北地界是啥,多少垧,愿意赠给赵兴喜,见证人是赵兴家和赵兴亮,还附地契一张。
赵琦善田的病慢慢见好,直到能拄着拐棍满院子走,赵兴家又准备盖火神庙。可一夏天大雨连绵不断,一直等到秋天,天高气爽,才开始动土,不几天就盖好了一座火神庙。盖好了火神庙,赵兴家心里高兴,就骑马来请老师程河,想让程河看看火神庙,再写一幅对子。
这一天早上,天气晴朗,也没有风,大路两边秋色浓重,高粮、谷子都耷拉着头,一排一排站着不吭声,偶尔看见地里的窝棚,也没有人影,路两边的水沟子里,有几只野鸭在找食,再往前走,就是有一年碰见牤子的那块地,今年碰巧又是高粮,路上零星有几个行人。赵兴家不紧不慢打马赶路,刚走到老城墙边上,就看见对面两匹马飞奔而来,越来越近,仔细一看,原来是校长程河和分局长楚长河,赵兴家就摆手喊,两匹马喘着粗气,跑到跟前停下来,程河勒住缰绳,着急忙慌地问:“有啥事?”赵兴家说我的火神庙盖完了,你有空过去看看,话刚说一半,二人就打马跑远了,赵兴家愣了一会,一看快到街里了,也不回三门赵了,垂头丧气地去看前房黄氏。
再说今天一早,有人骑快马给程河和楚长河送来紧急公文,要他俩立刻赶到县政府见新县长,二人结伴早上出发,打马一路飞奔,傍晌午就赶到了县政府,书记员直接把他俩迎到了县长办公室,二人刚刚坐下,新县长就走进来,二人抬头一看,真是又惊又喜,这新县长不是别人,竟然是赵泽民。只见赵泽民满脸倦容,眼睛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和二人一一握手后,让他俩坐下,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就说:“是这样,我是九月十号接到任命状,十三日急忙从沈阳赶来,原打算安排好县政府事务后,抽几天空回家拜谒爹娘,可谁成想事态骤变,日本人的铁道守备队几天前突然跑出原定地域,占据了我公主岭和范家屯政府机关,沈阳方面也有电报,说几天前日本人在沈阳攻占了军营,省府正在商讨对策。”赵泽民喝了一口水,脸色沉重,又说:“知道日本人早晚会起事端,可没成想这么快,我得准备死守怀德城,说啥也不能让给日本人,可警察局长汲义方不在,据说是回沈阳奔丧去了,也不知是真是假,我不懂打仗,也不知警察底细,楚大哥你先留下,帮我暗中看着警察,我怕其中有内鬼,中不?”楚长河答应说中。赵泽民又嘱咐程河一些话,大致是回去努力稳住地方,对借机闹事的人绝不留情,还说请多照顾家人,又说自己惭愧,不能报答师恩反倒连累老师,然后就说老师你先找地方住下,准备明天开会。
没成想当天晚上警察局长汲义方就回到了警察局,放下行装立马来见新县长,推开县长办公室的门一看,屋里点一只洋蜡,县长果然还在,二人不认识,书记员一介绍,二人握手,然后坐下唠扯,汲义方就说九月十八日那天,他还在沈阳,不知是谁就炸了一段日本人的铁道,日本人非说东北军干的,就进攻并占领了北大营,东北军损失惨重。赵泽民听完就问:“你说,咱们得咋整?日本人在公主岭和范家屯都有军队,备不住哪天就派兵过来?”汲义方摇头叹气说难,赵泽民一听他说难,就问,你路过公主岭,日本人没找你?汲义方说,公主岭我没下车,我从范家屯回来的。赵泽民又问,在范家屯日本人没找你?汲义方说,找我了,他们的警察署长小路,我刚到我哥家,他就跟来了,我让家里人给他回话说:今天累了明天见,晚上也没敢住下,套一辆大车连夜就跑回来了。赵泽民两眼打量汲义方,心里不停地琢磨,他说的话是真还是假呢?觉得汲义方这个时候回来有点蹊跷,还想试探一下,就紧紧盯住汲义方的眼睛,委婉地说:“你和我不一样,其实,你可以和日本人谈谈,你寻思寻思,你手下管着警察,还有一支民团,这多好!不像我,赤手空拳的,想谈也没法谈!”汲义方一听,眉毛倒竖,眼睛瞪溜圆,问:“赵县长,你这话咋讲?”赵泽民不动声色,继续说:“你看,我问你咋守怀德城,你说难,找日本人一谈,不开战事,这不就容易多了!”汲义方怒火中烧,昂然站起身,对着赵泽民大声说:“你有此心,我无此意!我乃军人,保家卫国是我职责!……你听明白了,大帅为东北讲武堂学立下的校训是什么?——良-心-血-性!”说完,一脸愤怒,迈正步往外走,赵泽民也立起身,幡然变脸,大喊:“站住!”用拳头把桌子砸的“砰砰”响,问:“你说守怀德难——这话咋讲?”汲义方走到门口,站住,回过身,盯住赵泽民愤愤地说:“难!难就难在官吏怕死!我这枪声一响,县长跑的无影无踪,县政府空无一人——我这仗还咋打?”赵泽民一听,从办公桌走过来,走近,盯住他问:“要是县长不怕死,你会咋样?”汲义方满脸正气,说:“打,打到最后,我给县长挡子弹!”赵泽民问:“此话当真?”汲义方答:“哪有假话?”赵泽民回过身,到办公桌上翻出几张纸,平静地说:“你看看这个。”汲义方凑近洋蜡,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叫马春田的人写给赵泽民的一封信,信中先说当前局势,说日本人势力强大,说日本人决定重用赵泽民,又说汲义方现在公主岭,已经和日本人谈妥,劝赵泽民要识时务,顺从日本人,等等。汲义方一看此信,怒不可遏,破口大骂说:“瘪犊子马春田,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抓住此人,非碎尸万段不可……以前我真是瞎了眼……。”原来这马春田是满铁附属地公主岭警察署高等巡捕,汲义方今年六月到职后,和他有过联络,以为他是一个正直的警察,谁成想马春田和公主岭的日本人勾搭在一起,投靠了日本人,现在公主岭成立了怀德县地方自治维持会,自任会长,和县政府抗衡。
赵泽民此时完全放心,和汲义方又一次握手说:“刀插在胸口,我也不离开怀德县一步!”又说:“你大老远地跑回来,几天也没睡一觉,先回家吧,我也回家,明天还得开会。”
第二天赵泽民召集各大村村长开会,汲义方也来到会场,握住程河的手叫老师,原来这汲义方也是县立师范讲习所的学员,是赵泽民的学弟,他在这师范讲习所毕业后,又报考了东北讲武堂。警察局长汲义方有赵泽民的支持,也放下心来,开始整肃警纪,训练民团,增加城防。
赵泽民和汲义方正紧张的布置怀德城防务,这一天,有人转来一封信,署名是公主岭日军独立守备队司令官森连,内容是说大日本军队战无不胜,你一个小小怀德城既无兵,也无炮,怎能以卵击石?请你快来公主岭谈判,如果不来,大军即至,鸡犬不留。赵泽民琢磨再三,觉得还是去一次,怎么我就怕了他?连我的属地都不能去?再说也得探听虚实不是!主意一定,就带一个书记员,前往公主岭。
赵泽民一到公主岭,就被迎进东大营的日军独立守备队,有人端茶倒水,又客气又殷勤。森连笑脸相迎,说了一堆客套话,当晚二人就住在守备队的客房里。第二天,森连派来一个代表叫小藤二郎,他也是森连的翻译,二人对面坐好,旁边站一排日本兵,三八大盖的刺刀闪闪发亮。小藤二郎又把信上的话又重说一遍,劝赵泽民说,你打不过我们,只要听我们的,你还做你的县长,有啥不好?可别鸡蛋碰石头!赵泽民严厉斥责说,我是国民政府委任的,我只听国民政府的!凭啥听你们的?二人谈判无果,小藤二郎又掏出一叠纸,递给赵泽民说,还有一个招,你看咋样,要不你声明怀德县脱离中华民国独立自治,这样我们也承认你,咋样?赵泽民细看这几张纸,原来是一份独立宣言,赵泽民假装不懂,说,这东西咋签,我也没学过呀?小藤二郎以为赵泽民乐意,心里暗喜,指着后面说,你把名字写这,按个手印就行。赵泽民抽出一张纸,在背面写道:我,小藤二郎,宣布脱离日本国独立自治。递给小藤二郎说,我真不会,你写一个我学学!小藤二郎一看,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大叫,混蛋!赵泽民站起身哈哈大笑,说你们混蛋!我堂堂一民国县长,咋就能卖国!小藤二郎一摆手,上来几个日本兵,把赵泽民带下去,塞进一间空房子里。
赵泽民二人被关了好几天,书记员说,咱俩不回去,县里说不定乱成啥样,咱还得想法回去。赵泽民一琢磨也对,就让卫兵转告森连,说脱离国民政府这事,是一件大事,哪能一个人做主,说脱离就脱离了?得回去和大家商量,才能定夺!森连一听,连忙跑来道歉,又说了一堆好话,最后说回去商量可以,只限七日,七日之内,必须答复!赵泽民二人出来东大营,着急忙慌骑马往回赶。这一天,漫天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往下飘,近处不见树木,远处不见村庄,四野只有白色。二人心急如焚,打马如飞,傍晚回到了怀德城。
赵泽民赶回怀德城,立即和汲义方商议,找来了县政府各部官员、一些地方绅士和商户,报告了去公主岭和日本人谈判经过,然后问大家咋想。汲义方先站起来,走到会场中间,说,我九月十九日在沈阳得信儿,说日本人占据了公主岭和范家屯,就准备离开沈阳回来,我的两个弟弟都在东北军,二人说死也不让我回来,让我随军进入关内,我当时说,我既然被派在怀德,可以死在怀德,但不能离开怀德,如果二位是因为兄弟情谊阻拦我,那我们就了断兄弟之情,从此不做兄弟!两个弟弟见我这样坚决,只好同意。可我夫人得知这一情况,也非要跟我回来,说,我愿意嫁给一个硬汉,人终有一死,你不惜为国捐躯,我也不惜为你送命!现在我夫人也在城中,……我要说的是,我已下了血战的决心,一旦开战,我率人冲锋在前,并不需要你们大家冒险,只需要大家团结一致,给我们以最大的支援就行。大家深受感动,纷纷响应,民团大队长盖松林站起来说,民团一定听从汲局长指挥。商会理事长李雅忱,也是大胜泉烧锅大掌柜的站起来说,可别让日本人进来祸害老百姓!会议气氛很热烈,当即议定三条:一,坚决镇压城内反动势力;二,动员全城警察、保安、民团、学生和百姓,拿起武器;三,策反、改编和解决土匪武装。会后,汲义方抽调各警局警力,发动城内各方力量,组建了一支有一千多人的抗日武装。赵泽民也派人跑到锦州,向省政府请求对策,可过几天,派去的人跑回来说,省府指示不予抵抗。又过了几天,有一个人自称是奉天地方维持会、奉天自治指导部的特派员,送来了一些文件、布告和通告,赵泽民一看,这都是迎合日本人的东西,就没有理会。
过了几天,这天上午,汲义方正在办公室对着地图琢磨城防,民团大队长盖松林走进来,一看汲义方正在看地图,就说:“局长,我们民团每年都演练,其实也有一套护城计划,只不过我们是防胡子。”汲义方是今年六月才上任,对怀德城的地形、地貌和周边情况还没摸透,一听民团有现成的城防计划,就说:“既然有,那啥,就给我送来一份吧!”盖松林笑着说:“局长,我们民团没有秀才,计划都不成文,只是大家讨论来讨论去,结果都放在脑袋瓜里。”汲义方说:“那这样,哪天咱再讨论一次,听听你们咋想的。”盖松林说:“好,那就后天晚上吧,在我家,我家僻静,我把我们那的几个人都叫上,咋样?……后天我过生日!”汲义方也没想,就说行吧。
盖松林过生日这天,是十一月三十日,这天上午汲义方得到一个警察的密报,说这几天马春田频繁派人进城,和民团大队联络,准备里应外合进攻怀德城,现在又有人进来了。汲义方一听,立刻派快马关闭所有六个城门,派人一查,知道马春田和哪些人来往密切,当场秘密扣押了一个送信人,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封送给民团大队长盖松林的紧急密信,汲义方打开一看,只见信中写道:紧急!万分紧急!承允帮助,甚感。原定计划由一日五更推迟至二日五更,我军分两路到县,请届时执赵、汲献功,必要时可以将其先决。事后定,任足下为公安局长,赵队副升任民团大队长,李雅忱为副县长,吴庆林任局长,其余各有其职。汲义方一看这信,不禁大吃一惊,吓出一身冷汗,心想差点坏了大事!马上派人把事情向赵泽民详细报告,又亲自带领一队警察包围了民团大队部,冲进去一看,大队长盖松林毫无防范,结果束手就擒。可赵队副在另一间房内有所察觉,拔枪抵抗,被当场击毙。汲义方立即召集民团团丁,团丁们只听大队长屋里一片枪声,不知咋回事,在院子里排队站好,个个胆战心惊,汲义方宣布了大队长盖松林和赵队副的罪行,又读了那封密信,当场就给盖松林一枪,只见盖松林脑浆迸裂,扑倒在地,血喷出多远。汲义方又紧急和赵县长商议,重新任命了民团大队长和队副,安慰大家说,只镇压民族败类,余者不究,大敌当前,多加警惕,万不可掉以轻心!
原来这怀德县民团,隶属于辽宁省保安第八大队,是一支地方武装,目前县城内没有东北军,只有这一支部队。
随后,汲义方又派人抓获烧锅掌柜的李雅忱,带回公安局一审问,李雅忱说这咋回事?也没听说呀?这盖松林咋还把我牵扯进去了?汲义方一见这样,只好放李雅忱回家。再找吴庆林,早已逃到城外。赵泽民也满脑袋冷汗,说,这盖松林说晚上请我吃饭,谁成想是想要我命!我打算死在战场上,这要是命丧他手里,我该多冤枉!
情况万分紧急,大家坐下分析敌情,断定敌人一路从范家屯来,一路从公主岭来,还有明天一天时间,汲义方和赵泽民连夜布置,大家一核计,说最好请求外援,汲义方说:“要说外援,只有范家屯援军最合适,警察加民团精锐抽调七十人,有一定战力。”立马写了一封信,说明情况,派人连夜送去。
怀德城离范家屯有七十多里地,平常人们往来至少得一天,这送信的警察穿便装,农民打扮,知道事态紧急,一路打马如飞,天亮前就赶到了范家屯民团,一看警察分局局长也在,就把信交给了这分局长。原来日本人的守备队已经占据了警察分局,现在警察分局和民团在一起办公。分局长叫刘万年,是一个东北军退役军官,立刻和民团团长商议,说这已经火烧眉毛,日本人明天三更偷袭怀德城,不会迟于今天中午出发,我们得赶在日本人前面,上午立即走,但又不能走大道,因为日本人尾随在后,肯定会发现我们的踪迹。商议结果,选了七十人,三三两两离开范家屯,走小道,在中途一个叫黑林子的岔道口集结,时间定在今天午时。
警察和民团三五成群骑马离开范家屯,走出几里地后,个个打马急行,到午时来到集结地,刘万年和民团团长清点人数,不知何故少了一人,二人带队向黑林子方向前进。季节正是冬月,天寒地冻,又顶风行军,马虽然满身大汗,可人却冻得浑身发抖。走了一个时辰,太阳偏西,来到黑林子村,二人商议,约觉着时间也来得及,决定先饮马歇息,大家也暖和暖和。大家就围着井沿,打水饮马,饮完马,纷纷跑到临近井沿的几家农户,拴好马,挤进屋里,拿出干粮,让老乡烧一锅热水,开始抽烟也开始填饱肚子。
刘万年和民团团长二人抽一袋烟,立马跑出来警戒和巡查地形,二人围着村子看了一圈,刘万年说:“咱们跑了一上午,到这嘎哒又累又冷,那日本人到这不也是又累又冷,咱也不去怀德了,在这嘎哒以逸待劳,打他狗杂种!”民团团长点头赞成,说:“咱跑到怀德街,趴城墙上守城,也分不出输赢,还不如在这打,他咋想都想不到,准成!”
二人立马把人叫到一起,布置任务说,日本人跑到这约摸天就黑了,他又累又冷,肯定下来打尖饮马,咱就乘机打他个狗杂种!咱七、八个人一组,藏在路边的柴禾垛里,听枪一响,一起开枪,千万不要跑出来,以免误伤。又安排人把马牵到村子后面隐藏起来,让村长在路口拦住村里人,怕有人通风报信。安排完以后又说,每个组一半人在外面柴禾垛里,一半人在屋里暖和,屋里不点灯,等发现敌人,就都跑出来。
大家开始清点子弹,检查枪支,心砰砰乱跳,这些人一般只打过土匪,没有遇见过军队,个个心里没底,好在人多势众,谁也不承认自己害怕。
天色渐黑,大家都跑出来,趴在柴禾垛后面向外看,也不敢抽烟,远远近近一片寂静,过了一会,果然就听见远处传来一片马蹄声,越来越近,村子里的狗开始咬。马跑的很急,转眼间就到了村口,黑乎乎也数不清有多少人,刘万年趴在离大道最近的一个柴禾堆上,估算一下,好像四、五十匹马,这些马拉成一条线,就听这些人叽里咕噜喊话,有日本人也有中国人,听见喊话,前边的人一个个跳下马来,开始进村,皮靴和马蹄踩在雪上,咔哧咔哧响,人影模模糊糊越来越近,突然“砰”的一声枪响,接着,所有的枪接二连三地跟着响起来,柴禾垛后面不时有人跳出来,打一枪又跑回去。刚进村的这伙人,前面的刚下马,大枪都斜背在身子后面,还没来得及摘,就中弹倒下好几个,后面的受到惊吓,哪敢再进村,调转马头就往回跑,其余的也跳上马,仓惶打马飞奔出去。
等敌人跑得没了影,刘万年在村口放好警戒,开始清理战果,村里的老百姓也跑出来看热闹,这一仗打的干净利落,一清点,打死六人,其中有日本警察署长小路,重伤一人,打死打伤四匹马,缴获大枪七条,短枪一只,马三匹,子弹若干,我方无一伤亡。大家欢欣鼓舞,热情高涨,连夜继续行军,奔向怀德城。第二天早上,那名重伤的敌军也死去,这村长套两辆大车,把日军尸首送回了范家屯。
刘万年在黑林子打了胜仗,领这七十来人赶来增援,刚接近怀德城东门,就被一人拦住,说刘分局长,汲义方局长有信在此,城内军警都已撤离,让你暂避城外。刘万年和民团团长二人疑惑,怎么汲义方不守城池抬腿蹽了呢?打开来信一看,才恍然大悟,连忙把队伍带到城外一避风处,让大家下马休息。
这马春田密谋攻取怀德城,时间选在五更天,觉得这个时候天色微亮,夜班警戒松懈,白班还没到来,里有内应,外有援兵,可一举拿下怀德城。他自带三百人组成的大队人马为西路,一路催促,浩浩荡荡一直杀到怀德南门,这南门叫归昌门,城墙上门楼巍峨耸立,门洞拱形,高约两丈,深约三丈。站在南门下,马春田一看,东方微微发白,刚刚鸡叫三遍,时辰尚早,百姓还没起身,四周空旷无一人,派人叫门,竟然一推就开了,再搜查一遍,也没有人值班,也没有人警戒,只是从附近找来一个起早做生意的人,一问,他说平时夜里也没人,早上警察来开门,白天有警察和民团站岗,今天不知咋回事。马春田按计划兵分三路,一路去进攻警察局,一路去占领县政府,其余的跟他去民团。马春田领人刚进城门,迎面碰上了商会理事长李雅忱,李雅忱骑在一匹红马上,拱手施礼,叫到:“马老弟,我已迎侯多时,酒饭已经备好,走吧,先去我家!”马春田一脸疑惑,问:“咋回事?盖松林已经得手了?汲义方、赵泽民他们在哪?”李雅忱笑着说:“都跑了,我日夜派人看着,他们昨晚逃出北门,连民团大队也跟着蹽了!”
马春田一听,心中大喜,出发前,日本人还不信,现在自己没费一枪一弹就轻取怀德城。立刻听从李雅忱安排,把队伍分成几部分,到各商号去休整吃饭,自己带一队跟李雅忱来到大胜泉烧锅。这队人最多,包括一个日军独立守备队,由小藤二郎带领。
马春田带来的这三百号人,大多是步行,天寒地冻的走了整整一个晚上,人困马乏,又饿又冷,一到这些商号,就放下行装,开始吃饭。这些人正吵吵闹闹吃饭,突然就听城内城外枪声四起,汲义方和赵泽民带领队伍从西门、南门、北门三个方向杀来,这些人只听遍地枪响,不知虚实,一边慌乱应战,一边往大胜泉烧锅集中,最后全部被包围在大胜泉烧锅内,他们关上大门,以外墙做掩护,拼死抵抗。日本人的独立守备队强悍,士兵爬到屋顶、柴禾垛顶上,向外射击,双方打了一个时辰,墙内枪声渐渐稀疏,汲义方率人突进大墙,才发现敌人已经推倒后墙,从东门突围逃走。刘万年在东门外又劫杀一次,无奈对方人多,只能远程射击,不敢突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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