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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土文学

　　不幸，洪大胆的父亲从县城挑货回来时，被土匪打死在半道。洪大胆不得不辞私塾，回家奉母。临别时，先生送洪大胆一副象棋，一本手抄残局棋谱《竹香斋》。回村后的洪大胆，对《竹香斋》手抄本爱不释手，照谱设局，自垒自攻，究其妙招，使在破解残局造诣上越来越深。不过，自从他父亲被害后，他的母亲伤心过度，抑郁结症。
　　当洪大胆母亲病重时，他到元宝镇抓药，听说县里来一位税吏，是一位下棋高手，摆下《玲珑》残棋局，镇上的柳先生和几位象棋名宿对垒，只能逼和，实难攻破。税吏就吹出大话，说：“镇上之人，只要能破解此局，免全镇半年税赋。”洪大胆听了这个传言，岂能服气，没进药店，直奔镇公所找税吏对弈，当时就轰动全镇，连柳先生也跑来观棋，税吏见是个半大孩子并不放在心上，一出招，让税吏吃惊不小，一番鏖战，洪大胆破局成功。当时，税吏感叹不已，道：“能破我玲珑局，真乃神童！”税吏没有食言，免了全镇半年税。只可惜，他抓药来迟，母亲撒手人寰，没见上最后一面，尽管镇上给他送了“神棋童”之匾，也难安抚他内心的愧疚。
　　母亲死后，没有挂牵的洪大胆就跑到镇上，拜托柳先生介绍他进鸣翠戏班学戏。柳先生尽管喜欢看戏，可也不愿意让自己学生成为下九流梨园弟子。柳先生知道洪大胆有唱戏天赋，过去，他带洪大胆每次看戏回来，洪大胆都会在寄读的同学面前卖弄，背诵戏词，模仿丑角唱腔、道白、滑稽动作，将同学们逗得乐不可支。每晚，都是在先生责骂声中，才吹灯拔蜡，偃旗息鼓。先生没多问过洪大胆唱戏的内容，可无意中听他模仿鸣翠戏班蒋小葵唱《彩楼记》吕蒙正腔调：蒙正寒窑读书卷，忽听大街鼓乐喧，明人不用细打探，刘小姐打彩大街前……那时，先生想过，宛如洪大胆学唱戏，将来会成为名角。不过，那是一时之念，可是现在洪大胆求他介绍去鸣翠戏班学戏，他是不情愿的，只是考虑到洪大胆现在处境，还是硬着头皮，将洪大胆送进鸣翠戏班。
　　鸣翠戏班班主，看洪大胆快过了学戏年龄，没打算收留他，只是挨着柳先生面子，才让他唱两句听听看有没有戏缘，洪大胆模仿鸣翠戏班蒋小葵《单刀会》关公腔调：那时节兄弟在范阳，兄长在楼桑，关某在蒲州解良，更有诸葛在南阳；一时出英雄四方，结义了皇叔、关、张……他模仿得惟妙惟肖，恰巧蒋小葵来找班主，听后挺震惊，执意让班主留下洪大胆。就这样，洪大胆在鸣翠戏班拜蒋小葵为师，还兼干些打杂的活。
　　学戏五年，就在洪大胆出徒之际，鸣翠戏班遭了灭顶之灾。那时，日本鬼子在元宝镇建了炮楼，住着一个小队日本鬼子兵和一个中队的伪军。伪军中队队长麻有衣的父亲过七十大寿，请鸣翠戏班到麻庄家中唱堂会，日本鬼子小队长山岛次郎前来祝寿，喝醉酒的山岛次郎让刚演完杨贵妃醉酒的九岁红陪喝酒，九岁红不从，山岛次郎示意两个日本鬼子兵过来强拉，班主上前阻拦，被鬼子兵用枪托杵倒，愤怒的蒋小葵飞起一脚将杵班主的鬼子兵踢到丈外远的墙上，落地昏死过去，另一个鬼子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蒋小葵一重拳击昏。
　　山岛次郎掏出王八盒子朝蒋小葵开枪，醉眼失准，将刚爬起班主打死。蒋小葵顺手抄起铜钹掷向山岛次郎，伤其眼睛，山岛次郎掩着流血的眼睛，咆哮：“统统杀啦!杀啦！”
　　山岛次郎带来的一个班鬼子兵疯狂地朝戏班人射击，只有洪大胆护着九岁红逃出，其他戏班人没一幸免。
　　在逃跑中，洪大胆故意引开追赶的鬼子，让九岁红脱身。他被逼跳进大清河，才躲过鬼子的追杀。
　　逃脱后的洪大胆，回来找过九岁红，可是没找到。留守驻地的师兄弟闻讯而逃。然而，山岛次郎和麻有衣还不放手，反而给戏班扣上私通八路的罪名，四处通缉他们。
　　洪大胆不敢回旮旯寨，却跑到临县与乞丐为伍。在一次日本鬼子飞机轰炸中，他将一位炸残腿的修箩匠背回家。那位修箩匠出于感激之心，不光传授于他修箩的手艺，还将自己的修箩家伙什儿送给他，说他腿残了串不成乡，留着也没用。从此，洪大胆就走村串巷，做起修箩、补箩底、拴簸箩、簸箕等行当的营生。
　　日本鬼子投降的前两年，山岛次郎和麻有衣跟随大批日本鬼子兵进山扫荡，被八路军歼灭于摩天岭下。洪大胆听到山岛次郎和麻有衣被击毙的消息，才敢回旮旯寨。
　　离家出走时，他才十三岁，回来时二十三岁，一晃十来年过去。他回来修缮了父母给他留下的三间破草房，五叔也归还了他当时出走时委托种的二亩地。可是，这二亩地打的粮食，还不够他吃半年，仍得走村串乡耍手艺糊口。
　　他刚回村那阵子，好心的五婶和邻居们想帮他成个家，四处给他提亲说媒，因为那时乡村小青年娶媳妇大都在十六、七岁，二十岁就有点晚了，何况他二十三、四岁的人，早过了娶妻的最佳年龄，却成了老大难。人们给他提亲的不是寡妇就是带残疾的女人，心里不情愿的他就用下棋和看戏来搪塞，一来二去，不但没人给他提亲，还说他不务正业，活该打光棍。
　　其实，这些年，他一直没改变下棋和唱戏的习惯，不过这下棋误了营生或忘了揽生意，常在他身上发生，他也不在乎别人咋说咋看，仍旧是我行我素。
　　说起，在民间的楚河汉界还大有人在，不论走到何处都能遇上一两位，可以痛痛快快杀上几局。可是，在唱戏方面却难如人愿，自从鸣翠戏班遭难后，不光元宝镇连周围几个大村子再也不敢唱戏。然而，在日本鬼子横行之秋，到处残垣断壁，民不聊生，莫说唱大戏就是跑江湖唱坠子书、蹦蹦戏的，这些小锅小灶小戏班在乡村也难看到。
　　在乡下没戏的日子，他熬煎、失落、憋的慌，为了发泄郁闷他会站在乡间小道面对旷野嚎上几嗓子，有时在干活中哼上几句戏词。特别是夏天的晚上，大家习惯性地聚在村里关帝庙前纳凉，只要有他在场，大家就会叫他唱几句戏曲消遣消遣，他会将学过的戏或者看过的，不论生旦净末丑各个行当都能唱得有声有色，一唱大半夜，给这苦难的山村百姓添了不少乐趣。
　　直到光复这两年，他看了凤凰戏班周云仙的戏，才感到找到了自己丢失的魂，虽然自己唱不成戏，成不了角，可是还能看上周云仙演的戏，他感到人活一世也算值了。
　　三
　　洪大胆赶到元宝镇戏台下，垫场折子戏《端花》，已唱到高潮，也频临尾声。这场折子戏，情节简单，女山大王岗秀英带丫鬟春红到后花园赏花解闷，见七十二盆鲜花摆放零乱，就让春红把花盆端到庭前摆放有序，春红用肢体模仿各种端花盆的姿态，以柔软的身段、优美的动作，将戏表演的美轮美奂，倒也赢得台下一片掌声。
　　结尾，在小姐岗秀英与丫鬟春红对唱中结束……
　　岗秀英，唱：盆盆鲜花前庭摆，后庭榕花也盛开；满园花香香扑鼻，花不醉人人自醉。
　　春红，唱：细观天色将已晚，主仆赏花情未了；尊声小姐回绣楼，多看兵书学计谋。
　　这时，洪大胆才看清放牌上写的正戏名字《三凤求凰》，主演：飞彩凤。这不是本县彩凤戏班的女主角艺名吗？他记得周云仙的艺名是小凤凰。哎呀呀！听了半出戏，总感到不对劲，原来是县城彩凤戏班呀？他感到非常失望，那火热的心仿佛浇上一盆水，一下子凉了半截。他心存埋怨，随口叨叨两句，不料惹烦身旁一位老者，接话茬，呛道：“瞪眼瞎呀？台口上明明写着彩凤戏班的名号，有什么嘀咕的？”
　　洪大胆这才注意到戏台顶端横幅上写着“彩凤戏班”的名号。刚才，他晚来一步，光顾看戏，谁会印证是哪个戏班？再说镇上早就放出风，请的是凤凰戏班，意为错不了，可偏偏换成了彩凤戏班。这让他难解其惑，不顾其烦，又问。“不是凤凰戏班吗？怎么换成彩凤戏班啦？”
　　“你问谁呀？要问，你就问坐台前的熊四去。”老者冲冲地回答。
　　洪大胆不好意思地笑笑，见这老者挺倔强，不知是没看上凤凰戏班闹情绪，还是烦他叨叨。他还是向台前望去，在台前摆着四张桌子，围桌而坐的是镇长、镇上的乡绅、警暑的头头，熊四坐在左边那张桌子主位上，他现在是镇上保安队长坐在哪里也不为怪，只是他一只胳膊在胸前吊着，倒是让人感到奇怪了。
　　熊四出生武术世家，他爷爷做过镖局的镖头，熊四是得了爷爷真传的，莫说十里八乡就是整个县里也难有对手。小时候，洪大胆与熊四一块读过私塾，他传授过熊四棋艺，熊四教过他螳螂拳。后来，他来镇上，只要遇见熊四，总会拉着他下几盘棋，谈谈棋路，可以说他两人熟的很。
　　洪大胆，见熊四站了起来，有两个跟班上前让人群闪道，熊四乘机而出。洪大胆估计熊四出去小解，他打算找熊四问个究竟，急忙从人群往外挤，不知踩了谁的脚，那人骂他：“赶死，投胎呀！”他回应：“尿急！尿急！”逗得周围人哄然大笑。
　　在戏场子西南角有两座男女茅舍，只是有点小，为了方便观众，在靠茅舍的外边有用席子圈了两处男女临时小解的地方，里面没茅坑，只是摆了几十只尿罐。
　　洪大胆追到这儿，里面有五六个人正在哗哗刺尿，不过熊四已尿完，正抖落着余沥。“熊队长，来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