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并不可怕

　　欧 阳：说得好！农民兄弟，要有尊严的死。我先问你两个问题，你爱你的老婆吗？
　　家属甲：俺是来问病的，又不是登记结婚，问那干啥？
　　欧 阳：你必须回答我。
　　家属乙：哎呀，爱就爱，不爱就快说，又不是判你们离婚，磨磨叽叽的。
　　家属甲：当然，那是俺的结发夫妻。
　　欧 阳：你希望你媳妇后半段……不，应该这么说，你希望她后半生能幸福的走好？
　　家属甲：那还用说，她是俺俩孩他娘！
　　欧 阳：好，我给的建议是：从明天起，你把这里的生意了解干净，夫妻俩买张火车票回老家，妻儿老小团聚在一起，好好享受一段天伦之乐，明白吗？
　　（家属甲半天没回过神来，不解的看看家属乙，又看看欧阳，想要说什么，欲言又止。）
　　家属乙：（学家属甲的乡音）啥！病不看了？
　　欧 阳：不看了。
　　家属乙：回家等死？
　　欧 阳：不，回家-----好好活着！
　　家属甲：（不明白的）耶……这是咋说来？
　　家属乙：（转回普通话，围着欧阳转一圈，用手摸了欧阳脑门一下。）欧阳专家，这美国的海风没把你给吹晕吧？（用鼻子嗅嗅欧阳的身体）我怎么闻着你的身上有鲨鱼的味道？（冲家属甲）老乡，你闻到了吗？
　　家属甲：（不明白的摇摇头）啥意思？
　　家属乙：（轻蔑地）农民！
　　（对欧阳）请问欧阳专家，医生的职责是什么？
　　欧 阳：救死扶伤。
　　家属乙：（冲家属甲）听清楚了吧，我的农民兄弟，“救死扶伤”！
　　说得多轻松，感情不是他的家人！
　　家属甲：我的大主任，你去美国就是宣扬，人得了大病不治了，回家等死？你是嫌俺中国人太多，这就是你们发明的“尊严死法”？我找你们院长理论理论去！（欲下）
　　家属乙：等一下，这件事我和你站在一条线上，我要让我娘不仅尊严的死，更要让她尊严的活着！
　　家属甲：等等，你别跟俺抢院长，俺是农民，挖地球的；你是煤老板，钻地球的，俺俩尿不到一个壶里。（气冲冲的下）
　　〔片刻的静场。
　　家属乙：我想听听你对我娘的忠告？
　　欧 阳：想听真话？
　　家属乙：真话。
　　欧 阳：去办住院手续。
　　家属乙：（对欧阳的回答出乎意料）都是人，咋这么不一样呢！
　　（欧阳挥挥手示意家属乙出去，家属乙下。欧阳疲惫的靠在椅子上，灯光渐暗。）
　　
　　〔光起。舞台上只有七彩树，ICU门隐去。时光回朔到欧阳出国前，电子屏幕也可出现实景拍摄的场景。欧阳推着父亲
　　从舞台右侧上场。
　　欧阳父：我跟你说过我没事，不就是个肠炎吗！你工作忙，不要陪我出来，当年，老子在朝鲜战场上，肠子被美国鬼子的炮弹炸出来，不也活到现在。没事，你把我放在那棵树下，我透透气，你快回去工作吧。
　　欧 阳：爸，你这掉肠子的故事给我讲了千遍了，我两个月后要去美国进行学术交流，我想带你去美国向鬼子讨个公道，你觉得咋样？
　　欧阳父：好啊！让美国老看看我还活着，咳，我找谁去！当年的对手，恐怕早进了棺材见上帝了。不去，不去，没意思！
　　欧 阳：爸，我是说，我带你去美国建查身体……
　　欧阳父：烧的你？国内这么大的医院还搁不下我这个老兵，抗美援朝我都没死在美国人手里，这年代，你让我死在美国？丢不起那个人。不去，更不去！
　　欧 阳：（面部一阵紧缩）爸，你都知道了？
　　欧阳父：行啦！你爸我是个军人出身，什么阵仗没见过！你也不需隐瞒我，不就是个肠癌吗，我这身板活个八十没问题。我听孙媳妇说你在研究一种自然死亡法，医学上的事我也不懂，我和你商量个事，我想回老家，你妈的修补修补，坟前有块荒地没人种，我想回去种种地，陪陪你妈，顺便，给你的医学实验免费做个标本。
　　欧 阳：您什么时候做的这个决定？
　　欧阳父：就在刚才。
　　欧 阳：等我和您的孙子商量一下再说……
　　欧阳父：不要告诉他详情，他干刑侦工作太忙，他媳妇怀上几个月了，也没时间照顾她，少让他分心。
　　欧 阳：都快当爸爸了，您还宠着他！那就让你孙媳妇送你回老家吧，正好她休假。
　　欧阳父：送我回病房，收拾东西，我要出院。
　　欧 阳：“死是一件无需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的事……
　　欧阳父：“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我听你说过。
　　欧 阳：这是一位著名作家说过的话。
　　欧阳父：你听听人家文化人说的话，多想的开！
　　欧 阳：你的情况我要跟院领导汇报一下，你要填写一份文件，叫“生前预嘱”我要给你做个保守治疗方案。（边说边下，大幕缓缓的合拢或灯光渐暗）
　　〔一首著名的音乐渐起。
　　〔幕起。女护士正在舞台上欢快的摆弄花盆，七彩树装扮的像圣诞，舞台右侧ICU门已改换。我们看到门楣上四个大字：“水秀山清”，门的两旁两幅门对：“生如夏花之灿烂，死若
　　秋叶之静美”。欧阳上，音乐渐弱。
　　女护士：欧阳院长，遵照您的旨意，天堂病房已布置完毕，请您验收。
　　欧 阳：叫我副院长。
　　女护士：叫着别扭。
　　欧 阳：别扭也得叫，不然我把你调出这个“天堂”。
　　女护士：别，副院长大人，从地狱到天堂只一步之遥。您不想进去看看？（见欧阳没反应）里面可漂亮了！
　　欧 阳：跟挪威森林似的，能想象得到。急什么，我们要与它朝夕相处，知道门匾上的诗是谁写的吗？
　　女护士：这还不知道！除了院长大人，啊－不！欧阳副院长大人，谁还这么有才！
　　欧 阳：你确实有才！
　　女护士：（嘻嘻）稍微有点，不然也没资格做天堂的特别护理。
　　欧 阳：我告诉你，那是印度大诗人泰戈尔的著名诗句。
　　（话音刚落，家属乙抱着一尊金碧辉煌的佛像上。）
　　家属乙：（大声地）欧阳院长，恭喜你高升。我给你请来一尊菩萨，保佑你步步高升，保佑这间“天堂”金碧辉煌，也保佑我财源滚滚……（转身看到门上的字）哎，大院长，这原先不是说好叫“天堂”陪护吗？怎么整这文绉绉的“水秀山清”！
　　欧 阳：（淡淡地）这里是医院，不是佛堂，更不是天堂，你就是把金子贴满墙，天堂与地狱之差一步！
　　女护士：我是这间病房的特别护理小刘，请你下次来不能大声说话。
　　（说这段话时家属乙已走到小刘身边，把一部苹果派手机塞到小刘手中。）
　　家属乙：没问题，我们是双方合作，我会配合。天堂改成水秀山清，蛮有点诗情画意的味道，也符合欧阳大院长临终关怀的理念。我就是一俗人，我的投资已完成，下一步就看你们了！我今天来，是想和欧阳院长谈谈我母亲住院期间的一些事。
　　女护士：有什么要求早跟我们院长说，它会让你满意。我也会尽心尽责！
　　家属乙：最好的医生有了，最好的护士配齐了，我希望你们要用最好最贵的药，我跟你们的老大也谈过了，我打算再赞助你们两台仪器，德国造的。欧阳院长，需要什么你来定，我只管出钱，从明天起，我母亲就住进来了，合同上写着，每延长我母亲一天生命，就奖励你们医护人员两万。
　　女护士：老板你放心，我会像对待自己的亲妈一样对对待她。
　　欧 阳：我不喜欢你把钱挂在嘴边，死亡是一种伟大的平等，我们做医务工作的，都要把病人当成自己的亲人，无论贫穷与富有！人啊，其实是个虚伪的动物，有钱有什么不好，它可以让你满足虚荣，实现个人的理想。如果你是个穷光蛋，又无权无势，理想的光辉还能照在你身上？我还真的要谢谢你的慷慨，为我们医院贡献了不菲的金钱，我听说花了两百多万？
　　家属乙：请全国最有名的设计师，材料都是从美国进口的，包括着门上的字都是请国内著名书法家写的，光这写字刻字就花了二十万，总共花了两百五十万。
　　欧 阳：难得你一片孝心，国内有钱人多了，换不治之症的人也不少，没听说病还没治就花二百五的，还是有钱好啊！
　　家属乙：（声音越说越哽咽）你们不了解我的身世，两岁起父亲就离我们而去，娘辛辛苦苦的把我拉扯大，受得那个罪！有一年春节，我大概就五岁，我娘进城帮人家打短工，那户人家的男人想欺负我娘，我娘连工钱都忘了要，吓得连夜跑回乡下，临出门拿了人家的一袋凍梨，回来放在炉边说给我烤化了吃，我记得娘是流着泪看我吃完所有的梨，她竟然没尝一口。城里人是无法想象的，老天爷可怜我们孤儿寡母，让我抓住机会挣了大钱，她老人家却没福消受（哽咽地说不下去……）
　　欧 阳：理解了，理解了！你也别难过了，好好尽孝吧！钱是什么东西，佛说：生死事大，生与死的问题对于活着的人来说似乎很遥远，却实在是分分秒秒的事。我们就把这“天堂“当战场吧，生与死的拔河就从明天开始！
　　〔一阵急促的救护车铃声响起，走廊乱哄哄的脚步声，家属的喊声，心脏起搏器的震动声……灯光减弱。
　　
　　〔音乐起。舞台光暗淡，天堂病房的景片隐去，舞台左侧七彩
　　树在五彩斑斓的闪烁，长椅上欧阳在看信。
　　〔欧阳父亲的话外音：一别大半年了，我都有重孙女了，孙媳妇说生下来八斤半，这要是个男娃多好，长大了去当兵，我知道你喜欢女娃，好好养着吧。你妈坟前那块荒地我种了好多菜，四周种满了鲜花，我每天在你妈身边除草浇花，忙得不亦乐乎，忘掉了自己是个快死的人！
　　乡亲们对我很照顾，不需为我担心。明年春暖花开时我就年满八十了，你带着全家回来给我过大寿吧。
　　想想我当初的决定还是正确的，听孙媳妇说你们医院搞了个花园病房，你在做这方面的实验，我想，我的决定可能会给你提供参考，至少我能给国家省一笔医疗费，在死前还能为国家做点贡献，我挺幸福！欧阳刚看完信，女护士急忙上场。
　　女护士：副院长，有位病人家属找您，说有急事，我猜您会在这里，就把他带来了。
　　欧 阳：让他来吧。
　　女护士：（对侧幕后面）你不是要见欧阳副院长吗，快去吧，有什么话就对他讲吧，副院长，我先回去了。（护士下）
　　〔家属甲上，身后背着一个大包，像是行李。
　　欧 阳：你不是那位藏春花的丈夫吗？快来，坐下。这是从哪来？
　　家属甲：俺今天刚从老家回来（说着扑通给欧阳跪了下去）欧阳主任，求求你救救俺媳妇吧，我把老家的房子都卖了，还借了钱，共二十万，都在包里（从包里想拿钱）。
　　欧 阳：快起来，在这里拿钱不安全。（欧阳把家属甲扶到椅子上）
　　有两个月没见你了，你媳妇呢？
　　家属甲：在医院的椅子上躺着呢。
　　欧 阳：（焦急地）怎么，严重了？
　　家属甲：还没有，困了吧!让她睡一会。
　　欧 阳：你把我吓了一跳，办住院手续了吗？
　　家属甲：媳妇她拧着不想住，我也不知道该咋办。
　　欧 阳：（欧阳看了一下表，拿出手机）喂，儿子，老爸麻烦你个事，我这里有个老乡带着媳妇来看病，太晚了办不成住院，你给他俩安排个住处。对，熟人，他身上带了不少现金，注意安全，一会到我办公室来领人。
　　家属甲：谢谢主任，俺就知道你是好人，不麻烦你们了，俺就在这里凑合一夜就行。
　　欧 阳：太不安全了，我儿子是警察，放心跟他去，明天来医院办住院手续。你决定了一定要住院吗？
　　家属甲：我不想让乡亲们说我没良心，我当初娶她的时候，她娘家不同意，嫌我穷，她是和我私奔出来的。我这次回去把房子卖
　　了八万，加上这些年卖菜攒下的还有借的、都在我包里，不知道够不够给她看病。
　　欧 阳：我上次给你的建议你还记得吗？
　　家属甲：不中，万一俺媳妇有个闪失，俺无法向俺的孩交代。
　　欧 阳：我再最后的劝你一次，相信我吗？就像你说的，我是专家，你媳妇得的是胃癌，已经到了晚期，任何药物和医疗手段都不可能挽救她的生命，只能痛苦的冰冷的等待她的死亡，你明白吗？
　　家属甲：（倔强地扭转身子）俺不明白，人还没死呢，你们做医生的咋就往外推呢！
　　欧 阳：我这不是袖手旁观，我是真心为你好！说真话，别说你那区区二十万，就是二百万你也买不回来她的生命，如其把这点辛辛苦苦积攒钱花在没希望的幻想上，不如留给你和孩子。他们还小，你也年轻，还可以重新生活，别等着一贫如洗，人财两空的时候，后悔莫及！
　　家属甲：俺这次回家卖房子顺便去乡卫生院问了一下，俺知道媳妇得了大病，治不好了，可俺乡的大夫都夸俺有良心。
　　欧 阳：你变卖了家产，千里迢迢赶回来给你媳妇治病，已超越了良心的范畴，在你身上体现着普通劳动人民的传统美德，中国人几千年来就是在传统道德的束缚下被禁锢着，有些事很难放弃！同样的道理，却固执的坚守自己心中那最软的痛。我
　　最后说一句，不要只顾快要死的人，更要考虑还活着的人！我也不再劝你了，住不住院，权利在你，走吧。
　　〔俩人起身欲走，家属乙上。
　　家属乙：欧阳院长，我到处找你，刘护士告诉我你在这。
　　欧 阳：找我有事吗？
　　家属乙：你是大忙人，没事肯定不找你，请你几次你都不给面子。
　　欧 阳：咋，这么晚了还准备请我？
　　家属乙：不敢不敢。我找你想跟你商量给我妈用药的事。
　　欧 阳：怎么，医院用药有问题吗？
　　家属乙：不是不是，我建议给我妈全部用进口药，越贵越好！
　　欧 阳：行啊！从明天开始，我们从新讨论个治疗方案。
　　家属乙：那就拜托了！
　　欧 阳：还有别的事吗？
　　家属乙：别的到没什么大事，就是……
　　欧 阳：有想法你就说，我们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家属乙：我刚才从病房出来，我感觉我妈精神特别好，这是不是你们常说的回光返照？我有些担心！
　　欧 阳：担心也是正常的，我们各尽人事吧！
　　家属乙：欧阳院长，我今天获省企业家协会颁发的忠孝奖，省领导说明年让我当政协委员，你可不能让我妈死了！我给你们捐献的那两台德国仪器过两天就到货，给我妈用一台；另一台，
　　给别的患者用。太晚了我就不打搅你了，我看你还有病人 家属，唉！这不是藏春花的老公吗？你小子回来了，房子卖了？（见家属甲不理他）你别不理我，你小子就是想不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要是你，我会偷着乐！
　　家属甲：放你娘的驴粪屁，你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呢！
　　家属乙：不带骂娘的，娘只有一个。院长，你看这小子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欧 阳：去去，赶快忙你的去吧，你把他惹急了，他跟你玩命呢。
　　家属乙：我走，我走，你们聊。
　　（边走边逗家属甲）哎，农民兄弟，我那里有不少农村来的黄花闺女，想明白了，我送一个给你做媳妇。
　　（家属甲捡起地上的石子追向家属乙，只听側幕里家属乙“啊哦”一声）你还真打呀！
　　〔欧阳跟下，灯光暗。
　　〔黑暗中，一阵救护车的警铃声，伴随着众人的脚步声和手术车的轱辘声……
　　〔“大夫，大夫，快救人呐！”
　　〔欧阳的声音：“几号抢救室？”
　　〔女护士的声音：“院长，三号抢救室”
　　〔片刻的宁静，欧阳的声音：“三号抢救室病人家属在哪里？”
　　〔一青年男子的声音：“我就是。”
　　〔欧阳：“她是你什么人？
　　〔男子：“是我奶奶。”
　　〔欧阳：你奶奶多大岁数了？
　　〔男子：“105岁。”
　　〔欧阳：“还抢救吗？”
　　〔男子：“废话，生命不息，化疗不止！你们要想打一场战役一样，只能胜，不能败！
　　〔静。天光渐明，鸟叫声。
　　〔家属甲和他媳妇吵吵闹闹的从观众席上场（媳妇可由女护士一人扮演，舞台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