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幻觉
秦萍的这点小期望在张皑书的倔强下,被打压下去了。看着这娘俩冷战,张远笑说,她还小呢,着急什么呀,让她慢慢找,我相信我女儿的眼光,到时候领回谁,我都喜欢。
父亲在关于女儿的这件事上,总是抱着自然的心态。他不会着急,女儿什么时候嫁都不嫌晚。只是有一点,他虽说谁都喜欢,但把自己疼爱的女儿交到任何男人手里,他都不会放心。
张远对女儿的细心疼爱,这个世界上谁都比不了。
他虽然表面上不像秦萍那样着急上火,但是心里十分担心,他怕女儿被激情蒙蔽,找一个不懂得心疼她的男人,最终生活不幸福。可是再担心,他也只能让这件事情顺其自然的去发展。
已经有了男朋友这件事,张皑书还没有和爸妈说。她担心他们会因为阿雨的工作身份而不愿意接受他。
可是,这两天,秦萍又开始给张皑书安排相亲。她快服了妈妈了,竟然一天内有三个男的给她打电话,她硬着头皮一个一个推脱,然后给家里打电话。
“老妈,你怎么又来这一套了。”
“去见见吧,等你找,等的黄花菜都凉了。”
“凉就凉了,您老人家能别管了吗,一天接三个陌生男人的电话,我头都大了。”
“三个都给你打电话了呀,那你安排好时间去见见,没准有你喜欢的呢。”
“哎,好吧。我现在正式宣布一件事,我有男朋友了。”
“什么时候交的?你怎么不告诉我们!”秦萍的语调升高了两个八度。
“几个月了,我想着慢慢再跟你们说。”
“他干什么的?在哪工作?多大了?”
“干媒体工作的,比我大一岁。”
“工作单位是哪?”
“嗯……,一家唱片公司。”
“唱片公司?你什么时候认识唱片公司的人了?他们这个行业的人很风流很不靠谱的,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气死我了!”秦萍在电话那边又气又急。
第二天,张远和秦萍就杀到北京了。晚上在旅馆里,二对一,开始彻头彻尾的审问。
“你怎么和唱片公司这个男的认识的?”张远问,尽量心平气和。
“我去他们公司面试唱歌,就认识了。”张皑书不敢看爸爸的眼睛。
“你为什么去面试唱歌?”
“没什么,就是去试试,他们招歌手。”
“出国这件事刚消停了,你就又来了个要当歌手,总之你就是不想好好上班,是不是?”张远越说越气。
“不是……”张皑书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
“总之我和你妈都不同意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张皑书满脸泪水,她不说话,也管不住眼泪往下掉。她想起杨过,还有现在的阿雨,心里塞满了悲怨。
张远和秦萍同样一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第二天,张远改变了态度。他让张皑书把阿雨叫出来,和他们见个面。
张皑书给阿雨打电话,说她爸妈来北京了,想见见他。阿雨很震惊,推脱不想去。张皑书劝说只是吃顿饭,没什么的。她没有跟阿雨说爸妈对他的态度,她怕伤害他,她更怕阿雨知道爸妈不喜欢他,会离开她。
一顿饭,也不算很沉闷,双方都比较给面儿,表面上相谈甚欢。
在北京待了几天后,张远和秦萍看出来了,女儿是喜欢上这个男生了,正处于激情阶段。不过接触了阿雨后,也没觉的他是个坏孩子。没办法,这种时候,强力阻拦,很可能会引来女儿不必要的仇恨,先让他们再发展看看吧。
他们俩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回去了。
张皑书乐滋滋了,她感谢爸妈的宽容。接下来,又过起了没心没肺的幸福生活。
照常,她每天白天上班,晚上去酒吧唱歌,虽然很累,但是她感觉很充实,很开心。
最近好几天,阿雨都不像平常一样坐在酒吧里等她了,他总说晚上有事要忙,让张皑书唱完歌自己回家。
回到家,阿雨还没回来。张皑书随便吃了点,又给阿雨做了点饭放在电饭煲里,躺在沙发上开着电视,等阿雨回来。
她感觉到温柔的手指抚过她的头发,睁开眼睛,看到阿雨。
“回来了。”张皑书看到阿雨,立刻清醒了。
“我去给你拿饭。”她乐颠颠的跑进厨房。
“不用拿了,我不饿,晚上吃了很多,这么晚了,咱们睡吧。”阿雨朝着厨房喊。
“好吧,那明天早上当早餐吧。”
“你这几天加班吗?好晚才回来,累不累呀?”张皑书试探性的问阿雨。
“嗯,最近公司筹划一个大型活动,每天一堆事要干。”
“那要记得好好吃饭,别太累哦。”
“嗯,知道。”
张皑书亲昵的抱着阿雨,亲他的嘴唇。阿雨稍稍回应了一下,转过身走进卧室去了。
张皑书感觉到了阿雨的不对劲,可能是最近工作太累了的缘故,她劝慰自己。
接下来每一天,阿雨都很晚回来。理由就是工作太多。
这个月,张皑书的月经推迟了一个星期没来,粗心大意的她刚发现这个问题。她的心咯噔了一下,不会吧。
她赶忙去超市买了一盒验孕棒,照着说明操作。结果显示阳性。
第一反应,完蛋了,怎么办。第二反应,她微笑了,她感觉这是一件如此神奇的事情,她的肚子里竟然是她与阿雨的孩子,她摸了摸,眼睛里散发出母性的小光辉。虽然现在只是一个受精卵,可是她已经开始爱这个孩子了。
她的手一直在肚子上抚着,躺在沙发上等阿雨回来。又是半夜,她努力坚持不让自己睡着,她听到钥匙孔转动的声音,立刻站起来奔到门口,阿雨一进门她就紧紧的抱住他。
“还没睡啊?”阿雨被张皑书下了一跳。
“嗯,我在等你。”张皑书松开阿雨,笑着看他。
“快去睡吧,这么晚了,我去洗澡。”阿雨脱了鞋往客厅里走。
“你饿吗,锅里给你留饭了。”张皑书贴在阿雨的背后。
“我吃过了,不吃了。”
“阿雨,我们结婚吧。”
“为什么突然想到要结婚?”
“嗯……我好像怀孕了。”张皑书下意识的把手放在肚子上。
阿雨立刻转过身,看向张皑书,眼神里充满疑虑,“真的吗?不会是真的吧?”
“应该是,我用验孕棒验过了,那个挺准的。”
“明天再买一个,再测一次。”阿雨的语气是慌张的。
“哦,好吧。如果是真的,我们结婚好不好?”张皑书抱着阿雨的胳膊,紧靠着他。
“明天测完再说。”
“其实我很希望是真的,我想嫁给你,嘿嘿。”
阿雨沉默着,闷叹出一口气。
“你不想结婚吗?阿雨。”张皑书听到他叹气,问。
“咱们今天不讨论这个问题了,明天测完再说。”阿雨站起来走进卧室。
张皑书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低落。
第二天测后,同样的结果。听说孕妇必须要吃叶酸,张皑书就去药店买了一盒剥开吃了第一片,她还买了防辐射服,上班的时候套在衣服里面。她总是下意识的抚摸小肚子,然后轻轻微笑,想着宝宝在她的肚子里正一点一点的成型长大,她感受到生命的神奇。
阿雨晚上早早就回家了。他让张皑书坐在身边,握着她的手开始说出他一天心不在焉的思考成果。
“我咨询过了,做这种手术很快的,不痛。”
张皑书没有任何心理准备阿雨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从未想过不要这个孩子,她只是在担心不知道怎么向爸妈交代。
“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做人流手术?”最后四个字,张皑书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们没有结婚就有了孩子,这样真的很不好,会影响你的名誉的。”
“我不怕,我不在乎,我们马上结婚不就行了。”张皑书眼睛里渗出泪水。
“我还不想结婚。”阿雨说。
“可是这是我们的孩子,他是一条生命呢,我们怎么能杀死他!”张皑书哭了。
“你不能这样理解,你这样说,那吃避孕药也是在杀生。”阿雨继续他的理论。
张皑书哭出了声,她窝在沙发里抱着自己的肚子。她没有想到阿雨会有这么狠心的想法。
“乖,听话,我是为你好,这样未婚先孕,你爸妈知道一定会气死的,他们老一辈是很难接受这种事情的,你如果坚持要这个孩子,是很自私的。”
“他们最终会理解的,我们结了婚就好了。”张皑书哭着说。
“我说了我不想结婚。总之明天去医院,就这么决定了。”
整夜,张皑书流泪。
宝宝,妈妈该怎么做,宝宝,爸爸说现在不能要你,宝宝,你想不想来到这个世界上,宝宝,妈妈该怎么办……
清晨,窗玻璃上冻结了薄厚不均的冰花,如人心一样凌乱。冬日里白色的阳光透过窗帘,微弱的散进卧室里。
阿雨翻了个身坐起来,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张皑书感觉到动静,把覆在头上的被子拉下来,说:“这是我的孩子,不论你和我结不结婚,我都要他!”
“你这人怎么听不进去别人的话呢,跟你说了,这样很影响名誉的,你不为你自己也得为你爸妈想想,你让他们的脸往哪搁!”
张皑书痛苦的闭上眼睛。
阿雨打电话预约挂号,排在明天,他让张皑书给单位打电话请假。
已经是深冬,寒风凛冽。张皑书蓬头垢面,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坐在冰冷的公交车坐上,阿雨坐在旁边。
到了医院,张皑书挪着步子拿着一叠表格,楼上楼下的进行医院手术前要求的各项体检。疲累不堪,从里到外。
进了手术室,换上病号服,她与十几个女人在一间窄小四方的屋子里排队,等着被宰割。
这些女人的肚子里都有一个生命,这些生命都将无缘来到这个世上。或许一切,冥冥之中已注定。张皑书瘫软的靠在椅背上想。
她们在聊天,表情自然,甚至谈笑,互相说着自己来做手术的原因。当然都是意外怀孕,只是说起来不要的理由不一样。有的是提前没有做好各种营养准备,怕生出来的宝宝不聪明,不健康;有的是因为孩子的爸爸没人愿意来做。张皑书很荣幸的融入后者的队伍里。呵呵,她在心里冷笑,没想到,我竟然沦落到如此境地。
一屋子人,只有张皑书一个人,始终沉默。她无法明白其他女人面对这种事时不在意的神色,她不能明白人心,她不能明白任何人,包括她自己。
医生开始叫三三两两的人进里面的大病房,打吊瓶准备进行手术。张皑书就坐在正对手术室门口的床上,冰凉的液体正在一点点渗进她的血管。她看着一个女人走进去,十分钟以后,被转移床推出来,胳膊上还吊着之前的液体,两个医生一头一脚,喊一二三,熟练的抛物运动,把那个女人扔在空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又去领另一个女人。她听见那个女人在床上痛苦的呻吟。
杀猪都比这个手术复杂的多,而这是在杀人。张皑书一直盯着那个女人,看着她如旁边的墙一样惨白的脸,颤抖的呼吸。再过一会儿,我也将如此,凄惨,丑陋。
她想着阿雨,多么希望他能在自己身边陪伴着,握着她的手,给她些温暖和勇气。可是,她发现,此刻她憎恨他,很恨。
张皑书半躺在手术床上,医生劝说不要害怕,睡一觉就好了,语气和蔼而机械。她感觉左手食指上被夹了一个东西,接着大脑开始昏昏沉沉……
强烈的撞击,张皑书从麻药中苏醒,瞬间,子宫里剧烈的疼痛把她带回现实。她听到医生问了句什么,然后只会对医生回答,我的肚子好痛。医生说没关系,慢慢就好了。是的,任何伤痛到最后都会消失,可是留下的深深的疤痕,就会永远留在那里了。只有受伤的人自己知道它的永久存在。虽然在别人面前,已经完好无损。
伴着切肤的疼痛,她等待点滴的流完。
靠在柜子上,将衣服一件一件套在冰冷的身上后,她看到手机有一条阿雨的短信,“我公司突然有事,你完事自己回家吧。”
张皑书合上手机,扔进书包,走出医院。风依然刺骨,更刺心。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其实她并不想回去,她很想找个黑暗的咖啡馆待在里面,喝一杯黑咖啡,可是她已经筋疲力尽,连拿杯子的力气都不够。
她回到家,整个人陷在沙发里,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她需要被保护,所以,她需要这张被子。至少在它的怀里,她可以感受到温暖,虽然这只是她自己的体温。
阿雨,一夜未归。张皑书打他的电话,始终关机。她知道阿雨在逃避,逃避应由他负的那一半责任,可是现在孩子也没有了,他为什么还不回家?他不知道现在我很需要他吗?他不知道。
张皑书开着电视,在沙发上窝了一个晚上。手机来电铃声惊醒了她虚弱的身体。
“喂?”
“我是阿雨。”
“你终于开机了,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回来?”
“你好点没?”阿雨绕过张皑书的问题。
“肚子还很疼。你什么时候回来?”张皑书期盼听到阿雨一句心疼的安慰,可是没有。
“小书……”
“嗯,怎么了?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张皑书听到他吞吞吐吐,有点担心。
“没有。小书……我们分手吧。”
张皑书以为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