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公约
起
我叫清和，28岁就已经享誉医学界，在我刀下救人无数。
……不过，那是在我死之前。
就在今天凌晨三点，我被人捅死了。刚做完手术的我，走出医院后门，拐过后墙的小巷就可以到达我那个被称为“家”的狗窝。就在我低着头惯性地向前走时，我没有发现身后有个人影朝我扑来，然后冰冷的感觉贯彻躯体——这一次终于体验到了躺在我手下的那些身体的感受。疼痛……不，更多的感觉是冰冷，而后慢慢变热，直到我倒下都没有看清楚是什么人，切割了我的身体。
然后，我没有了感觉，飘离了，看到我自己的身体倒在血泊里，灰白的风衣染上了酱色。那个矮小的男子匆忙翻过我的衣兜，风衣、衬衣，甚至内衣，只是可笑的是，翻遍了我的口袋，却只有三元钱。
“该死的！”他颓然倒地，咒骂了一句，我想他一定很恨我。而后他跃起身子，四下张望后，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夜幕中。
而后的而后，在天亮后，一个到后巷倒垃圾的阿妈，惊叫着发现了我的尸体，而后的而后，警车呼啸着围住了我的躯体，穿着制服的警察先生们下车、勘探……最后我的躯体被放进了冰冷的停尸柜。
就这样，我死了，甚至来不及告诉那个凶手，其实我并没有随身带钱的习惯。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我在嘶吼，在无际的黑暗空间中，我不甘心短暂的一生换来的只是报纸的头条“著名医生清和命丧小巷，凶手至今下落不明”。
“你不甘心吗？”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我不甘心！！”
“你想报仇吗？”那个声音仿佛只是在脑中响起。
“谁？是谁？”四周没有一个人影，我突然惊恐地弹起身，四周一片漆黑，我仿佛漂浮在这个黑色的空间中，但这个声音却充斥了每个角落。
黑暗虚无的空间突然起了波动，就像是水面漾起的波浪，一个人影仿佛从黑色的水底升起，漂浮在我的面前。
“你是什么人？”我惊恐万分。
“你已经死了。”那个人影浑身漆黑，面孔也遮掩在黑色的长发中。
“我已经死了……我已经死了……”我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地抬起头，“难道……你是死神？”
“我不是死神，”他走向我，“我是轮回公使，洛特。”
洛特从怀中抽出一本厚重的黑色字典，随意地翻开，便用冰冷的声音朗读起来：“清和，享年28岁，死于他杀。无妻无子，孑然一身。医学神通，外科圣手，救人无数，三世善人。”
“啪！”我被字典合上的声音惊了一跳。洛特重又放入怀中，取出另外一册薄薄的本子。
“看不出你居然是三世善人，第三世又死于非命，还那么巧喊了‘不甘心’。已经有几百年没有遇到你这样的人了。”洛特露出诡异的笑容，然后凑近我的脸，盯着我，“你想要报仇吗？”
“……”如果此刻我还活着，我一定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只可惜……
“只要你在这个本子上签下名字，你就能轮回重生，到杀害你的人身边去复仇。”洛特把那本簿子拎到我的面前，“直到你复仇成功，或者自行终止合约为止，否则你就可以永远轮回。”
“轮回？那不就等于重生？”我心里突然有了大胆的想法。
“是，也不是。你每次都只有三天的时间回到凶手身边，你有机会去复仇，但也有可能失败，即便你什么行动都不采取，在三天后你也会以某种方式回到这里。”
“真的？”我感到我的下眼皮在跳动，突突突。
“我为什么要骗你？你不是不甘心吗？”洛特似乎笑了，“当然，是否签署轮回公约完全看你的意思，只不过这么多年没有遇到有资格的人了，我倒是很期待你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那……代价是？”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这原本不应该存在的律动。
“没有所谓的代价，只要你想签署，就可以。”洛特掏出一支笔，递到我的面前。
我实在无法拒绝——既然都已经死了，死了都还能跟某人对话，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是不能去尝试的呢？
我小心翼翼地在本册的最后签下自己的名字——在这前面密密麻麻写着的是我的生平——三生三世。
“去吧！去实现你自己的心愿吧！”写完最后一个字，我仿佛被打入无限黑洞，旋转旋转，直到失去知觉……
“殿下……殿下……”耳边有轻柔的声音钻入我的脑海。我皱了皱眉头，什么人那么吵，难道就不能消停一下？
啊！！突然脑中像触电一般，我登时坐挺了身子，睁大了双眼。突然有了意识的我脑袋里流光闪耀，瞬间回放了千息万变。
这就是所谓的轮回重生发？？我的脑海里充斥了“我”的记忆，不，这是姬伋的记忆，他的记忆他的身份他的一切……，是我的灵魂侵占了他的躯体。
“殿下！”案前的宫婢惊叫起来，脸色苍白地凑到案前。也许是我猛然惊醒和那惊慌的眼神吓坏了她。
我回过神，恢复了神情，努力用姬伋的神态和声音说话：“我没事。”
宫婢见我恢复了正常，这才退回店中，颔首躬身道：“殿下，主上差人来宣您觐见。”
“我知道了。”我挥了挥手，宽大的袖袍拂过案头，“你下去吧。”
“喏。”宫婢退出房间，关上了房门。我大大地松了口气，瘫倒在座椅上。
这就是重生了，我居然附身在别人的躯体里，共享着他的记忆。可笑生前是医生的我怎样都无法相信的轮回穿越，居然也出现自己的身上。只是……我究竟要如何复仇？我连那个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我起身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只是太子的宫殿，但在我看来是那么粗糙。空荡荡的整点放着案机，案前两列空荡荡地直指殿门。左侧过去似乎是书房，大小不一的柜架，错落地摆放着些器皿和书籍。右侧似乎紧挨着耳房，那些宫婢们估计都候着听用。
“洛特！洛特！”我对着空旷的房间大叫，却没有回音，“该死的。”
我居然来到这么个地方，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状况……等等，我的脑子开始转动，快速读取起这个身体的思维。
我叫姬伋，这里是卫国，而我是太子……
“太子殿下，主上又着人来催您觐见了。”
我回过神，整了整衣服，虽然还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我可不想因为有的没的发生不必要的事……就去看看我的“父王”是什么样子吧。
承
“太子殿下到……”随着宦官的传号声，厚重的宫门“吱嘎”地打开，卫王的宫殿呈现在我面前。我大步走进宫殿，低着头，直到王座台阶前，才停下脚，双膝着地，磕行大礼。
“儿臣参见父王！”我的额头并没有碰触到地面，只是无限接近。
“咳咳，起来吧。”一个苍老的声音无力地飘过来。
啊！突然身体一阵剧烈的疼痛，匍匐在地的身子不禁颤抖起来。我记得这个感觉，就是在我临死前的那一记刺痛！这个人，这个人，原来这次我成了他的儿子！
“伋子，怎么还不起身？”卫宣公话语中带着愠怒，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大王，别动怒，小心身子。”头顶上飘来轻柔的女子声，“伋子，快起身吧，您父王身子不好，别让他动怒了。”
我的心脏又是一阵疼痛，但我知道这种痛感并不是来自我的触觉，而是这句身体的记忆。
我抬起头，望向王座上那苍老须发的父王……以及那柔媚的母后。
脑间瞬时闪过千万影像，姬伋的记忆向我涌来。这个被称为“母后”的女子，她曾经是“我”的未婚妻姜。曾经那么柔美的女子，梦中的夫人，当我满怀期待等待婚期时，却在异国他乡得闻父王将她纳为妻妾的消息。而当“我”的生母自缢后，她，又成了我的母后。
这是怎样的人生？我替姬伋感到心痛。这个杀害我的凶手，原来在他那么多世之前，也是如此狼心狗肺。
而眼前这美丽的少妇，我却能感受到姬伋心中那深藏的无奈和惋惜。
“啪！”卫宣公重重地拍打了几案，“你在看什么？？？怎可对你母后如此无礼？？？？”
老头子气得不断喘气，而我也才反应过来，我竟然直视我的“母后”如此之久。
“逆子，逆子啊！！！！”卫宣公气不可待，我却觉得可笑，突然很想大笑出来。
“伋子，休得无礼！！！”宣姜一边帮卫宣公抚背，一边怒斥我。我叹了口气，低眉顺眼站着，不动声色。
“你……孤王不想看到你！你给我滚到齐国去！”
我仍然站着，这些人这些事似乎与我还是身外事，无法感同身受，我只知道卫宣公就是我的复仇对象，我还有两天时间。
“还不给我滚下去！！”耳边充斥着老头子的喊声，我的脸上闪现不屑的笑容，转身大踏步地离开了。隐约听见身后还充斥着咒骂声和女人的安慰声。
回到姬伋的太子殿，我一个人关上门，跌坐在榻上。两天，只有两天时间，我要如何去复仇？在这个深宫大殿，我要如何去刺杀一国之君？
还没有做好准备，虽然我不甘心，但如果真的要去杀死一个人，我却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而姬伋这副身躯似乎，也不愿意去忤逆他的父王母后。
但……我毕竟是来复仇的……
如果要杀死一个人，我要怎么做？其实救人和杀人，对作为外科手术专家的我来说，只是一线间的改变。
只要有刀！不，哪怕是其他的尖锐的东西都可以，这个时代一定不会有手术刀这样的事物，但我相信，只要能拿到这样的器具，就一定能够手刃仇人。
我站起身四处寻找，但到最后，这偌大的太子宫殿居然没有找到一柄匕首或佩剑。
“云庄！”我大声呼喊，这女子是姬伋的近侍宫婢。
“奴婢在，太子有什么吩咐？”素色宫装的女子推开宫门，跪倒在大殿门口。
“我的佩剑呢？佩剑在哪里？”我有些歇斯底里，听着自己的心脏“突突”地跳。
“太子的佩剑……太子从来都不佩剑……”云庄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可能，可能收起来了，奴婢这就下去找出来。”
没等我说话，云庄便退出了太子殿。我颓然地跌坐，听着自己粗重的喘息，汗水渗透了衣衫。
我真的要杀人吗？随着心跳声，我不断地问自己。
……我，这是在哪里？窗花透漏的阳光，扰醒了我的清梦。睁开眼才看清，这是冰冷的太子殿。昨晚我在自我纠结中昏昏睡去，现在却突然想起，我只有四天时间了。
“王兄！”
一个俊秀的身影闯进太子殿，满脸紧张地关上房门，而后冲到我的床前。
我在卧榻上支起身，望着姬伋的弟弟，还是一个年轻的孩子——如果放到20世纪来说的话。
“王兄，父王又发怒了！”
“怎么了，寿？”我坐起身来，看着弟弟惊慌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好玩。
“王兄，今晨云庄向父王告密，说王兄突然找佩剑。父王听了之后雷霆大怒，认为王兄意图谋反，欲行不轨……”
欲行不轨？我倒真的是有心杀他，但这刀刃还没到手，就被发现了。看来这姬伋信任的云庄，也只不过是卫宣王安插的眼线。
“王兄，你到底在不在听？”姬寿焦急万分，“父王这里可如何是好？”
“没事的。”我拍拍焦急的寿，“反正明日我便要出访齐国了，我还要准备访问事宜，你若得空不如帮我去查验下要送给齐王的礼物。”
“王兄！我就是要告诉你千万不要去齐国！”
“行了，我知道了！你快去查验礼物吧！”我推搡着寿，心里计算着时间，三天的轮回，似乎赶不上明天出发的时辰。
姬寿说不过我，一跺脚，一叹气便退了出去。
看来刀刃器具是不用想了，已经被人告了密，就不用期望还能找得到。或者换种方式呢？用药物也好，但在这个地方，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拿到我要的东西。不过如果是一些草木……也许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来人！”我着了人梳洗更衣，便大咧咧地去御花园散步了。
古人的花园虽然比不上现代园林建筑，不过这种原生态的自然景观却很难得。这个时代大约连假山、花盆都没有。原始的坡地、巨石和石块砌成桥组成了花园的景观。各种植物参差种植，倒也漂亮。
我仔细地查看着各钟植物，倒都是些常见的植物，但古人大约都没有发现，这些漂亮的花儿也是可以致命的。
我蹲下身来，俯身查看着一簇鲜红的花儿，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
“伋子。”轻柔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参见母后。”我起身，恭敬地行了大礼，“母后今日也这么有兴致来游玩花园啊？”
这美貌的三十少妇，脸上带着一些青春的笑容，却又努力去隐藏。
“倒是你，以前也不见对花园有什么兴致。伋子是喜欢这红花吗？”
“回母后，正是这虞美人，今儿把儿臣吸引了。”我回到道。
“这花叫虞美人？我倒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名字倒是美丽，伋子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儿臣是问了花农。这虞美人听说不仅是好看，还有美容的功效。这红色如此美丽，母后倒是可以让人捣成汁来染指甲。”
女人总是爱美的，宣姜一听我这么说，就着了宫婢采摘花朵。原本我并没有想到要怎么用这虞美人，现在倒是有了主意。卫宣公年迈如此，总得要宣姜服侍左右。如果让这虞美人的花汁染了指甲，那无异于借宣姜的指甲下毒。今晚有践行晚宴，想必宣姜正想着要好好装扮。待宣姜匆匆离去后，我又采摘了几株花朵，藏在了袖袍中。
是夜，卫宫大宴，虽是为我践行，可是卫宣公的脸色却不待看。宣姜着了鲜红的宫装，十指果然如我预料般染成了艳丽的红色，依偎在卫宣公的身边，斟酒伺食。
姬寿坐在我身边不断地劝酒，而我另外一个弟弟朔坐在邻案冷眼旁观。
“王兄，你明日千万不要按时出发去齐国……朔已经和父王谋划好，派了杀手埋伏在路上了……”姬寿小心翼翼地在我耳边轻语。而我却笑而不语。
“王兄，为何我怎么说你都不肯听呢？”寿重重地叹了口气，继续为我斟满了酒。
古代的酒并不好喝，而且我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以至于是否成功地借宣姜的指甲下了毒都记不清楚了。而我渐渐清醒后便意识到一定是寿在我的杯中下了迷药。
寿为什么要一个劲地给我灌酒？为什么要下迷药？为什么不让我醒？是因为不想让我今日出发去齐国？？对了，他说去齐国的路上有埋伏！！难道是真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寿如此关心我，但今日若不能成功复仇，这次轮回就要结束了。一想到这里我从床上跳了起来，箭步冲到殿前，拉开宫门，大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太子，已过了午时……大王派人来催太子上路，但奴婢怎么都叫不醒太子，正遣人去请御医了。”云庄回答我的话，眼色却又闪烁，似乎很害怕我。的确，一个出卖主子的奴婢，怎么可能不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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