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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由鸣唱
　　孤单。
　　我想，老黑或许是看不懂的吧，因为连我自己都闹不清楚我在表达什么，我只知道我想表达点什么。
　　
　　
　　5
　　回到镇上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冬天已经露出了自己应有的痕迹。我抬头望天，心里想着，什么时候来场落雪呢。
　　我看见我哥的时候他正在刷油漆，一点一点刷的很仔细，我静静看着没有打扰。
　　刷完之后，我哥长舒一口气，看了看窗外，似乎这才注意到，天已经黑了。然后看到了我，对我咧嘴一笑。看了半天说：“瘦了。”
　　拿手在我脸上捏了一下，捏我一脸油漆，急的赶紧用手给我抹，越抹越匀乎，急的一幅想哭的样子。
　　我说：“弄点汽油，一下子就抹干净了。”
　　我哥一拍脑袋，不知道从哪拿来一个毛巾，倒上一点汽油，在我脸上不断的来回抹，一股浓浓的汽油味，冲的我睁不开眼睛，脑袋一阵眩晕。好在我哥手脚也算麻利，我最终还是没有晕过去。
　　我哥过去关上灯，关了门，去他师傅住的地方打声招呼，推出了家里那个旧摩托车，我迎过去说：“我骑吧。”
　　“冷”我哥不愿意。
　　“坐着也冷。”我坚持。
　　抄小路回去，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走大路，小路坑坑洼洼，骑在摩托车上有一种骑马的感觉，路边的田野里已经种上了很多果树，我哥从后面用手捂住我的耳朵。
　　我哥说：“种玉米小麦卖不到多少钱，很多人都种上果树了。”
　　我没有说话，我知道我哥并不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只是想说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给我听。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那时候村上还没修水泥路，长时间闻着钢筋水泥的味道，一阵泥土气息扑面而来，我心里说不上的轻松。
　　到家之后，我哥给我下了一碗面条，放了两个鸡蛋。我说：“我吃不完，一人一半。”
　　我哥说：“你剩下我吃。”
　　父亲问起我没敢说不干了，我说工地上停两天电，我回来看看。
　　睡觉的时候我哥告诉我，说他涨工钱了，一个月一百块。
　　我说挺好的。
　　这两年很多人出去打工挣到钱，回家都盖了新房子，装修的活渐渐多了起来，所以他师傅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
　　“我准备明年买个手机，攒半年钱就够了。”
　　我说：“你买手机干什么，平时又不出去。”
　　我哥说：“想你了给你打电话。”
　　我说：“我都还没买，你给谁打。”
　　“对呀。”我哥突然间想到这个问题，想了好长时间最后说道：“没事，到时候我给你买个。”
　　我说：“不用，到时候我自己买，睡吧。”
　　我哥去给炉子换了块蜂窝煤，把门开了一条小缝，外面的冷空气不断涌进来。
　　我说：“门关上吧，冷的慌。”
　　“关上就煤气中毒了。”我哥煞有介事的说道。
　　我想了想说道：“其实，工地没停电我是不干了。”
　　我哥说：“你又不会种地，还是出去好点，爸不是常对你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么。”
　　我说：“我呆两天就去。”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爷爷奶奶不断关心我的吃饭睡觉问题，我说工地上管饭。然后，都叫我好好干，我点头嗯了一声，抱着碗蹲门口晒太阳，玉米粥搭配红白萝卜炖豆腐，是我们那的绝配。其实，我是怕说的多了，我那脆弱的谎言坚持不住崩塌。
　　上学的上学，打工的打工，村里已经没有一个孩子，吃完饭我没处可去，一个人走到地里去看麦苗。昨晚下了霜，微微泛黄的麦苗表面沾了一层白霜。太阳映在上面晶晶发亮，我知道，明年这里又是绿油油的一片，可是我的明天又该何去何从。我点上一根烟，被人猛然在身后拍了一下，我一脚将烟踩灭，然后吓的大叫一声。
　　胖子叼着一根烟在我身后贱贱的笑着。从兜里掏出烟递给我一根问道：“怎么回来了？”
　　我说：“你不去一个人呆那没意思。”
　　“我暂时不去了，我爸叫我在家养猪。”胖子抽着烟望着远方，不知道在向往着什么。
　　我问道：“你跑这么远，不会就是为了来抽烟？”
　　胖子说：“我来看麦苗。”
　　我说：“我也是。”说罢重重吸了一口烟，大口吐了出去，一股辛辣。
　　李叔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胖子赶紧扔了手中的烟，我也偷偷扔了。
　　“怕叔抽你们好烟呀，两个兔崽子，来叫叔看看抽啥好烟。”李叔说完蹲在我们身边，那时候，我们抽的都是三块的猴王。胖子赶紧给李叔递上一根。
　　“你们两个跑这么远就是为抽个烟？”李叔看也没看我们问道。
　　“不是，我看麦苗。”胖子掩饰道。
　　我问道：“叔，你来干什么？”
　　李叔指了指他家的地，一脸神往的说道：“明年准备种上梨树，来看看人家的。”
　　之后李叔和我们两个交流着他的规划，基本上他说我们听，关键问题是，那时候的我和胖子，对明天确实都没有什么规划。李叔或许也只是想找人说说话吧。
　　
　　
　　6
　　当天晚上，胖子喊我出去玩，我们又没地方可去，就走路到镇上上网，十点的时候我说该回去了，胖子掏出一个手机对我说：“给你爸打个电话，就说今晚不回去了。”脸上说不出的显摆。
　　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在同学家玩，最重要的问题是告诉我哥晚上不回去了，我不说去哪的话，他总会以为我丢了。
　　玩到半夜我就睡觉了，胖子精神头很大，啃着方便面抽着烟，最主要是玩着游戏，时不时喝口矿泉水，在那些年这是我们上网的标配。
　　醒来的时候，眼前弥漫着一股肉夹馍的香气，还有胖子吧唧嘴的声音，我一眼望见眼前还冒着热气的肉夹馍，后面是我哥傻笑着的脸，看我醒了，我哥说道：“就知道你们来上网了，吃吧，早上第一个馍。吃完我把你们两个送回去。”
　　我就着热气吃完一个肉夹馍，看了看窗外，天还黑着，胖子仍给我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从心一直凉到前列腺，真正的透心凉，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我跟胖子去了他家养猪的地方，他爸在村外用土墙圈了一片地方，就在里面养猪，平时胖子住在这里，刚一开门就听见他家小黑欢快的叫声，一个土狗，特别能吃，不过也确实挺凶，胖子告诉我他这段时间一直住在这里。
　　一个用砖墙垒起来的小房间，顶上盖着石棉瓦，没有门，呼呼漏风。我开玩笑道：“猛一看还以为是个厕所。”
　　胖子深深的认可，点了点头说：“真像。”
　　我们捡了点柴生了一堆火，屋子里面有一个大油桶，只有一半，下面开了道口子。风衣吹来，火苗直往上冒，屋顶已经极乐厚厚一层黑灰，好在足够高，也不担心火灾，角落里一张单人床，被子胡乱在床上窝了一堆。
　　胖子随便整理一下，和衣而睡，我烤了一会火，一股倦意如潮水般涌来，过去把胖子朝里面挤挤，也钻进了被窝。
　　醒来的时候阳光明媚，又是一个大好天气。
　　胖子爸妈正在喂狗喂猪，一阵闹哄哄，我笑着打了声招呼，胖子也揉了揉眼睛钻了出来。问他妈：“妈给我留饭了么？”
　　胖子他妈苦笑一声道：“你这傻孩子，哪天不给你留饭了。”
　　胖子嘿嘿一笑。
　　我望向胖子滚圆的肚子，心想胖子这么胖，或许真有自己的理由。
　　回家吃过早饭，我拉出洗衣机将我拿回来的脏衣服都洗了一遍。下午的时候打包了衣服，给家人道了个别，我妈叫我爸送送我，我说不用，胖子在家，一会让胖子送我。奶奶远远喊着：“多吃饭，给人家好好干。”
　　转过身，我突然感觉我很孤单。
　　胖子载着我一路横冲直撞，年轻的时候骑摩托车都很猛，恨不得油门能多拧几圈。风吹到脸上的刺痛感，仿佛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
　　过去和我哥打了个招呼，胖子和我哥一直看着我上车。到西安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城东客运站还没有挪到纺织城。
　　下车我找了一家网吧，关于奥运会的消息铺天盖地，在没有手机的年龄我们的通讯主要靠秋秋。
　　表弟给我发了个消息问我在哪。
　　我说刚来西安。
　　表弟说他也在西安，亲戚介绍跟别人学汽车装潢。
　　我问：“还要不要人。”
　　隔了好一会表弟发来消息说，要人，一个月八百块，管吃住。
　　我问清楚了地址，第二天就去投奔了我的表弟。当时在吉祥村，我没找到具体地方，找了家网吧，一看表弟在线，最后叫表弟过来接我。
　　和表弟一起来的有五六个人，热情的给我拿东西，我当时搞不明白这些人哪来这么多热情。表弟说，他今天一直在网吧等我消息。那时候我就想，是该买个手机了。
　　他们干活的地方离网吧不远，十分钟就走到地方，一个四间房的门面，一边洗车，一边搞装潢。表弟领我去见了老板，老板说：“一个月百八，管吃住。”
　　我说：“行。”
　　登记身份证的时候，由于我还没办，只登记了个名字，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之后老板让表弟领着我去放东西。
　　宿舍就在村子里面，好像在三层，表弟问别人要了钥匙，背着我的包，我跟在后面。宿舍很乱，不大的地方放了四个架子床，表弟在靠窗户的一层住着，表弟放下我的东西，让我坐在他铺上，说晚上我们睡一起。
　　我说：“行。”
　　表弟从枕头下面翻出来半包烟，我记的很清楚，软中华。
　　我调侃道：“这是挣大钱了。”
　　表弟嘿嘿一笑说：“都是来洗车的司机给的。”
　　我没有说话，闷头抽烟。
　　表弟又说：“这一层四个房间都是老板租的，大师傅自己住一间，还有一间都是技工，剩下两间都是洗车的。”
　　我疑惑道：“不是说搞装潢么？”
　　表弟说：“洗两年车才叫你学。”一脸落寞神色。
　　就这样，我开始了自己的另一段生活。
　　
　　7
　　我发现很多人都喜欢怀念过去，尤其是喝酒的时候。我去了没两天就赶上元旦，老板在饭店摆了两桌，搞装潢的一桌，洗车的一桌。
　　喝到最后，另一桌装潢的师傅们都开始回忆过去，张口闭口那几年怎么样，我们这边基本上十七八岁，没有那么多过去可言，都回忆起学校生活。上学的时候，我们管那叫鸟笼，现在，我们将那叫过去。
　　学校就像围城，里面的人向往外面，外面的人怀念里面。
　　我们的工作就是洗车，一人一条白毛巾，基本上下雨过后，生意是最好的。平时我们般个凳子，在门口坐一排，抽烟晒太阳吹牛。一人肩膀上撘一条毛巾，像极了电视里的店小二。
　　不同的是，店小二招呼客人，我感觉我们像是在出售青春。
　　对门就是一家KTV有两个金发妹子在里面上班，每天都能看到在路上来来回回。我们管她们叫金毛，或许在她们心里，对面坐着一溜的傻逼。
　　每次看到那俩妹子，我们都吹口哨，起哄。路上走过的人都投来异样的眼光，很像是看傻逼的样子。我们无所谓，因为年轻。
　　听大师傅说，那两金毛是陪酒妹妹，几天的小费，就够我们一个月工资。因为她们也年轻。
　　做饭的老姐最喜欢别人夸她饭做的好吃，我每次一夸，都给我打好多菜。笑起来很满足的样子，我想，每一个灵魂都是渴望被赞美的吧。
　　我说：“你看城中村里面那么多摆小摊的，你做饭这么好吃，自己也可以弄一个啊，肯定比这个挣的多。”
　　老姐说她也想过，就是不敢。
　　我说：“肯定行的。”
　　老姐没几天就辞去了工作，害的大师傅给我们做了将近一个月饭，说实话，确实难吃。我有点后悔，后悔给了老姐一个坚定的理由。
　　老姐在村子里面摆了个小摊，卖臭豆腐。生意还不错，我们时不时去照顾老姐生意，就是我从来都不吃，因为我实在不喜欢那个味道。
　　老姐每天都是满满的笑意，不知道是因为挣的钱多了，还是做了一个一直不敢做的尝试。
　　后来又来了一个做饭的，我们依旧叫她老姐，这年头叫小姐的话，确实有点不合适。
　　转眼年关将至，店里生意很好，老板迟迟不放假。大年二十五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一般这种情况第二天是没生意的，我们都跑去网吧，十几个人组队打CS，很热闹。我感觉我们是一群看不见未来的孩子，或许是因为未来已经预见。洗两年车之后又学几年装潢，最后变成一个和大师傅一样的大师傅。这种日子我感觉到很恐惧，我们还年轻，我们的未来或许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第二天老板宣布放假，我们马不停蹄奔向城东客运站，得知封路了，最后我们去了火车站。排好长时间队，买了一张路过渭南的车票。火车晚点三个小时，晚上九点多，终于到了渭南市。离家还有三十公里，打出租车回去要六十块钱。
　　表弟笑着问我：“哥，要不咱晚上上网，明天再回去。”
　　我说：“好。”
　　回家的时候村里的伙伴基本上都回来了，好多已经买了手机，我们一起走着去镇上上网，然后我把他们的手机号都存进秋秋里。镇上的集上人山人海，十里八乡的人都忙着采购过年的必须品。
　　我哥这两天给他师兄家里帮忙，说是给家里吊顶，每天也是回来的很晚。
　　盖了新房的人家都早早给门口挂起了红灯笼，晚上在路上生一堆火，父辈们围在一起，聊着今年的收成，聊着谁家孩子考了个好学校……
　　小孩子小心翼翼放着鞭炮，把雪炸的四处飞溅，开心的笑，像极了小时候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