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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战  时代  老兵  纪念  中国  边境

　　第一场 内景，客厅
　　旁白：我一直不敢再回到凭祥。这些年来，忙着过日子，忙着讨生活，忙着把孩子拉扯长大，喘口气的间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
　　画面：孙女冉冉坐着新买的电动汽车玩得很开心，温煦的阳光洒在公园的草地上，远处是一堆和我差不多年纪的人在跳广场舞。
　　旁白：随着电影《芳华》的热映，五六十岁的人流行起了怀旧风，广场舞的风格也从最初的网络口水歌曲，改为《中国范儿》、《中国梦》，现在又成了《绒花》、《沂蒙颂》。人到了老年，还有多少日子可以折腾，跳吧。我的老伴也加入了广场舞的行列，年根儿底下了，各种文艺汇演忙得她不亦乐乎。
　　凤英：（在试穿新的表演服装）《芳华》是不是演得你们战场上的经历？ 我：（随口回答了一句，看着电视上滚动的新闻资讯）算是吧，也不全是。
　　凤英：“战争太残酷了，年纪轻轻的，不是死掉了，就是残废了，太不值了。”她叹了一口气。
　　我：（把电视机关了，站起来）你懂什么，值不值是你说了算的？（说罢扭头进了卧室）
　　凤英：（笑着说）呦，人老了脾气还长了。
　　
　　第二场（回忆）外景，战场
　　旁白：许多年了，我和凤英除了大吵过一架，很少这么斗气的。这段经历，还是我当年同她谈恋爱时告诉她的。
　　凤英：（充满爱意地看着我穿着军装，戴着勋章，并肩在纺织厂外的小路上推着自行车走着，昏黄的路灯光打在脸上，纺织厂女工装扮，梳着双马尾辫，油光明亮的头发衬着她的鹅蛋脸愈发小巧玲珑，缠着我的胳膊）再给我讲一段你在战场上的经历。
　　我：战场上热得要死，汗水止不住地流。丛林茂密，有事还有蛇出没，咬上一口，人就没命了。
　　凤英：（紧紧挽住我的胳膊）这么可怕。
　　我：我冲锋上去，端着枪对战壕里的越军士兵用越语说：“诺松空叶（缴枪不杀）”，“宗堆宽洪毒兵（优待俘虏）”。他们灰溜溜得把枪举过头顶。
　　凤英：（笑得前仰后合）是不是就像《平原游击队》的李向阳捉松井太君 
　　我：我和张跃进负责把十几个越军俘虏押送到后方，他们就像猴子一样，说着听不懂的话，捆绑的牛皮绳被挣来挣去。跃进急了，横着枪喊道：“再不老实，全都把你们突突了。”我就说，他们又听不懂，只听得懂“宗堆宽洪毒兵”。跃进和我是一个班的，我是副班长，他是战士，那时候才十九岁，我长他两岁，我们俩来自一个省，他算是我的小老乡。
　　 我：（指着胸前的一等功勋章）呶，这些俘虏也不赖，帮我换了这个东西。
　　凤英同事（和我们擦身而过，在一旁歆羡的目光）凤英，你男朋友居然是解放军！
　　凤英：当然了，还立过功呢。（昂起头来，骄傲自得）
　　凤英：（摇着我的胳膊，好奇）跃进后来怎么样了？
　　我：他后来转业被安排进县化肥厂当工人，他是山区来的孩子，力气大，小学没毕业，所以“坐”不了办公室。
　　 
　　第三场 内景，筒子楼，客厅
　　张跃进：（八年后，跃进来省城找我。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脸上皱纹显得和四十岁的农民差不多，黝黑粗壮，也长高了四五公分。提着两只两母鸡和一筐鸡蛋，手里皱巴巴的字条上写着我家的地址，敲门）请问是王大成家吗？
　　凤英：（开门，高兴地把他请进屋子，上下打量他）你就是张跃进？谈恋爱的时候，大成每次都会提起你来。
　　张跃进：（很扭捏地语气）班长，我这次来是因为违反了计划生育规定，我老婆是个农村户口的，第一胎生的是女儿，到了二十八岁法定二胎年龄时又生了一个女儿，我老娘一直催促生儿子，今年老婆很争气，终于生了一个儿子。本来老婆一直在乡下农村，我把儿子挂在了弟弟的名下，罚了弟弟一千块钱，我替他代缴的，反正弟弟是农民，交上钱县计生委也就了事了。我觉得两年的工资一千块换个接续香火的儿子，值！这个事谁也不知道，掩盖的很好，哪曾想被人告发了。（吐了一口烟气，叹气）县计生委一纸公文下来，我被化肥厂辞退了。班长，你能不能帮忙，走动走动关系。
　　我：这很为难，我要想想办法，你先住我单位的招待所，房间我订好了。（将钥匙递给跃进）来来来，你嫂子包的水饺，吃完饭再想辙儿。
　　乐乐：（见跃进也不客气，六七十个水饺，给他一个人吃了一大半，不开心）这个叔叔都把我的水饺吃了。
　　我（笑着）：这个叔叔赶了很远的路来，很辛苦。
　　
　　第四场 内景，床上
　　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凤英（用手肘杵了我一下）：是不是为了跃进的事情犯愁？
　　我（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是，现在的规定很严，查的也很紧，你先睡吧。
　　
　　第五场（回忆）外景，战场
　　画面：漆黑的夜里，我眼前却不断浮现出跃进救我的情景：夜里我和他轮流看守，我中间打了一个盹，越军俘虏用脚把枪给拨拉了过去，夹着枪杆想用刺刀把我刺死，就在这一刹那，跃进一把把我推开，刺刀扎进了树干上。跃进站起身来，对着那两个夹着枪的越军俘虏拳打脚踢，打得他们鼻青脸肿。
　　我：（连忙把跃进拉开）打死了，我们不好交差的。
　　张跃进：（愤愤地吐了一口唾沫）他娘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喘着气，摘下帽子扇风）我睡得浅，听见稀稀拉拉的声音，朦胧中你的枪正在被他们挤来挤去弄上身来，我以为是太疲乏做恶梦。就要刺过来时，我才意识到这是真的，硬撑着摆脱睡意，把你推开了。
　　
　　第六场 内景，收容所
　　我和张跃进把越军俘虏押送到收容所。
　　指导员：（在连队驻地的简陋办公室）依据战功，王大成被授予了一等功，张跃进被授予了三等功。（同我们握手，我和张跃进敬礼）
　　指导员：（半个月后，来找我们，语重心长的口气）越军俘虏对翻译说，你们虐待他们，团里派我来核实一下。
　　张跃进：（抢着我的话）指导员，事情的前因后果是这样的……殴打俘虏是我的错，我承认。
　　指导员：（望向我）是这样子的吗？
　　我：（很犹豫）是的，但是……
　　指导员：（很坚决）没有但是。
　　指导员：（两天后，又来，拿着文件宣布）上面经过慎重考虑，为了大局着想，决定把授予张跃进的三等功收回。
　　我：（据理力争）难道要看到我们活活被越南猴子杀死才好吗？跃进在战场上还打死了不少越军，冲锋炸掉了一个碉堡，不算数吗？
　　指导员（很为难）：王大成同志，希望你不要闹情绪，这是命令，不是征求意见。
　　
　　第七场 内景，筒子楼，卧室
　　我（面对凤英）：我心里一直觉得亏欠跃进，他转业的时候，因为没有勋章，只能安排到老家工厂上班，而我则是进了省城计生委。临分别时，跃进说，回老家挺好的，他老娘指望他养老送终，而且他是个粗人，不像我是个文化人，不懂得舞文弄墨。一年后，跃进来信说他要结婚了，希望我能参加。我那时工作忙，回信恭喜他，但是不能前去，等他生孩子的时候，我一定到，我给他寄了两包大前门去。一年后，他来信说他老婆生了个女儿，要我去喝满月酒。我那时候正和凤英谈恋爱，回信说，工作太忙，给他寄了六盒饼干和一罐奶粉。
　　凤英（转了个身子）：你帮归帮，自己有点分寸。
　　
　　第八场 内景，计生委办公室
　　我：（拿了两条中华烟，带着跃进去见我们计生委的领导）领导，这是我的一位战友，因为超生被辞退了，他是越战老兵，为共和国拼过命，流过血，比较特殊，您看我们能不能给下面打声招呼，把条件放宽一下，让他们县的计生委走一下后门。
　　领导（官派十足）：法律面前没有私情。
　　我（很低声下气的语气）：领导，这么多年我从来也没有因为别的事求领导，希望领导给个通融。
　　领导（拒绝）：如果这样，你把烟带回去了好了。
　　办公室秘书（站在一旁，搭腔）王科长，领导都发话了，你是老计生委人员，怎么能不懂这个理。看把领导的脸色都气坏了。
　　我：（火冒三丈，冲着秘书）老子流血的时候，你小子在哪里？刚来工作，就教训起我来了！
　　
　　第九场 内景，计生委办公室
　　人事科长（三天后找我）：大成，这个决定我也很难说出口，但是领导的决定，你也知道的，经过决议，计生委决定给你记记大过处分，把你把调到缝纫机厂。
　　我（无奈）：我接收对我的调动。
　　人事科长：（悄声靠近我）你呀，就是昧于人事，这个小秘书从大学分配到我们单位后，一两个月的功夫就和我们领导好上了，你也胆子大，硬是和她杠上了。
　　我：（叹气）也算我走霉运，没有帮战友解决问题，还自己走了背字。
　　旁白：领导后来把小秘书调到文化局工作了半年，才和自己的老婆离婚，娶了这个小老婆，那是后话了。
　　
　　第十场 内景，筒子楼，家门口
　　凤英：（在家里就摔起了东西，骂）战友，战友，坑起人来没商量。你做老好人，连工作都保不住了。（声音越喊越大，筒子楼里的邻居都在门外围观）
　　我：（冲她吼）你还有完没完！（顺势给了她一巴掌）
　　旁白：我打完后就后悔了，结婚六年了，我们俩从来没有红过脸，吵过架，大家都夸我们是模范夫妻，我还和凤英说，我们要做一辈子的模范夫妻。
　　凤英：（把跃进拿来的鸡蛋都摔了，又踏了几脚）王大成，这个家没法过了，没法过了，离婚。
　　（乐乐坐在地上痛哭流涕，我气得只好夺门而出，从人群堆里钻了出去。）
　　旁白：婚没有离，那个年代离婚可不是容易的事，社会不像现在这么包容，离婚等同于人生宣判了死刑。
　　画面：我到岳父岳母家给凤英赔不是，把她接回来，保证自己以后什么都听她的，再也不吵架了。一家人好说歹说，我又讲了好多以前谈恋爱的事情，凤英终于破涕为笑。
　　
　　第十一场 内景，筒子楼，家中
　　旁白：那几年刚好赶上缝纫机厂改制，收入同工作量划等号。文员成了工资最低的一类人，为了养家糊口，我狠下心来，离开办公室跑起了业务。跑业务是个很费难的事，尤其是对我这种木讷的人，看着其他跑业务的人，有的腰里都别上了大哥大，而我依旧骑着自行车到处打探门路。一夏天跑下来，人晒黑了，收入提高了一倍。
　　画面：我给乐乐买了一个电动玩具枪，揿下开关“哒哒哒”响起来，乐乐会骑着笤帚满屋子跑。
　　我（对凤英）：听说现在的深圳遍地是黄金的时代，那里既然是制衣厂王国，肯定少不了用缝纫机，我打算带着厂里生产的最新式缝纫机到那边去试试看，有没有好的销路。（指着一只大纸箱，手上攥着火车票）
　　
　　第十二场 外景，火车上
　　（绿皮火车特有的咔哒咔哒声，窗外的树木迅疾后退，阳光被树干分割，白一片黑一片的洒在车厢的座椅上，车厢内人声鼎沸，过道内堆满了大包小包，拥挤不堪。我在绿皮火车上站了一天一夜，终于到了深圳）
　　
　　第十三场 外景，90年左右的深圳街头，某厂采购科
　　我：（穿着一身的黑色毛衣，土里土气的，满大街的人穿着是短袖的衬衫，不论男女都是时尚的装扮，同封闭的内地很是两样。仿佛是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当我满头大汗带着缝纫机样品到厂里）：您好，我是新华缝纫机厂的员工，这是我们厂里的新型缝纫机。（想要给他们演示）
　　某厂采购科长：（看我在拆纸箱）王先生，我们现在车间里用的是自动化缝纫机，您这种老式的已经淘汰了。
　　旁白：“先生”这个词，感觉是旧社会上海租界买办阶级的词汇，早就被打倒的了，怎么在特区复活了。
　　我：（感到腹中饥饿，支支吾吾地掏出了五毛钱的粮票）奥，同志，我……
　　采购科长：（没有收下我的粮票，交代远处一个年轻人）小陈，带着王先生到食堂去，说是来我们厂里谈业务的。
　　画面：食堂里的饭菜有十几种样式，同我们厂食堂白菜、土豆、西红柿的老三样很不相同。
　　我（很不好意思）：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点了三个菜）
　　食堂工作人员：一共是五块二。
　　旁白：这可是我吃一周的饭钱，特区，真的不得了。
　　我：（冒失地掏出五块钱的粮票给小陈）小陈同志，请你务必交给你们领导。
　　小陈：（发笑）王先生，您给我粮票，我到哪里去花呀，现在早就不用粮票了。
　　
　　第十四场 外景，深圳街头
　　旁白：说来也是奇遇，我居然遇到了当年二班的“跑病号”李建军。建军是部队大院长大的，赶上上山下乡回不了城，他家里就给他安排了“曲线救国”的路子，先到基层部队当兵，摆脱掉农村的身份，再从部队调到城里。他身子孱弱，五公里的越野集训，他每次都吃不消，总要到医务室挂盐水，一来二去，“跑病号”就成了李建军的代名词。他父母的如意算盘打得不是时候，79年1月，军委下令抽调我们军区部队到广西集结，他和我们一起到了前线，据说他母亲哭得死去活来，要去和领导讨说法。建军也不赖，在战场上没有“跑病号”，光荣负伤。团里委派我和建军到我们连每个烈士家里送抚恤金，每名烈士五百，算是政府的政策。那份心情真的很不是滋味，好在家属都很顾全大局，没有为难我们俩。后来建军复员安排到了粮食局，打那以后，就失去了联系。
　　李建军：（开着桑塔纳轿车，我在路上走着，和我打了个照面，探出头问）“新丰冰箱厂在哪里？”
　　（我抬头怔了一下）
　　李建军：（也怔住了）你是不是王大成？
　　我说（大为惊喜）：是，（问他）你，你是不是李建军。
　　旁白：他胖了一大圈，拿下墨镜，脸是白净白净的，比当年我们军区文工团常演喜儿的白晓雯还要白。他的腿当年攻山头时被弹片割伤了肌腱，挂了彩，现如今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的。
　　李建军：走，到我们公司去看看。
　　（我跟着上车，不会开车门，自己很窘）
　　我：建军，工厂和公司有什么区别？
　　建军（滔滔不绝给我讲了一大通，看我仍不懂）：就是工厂如果欠钱，砸锅卖铁也要还的，公司则不需要。
　　
　　第十五场 内景，李建军办公室
　　画面：李建军的办公室里，是一张很大的大理石办公桌，背后题着名人落款的字画，和一排排磊得整齐的未开封的书籍，相框里是他和不少领导的合照
　　李建军：（招呼我）大成，你看看这个是谁？
　　我：（看着照片里的人带着眼镜，头发梳得很整齐，和建军一样都发福了，摇了摇头）看不出来了。
　　李建军：这是我们连的文书周保国呀，他现在做到省里外贸局的副局长，去年来深圳考察，我和他拍的合照。
　　我：是有点眉目相像，我还记得他是个很文艺的人，天天喜欢写诗，舞文弄墨，不怎么愿意和我们这伙大老粗打交道，话很少，我们都笑他是“木桩子”。
　　李建军：（大笑）“木桩子”泥腿子翻身变了样，飞上枝头做凤凰了。他写的战争英模报道很感人，被一个领导看上了，把他调了去做秘书，还把外甥女嫁给了他，很快官就做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