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地点:医院
时间:傍晚
人物:苏小小、苏母、顾家铭、男护士、手机里的舍友
旁白:那是我上班的第三天,做为全院唯二的男护士,我去接了一个刚刚跳楼轻生的女人,家属还没有来,是我把她推到手术室的。她很幸运,写字楼8层跳下来,被树挂了一下,也仅仅是摔昏过去了,可能会断一条腿,可能会留一些疤,可能会留一些阴影挥之不去,就是脑子没事情,忘不掉令她放弃生命的烦恼。大难不死,就是不该她死,说明那些令她伤心不已的事不应该由她来用生命来负责结算。
这个女人身材很娇小,样子看起来也还不错,穿着气场很大的职业装,只是太娇小了,好像一袋被氮气充涨了的薯片,其实只要口子撕开,瞬间干瘪,然后脆弱的薯片会被人随意捏碎成粉末,不能招架。
家属很快来了,是她的妈妈,我们两个简单交流了她的情况。
男护士:“阿姨,您放心啊,你女儿没什么大事情,挺幸运的,那她老公什么时候来呢?”
苏母:“我姑爷很忙,是个大学教授,很忙,要带学生要搞科研,很忙的,估计是来不了,他真的很忙。”
男护士:“你倒是挺体谅你姑爷的。”
苏母:“可不嘛,我姑爷忙呀,他们家全指着姑爷顶着呢。”
男护士:“阿姨,你姑娘跳楼了,这是天塌下来的事了,你姑爷不来顶着?”
苏母:“我姑爷忙呀!”
女人的老公不紧不慢的来了,看起来白白净净的,也算是文质彬彬,虽然没有着粗布长衫,也难以抵挡住一股酸腐之气。
顾家铭:“你好,医生,她怎么样?”
顾家铭伸出手来,想和男护士握手,冷静礼貌,却不能得到男护士一点尊敬。
男护士:“我不是医生,我只是一个护士,男护士,你爱人是我接过来的,当时看起来没有什么严重的问题,头和脊柱没有明显受伤的迹象。具体的医生会跟你说。”
顾家铭把手缩回去了。(反正男护士也没想跟他握手)
男护士:“这样的,我们医院有规定,病人动手术用血的情况下需要家属进行无偿献血,来为此血库的相对储量,你来跟我抽一下血。”
顾家铭:“我们直接买血可以吗?”
男护士:“为什么?”
顾家铭:“没什么。”
男护士:“没什么是为什么呢?”
顾家铭:“我不想被抽血。”
男护士:“那你们单独买血的话除了血库日常相关的维护费用还要不少钱呢。”
顾家铭:“没关系。”
苏母:“护士,抽我的吧。”
男护士:“阿姨,这可不行呀,你年龄太大了。”
苏母:“小伙子,没事的,阿姨身体好。”
男护士:“阿姨,要抽家属的血是规定,不能抽您这么大年纪的人的血也是规定。您姑爷既然说了买血,那您就不用提他们省这个钱了。”
苏母:“小伙子,你听阿姨的,抽阿姨的血吧!”阿姨的眼睛里带着通红,声音里有哭腔。
顾家铭:“妈,没事,我不怨她。买吧。”
旁白:我离开了,我还年轻,我的工作虽然是挺压抑的工作,但我还不想绞进太多的故事里充当角色,我只是一个男护士,一个带有一定体温的医疗辅助手段,只能是一定温度。
男护士回到宿舍准备休息一下。刚到宿舍,就收到一个视频,一个妖娆的身影弹了出来,是粉红色的护士服,身材还可以,只是扭动起来很僵硬。一点儿点儿,他缩下身子,是个接近光头的男人,突然转过身来,是男护士曾经的大学室友。
男护士:“卧槽,你他妈有没有搞错,我这刚下班准备休息,你来恶心我干什么?”
舍友:“坦白吧,油腻少年,在宿舍的时候你是不是有过干我的想法?”
男护士:“忘了我吧,我是一个你永远得不到的男人。”
舍友:“说吧,你现在是不是每天都沉浸在小护士的短裙之中。”
男护士:“大哥你小电影还没看够啊,别说对不起自己大学生身份的话了。”
舍友:“哎,这可不是,这我妹子的,也是护士,着急,下了班就过来了,衣服都没来得及放回宿舍。”
男护士:“不要以偏概全,再说了,我们是高压力岗位,需要放松,但不能满脑子全是放松,上班的时候我们是很认真的。还有,尊重一下你的女朋友,有些事情不用跟我说。”
舍友:“不拿你当外人,刚才我还在心里算上你一份呢。”
男护士:“别且,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舍友:“非礼勿视呢?”
男护士:“你刚才也没给我看呀,来不及非礼勿视。”
舍友:“虚伪哟,只有知道了什么是非礼,看了听了说了以后才会说这些话。”
男护士:“跟我说这些干嘛呀?有事没有,没事我睡觉了。”
舍友:“哦。”
男护士“否。”
舍友:“蔂?”
男护士:“滚!”
结束了和舍友的胡闹,男护士很快就睡着了,朦朦胧胧间我好像看见了刚才我接的那个跳楼女人,她从高楼上跳下来,不是被树挂到了才幸免遇难,而是重重的砸到男护士身上才躲过一劫的。男护士分明感觉到了这个重量,还有圆圆的一个(头?)、两个(胸?)、三个、四个,卧槽,不对呀,哪有这么多,一睁眼,是同寝的杨医生回来了,砸了一袋子苹果在他身上。
男护士:“干嘛呀,仗势欺人呀,医生了不起哟,欺负护士。”
杨医生甩了甩手里苹果上的水:“吃你的得了,你可是咱们医院之宝呀。”
我摸出来一个苹果,咬了一口:“好家伙,纯绿色无公害,这么大的虫子还在里头呢,我吃素啊杨先生,你哪买的这破玩意儿呀,咱们找他去。”
杨医生:“别了,刚才在医院门口看见的,说是自己家的果树,吃着放心,来医院门口卖给看望病人的,保证是绿色食品,也不容易。”
男护士:“那看来还要怪我害了一条性命。”
杨医生:“什么性命?”
男护士:“这虫子呀!我一口下来就看见半条虫子了。”
杨医生:“哈哈哈!”
男护士:“这么恶心的事也就你这肛肠科医生笑得出来。”
杨医生:“今天你接那个女的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男护士:“哪个女的?”
杨医生:“全市每天能有几个跳楼的?又有几个真有勇气跳下来的?”
男护士:“噢,那个呀,说是职业女性,晚上回公司拿材料,半路上被人强奸了。”
杨医生:“噢,是她呀。”
男护士:“你们认识?”
杨医生:“不认识,听说过,这女的当时递给了歹徒一个避孕套,后来根据避孕套里的精子查出来的坏人。要说这是一个女性自我保护的好案例,为了保护隐私,电视台打了马赛克还是播出了。”
杨医生顿了顿:“她当时状态也还可以呀,再说也过了挺长时间了,怎么现在就跳楼了呢?”
男护士:“要我说呀,我今天一看见她老公我就明白了,一看就是个要面子的人,出了这样的事不仅不会好好安抚自己的老婆,肯定还冷暴力,没准儿还有小三呢。老婆都跳楼了,他也不着急,他丈母娘还给他打掩护,说是他是大学老师,要带学生很忙,再忙还能比自己老婆挑楼重要?也许呀,他还希望他老婆跳楼死了,一了百了,他肯定还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老婆为啥跳楼的。我说要他去抽点儿血,他一万多个不开心不愿意挂在脸上,说不缺钱直接买血,不是我小人,大学老师要是有钱还能是好事了?他丈母娘都快哭了,说抽自己的血,我琢磨着准是怕他姑爷嫌弃她闺女跳楼还要花好些钱买血,可怜天下父母心咯。”
杨医生:“看不出来你心还挺细。”
男护士:“我可是个护士,不细心能行吗?”
杨医生:“你说你要是摊上这样的事,你能不放在心上吗?”
男护士:“按理来说,应该不放在心上的,因为就当这事情没发生过才是最好的修补方式,我要是格外关心她,她才会更不容易过去这道坎儿。可是真要在我身上发生了,我怎么能不放在心上,那我肯定要好好爱护,说起来轻松,谁的老婆谁不爱呢?”
杨医生:“可惜了,那个女人怎么不遇上你呢。”
男护士:“别,我还是喜欢一个人,这样我就不需要真正面对那样的事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不一定了。”
二
地点:病房
时间:上午
人物:苏母、苏小小、男护士、寻房医生
第二天男护士上班,路过病房,正好又看见了那个女人,果然只有她妈妈在照顾她,这个阿姨看样子也有六十岁上下了,正是跳广场舞的好时候,偏赶上这样的事情,刚退休就清闲不了,劳心劳力,我看着还是有些心疼。那个女人不知道是麻药的劲儿还没过还是疼的还在昏迷,或者是沉浸在死亡得以解脱的快感了不能自拔?竟含着一点笑意睡着,不知道脚边还有一个花白头发的老母提心吊胆呀。鬼使神差得男护士走了进去,轻轻推了推老妈妈。
男护士:“阿姨,您吃过早饭了吗?”
苏母:“小伙子,是你呀,吃了吃了,我吃了的。就是我这姑娘,在医院这都睡了两天了,还是不愿意醒过来。”
男护士:“阿姨,这可不是睡觉呀,病人恢复意识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不过医生都说过了,您女儿没什么大问题的。”
旁白:我心里竟然有些同情这个女人,她一定很久没有睡好觉了,我也希望她永远不要醒过来,醒过来的世界或许对她太残酷了。没死,是她的幸运也是她的不幸,对她妈妈来说也许是个好消息,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对她老公来说,住在医院里眼不见心不烦,对我来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女人的手机响了,她妈妈一秒也没耽误就接了。
苏母:“喂,我们小小现在生了点儿病,住在医院呢,太虚弱了,大夫还不让她用电话,麻烦你先跟领导请上一个礼拜的假,谢谢,谢谢。”
苏母听了电话里的声音停了一停:“不用不用,不用你们过来,不是什么太严重的病,就是太虚弱了,在医院调养一个礼拜就没事了,不用过来了,你们都挺忙的。”
苏母继续听着然后说:“嗯嗯,谢谢,祝你们工作顺利,也祝你们身体。”
旁白:病人的情况谁也说不好什么时间能出院,这么肯定的答复单位没问题吗?退一步讲真的能一个礼拜就出院,可是这么快就回去上班好吗?这个“小小”能承受得住吗?
男护士看了一眼他们的垃圾桶,并没有什么食物包装袋,柜子上也没有饭盒,再看看老妈妈眼睛里的血丝,她应该还没有吃过东西。男护士下楼去超市买了饭盒,一箱矿泉水和一点水果,留好小票,又去食堂打了一份粥和咸菜,送过去给了她们。
男护士:“阿姨,我刚才看了,你应该是还没吃过饭,估计也吃不下,这粥啊清淡,你多少吃点儿,估计也就您照顾您女儿,您自己要保重。这是我在超市替您买东西的小票,您看看,擅自做主了,您要是不需要我赶紧给他们送回去。”
苏母:“小伙子,太谢谢你了,我们需要这些的呀。来来,这钱你拿着。”
男护士:“用不了用不了,一张就够,一张就够,我是帮您忙不是挣您钱,一码是一码。”
男护士抽出了一张五十元的纸币,正要离开,苏小小醒了。
苏小小清醒过来,身体上就基本没有什么问题了,再观察一段时间也就可以出院了,医院对于她来说可能是个避难所,让她觉得自己可以离死亡更近,可是,并非所有的人都愿意她久留于此。比如她的妈妈,老话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老人最应该懂了,样子上看起来她妈妈也是最关心苏小小的,却很着急苏小小去回家、去上班,那个家料想已是个空壳,苏小小回去了,只有她一个人,也不能撑起一个“家”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