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马车  男童  法律

　　毕业四年了，我还在失业中。这次与往次不同，半年了，一个面试电话也没接到，连保险公司招储备经理的都没有，猜想与不久前一位“太平洋保”的业务员有关。那天，我正在午休，他电话就来了，唠唠叨叨没完，后来他唠叨，我就絮叨，与他探讨“中国保险业为什么是年轻人的精神病毒？”的问题，没有五分钟我的电话就被他挂了，料想自己是被列入黑名单了。我隔三差五的会给那个业务员发个短信，“我叫小山，希望继续探讨保险业的人文意义……”，从未接到回复。
　　
　　期间也有亲戚介绍工作，但总出意外，即将入职时，不是老板出差出国，就是公司倒闭，主管被开除等等。上一个送货工作挣得钱已经花光了，昨天晚饭没吃，今天早饭没吃，中午没吃，晚饭没吃……我决不再借钱，因为四年前的债还没还清，啊！上帝啊，若是你真的离弃了我，就看着我一天天饿死吧。
　　
　　不料，正在我盯着前女友照片发呆时，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马小虎来的，说他爸的单位正急招一个人，我叹了口气，说：“你爸的单位在市局，我们学校多少精英考多少次托多少关系都进不去，我能行吗？”他说：“有什么不行，你名校毕业，法学专业，有学位，本地人，诚实踏实，善于沟通，有思想，人缘好，文笔更好，博览群书，阅历丰富，又能吃苦，局里录用的大学生不如你的多了！”
　　
　　第二天，面试通过了，暂无编制，马叔叔说：“没事，就当先实习，另外赶快报一下公务员资格考试，只要过了，你就是国家警察了。”听了这话，我心里犯嘀咕：我是要做戏剧的，做了警察是不是会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远呢……突然又想起了海岩，他以前是做过警察的，很明显，这样的经历对他后来的创作帮助是非常大的。
　　
　　很巧，在入职的第二天，上班路上，经过一个大垃圾堆，亲眼目睹了一起交通事故。
　　
　　每天上班，我都会经过那个大垃圾堆，它坐落于一个小区的西南角，小区周围是豪华的酒店和歌舞厅，小区里住的是穷人，有一次，我裤子开线，找缝衣服的地方找进了小区内的一户人家，屋子很窄，丈夫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出来进去，妻子一直坐在缝纫机前做活，一会孩子进来，说：“妈，热，开会风扇吧……”母亲说话慢条斯理，看样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说：“再等几天吧，太早开，对身体不好，还浪费电，这才六月份，将来七八月份就更受不了了。脸盆里有凉水，要是太热，用凉水洗洗手，就不热了。”我等在一边，偶尔聊几句：“你们这里管做衣服吗？”她说：“奥，以前是，现在不做了，太耗神，客人要求也高，直接买更划算，又便宜又省事，种类还多！”那现在主要做什么呢？“成人保健！”我这时才注意到，柜子顶上摆满了成人药品，蚁力神，蜘蛛粉之类……因为自己以前也推销过这种药品，利润高，需要的人多，顾客一般态度比较好，跟她们夫妻俩聊了一会儿，裤子缝好了，要了我很少的钱。
　　
　　小区里大多是打工仔，大人上班，孩子没人管，自己跑着玩。这一天，一辆宝马车就在我的眼前活活的碾死了一个小男孩，那个小男孩脏兮兮，瘦长瘦长的，不知道是不是司机喝醉了还是怎么了，在垃圾堆前反复前开、倒车，那个小男孩正坐在垃圾堆上，突然发现了什么，一下欠身去够，不料，整个人一下就从垃圾堆上出溜下来，正好那辆宝马车倒回来，小孩的两条腿一下就被轧过去，我当时被吓呆了，那小孩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我也扯着嗓子喊：“嘿！轧人了！”，很沙哑，那辆车稍停了一下，小孩用双手去摸被轧扁的腿，整个身子也挨了过去，这时车又前开，从他躬着的背上又轧了过去，一股鲜血从车轮下喷了出来，车过去了，小孩的上身与腿已经嵌在了一起，扁了，五脏六腑，到处都是，只有个脑袋还是鼓的，我瘫坐在地上，不停的呕吐，那车又倒过来行过去，小孩的脑袋也扁了……
　　
　　那个司机下了车，打了110，自首了，正好去了我在的警局，我对马叔叔说：“这个案子我想参与，可以吗？”他不置可否，我还是参与了。很奇怪，案发一天了，竟然没有家长来找，后来我去小区中询问，有人说：“那个孩子呀，嗨，说实话，我们都不知道是谁家的，好像没人管，吃饭，不是跟人要，就是去垃圾堆里捡！”我也突然想起那天他是突然想去够一个东西滑下去的，估计是什么吃的东西吧。
　　
　　我把询问的结果报告局里，他们说知道了，我问：“这个应该属于交通肇事，只不过，定性为过失还是故意，有点麻烦，您看呢？”主管案子的人似乎对我说的并不感兴趣，说：“你先忙点别的吧！”我说：“也行，你们先分析研究一下，到时起诉书让我来写吧！给我个锻炼的机会！”他们去一边聊天去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我翻阅了大量的交通肇事的法律法规行政条例，地方法规，以及近三年的相关的案例卷宗，又四处走访，向主办过同样案件的领导同事，以及同学和老师请教，老师还给我介绍了好几本的有关交通肇事前沿问题的学术专著，我都一一翻阅，并且跟自己的家人闲聊时，说着说着，就绕到交通肇事的案子上，并且说得很是激情昂扬，起草了数篇关于该案件的分析，我的忙碌和专注状态是家人从来没有看见过的，每当我实在困倦眼花甚至胃疼作呕的时候，我发现局里的人也都很忙，几乎是废寝忘食的，那种忙碌绝不亚于我，这就是职业精神，所以我一定要珍惜这样的工作机会，没有工作的感觉太难受了。目前，我只觉得自己就像祥林嫂一样，为忠贞撞破头颅拒绝改嫁，但木已成舟成了贺老六的媳妇，就好好过日子，书中有言：“人也胖了”；遭遇命运的玩弄和蹂躏，颠沛流离时，终于有主人收留做了佣人，就委身服侍，书中又说“脸上还有了光”。
　　
　　很奇怪，我热火朝天的研究这个案子，局里似乎对此并不上心，甚至有个叫小张的同事问我：“你最近为什么对交通肇事这么关注？”我说：“咱局上周不是刚接到一个宝马车压死小孩的案子吗？”“奥！你说那个案子啊！嗨，不说我还忘了，不过领导一直也没提，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案子吧……”“不会吧，那什么才是重要的案子呢？”“最近局里大家都在忙的案子就是啊，最近有一起遗产继承案，涉及标的五个亿，很多律师争这个案子，还打了起来，有四个律师惨死其中，接到报案后，我也跟着去了现场！尸体就在律所里，死的真惨啊！”“原来如此！小孩那边才一条命，这边四条命，难怪，还是这个重要！”那个同事又说：“其实律师的人命案到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咱们局正想办法介入这起遗产继承案，五个亿啊！不是一个小项目啊！要动员全局内外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一定要找到这起遗产继承案的刑事切入点！”当我看到那个同事说到“五个亿”时眼睛瞪得溜圆，放光，语音颤抖，手脚哆嗦，甚至有点要背过气的样子，我哭笑不得，胃又突然难受起来，要吐，赶快跑到厕所，哇哇的吐，我满脸泪水，手脚酸软的回来，那个同事见状诡笑：“呀！有了？”
　　
　　不行！我得去找马叔叔问问。我捧着近十天的研究成果，一厚打的资料进了马叔叔的办公室，马叔叔看过资料，很喜悦的说：“好！很不错！但是我不负责具体的刑侦工作，我只负责起草文案，不过，我很欣赏你的工作态度，是我介绍你进来的，我很欣慰，难怪小虎总在家里夸你！”我说：“谢谢马叔叔！那您看……”我有点恳求的看着他，他说：“好吧，我去跟老赵说说，这个案子应该是他负责！”他进了赵队的办公室，足足有20多分钟，终于出来了，脸上满是笑容倒退着出来，门关了，他扭过头，脸一下变得严肃起来，朝我挥了下手，跟着他我又进了他的办公室！他很语重心长的说：“小山啊！你的辛勤劳动，叔叔都看在眼里，对于年轻人，这是很难得的，但是工作还远没有这么简单，尤其在咱们这样的单位，事情就更纷繁复杂，你要懂得配合，要揣摩上面的意思！什么时候自己想的恰恰就是局里要做的，这才是真的进入工作状态了！”其实这种话，我早就听了很多遍了，家里人一听说我进公安局工作，就反复拿这种话教导我，同学们也都这样说，其实，我觉得这话很是闪烁其词，没什么实际东西，我说：“恩，谢谢马叔叔，我会记住您的话的，恩……那刚才赵队怎么说？”马叔叔有点无奈的看了一眼窗外，说：“没问题，你可以去跟他当面说说你的想法，但是，我要提醒你一句，最后一定要听从领导的指挥，很多事情，领导比你想得周全！没用的话，别说得太多！好了！你去吧！”
　　
　　或许这一辈子我都忘不了刚才的场景，我从赵队的办公室出来，整个人陷入悲愤，赵队说：“听说是老马让你进来的，唉！这个老马！真该给他来个下岗……”“警察局这种单位也是你可以来的？你过四六级了吗？司法考试过了吗？我们这里需要的是人才，不需要你这类人！毕业这么多年了，不小了，怎么脑子还跟被驴踢了一样！……”“拯这么多资料想要干吗，局里的打印机不要钱吗？警察办案是真刀真枪干的，你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扯什么淡呀！……”我当时没敢再说话，只是听他嚎叫，从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满是不屑，蔑视和嘲讽！”最后他说：“我不是一个不给年轻人机会的人，我也是从年轻过来的，但是我们年轻那会真就没有你们这么麻烦，你们这代年轻人，一个个全是他妈一帮废物，只知道清谈，自以为什么都在掌控中，闹不闹就下笔千言，我们那时候，办上五六个案子也才留下几百个字，你们这帮孩子屁事没做，上来就是几万几十万的胡扯！……”“你是不是很不服气，好，那我就给你个机会，也给老马一个面子，这是没有先例的，我也想多培养一些年轻人，但是我是负责人，下面的人都看着我呢，不能胡来，眼下这个案子全局都没人支持，要不这样，你只要能找到一个人支持你，我就安排人办这个案子，也让你参与！”
　　
　　我回到办公室，大家依旧忙忙碌碌，忙什么？什么赚钱忙什么，遗产继承案呗！我试着问了下小张，争取他的支持，他直接扭身去玩QQ游戏了，“开心农场”！我没有灰心，我重新起草了一份案情简略分析书，并分析了这个案件可能的判处结果，鉴于当事人是自首，因此不需在刑侦上耗费精力，只是公事公办，以缓解死者父母的失子之痛，这里有两个难点，一个是弄清死者的身份，第二是找到孩子的父母。我拿出了当年在大街上发传单的劲头，在办公室里一个接着一个的分发我的案情分析书，并试着说服他们来支持我处理这个案子，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很不屑的找个托词推掉。一共有十五个同事，全都不支持，正当我企图用其它方式来争取支持者时，马叔叔突然从办公室走出来，我想起赵队说的，只要我能争取到一个支持者，这个案子就可以操作，并且我就可以参与了，于是我苦苦哀求马叔叔，马叔叔最后说：：“小山啊，不是叔叔不支持你，你这个案子有三处硬伤，真的不太适合办理！一，死者身份不明；二，死者家人到目前为止一个也没出现；三，这是一个最简单的法理学问题，刑事案惩处是犯罪者的恶，消除社会危害性，但是这个肇事司机直接自首了，随时等待提审！我们现在遇到一个更棘手的案子，人手又不够，先放一放吧！”我觉得马叔叔的话就是在敷衍我，我装作不懂他的意思，依旧很理性的说：“我觉得您说的三点都不是阻碍该案解决的硬伤，对于第一、二点，我们办案不就是为了解决这两点吗？不启动该案当然解决不了，您说的最后一点，刑法所讲的社会危害性指的不是犯罪行为本身，而是行为发生后司法机关的处理态度，肇事人自首本来有利于该案的审理，但是作为公安机关不及时处理，那么造成社会危害性的就是我们自己了！”我发现马叔叔的脸变得越来越阴沉！听完，他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晚上马小虎来家找我，我猜想他是来代替马叔叔劝我放弃这个案子的，谁知一开口，说的竟是让我不要听他爸的，要坚持自己的想法，他的爸爸年龄大了，顾虑多，但是让我大可以不怕，他说：“一个人要想在一个工作单位脱颖而出，就要有自己的坚持，所有人都抢着做的事，并不是可以成就我们的事！你现在手上办的这个案子谁都觉得傻缺才去办呢！但是我觉得要想成功，就必须先做傻缺！他们不支持你，我支持你！咱们先弄明白死者的身份，进而找到他的家长！”我问“怎么办？”他说：“这个你比我在行啊，你以前不就做过满大街贴黑广告的活吗？”我说：“你别搞笑了，贴个商业传单还行，要是把刑事案件满大街贴，那就是违法行为了！”他想了想说：“也对，不在大街上贴，咱可以在网上发寻人启事啊！在各大论坛上，我有四十多个QQ群呢，人肉搜索一下呗！”我觉得可以试一试。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一对夫妇来所里询问这起交通肇事案，当时公司的人都很忙，因为我昨天给全所的人都讲过这个案子，所以他们就直接让这对夫妇找我了，他们见到照片，母亲一下就泣不成声了，父亲一边劝慰她，也一边抹着自己的眼泪，给我讲述起来：“我们这当父母的简直该死，孩子出事了都不知道，我们是河南濮阳人，在北京做废品回收，这孩子是在北京生的，属于超生，孩子今年都六岁了，还没上户口，没户口也上不了学，但是这孩子也不听话，我们一天忙，没时间照顾他，他就四处跑着玩，常常到晚上才回来，开始还有点担心他，但是次数多了，我们也就不担心了！直到有一次出去了三天才回来，他说跟几个小伙伴在一起，没事的！再往后她出去多长时间，我们都不担心了，直到这一次一个星期都没见他，我们才意识到可能出事了！本来想报警着，但是又怕公安机关发现这个超生的事情！所以也没敢！”听了他们的讲述，我很愤怒，这都什么父母，才六岁的孩子两三天不回家都不找！难道他们就不想想孩子饿了怎么办，冷了怎么办，困了睡在哪？不过从他们的口中我终于知道，这个孩子叫张四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