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黄梅戏名伶  严凤英

　　一辆开着大灯的卡车疾驰而来，猛地刹住了闸。
　　沈克俭看一眼身边低头啜泣的严凤英，揪住她的头发，强迫她抬头看着前方。
　　透过雨刷来回摆动的风挡玻璃，看得见卡车前面站着马筱禾、崔俊秋和身穿戏服的丁老六、郑红霞以及丁家班的十几个人，五花大绑地串在一起。灯光照在他们湿漉漉的身上，脸上的油彩被雨水淋花了。两名身穿雨衣的警察牵着的警犬不时扑向他们，狂吠声令人不寒而栗。
　　严凤英神情恐慌。
　　沈克俭：从现在开始，一天枪毙一个，直到你答应为止。
　　严凤英：你放了他们，我答应你留下来！
　　汽车转弯驶离。
　　沈克俭握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方。
　　沈克俭：我有钱有权，你跟着我，享不尽荣华富贵。很多女人做梦都想做我的干女儿……
　　严凤英：叫啊答货做你的干女儿吧，我不做！
　　沈克俭：我是国大代表，讲民主，尊崇个人自由。你是愿意坐牢还是做我的干女儿，我听你的。
　　严凤英（平静地）：坐牢。
　　沈克俭急踩刹车，卡车猛地停下来，惯性使严凤英扑向风挡玻璃。
　　
　　146.安庆监狱牢房 内景 夜
　　黑魆魆的牢房，没有一丝光亮，街上传来囚车的警笛声。严凤英闭上眼睛，响起幻觉声。
　　幻觉声：不唱戏，不如死，不唱戏，不如死……
　　严凤英再次睁开眼睛，惊恐地看着四周，幻觉声又响了起来，越来越大。
　　幻觉声：不唱戏，不如死，不唱戏，不如死……
　　严凤英大叫一声，抓起棉被胡乱地蒙在脑袋上。
　　147.安庆监狱牢房 内景 日
　　晨曦照进牢房，严凤英蜷缩在破被里。外传来一阵开锁声，一双脚走过来停下了。严凤英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眯着惺忪的眼睛。
　　抱着莲花的马筱禾蹲下，看着严凤英，她急忙坐起来。
　　严凤英：让我抱抱莲花。
　　马筱禾将莲花送到严凤英手上。
　　马筱禾：莲花，叫小妈，叫呀！
　　莲花挣扎着向马筱禾扑去。马筱禾接过莲花。
　　马筱禾：年把没见你，认生了。
　　严凤英：我也有年把没唱黄梅戏了，就跟死了一样。
　　马筱禾：再熬月把就好了。
　　严凤英：我怕是熬不下去了。
　　马筱禾：熬不下去也要熬，你要是死了，世上就少一个为穷人倒苦水的人！
　　她把莲厢放到严凤英的手上。
　　马筱禾：想想讨饭女，你也要熬下去。
　　严凤英接过莲厢，摇了一下，哗啦作响。
　　
　　148.安庆监狱牢房 内景 夜
　　手电亮了，发出刺眼的光芒，沈克俭站在阴影里。
　　灯光照在严凤英的脸上，她眯起眼睛，抬手挡在面前。
　　沈克俭：严凤英，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做我的干女儿，离开这里跟我走！
　　严凤英万念俱灰的表情。
　　沈克俭：不识抬举的臭戏子，你就死在这里吧，这辈子休想再唱黄梅戏！
　　灯光熄灭，铁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严凤英呆呆地站在那里。
　　
　　149.安庆监狱牢房 内景 日
　　一只手拿着铜钱在砖墙上打磨，墙砖被磨出一道沟。
　　严凤英吹掉铜钱上的砖灰，磨成刀片的铜钱在一束阳光下闪亮。她掏出长命富贵锁看了片刻，表情平静。
　　严凤英打开美孚铁皮箱，取出化妆匣放到箱盖上。
　　
　　150.安庆监狱大门 外景 夜
　　卡着驶出大门。马筱禾抱着莲花蜷缩在墙根下。
　　
　　151.安庆监狱牢房 内景 夜
　　汽车轰鸣声从窗外飘进来，打破沉闷的宁静。汽车大灯的余光从霉迹斑驳的
　　天花板上划过。慌乱、沉重的脚步声和远处隆隆的枪炮声交织在一起。
　　严凤英身穿戏服，梳妆一新，盘腿坐在地上，手腕搭在美孚铁皮箱上，握着长命富贵锁的手轻轻颤抖。
　　严凤英闭上眼睛，脸颊肌肉蓦地抽搐一下，鲜血溅到脸上，慢慢倒在美孚铁皮箱上。画面漆黑。过了一会儿，隐约听到歌声——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
　　
　　152.安庆医院 内/外景 日
　　严凤英睁开眼睛。看见马筱禾与几个军人围着自己，歌声仍在继续，还是那首《解放区的天》。马筱禾激动地握住严凤英的手。
　　马筱禾：谢天谢地，你可活过来了！
　　严凤英看着缠着绷带的手腕，再看看身边的军人，她很害怕，急忙起身下床，拉着马筱禾向前走去。
　　严凤英：离当兵的远点。
　　马筱禾挣脱她的手，从病床后面拎起美孚铁皮箱，跑到严凤英身边。两人沿走廊来到临街的门诊大厅，歌声骤然大了起来。
　　透过敞开的门窗看得见街上的景观。民众站在街边，挥舞着彩旗，欢迎全副武装的解放军进城。队伍两边行走着欢快的腰鼓队。
　　解放军卫生队队长走到严凤英身边，递上长命富贵锁。
　　队长：这是你的吧？
　　严凤英：你们给我治伤，我还没给钱呢，这个就留给你们了。
　　队长：解放军救死扶伤，为老百姓看病不要钱！
　　严凤英半信半疑地看着队长，马筱禾小声告诉她。
　　马筱禾：这是穷人的队伍，从北方打过来的。
　　严凤英从队长手中接过银锁，向他鞠躬，两人正要离去。
　　队长：参加解放军吧，战地医院需要护士。
　　严凤英：我不会当护士，就会唱黄梅戏。
　　队长：好呀！黄梅戏是文艺，文艺也是武器，可以鼓舞士气，打击敌人。
　　严凤英：你们准唱黄梅戏？
　　队长：准呀！
　　严凤英：那我把丁家班找来，给解放军唱一出吧。
　　
　　153.安庆四牌楼俊秋画像店 内景 日
　　崔俊秋正在绘制炭画像。画外传来敲门声，他转脸看见严凤英和马筱禾站在门口，笑容灿烂。
　　154.安庆城集贤门 外景 日
　　城墙上贴着标语——进军大西南，解放全中国！民众挥舞彩旗。解放军队伍走出城门。崔俊秋和鼓佬们伴奏，丁家班的人帮唱。
　　严凤英敲打莲厢唱《天女散花》。
　　严凤英（唱）：鲜花开放满天庭
　　万紫千红别有春……
　　
　　1953年
　　155.安庆四牌楼街 外景 晨
　　崔俊秋推着的自行车，莲花坐在大梁上，羊皮戏箱和美孚铁皮箱摞在一起捆
　　扎在衣架上。严凤英、马筱禾走在自行车两边，背着铺盖，拎着旅行包。街上的喇叭里传来歌声《在和平的大道上前进》。
　　崔俊秋：到了省里好生唱戏，筱禾管好戏服。你们莫给安庆娘家人丢脸。
　　严凤英：晓得了。
　　远处传来轮船汽笛声。
　　
　　1954年
　　156.上海电影制片厂导演室 内景 日
　　一只手按动幻灯机送片键，幻灯片哗啦一声落入槽口。
　　墙上映出黑白幻灯片黄梅戏《天仙配》剧照。
　　桑弧（画外）：黄梅戏《天仙配》又名《七仙女下凡》，从青阳腔移植而来。
　　剧情大意是，董永卖身葬父，七仙女深为同情，私自下凡，与董永结为夫妇。一百天后，玉帝逼迫七仙女返回天庭，夫妻在槐树下忍痛分别……
　　这是一间大办公室，百叶窗紧闭，屋里黑黢黢的，唯一的光源来自一扇没有关闭的窗口，阳光照到石挥和桑弧身上。后者正在放映幻灯片。
　　桑弧：我把《天仙配》改编成电影剧本，尝试一种新的影片样式，神话片。
　　石挥：要完全摆脱舞台形式，重新谱曲，完全按照电影手法去拍摄。
　　桑弧：也不能完全脱离黄梅戏。
　　石挥：我们拍的是电影故事片，不是舞台纪录片，黄梅调可以适当用一点。
　　桑弧：你最好能看几遍黄梅戏《天仙配》，对你的导演工作有帮助。
　　石挥：黄梅戏的音乐、舞蹈、唱腔都不是我需要的，我需要的就是《天仙配》的故事。你安排一下，我要尽快看到《天仙配》。
　　桑弧从兜里摸出两张入场券展示给石挥看。
　　桑弧：华东区戏曲观摩演出正在上海举行，安徽参演的剧目就是《天仙配》。
　　石挥抓过一张入场券。
　　
　　157.上海美琪大戏院 内景 夜
　　舞台上云雾翻腾， 仙女们在鹊桥翩翩起舞。
　　众仙女（唱）：人间天上不一样……
　　男婚女嫁配成双，
　　大红花轿来迎娶，
　　吹吹打打入洞房……
　　观众们看得如痴如醉。桑弧和石挥盯着舞台，后者不时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众仙女下场，留下严凤英扮演的七仙女忧伤地唱着。
　　七仙女（唱）：钟声催得众姐姐回宫转，
　　七女我无心回宫院，
　　转身我再把董永仔细看……
　　
　　158.上海电影制片厂导演室 内景 日
　　苏联造“M-8型”录音机磁盘缓缓转动，扬声器里传出严凤英扮演的七仙女
　　唱腔。石挥和桑弧正在听《天仙配》录音。
　　七仙女（画外/录音机）：他还在寒窑前徘徊留恋
　　我看他忠厚老实长得好，
　　身世凄凉惹人怜，
　　他那里忧愁我这里烦闷，
　　他那里落泪我这里也心酸，
　　七女有心下凡去……
　　在此背景上，响起石挥和桑弧的交谈声。
　　桑弧：这是严凤英的唱腔，清新甜美。
　　石挥：有股泥土气息。
　　桑弧：也很新鲜。你还听出了什么？
　　石挥：民族特色、地方色彩，纯朴优美动听，把我最初的设想踢得远远的。
　　桑弧关掉录音机。
　　桑弧：你想改弦易辙？
　　石挥：仅凭一遍黄梅戏，还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这样吧，先把原来的设想放一放，多看几遍再说吧。
　　桑弧按动播放键，董永的唱腔响了起来。
　　董永（录音机）：男女交谈是非多……
　　159.上海美琪大戏院 内景 夜
　　舞台上正在唱《天仙配》七仙女撞董永段落。
　　董永（唱）：大路不走走小路。
　　七仙女和董永走圆场，迎面相遇。
　　董永（唱）：又只见她那里把我拦阻……
　　石挥坐在观众席，双手抱在胸前，手指随着唱腔节奏轻轻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