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刘小龙刚愎自用 救宁远兵败半途
　　坐镇平石村的刘正阳、刘兰菲接到刘小龙从荷塘打来的电话，报说共军趁夜三打荷塘，尽管他在电话里踌躇满志，信誓旦旦地说要三败共军于二指山下，但两人依旧不放心。刘正阳提醒道：“龙儿，前次周长青拔掉了共军楔入平安的这颗楔子，连日来他们急欲报仇，企图染指荷塘，进而扫荡宁远。前两番用兵俱遭败绩，人员辎重消耗颇巨而毅然不顾，莫非有诈？”
　　刘小龙得意洋洋道：“对方连输三阵，那口气肯定不顺。赌徒是输了盼翻本的，我看他们现在的心情就是这样。兵法云‘主不因怒而兴师’，对方以挽回面子为目的的行动注定是徒劳的，必归失败。”
　　“也许如你所说，我冀与此情再现。”刘正阳心神不定道，语气中充满了担忧。“不过兵无常势，水无常态，要谨防他们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刘小龙不以为然说：“现今荷塘我军深沟高垒，严阵以待。龙凤村共军要暗渡陈仓是不明智的，想绕过荷塘击我尾翼，水远山遥，劳兵疲师姑且不说，辎重与给养输送尤为困难。”
　　天气在变，共军的客观困难的确在增加，这也是事实，小龙说的也不无道理。 不过刘兰菲认为优秀的指挥员总是避实就虚的，担心东面共军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西面，将二团打得措手不及。于是从刘正阳手中抓过听筒说：“小龙啊，你听着，我们担心的正是共军这个团，要清楚这是一支转战了大半个中国的军队，他们从冰天雪原的北国打到生机盎然的湘南山区，漫漫数千里征程，未见辎重输送有何困难，显而易见，这是一支拖不跨打不烂的队伍。近来他们三度受挫，虽有损耗，但虎瘦雄风在，战力不可小觑，你千万别大意。”
　　“参谋长，你太长他人之志而灭己之威风了。”刘小龙显示出放肆与傲慢的心态，颇不耐烦地对他的这个岳母说。“我担心的是王刚部在东线牵制，而共军四0五团在歼灭逍遥岩的宁远自卫队后，回师袭宁远，夺辎重，迫我就范。”刘兰菲拿着听筒无言以对。
　　室外风雨交织，夜色深浓，淅淅沥沥的冷雨给刘正阳平添了一份凄凉与哀愁。风挟着雨点从敞开的窗户飘进来，使得庙里冷冷清清，冬意阑珊。
　　刘正阳摇头说：“我有点担心龙儿刚愎自用，贻害全局哪。”刘兰菲安慰道：“小龙出生入死身经百战，颇得用兵之妙，甚堪嘉慰。先前三度运筹，三番奏凯。只要他不犯轻敌的错误，就不会出现不可控局面。”
　　荒村雨露宜眠早，野店风霜要起迟。然而在这风雨飘摇战火纷飞之夜，刘正阳、刘兰菲哪里敢睡？ 两人在机要室里通过电话了解荷塘战斗的发展态势并密切关注宁远周边的敌情变化。一夜枯坐，虽没听到欢欣鼓舞振奋人心的捷音，但也没听到坏消息传来，两人心中稍稍安稳了些。听屋檐滴水，滴滴嗒嗒成韵，漏尽灯残，天己破晓，因下着雨刮着风，天阴沉沉灰暗暗的。刘兰菲见机要员孙雷眼布红丝，疲态尽现，心中陡起一片恻隐之心，关切地说：“天亮了，去睡吧。我替你一阵。”
　　孙雷揉了揉眼，疲惫不堪道：“没事。司令和参谋长殚精竭虑，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十分辛劳，你们去吧。如有情况，我立即报告。”刘正阳看了看台上的小闹钟，时针指向早上八点。他站起来打了个呵欠，自言自语道：“一场虚惊。共军在搞什么鬼？”言毕，又嘘唏道：“岁月不饶人哟，我可要去睡一会儿了。你在这里还是同去？”
　　刘兰菲见丈夫满头花发，精神萎靡，昔日的雄姿伟略而今被无情的岁月消磨，光滑细腻的脸上细纹密布，一副老态龙钟状，于是道：“你去吧，我再待一会儿。”正说着电话铃骤然响起。刘兰菲抓起话筒听了一会，吓得花容失色，连声音都变了。“大声点……什么，两个步营绕过荷塘直扑宁远，龙凤村、彭城还留有重兵……肖平山和他手下的两个连长死了，还毁掉了两个营的饭菜？ 对方小股部队偷袭 ……什么，你撤兵西救？ 小龙啊，此前我们赞同你回师宁远，是希望抢运那里的物资进山。因为湘南只剩下交警二旅、湘南纵队和我们三支孤军，以及孙明景的零陵反共救国军等少数武装，这些物资对于困境中的独立师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而保安部队悄无声色地撤离，显然是和共军串通好的。现在对方正攻粮库，这时你回兵救援，有可能演变成一场大战。另外深入荷塘以西的共军究竟是不是两个营？ 不会是其他共军队伍吧……是王刚部……我明白你想集中优势兵力吃掉对方一部，不过兵不厌诈。近来你爸屡次提醒你谨防共军击你尾翼，而你盲目乐观，不以为意。如你全力西进，东线共军必不坐视，这会让你顾此失彼进退失据的。现在对方兵力已在梅山雨岭展开，如久攻不克，共军吃掉赵全胜后迅速回师，或附近共军兵援王刚，必陷你部于危境。我建议你放弃宁远，将部队转进基地内凭险固守……听我把话讲完，”刘兰菲对着听筒，生气地打断他的话，“听着，人存地存，人亡地亡。宁可失地失物，也要保存实力。事关独立师存亡荣衰，全局所系，干系非轻。切记!”
　　刘兰菲磕上听筒，闷闷不乐地站起来，将详情向伫立在门外的丈夫作了汇报。
　　听罢刘兰菲屋漏偏遭连夜雨的报告，神情倦怠的刘正阳大惊失色道：“梅山雨岭是荷塘通往宁远的咽喉之地，此处失守，无异被对方掐住了脖子，要打通这个孔道恐怕不易。目前二营主官俱失，形如无头之蛇，而两营饭菜被毁，兵不得食，军心必乱。你建议小龙避敌锋芒，将兵马撤往鱼井村、马村、山头坳村一线固守，暂勿与共军交锋的决断是明智的。”刘兰菲无可奈何地说：“但他不舍宁远的物资，决意先解此危。”
　　刘正阳神情冷峻地说：“现在共军一部抢占了梅山雨岭，阻断了荷塘援兵向宁远靠拢的路径，另一部正在围攻龙园和粮库，龙儿错失了抢运物资进山的时机，若提前两日就不会临时抱佛脚了，今画虎不成反类犬，二团不但面临颗粒无收之虞，而且有可能陷入危境。”刘兰菲一脸凝重。
　　刘小龙接到赵全胜的求援电，不顾周长青的忠告和苦劝，也不听继母的建议，我行我素一意孤行，利令智昏地撤荷塘之兵西救，未料结果同周长青、刘兰菲的判断十分吻合。
　　但他不只偏听偏信，过分的狂妄和盲目的自信，使他在随之而来的战斗中仍然固执已见，这导致了接踵而至悲情的雪上加霜，等明白这些为时己晚，只得冒烟突火努力向前。细小的雨点落在路上与两侧的水田里，荡起圈圈细小的波纹，炮弹仿佛依恋这段大路，多数落在了路上，小数落在路边的水田中，被炸死炸伤的士兵极多，满地的弃械。
　　刘小龙知道中计后，本应为采取保存实力，摆脱与对方的纠缠，迅速向山里转进的策略，而不以救援赵全胜和保存宁远物资为战术目标，但他没有这样做，这最终导致了独立师这支精锐之旅的覆没。
　　柳建勇见匪兵不顾一切地向前突进，前锋己涌到梅山雨岭附近，于是叫过罗华年，严肃地说：“告诉战士们一定要沉着冷静，敌人太多，进至五十米左右便开始反击，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堵住敌人，绝不能放敌一兵一卒到宁远。”罗华年闻令，便原封不动地把命令传达给众战士。
　　耿风雷的炮兵依旧在轰击敌人的后卫。周长青的两连残兵见了前边横七竖八的死尸、大小不一的弹坑和一汪汪混浊的血水，以及炸飞的泥石、残枪、断肢和腾起的一团团烟雾，听了那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吓得个个踯躅不前。而尾后小股共军不停的对零敲碎打，正一点一点地消耗着敌三营残余的力量。在对方炮轰枪打下，敌兵在一个个减少，兵员在一点点枯竭。风一会儿大一会儿小，雨也一样，路上泥泞不堪，稍不留神便摔个仰面朝天。
　　周长青见众人畏缩不前，不由火冒三丈，举枪连放三枪，杀气腾腾道：“后退者死，前进者生!” 说完严令一连长：“立即带弟兄们冲过去。逡巡不前者，就地枪决!”
　　一连长见炮弹像冰雹般砸在大路上，成片的炸响，心中十分害怕。听了命令又不敢不前，只得挥枪高叫：“弟兄们，跟我冲啊!” 旋即向前奋勇突去。周长青带二连跟在后面，一齐向西涌进。
　　或大或小的炮弹呼啸而来，落在大路及其两侧的稻田中，炸得泥土、碎石、田水冲天而起。路上伏尸极多，一些伤兵发出凄厉绝望的哀嚎，一些倒在路上或两侧的水田中伸拳蹬腿，这是脆弱生命回归天国前最后的一点努力，是生理机能消失前的条件反射，悲壮得让人想哭，这情景吓得一连长及众兵左闪右避魂不附体。路两边都是稻田，找不到可以躲避的地方，何况后面还有对方的一支队伍，即使没有，今天也一无退路二无躲处了。在这凄风苦雨中，极度疲乏的一连长悲观极了，害怕极了，也绝望极了。一发炮弹落在附近，顿时便将他掀到旁边混浊的稻田里，一丝两气霎时没了。先前的悲观、害怕、绝望和沮丧，随着那一声轰响烟消云散。
　　耿风雷见刘小龙的部队通过了稻田区，后面紧跟着二营三连的战士，遂令众人调整射角和坐标，轰击突进到阵地前沿的敌人。
　　一营一连长在通过封锁路段时被炮弹炸死了，三连长被炸断了右脚，随军护士正在给他包扎伤口。刘棋序无奈，只得临时任命两名连长。路边有一块高四米如屋檐般突出的岩块，是一个射击的死角，刘棋序到此后，便躲在岩下吆喝着，督促手下士兵向前攻击。刘小龙和他的参谋、卫兵到此后，便与刘棋序挤在这里，连同他们的坐骑。
　　雨点冰凉冰凉的斜飞着。刘小龙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万分沮丧道：“我们中计了，对方在此的兵力超出我的判断。刘参谋长的分析是正确的，她判断共军会在这里布下重兵，阻击我西进，建议放弃增援计划，转进山里凭险固守，后悔没采纳她和周营长的建议。在通过对方火炮封锁路段我们倒下了百余名弟兄，伤的还不算，军心士气倍受打击。后面小股共军咬着三营的尾翼，像敲牛皮糖般不停地零敲碎打，赶不走也甩不掉，宛若湿手抓住了擀面杆。”刘棋序看了看这位愁眉苦脸的上司，谨慎地说：“后翼共军力量薄弱，自动火器不多，此时退回荷塘或转入山内是能成功的，虽然在退却的路上会遭受一些损失。”
　　刘小龙头摇得像拨浪鼓，两眼失神地说：“没有可能了。昨晚众将士在凄风苦雨中惊扰整宿，十分疲困。而二营、三营将士久不得食，体力己经不支。如脱离战场向东，转进时再损失一部，算上伤兵等于白丢一个营。眼下赵全胜被对方围攻，盼援军望眼欲穿，若我们掉头不顾，他会认为我们为保存实力而见死不救。如此离心离德，今后谁还会信服我们？ 现在独立师物资捉襟见肘，再不救宁远，那里的囤粮积弹必落共军之手，于我极为不利。”
　　刘棋序提醒道：“如果胶着坚持，后果难测啊。”
　　子弹打在上面的岩石上，溅起一抹粉末飞坠。刘小龙摘下钢盔，漫不经意地抹去上面的细石，肃然道：“要不惜代价速克敌阵，然后火速西进解救四营。”边说边走到外边，举起望远镜向前望去，见对方士兵伏在湿漉漉的战壕里，猛烈地阻击涌到坡上的一营士兵。
　　密集的弹丸在坡上飞上窜下，手榴弹和炮弹将拥到坡上的敌人射倒、炸翻。昨晚刘小龙的士兵多未成眠，体力和战志锐减，饥疲交困军心惶恐，后边的敌兵见坡上弹雨刀风，吓得急退。
　　坡上多是红泥土，这种酸性土粘度很高，湿泥巴粘在鞋上要用力摔才能摔掉。退却的士兵拖泥带水的行动迟缓。坡上都是庄稼地，连根蒿草都没有，有的是烧剩的或镰刀砍过变得尖利的杆桔蔸。刘小龙见退却的士兵被对方撂倒一大片，气得脸色铁青。
　　蔡锐利见敌兵向坡下退去，忙从旁边战士的手中抓过一支步枪，连放三枪，将跑在后面的三个匪兵击倒。那战士拍掌大叫：“哇，连长是个神枪手哎!” 蔡锐利自豪地说：“小子，学着点。你看远处石头边有个家伙正用望远镜观察我们的阵地，说不定那人是刘小龙呢，看我把他放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