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简介:
[展开]
郑一:乐山街头担子肥肠摊贩
戴罗沐:第五军新36师112团1营士兵
杜善照:乐山新又新科社教学主任,川剧演员,编剧
张正华:嘉定医院住院医师
简要梗概:
本剧以1939年8月19日日军轰炸乐山城这一历史事件为背景,根据四个真实人物经历改编四个第一人称故事,他们分别是江边肥肠摊贩、第五军军人、新又新传习社编剧、嘉定医院住院医师,通过四个人的口述,串联起同一天的场景,勾勒出日军轰炸乐山的悲惨社会群像,提醒国民勿忘国耻,自强不息。
阅读剧本正文
本故事改编自真实历史事件
姓名:郑一
出生年月:1919年
籍贯:乐山
文化程度:文盲
职业:肥肠汤摊贩
我小的时候本来想学川戏,我们老汉儿的摊子不是经常摆在江边上嘛,江边上的新又新科社经常演川戏,啥子《大闹天宫》《三岔口》,围鼓一响,我的魂就飘过去了,漆里框琅,看起热闹,科社的杜老师听我唱过两句,他说我是有天分的。我老汉整死不同意我学川戏,他说学戏是下九流,学门技术,永远饿不死才是真勒。我懒得跟他两个争论,我们老汉儿一辈子除了弄肥肠啥子都不懂,学做肥肠就做肥肠嘛,13岁我就开始进后厨了,从洗肥肠开始,那个味道,不摆了。肥肠要里外里洗几遍,把肥肠剔得七七八八,做得不干净人家顾客才不得买账勒。洗肥肠还是苦,夏天还好,最多就是手在水头泡来发白,起皱皱,冬天就比较痛苦了,淘的次数多,就是一开始加了热水也冷了,那个感觉就跟针在居(刺)一样,经常是冬天长冻疮,手肿的跟红罗布(萝卜)一样,晚上睡觉的时候手又痒,抠来睡不着。
熬肥肠汤要人一直在面前守到,不停地加水,加香料,夏天的时候灶房里面就跟蒸锅两个一样。煮好了就是准备担子的佐料,切葱花、炼红油、花椒油,全部弄完了就把担子一装,盖上纱布,挑起就出门了。
一般冬天肥肠汤好卖,一碗热儿乎儿的肥肠汤,又不贵,好多人都愿意整一碗。夏天就卖凉拌肥肠,好多人买来拿回去下稀饭。我这一卖就是好几年,一直到了39年八月份的时候,路上的人突然开始慌忙火急的,他们说日本人要来轰炸了。日本人一直在我们中国搞轰炸我是晓得勒,经常来我摊子吃肥肠汤的二中王老师一直都在跟我摆,只是我没有想到我们乐山这种小地方,日本人都要跑起来炸我们。
那天上午,我卖了十三碗凉拌肥肠。收了钱,就听到乌拉乌拉的拉警报,又看到好多当兵的过来过去的。我赶忙把摊子收了,就往屋头跑。结果还是没有跑得赢,我听到嗡嗡嗡的声音,抬头一看就是日本的膏药旗,“硿”的一声过后,我就睡在地上了。
我想站起来,但是我脚耙手软。我想,那我就先躺一哈儿再起来。我看到日本的飞机就跟苍蝇一样在天上打璇璇,一哈儿又投一个炮下来,又是火又是烟,到处都在喊。我感觉我身上湿答答的,摸了一下,是血。我想到,糟了,这哈可能要戳脱了,我还没有接媳妇的嘛,好亏哦。早晓得要遭炸死唛,我小时候就去学川戏了,整撒子肥肠嘛,我是点都不喜欢整撒子几把肥肠,滂臭勒!我应该是一个艺术家勒!艺术家的老婆,咋个也是科社的小师妹嘛,哎呀!血亏!我这一辈子才值不得哦,就在猪粪头裹了一辈子,别个连我名字都不晓得,就光晓得一个郑肥肠。我要是演戏,那不是剧院门口要写我的名字,每个来看的人都晓得我的名字?王老师肯定是晓得勒,喜欢看川戏的胡老头儿肯定也晓得……
我在路上躺了有点久,有个当兵勒走到我面前,他一直盯到我看,也是,看到一个要死的人,而且裹在肥肠节节儿头要死的人,是唛有点喜剧。我想跟他说一句:你看锤子啊!他走过来多关心我的,喊我,郑肥肠,你先不忙说话,你先等救援。
郑你妈的肥肠,老子一辈子最讨厌别个喊我郑肥肠!老子不是说不出话,老子儿才不仗(打)你!
我才看到,我的喉咙都被炸穿了的嘛,怪不得说不出来话。算了,反正都要死了,郑肥肠就郑肥肠了嘛。狗日的日本人,老子们做点小生意,你都来炸老子,老子们死了都不得放过你。
那个兵帽子上的徽,明晃晃的,我也没得办法喊他把帽子拿开,算了,将就嘛,我觉得瞌睡兮兮的呢,我先眯一哈儿呢……
姓名:戴罗沐
出生年月:1921年秋
籍贯:四川犍为
文化程度:小学
参军时间:1934年
原属部队:第五军新36师112团1营
现住址:犍为县兴文镇仙峰苗族乡
1934年农历六月初五那天,我在老家的江边上跑码头当小工,甲长带了几个人来抓壮丁,一看到我就把我捆起来,送到罗城镇灵官庙关了几天,后来又把我跟犍为县其他乡镇抓来的几个送到犍为县城龙池坎一个叫什么张家花园的地方关了大半个月。来接收我们的连长姓谢,挨个问了我们每个人的情况,看我身形魁梧(我现在90多岁了还有接近一米九,而且腰杆不弯背不驼,我们老汉儿是做馒头的,几岁的时候我跟着他,一天就吃四五个馒头,当兵的时候吃馒头吃的连长直骂人,现在不吃馒头了,一顿还能吃半斤面),人又老实,说我是当兵的材料,到哪都带着我。一开始是在县城训练,列队跑步,围着龙池坎跑圈圈。后来就是一个云南来的军官带我们瞄准、刺杀、摔跤、打靶。那个军官姓赵,他跟我们说,身体素质好的,被选上的可以跟他去云南当空军,我们没人想当空军,大家都是被抓来的壮丁,那个飞机落下来还活得到唛,当陆军还有个活路嘛,他说的时候,队伍里没人开腔(回答),他也没有再说啥子。一开始乐山很太平,电报都说华北沦陷了,乐山城还是剃头的剃头,卖菜的卖菜,简直就是那些唱川戏的说的“世外桃源”,但是后头就不行了,后头狡猾日本人不从沿海那边过来,也不走华北那条线路了,龟儿走缅甸那边过来,说是直接就炸了云南,云南跟乐山好近嘛,这一哈情况就紧张了。那天晚上我们还在睡觉都被抓起来开会,说现在上头很紧张,喊我们严阵以待。第二天,我们就坐大车去了乐山城,据说周边所有区县的兵都调来了,毕竟政府和武大教授大学生些都在乐山城头,这个被炸了不是一般的,就是江边上挑担子卖肥肠的被炸了,也是严重的“外交事件”。
在乐山城守了一段时间,日本鬼子还没来,但是越来越近,之前都炸了宜宾,说还炸了八次。大家心里头都非常担心。我想给妈老汉写信,但是他们两个都不识字,拍电报,镇上又没得电报机,想请假,长官劈头盖脸一顿骂,都啥时候了,还想到耍,我们再耍哈就不消(不用)探亲了。我主要是担心日本飞机来的时候,我们妈跑出去喂鸡,顾她的菜地,但是谢连长说日本不会炸到犍为去,犍为没得啥子“战略价值”,喊我不要自己吓自己,把眼前的工作做好。
夏天到了,天气越来越热,连队上好多人都去岷江上板澡(游泳),我也想去,但是私自下河是违纪,谢连长又那么重视我,我也就忍住了没去。1939年8月19那天,换班的几个兄弟还是接板澡,结果突然全城响起了防空警报。那个声音乌拉乌拉的,就像一个女的在哭,在喊,我们每个人听到心头都不咋个舒服。还没搞得赢(来得及)想,连队就命令我们出外勤,正在收拾装备的时候,听到有副官来跟谢连长说,他们派人去江边找人,才发现洗澡的那几个娃儿爬起来跑了。谢连长说先不管这些,喊我们往嘉华医院去,说我们一营到嘉华医院驻守。我们慌忙火急赶到嘉华医院,还在路上就听到轰隆一声响,电影院的楼被炸了一大洞,那些路上平房的玻璃碎来到处都是,连队一个兵当时就被飞起来的玻璃划伤了,还好我们要去的是医院,只有简单包扎一下再去医院处理。我看到路上有妇女和小孩被压在门框框和砖石下面,就跟谢连长汇报了,谢连长带着我们几个去帮她们把压在身上的东西搬开,在搬东西的时候,日本的飞机还乌拉乌拉地在天上响,他们飞的很低,就跟在你耳朵边上响一样的。我们虽然戴了头盔,但是我们都晓得钢盔是挡不住炮弹的,但是心里还是有点慌,有点怕,但是眼前的事情又确实紧急,也就顾不上害怕了。等解救完成,我们每个人都出了一身汗,也不晓得是因为累,还是因为害怕。
到了嘉华医院,整个医院乱成了一锅粥。走廊上病人在跑,在推,医生也在躲,全部的人都挤在去防空洞的那条路上。谢连长喊我们去维持秩序,免得踩踏。我们走到那边,还没开始喊话就被挤到人群头,压得出不赢气,我感觉我脚都没有沾到过地,就被人流推到了防空洞里头。我当时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既然我都被推进来了,我就不用出去了,等日本鬼子炸完这一轮,我再出来。但是我看到防空洞的门口,好多小娃儿在哭,好多百姓在叫,他们眼泪鼻涕跟到流,一直喊救命,我想起了我的幺儿,跟这些小娃儿年纪差不多,要是他被关在门外头,那我不晓得好心痛。我还是拼命地挤出去了,指挥防空洞门口的百姓再想办法挪一些位置,又放了几个小娃儿进去。但是大人就真的顾不到了,看到防空洞的门关了,有人一下就瘫在地上。我晓得,他们确实危险了,眼前的防空洞进不到,附近的防空洞又太远,跑去的路程那么远,虽然日本人在飞机上看到都是些小点点,但是这个目标太大了,日本人那是炮弹,底下的那是肉啊,哪里抵抗得住哟,但是我又没得啥子办法的,我看到院子头有一棵很大的黄桷树,我就把剩下的百姓带到树下藏到了,只有寄希望树叶子能把人挡住,让日本人看不到。
日本人炸了一轮又一轮,灰尘冲得比天还高。我们就只有坐在树下面等到,赌运气。后来我听说2营,就是守武大那个营,有人到后山的水塔上埋伏,击中了一架日本飞机,日本飞机屁股上冒了黑烟烟。那个小伙子是真的行实(厉害)。
等到快下午的时候日本人才走,我们去处理现场,我看到铁牛门、婺嫣街全部都被炸平了。以前菜市场人走的地方,卖瓷器、点心的店铺全部变成了一片砖瓦,路上到处都是倒起的人,有的人还有气,眼睛直溜溜地盯到你,但是我们的担架已经抬不到了,只有跟长官上报,不过我估计也没得下文了。
走到江边的时候,我看到码头被炸了一个缺缺,再走了两步,我看到挑担子的郑肥肠躺在地上,肥肠、调料,还有血裹在他身上,他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他。他想说话,但是说不出来,只有呜呀呜呀的声音,我走过去才看到他的喉咙被炸穿了。我把他按到,喊他先不忙说话,先等救援。他望了望我的帽子,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