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光辉  情感的纠葛

　　双贵提出一条一尺多长的红尾巴鲤鱼。他抠住鱼的腮高高地举起来，象孩子一样高兴地喊叫着：“这条鱼真大!……真他妈的好大!”
　　突然之间，大雨倾盆而来。
　　双贵赶紧把鱼塞进麻袋，一边吩咐道：“快去穿蓑衣!翠花，把我的草帽拿来!”
　　翠花和凤香光着脚丫子跑过去披上蓑衣，拿来草帽给大家戴上。
　　双贵拉着网又往河中走去。他见石柱赶上来要帮他，忙说：“你别过来。注意看着她们!”
　　石柱问：“你一个人行不行？” ．
　　双贵说：“没问题!”
　　双贵兴奋地喊叫着：“你们别担心!龙王老爷也嫌贫爱富，不会要我这个穷光蛋当女婿……”他话还没喊叫完，一阵风雨猛扑过来，把他的草帽一下子掀翻到水里。他急忙伸手去抓，但是水浪一眨眼间就把草帽吸到河心去了。雨象鞭子一样抽打到他的脸上来。风夹着水直往他鼻子嘴里灌，弄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他狠狠地拉着网往河中走去，嘴里恼火地骂了一声：“日你妈的鬼风!”
　　这时，一个闪电一下子把天地间照得明晃晃的。在闪电的明光中，大家只见双贵那顶草帽在河心的激流里颠了几下，就被翻滚的波浪吞进水里去了。
　　暴风雨像万马奔腾般，在天地间肆虐……
　　双贵和石柱冒着风雨又收拢一网到岸边来。大家七手八脚地把网上来的鱼捉装进第二条麻袋里。这条麻袋又装了半袋多了。这时候，大家都被风雨和夜凉弄得抖淋淋的。双贵牵着网头又要下网。
　　翠花牙齿打着颤：“双贵，还要撒网啊？”
　　双贵也颤颤抖抖：“你和凤香快去蹲着歇一歇。我和石柱再下最后一网！”
　　凤香嘴里咝咝抽气：“打这么多了……太冷……！”
　　双贵对石柱说：“叫她们先休息一下！”
　　石柱连推带劝地把凤香和翠花推到一条田埂上蹲着，又趟水去下网。
　　翠花大声问道：“双贵，石柱，打这么多，明天会不会遭没收……”
　　石柱也大声回答：“我们躲着点卖就是了！”
　　双贵大声地开玩笑：“不要紧，你们明天卖得钱先拿一点藏好，大家不要饿得扭秧歌回来就行！”他又拖着网向河中的激流边趟去，用兴奋的、颤颤抖抖的声音乱叫乱唱起来：“龙王老爷你不要凶，城里的盘盘帽比你凶……”又是一阵风雨猛扑过来，把他连喊带唱的声音憋回嗓子眼去了。他正想叫骂一句，没留神脚下突然踩空，身子一晃，网头的棍子飞出了手。他双手在空中乱抓了几下，水流的强大吸力就把他拖向河心去了。
　　翠花和凤香惊慌地站起来，和石柱一起朝双贵喊起来。沿着水边跌跌绊绊地追着激流中那个黑点往前奔去。
　　石柱很快地跑上前去，把两人一个一个的抓住，朝她们喊道：“你们疯了？跑掉下河去，怎么办？他水性好得很……不会有事的！”
　　翠花不顾一切地挣开石柱，沿着河岸又奔跑去追双贵。
　　在一处河湾地方，双贵爬上岸来。翠花遇到了他，一下子把他紧紧抱住哭泣起来。
　　双贵有点手足无措。
　　
　　第二天上午。田坝里。
　　结巴的二儿子赵二立吃力地背着的婴儿周七立站在田埂上。婴儿不住地啼哭。
　　翠凤和大儿子赵大立在栽秧。结巴在另一块田里耙田。翠凤听孩子哭得很厉害，想停住插秧活去看看，但调头看看还没栽的几块田，狠狠心又咬牙插起秧来。
　　金荣提着把锄头走过来。他看了看赵二立和他背上哇哇啼哭的婴儿，对翠凤说：“翠凤，先去看看孩子!”
　　翠凤直起身来朝金荣一笑，喘了口气说：“临出门喂过奶的。”
　　金荣说：“那看看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他见翠凤在田水中涮了手，走上田埂去，就踅身走到结巴干活的田埂边站下来，说：“祖贵，过来歇歇!”说着坐到结巴放在田埂上的蓑衣上，掏出个小烟斗往里面装了点烟丝。
　　结巴见金荣好象有话要给他说，就停住牛来到金荣身旁。金荣把烟递给他，又摸出火柴，结巴赶紧接过去自己遮着风划火柴把烟抽上，挨着金荣坐下。
　　金荣瞥了一眼那边坐在田埂上敞怀给孩子喂奶的翠凤和还在栽秧的大立，又看了看结巴瘦削的脸，说：“开钱请人帮忙吧。不能把一家大小累死了才算。”
　　结巴：“以后搞、搞运动，不说我当地主搞剥削……？”说着摇摇头，把烟斗递给金荣。
　　金荣沉默地抽了两口烟，把烟斗在锄把上磕了磕收起，站起身来说：“下午约几个干完活的人家商量。”
　　结巴真诚地说；“金荣，分田地这、这么大的事，还不知你会不会挨整！这花钱请人干、干活……”
　　金荣：“照我说的办。”说罢杠上锄头走了。
　　结巴捶着腰，用顾虑的目光朝妻子和孩子们看了看。
　　
　　城里的一处街市菜场。
　　建筑物墙壁上，还可见到“文革”中用漆刷下的标语“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学人民解放军”、“无产阶级文化的革命万岁”；有一条迹印犹新的“只有堵死资本主义的路，才能迈开社会主义的步！”
　　石柱站在一处屋檐下，看着不远处的翠花和凤香卖鱼。只见她们两人相隔丈把远站着，手里提着鱼，都在跟买主交涉。看样子鱼很好卖，没费什么周折，买主就高高兴兴地把鱼买走了。凤香把手里的两条都卖完后，急忙向石柱这边走来。翠花刚卖了一条，又有买主上前来买剩下的一条。
　　石柱见凤香走过来，就提上一只用麻袋遮盖着的桶朝一处小街走去。一前一后来到小街清静的地方。
　　凤香把卖得的钱递到石柱手里，一边兴奋地说：“这鱼真好卖！这些城里人好像饿鱼痨一样，一听和猪肉一样的价，二话没说赶紧掏钱，还怕晚一步被别人买走了。”
　　石柱掀开一点麻袋，提出两条用稻草拴好了腮的鲤鱼交给凤香。他从桶里抓出一点水草搭在鱼头上，一边嘱咐道：“走快点！这鱼越活越好卖！”他看见凤香因为兴奋和激动显得更加鲜活光艳的脸，不由地有点动情地对她说：“凤香，卖了鱼，我给你买件的确良衬衣！”
　　凤香莞尔一笑：“我怎么好意思要你的东西？”说罢调头离去。
　　
　　菜场附近的另一条小街上。
　　双贵在一处路边茅厕旁站着。靠墙角上放着两担乡下人担粪水的木桶，竖放着两根扁担。有三只桶都空空的，只有一只上面还盖着条麻袋。他不时地抬眼朝街口那边看看。当他看见石柱轻松提着水桶过来，并且脸上流露着微微的笑容时，不由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石柱走上前来。双贵揭开木桶的麻袋。桶里还有好些鱼在水里摆动。两人动手提出一些到水桶里去。
　　石柱：“不行，双贵，菜场快要散了。干脆一人提一点，直接到菜场上卖，就算有工商局的，我们一个呜呼就卖完了。我打听到，现在工商局的放松好多了。”
　　双贵：“好，走吧！不过你得装钱在半边，别弄个老母猪淌口水，白沫。”
　　石柱：“我心里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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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柱不以为然地说：“我知道。”停了一下，他问道：“双贵，这钱怎么分？”
　　双贵假寐着想了一下，睁开眼来说：“每人四十块，剩下的吃饭和买点补网的尼龙线。”
　　石柱摇了一下头：“不，这样分不行。”
　　双贵问道：“有什么不行？”
　　石柱说：“网是你我和大仓打伙买的，鱼是我们俩打的。平分不恰当。”
　　双贵说：“算了，随便点吧。今天她们卖鱼功劳也不小！”
　　石柱却坚持道：“帮忙卖鱼我们可以开钱，这算不得功劳。”
　　双贵随和地笑了笑说：“何必太认真！就当昨晚我们有几网是帮她们打的还不行？她们又补网，又几十里山路来卖鱼，昨晚还跟我们大风大雨的在水里泡了一夜。没功劳也有苦劳。”
　　石柱说：“功劳是功劳，苦劳是苦劳。搞集体还评个工分高低！她们昨晚不去我们照样打这么多鱼；她们今天不来，我们在村里另外请两个，一个最多花两块钱也一样把鱼卖了。你说是不是？”
　　双贵说：“那你说这钱怎么分？”
　　石柱说：“我和你一人七十块钱，她们一人十块。网有大仓哥的一份，给大仓哥十块；剩下的买线。吃饭我们俩出钱。“
　　双贵不由好笑地说：“你这不是‘半夜鸡叫’的周扒皮？你对凤香都这么抠，还说喜欢她呢！”
　　石柱却认真地说：“各样归各样！补网给她们一人算两个工，现在忙工时候，卖鱼就算给她们一个算十个工，一个工四毛五，十块钱是不是够多的？”
　　双贵坐起身来，抱着膝头想了想说：“你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不过说不定她们也就这么一次。分这四十块钱给她们，让她们高兴高兴。我们以后机会还多。”
　　石柱却固执地说：“一是一，二是二。要让她们高兴也不能用这样的法子。”
　　双贵想了一下说：“那你看着分吧。别亏了她们，尽量让她们高兴点。”他又躺到地上去闭上眼睛歇息。停了一下，他地说道：“石柱，这些城里人，以前什么东西都凭票据买，可这鱼凭票也没卖的。我们要是一年有个千把斤鱼来卖，日子不就好过了！”
　　石柱惋惜地说：“一年就涨这么一、两次大水，哪有这么多的鱼？”
　　双贵说：“是呀……”然后他打了个呵欠，困倦地闭上了眼。
　　
　　下午，田坝里。
　　公社书记刘明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摇摇晃晃地沿着马路来到大桥附近。他停下车朝坝里望了望。
　　在不远处结巴家田里，有七、八个人在忙着干活，犁田的犁田，插秧的插秧。金荣提着锄头在另一处田埂上走着，巡看着田水。
　　刘明朝金荣那边喊道：“金支书，有点事！”
　　那边的人都调过头来朝他这边看，一边相互说了些什么。金荣向这些人交待了点什么，大家又干起活来。然后他朝这边走过来。
　　刘明见金荣来到身旁，扶着自行车龙头问候道：“快栽完了？”
　　金荣：“有两三家还差点。”
　　刘明：“往年这一块田坝，怎么赶也要丢荒一两百亩。现在开秧门还不到十天！”
　　金荣用探究的眼光看了刘明一眼，没说话。
　　刘明：“结巴家雇工干活？”
　　金荣：“我给他雇的。”
　　刘明：“这样做行不行还不好说。这上面政策一直不下来……像结巴家这种情况，不能少承包点？”
　　金荣：“过几年那些孩子又怎么办？”
　　刘明：“那以后生的孩子又怎么办？”
　　金荣：“所以这是个问题。先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刘明把自行车放好，一边说：“我和你到田里转转。”
　　两人沿着田埂向结巴家责任田走去。
　　刘明：“这雇工的事，不是像旧社会地主雇短工一样？”
　　金荣：“每口人就那么一亩水田三分地，富农都算不上。”
　　刘明沉默了一会，说：“这基层干部不好当。卡得太死，农民的日子不好过，放得太松，又怕自己犯错误。”
　　金荣沉默不语。
　　
　　田野里。飘荡起山歌声：
　　
　　男声：大田大坝无好秧
　　大锅大灶无好汤
　　哥哥本是男儿汉
　　拿不出钱娶婆娘
　　
　　女声：妹妹不求哥有钱
　　只求与哥心相连
　　只求与哥比翼飞
　　凉水泡饭也甘甜
　　
　　夕阳西下。
　　河岸边。
　　筛妹坐在竹林边，面前放着一盆洗好的衣服。她在焦急而固执地等待着双贵。终于看见卖鱼回来的双贵和翠花他们一路兴致勃勃地出现在对岸的桥头，她就激动地起身迎上前去
　　双贵本来有说有笑的，一看见筛妹，就有点发窘，目光躲避着她。
　　筛妹不由得又情绪低落，忧郁起来。翠花一见双贵和筛妹的情形，急忙解围，向筛妹先打招呼。
　　翠花：“筛妹，你洗衣服啊？”
　　筛妹：“洗衣服……翠花姐，我等你们好久了，我还担心你们……”
　　翠花对双贵、石柱和凤香说：“你们先回去，我跟筛妹说几句话。”
　　筛妹目送着双贵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扭头回来看翠花。
　　翠花：“筛妹，你气色不太好。要注意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