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光辉  情感的纠葛

　　你飞到天涯海角
　　我追到旮旮角角……”
　　翠花忍不住噗哧一笑，啐道：“什么鬼山歌？”
　　双贵见翠花开心起来，不由高兴地笑了：“这是编来逗你笑的。”
　　他说罢调头要走。
　　翠花：“嘿，你忙走什么？”
　　双贵停住脚步，回身来用调皮的开玩笑语气说：“又不是我婆娘，我守在这里有什么味道？”
　　翠花：“别跟我小和尚念经!我问你，你一见筛妹来就躲，要躲到哪个时候？”
　　双贵微微发窘地一笑，随即做得很自然地说：“我是去伙契家过年。”他说着走到水边，捧了一口水喝，把话叉开：“唔，今年天气热得早，可以下河洗澡了。”
　　翠花：“我说的话你真不听啊？”
　　双贵用猜测的眼光看了看她，微笑着没说话。
　　翠花：“我先问你，你说我漂亮还是凤香漂亮？”
　　双贵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做出打量的样子朝她看了看，笑着说：“当然是你漂亮。”
　　翠花脸一红，啐道：“呸!我老太婆一个，用得着你拍马屁？”
　　双贵嘿嘿一笑，很真诚地说：“我说真的，翠花，你和凤香真难说谁比谁更漂亮。”
　　翠花脸上掠过一丝愉快的神情，但是她马上一摆手否决地说：“凤香漂亮!你口口声声要娶漂亮婆娘，就对她上点心!我给你说，金荣哥回来了，田地这一两天就要分了。你总不能一见筛妹来就躲得连田地都不种吧？跟凤香一好上，你就不会再躲她了。”
　　双贵愉快地看着翠花说话。他忽然又冒起了开玩笑的念头，故意做得一本正经地说：“我要是跟风香好上了，猪食煮糊了你来帮我抬？”
　　翠花一下子羞得满脸通红，狠狠地笑骂道：“再说我掀你滚下河去!”
　　双贵却提高声音嚷道：“哈哈!猪食煮糊啦!猪食煮糊啦……”
　　翠花又羞窘又发急地举起拳头朝双贵的背上一擂，双贵上身往着河面一冲，双臂张开划起圈子，挣挣扎扎的就象要摔下河去。她惊骇地伸手去抓他，刚把双贵搭在肩上的衣服抓在手里，双贵就扑通一声摔进河里去了。只见双贵在水里挣扎了一下，就沉到水里不见了。
　　翠花惊惶失措朝着河里喊起来：“双贵!双贵!双贵!”她喊了几声没见双贵从水里浮出来，吓得调头朝树里喊“救命啦……”
　　但是她一声没喊完，就听得水响，赶紧回头朝河里看去，只见双贵笑嘻嘻地从水里冒了出来。
　　双贵用食指放到嘴边向她嘘了一声，示意她别喊。“你不知道我是有名的水鸭子？我吓吓你!”
　　翠花：“二流子，你要把我吓死呀？……这么冷的天，你还不上来!”
　　双贵：“我想洗个澡……”他说着把上衣从头项脱下来扔到水台边，接着又在水里把裤子也脱下扔了上来。“你回去叫石柱快帮我带条裤子来!”
　　翠花：“哼，我才不呢!看你打着光屁股敢回村!”
　　双贵：“唉呀，那我不是要活活冻死在河里？”
　　翠花：“活该!”
　　双贵一边胡乱地在水中搓着光身子，一边开玩笑地说：“我要是冻死了，你和大仓把猪食煮糊了，谁来帮你抬？”
　　翠花羞窘地四下里找扔打双贵的东西，她抓起地上的一个菜根子，做出发狠的样子朝双贵扔去。
　　双贵双手往上一扬，哈哈一笑，喊了一声“猪食煮糊了!”然后一个猛子扎到水里去了。
　　翠花羞窘地、但是又很开心地噗哧一笑，骂道；“该死的二流子!”她见双贵又从水里冒出来，瞪了他一眼：“我去给你叫石柱!”她连自己洗的衣服也不收捡，匆匆忙忙地调身走了。
　　双贵一边搓着身子，一边默默地看了看她的背影，然后身子往水面上一漂，凫水玩耍起来。他那年轻的、匀称结实的光身子在早春中午的阳光下，在绿颜色的河水中，象条白鳔鱼一样闪着水光。
　　
　　晚饭后。村里。
　　大仓和金荣一道走着。金荣三十五六岁，模样清瘦，显得冷静沉着。他看起来是农村中少见的那种有文化、有思想的男人。
　　大仓嘴里含着个铜哨笛，一边吹，一边喊着：“男社员开大会啦!”
　　他们并肩向村里的一个空坝子走去。男人们纷纷开门出来，手里提着小凳子或者草墩子，跟随着他们。
　　三香婆在前面挡住了金荣和大仓，她激动地问道：“金荣，要分田地了？”
　　金荣点了点头。
　　三香婆：“我们妇女参不参加呢？”
　　金荣：“过两天拈阉的时候参加。”
　　三香婆：“长根爷参不参加呢？”
　　金荣：“长根爷不参加。” ．
　　三香婆似乎有点失望：“为什么呢？长根爷不是男社员？听你说不是要给他平反？”
　　金荣：“这回的事不用他老人家操心。”
　　三香婆：“为什么呢？”
　　大仓皱了皱了眉头，又有点奥妙地一笑说：“三香婆，这你坐在磨盘上一想，就想转过来了。”
　　三香婆惑然地看了看他们，让到一边，默默地看着他们向会场走去。
　　
　　结巴家。
　　翠凤躺在床上，一阵一阵地呻吟着。结巴带着又担忧又懊悔的神情，在一旁站立不安。
　　翠花匆匆忙忙在走进屋来。“不是还没到日子吗，二姐？怎么不叫大立去叫我？”她说着来到翠凤床边坐下，拉住了她的一只手。
　　翠风哼哼唧唧地没答她的话，这时又一阵剧烈的阵痛开始折腾起来。她突然紧紧地捏住翠花的手说道：“下面破水了……快、快去喊满屯婶……!”
　　结巴一听，说不出是惊还是喜地看了妻子一眼，急忙地说：“我去，我去！”他一下子口齿流利起来，一扭头跑出去了。
　　翠凤待阵痛缓过去以后，看着翠花紧张的样子，宽慰说：“你别害怕。女人生孩子就是这样。不痛生不下来。”
　　翠花没吭声。
　　翠凤又安慰地说：“今年要是能分田地多收点粮食，到城里医院去看看，我陪你去……”
　　翠花犹豫地说：“我想去找老神婆……”
　　翠凤显得有些惊慌：“不行！黑土村那婆娘就是那样发疯的！”
　　翠花：“孩子她总是生了。”
　　翠凤：“别找她！”
　　这时结巴把村上的接生婆满屯婶请来了。
　　满屯婶一进门就直奔翠凤床前，一边说：“日子还没到昵，怎么搞的？快把裤子脱了！”
　　她说着和翠花帮翠凤拉下裤子，检查了一下，有经验地说：“羊水都破了，动了胎气，马上要生了!”接着他铺派起来：“翠花，拿被子给她垫着身子!垫高点！垫高生起来少费劲……结巴，打热水来，还有毛巾肥皂！”等翠花和结巴把事情摆弄完以后，她把结巴喊出去，然后把冻冷了的手放到热水里浸泡了一下。
　　翠凤又一阵阵痛来临了。她紧紧地抓着翠花的手，开始呻吟。
　　满屯婶用毛巾擦了擦手，站到翠凤的脚那头，弯着腰鼓劲说：“用力!用力!……吸气!憋着劲用力……”
　　翠凤拼命地睁圆了眼睛，痛苦地低声喊叫着，一边恐惧地说：“不……不，这次不行……”
　　翠花看着二姐的可怕的痛苦模样，显得十分惊惶。
　　满屯婶也异常紧张起来：“天!怎么是屁股先出来!不行，他脑袋还没调到下面来!唉呀！弄不好会死人的!”她说着急忙上前去忙起来。
　　翠凤咬牙忍住疼痛，喘着气对翠花说：“别害怕……女人生孩子……就象屙屎一样……你别害怕……”但是她接着就又很恐怖地喊起来：“哎哟，我……要死了……!”
　　翠花看着姐姐那满头大汗的、被痛苦和恐怖扭歪了脸的样子，惊骇得手一个劲地颤抖，嘴里含含糊糊地喊道：“二姐!你不能死……!”
　　
　　傍晚。村里会场上。
　　村里十来号男人聚在会场里。大家随意地谈论着。会场前面的桌子边，金荣和大仓正在一个写、一个念地把名字逐个地用墨笔写在一块白布上。
　　双贵提着只捆住脚的公鸡，石柱拿着一把菜刀和一个碗上前去放在桌边上。
　　公社书记刘明、社长马长友和赵大富向会场走来。这几个人的出现，使会场上出现了一种有点严肃的和猜测气氛，大家一直看着他们走到金荣和大仓的身旁去。
　　金荣正在一块写着“承包责任书”的白布上写名单。
　　刘明走到桌前看了白布一眼，说：“金荣，你们开会？”
　　金荣抬起头看了看他们，“嗯”了一声。
　　刘明：“你把队干部召拢。我们先开个小会。”
　　金荣：“大仓，通知一下。”
　　大仓向会场里宣布：“大队干部，还有几个生产队长，到大队部开会。”
　　几个人从人群中走出来，跟着金荣他们走进了会场边的一间屋子去。
　　大家进屋后。随便找地方坐下。
　　刘明：“耽搁大家几分钟。我们先扯一扯。”
　　马长友：“天堂村的大小干部都在。我说一句，你们搞这责任制的事，公社没批准。”
　　金荣说：“我们也没向公社申请报批。”
　　刘明想了想，诚恳地说：“金荣，我看了好几遍三中全会公报，说是以后不再搞阶级斗争，把主要任务放到搞现代化建设上来。这分田地搞承包，是单干倒退，还是现代化？”
　　赵大富：“从互助组、合作化，合作社又是初级合作社到高级合作社，最后到人民公社，这农村的社会主义改造才完成。你们这一搞，不是把前边这些都搞丢了？”
　　刘明：“金荣，你是怎样想的？”
　　金荣：“三中全会的核心是解放思想。没这个做基础，中国的现代化很难搞成。搞现代化必须解放生产力。现在农村没有科学，没有机械，只有农民的积极性。我们大家都是农民，最了解我们自己。目前解放大家积极性的最好方法，我看就是这责任制。”
　　赵大富：“金荣，分田地搞单干，跟毛主席的思想路线不符合。”
　　金荣沉默不语。
　　刘明想了想：“你们是不是等等上面的精神？”
　　马长友：“我代表公社表个态，天堂村搞责任制的事，公社不支持。”
　　金荣：“我会在大会上宣布的。这事我个人负责，与公社没任何关系。”
　　大仓：“我是生产队大队长。我和大队支书一道负责。”
　　刘明默默带看了看两人，一只手搭到金荣的肩上。
　　
　　结巴家。
　　翠凤拼命在圆睁着痛苦的眼睛，满头大汗地咬牙挺着。她双手紧紧地捏成拳头，痉挛着放在肚皮上。
　　满屯婶双手抱着模模糊糊的肉团，向外拉着。她紧张地喘着气，吩咐翠凤：“再用点劲!再用点劲……!”
　　翠花脸上挂着泪水，惊恐地啜泣着，双手从后面紧紧抱着满屯婶的腰，象童话里的老公公拔大萝卜一样使劲把她往后拖……
　　
　　会场上，石柱用刀把公鸡的脖子割破，然后让鸡血淌到碗里。
　　金荣第一个上前来，用右手大拇指在碗里沾了一点血，郑重其事地把手印盖“承包责任书”的白布上。大仓紧随着也盖上了自己的手印。
　　人们一个个都走上前去，在石柱的指点下把血手印盖在自己的名字上。
　　
　　结巴家。
　　翠凤还在拼命地挺着。
　　满屯婶和翠花气喘喘吁吁地还在拉着难产的婴儿。
　　翠凤突然发出一声长长的、惊心动魄的尖叫。这叫声一停止，一声婴儿呱呱堕地的声音响起来了。
　　满屯婶提着婴儿的双腿，精疲力尽地、但是很激动地说：“瞧!我把他接生下来了!”
　　翠花看着满屯婶手中呱呱啼叫的小生命，一下子放声鸣呜的哭起来。
　　
　　会场上。
　　人们快要盖完手印了。
　　这时结巴朝会场跌跌绊绊地跑来。他口齿清清楚楚地高声喊道：“还有我！还有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