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光辉  情感的纠葛

　　她急忙放下桶，蹲下身去推搡了它们几下，见猪这回病得不轻，不由又焦急又惊惶。她发狠地揪了一下猪耳朵，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该死的！你们非害我挨一顿才甘心！” 她无可奈何地硬着头皮站起身来，用不带希望的目光瞥了双贵家关闭着的屋门一眼，然后惴惴不安地朝屋里喊道：“大仓，你来看看，猪又生病了!”
　　大仓出现在堂屋门口。他生气地皱起眉头说：“你怎么搞的？三天两头都在痛!”说着朝猪圈走来。
　　大仓进了猪圈，很快地查看了一下两头病猪，瞪着眼朝她说道：“喂个猪都喂不好!”
　　翠花：“我……喂包药看看……上次双贵帮着喂了药不是好了？”
　　大仓：“你懂个屁！这病不打针能好？快去弄饭!”
　　翠花匆匆走回屋里去。
　　大仓出圈来，到柴棚里把竖放着的独轮车弄到院里，又拿来个大竹筐放到车上，然后去圈里把猪一头一头抱出来装进筐里，又拿一根绳子把竹筐捆好。
　　他摆弄好后，生着气走进堂屋。翠花已经在桌上摆好了饭菜。她见他坐下开始吃饭了，才坐到一旁也抬起碗来，不敢正眼看他一眼。
　　大仓吃着饭说：“金荣哥要是回来，告诉他我到公社兽医站去了。晚饭前赶回来！”
　　翠花轻轻“嗯”了一声。 ．
　　大仓：“你没听见啊？”
　　翠花赶忙说：“我答应了的……”
　　大仓眼一瞪：“那你丧着脸干什么？”
　　翠花：“我没有……”她想强做笑颜，但是脸扭动了一下，泪水却涌到眼眶里，赶紧低下了头。
　　大仓恼怒地把碗往桌上一磕：“大正月的，哭丧不是？怕我周大仓不断子绝孙？!”他气冲冲起身走出门去，推上独轮车走出院子去了。
　　
　　结巴家。
　　翠凤双手拉着磨把，身子一俯一仰地拉着一盘大石磨在磨豆浆。
　　结巴一边往磨眼里喂泡了水的豆子，一边不时地用有点急迫的眼光朝妻子观察着。
　　翠凤咬着牙，拼劲地推着磨。一声不吭地推了好一阵。
　　结巴见已经推了好大一锅浆子，妻子仍没反应，就不耐烦地咕哝道：“我说要、要挑水，你偏要、要推磨!……”
　　翠凤累得喘息着：“赶不上就少要这一份吧。把这八份田地种好，小季全种黄豆，我们推豆腐到镇上去卖……”
　　结巴：“你、你嫌田、田地多？”
　　翠凤：“你想当大地主？……照你说，以后生的孩子怎么办？”
　　结巴：“你、你、你还要生？下猪……猪儿？”
　　翠凤：“我说的是别人家!”
　　结巴不吭声了。但过了一会，又咕哝地说：“一匹茅、茅草，一……一颗露水……！”
　　翠花：“那你急什么？”
　　结巴想了一会，把舀豆子的瓢一扔，说：“今……今天就是要生、生下来!”说着上前不容分说地把妻子拉到饭桌旁。
　　翠凤诧惑地问：“你要怎么做？”
　　结巴：“上去!跳、跳下来!”
　　翠凤想了想，一咬牙踩着个凳子爬上桌子去，瞪着眼看着结巴。
　　从8岁到2岁多的五个孩子在屋里四下站着，瞪大又惊奇又困惑的睛睛，看着他们的母亲。
　　结巴对翠凤说：“我……我数一、一、一二三，……你就跳!”
　　翠凤：“快数吧！”
　　结巴做好了防着妻子摔倒的姿势，开始数数：“一、一、一、……”
　　翠凤哭笑不得地说：“你要数多少个‘一’呀!”
　　结巴着急地搔了几下脑袋，突然顺畅地喊道“一、二、三、跳!”
　　翠凤惊讶地看了结巴一眼，身不由已地纵身跳下来，脚一着地就“哎哟”大叫了一声，一边抱紧震得发痛的肚子。
　　结巴：“再、再跳！”他扶着妻子，不由分说地又把她弄到桌子上去。
　　翠凤喘着气站在桌子上，苦着脸对结巴说：“你少数几个‘一’，象刚才那样数！”
　　结巴搔了搔脑袋，又开始数数：“一、一、一……”
　　翠凤欲跳不跳的，正替他着急，这时门开了，他们十岁的大儿子周大立走了进来，夫妇俩不由地朝他看了看。
　　周大立用一种少年老成的眼光默默地看了看父亲和母亲：“金荣叔叔回来了。”
　　结巴和翠凤茫然地相觑着。翠凤突然心一横，猛然纵身跳了下来。
　　这回结巴没注意扶她，她跳下来摇晃了一下身子，重重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按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呻吟起来。
　　结巴不知所措地怔站着。
　　大立走上前去，一边伸手扶母亲，一边向老二说：“二立，来扶妈妈!”
　　结巴颓然地呆站着，看着两个儿子把妻子扶进了内室去。
　　
　　公社兽医站。
　　大仓在一旁看着兽医准备药水给猪打针。兽医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年轻人，很喜欢说话。
　　兽医说：“那老桃树开花的事不稀奇。今年这山里天热得早。有人说是什么‘温室效应’。稀奇的是，你周大仓一下子就成了大名人。你说为什么？大家想分田地又不敢分，都在望着你带头。其实公社这些干部都知道，你的背后还有个金荣。”
　　大仓：“那你听书记和社长对这事怎么讲？”
　　兽医：“他们？不要说他们，再大点的官也不敢表个什么态。刘少奇那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官，国家主席，说整死就活活整死了，一个小小的公社干部敢表什么态？下面想怎么搞自己去搞，到时候他们推得开。”说着话，他准备好了针药，上前给猪把针打了。
　　大仓：“这针要连打三天？”
　　兽医：“最少得打三天!你放在这没人喂，拖来拖去的也麻烦，放到你姐家，离这几步路，我过来打。”他说着收拾打针的东西，一边问道：“你们是要等金荣回来才动？”
　　大仓：“他是大队支书。这么大的事不等他不行。”说着动手把病猪往一旁的独轮车上抱。
　　兽医：“他会不会跟婆娘留在上海不回来？”
　　大仓：“户口都没有，一个乡下农民怎么留在上海？”
　　兽医：“你们这个金荣很有水平。”
　　大仓：“连那些上海知青都这样讲。”
　　大仓说着话已经把猪装好在车上的大竹筐里，推上车向外走去，一边道谢说：“那这两天就麻烦你了!”
　　兽医：“去安心分你的田去，过两天来就行啦。”
　　
　　大仓的姐夫家。
　　大仓把猪一头一头抱出来关在姐姐家猪圈里。姐姐家已成了寡妇的小姑巧英，面带笑容地站在圈门边看着他。
　　巧英：“这两天我还不回去，我帮你照料。”
　　大仓在巧英面前略略有些局促，说道：“谢谢你！”
　　巧英上前去帮他收拾车上的绳子，一边问道：“翠花有了没有？”
　　大仓不吭声地把第二头猪抱进圈里去。他出来后，巧英把理好的绳子递给他。
　　大仓接过绳子扔到车上，走进屋里去。
　　姐姐秀芬给他热好了一碗饭从灶房里端出来：“快吃饭！”
　　大仓看了一眼屋里几个小孩，问道：“姐夫呢？”
　　秀芬：“摆龙门阵去了。”
　　巧英进屋来，很大方地给大仓倒了杯茶放在桌上，说；“大仓哥，你成了大名人了。个个村都望着你带头分田地。”
　　秀芬关心地对大仓说：“枪打出头鸟。别让人吹猪尿包!”
　　巧英坐到大仓对面问道：“大仓哥，你们是按人头分？”
　　大仓吃着饭点了一下头。
　　巧英一笑：“那你和翠花只能得两份，以后生下孩子怎么办？”
　　大仓：“以后再说。”
　　秀芬：“翠花还是没有？”
　　大仓埋头吃饭不说话。
　　巧英：“就是怀上也来不及了。”随后，半开玩笑地说：“大仓哥，我把老二借给你做儿子，你赶紧接过去，多分一份田，马上还给我，又可以在他爷爷家再分一份。”
　　大仓：“那大家不骂我？” ^
　　秀芬：“巧英，干脆把老二送给他们算了。男人死了，你一人拖两个，又累又没意思。”
　　大仓：“翠花会生的。” ．
　　秀芬：“四年了，会生还不生？”
　　巧英：“叫她去绿竹村找找老神婆。”
　　秀芬：“不行，那老神婆会把人弄疯的。”
　　说罢把到灶房里去。
　　巧英趁机用热情的眼光看着大仓问：“我知道你是想要自己生的孩子。是不是？”
　　然后她很快地俯身到大仓耳边轻声说：“什么时候我给你生一个！”说罢，凝眸笑看着他。
　　大仓窘然地赶紧扒完饭，放下碗站起身来说：“姐，我走了！”
　　巧英：“喝口茶嘛，又不是要去赶考!”
　　秀芬从灶房里出来说：“忙什么？我晚饭的菜都准备好了。今天在这住!你姐夫他们想问你分田地的事。”
　　大仓：“叫他们要分就分。天堂树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秀芬：“你们不是要等金荣？”
　　大仓：“他今天回来。”
　　大仓来到院里准备推上车走。秀芬和巧英都尾随着送他。
　　秀芬：“你过两天要来拉猪，这车还推回去干什么？”
　　大仓：“正月间过完了，我拉车煤去镇上卖，回来顺路再拉猪回去。”
　　巧英笑看着他说：“大仓哥是个能干人，倒下去也要衔口泥巴起来!”
　　大仓没搭话，推上独轮车走出院门去。
　　
　　河边。
　　翠花在水台边洗衣服。四下静静的没有一个人。她埋着头，一付郁郁不乐的和心不在焉的样子。
　　一个男人唱歌的声音传到她耳里来：“哎哟我的妈妈哟，生我下了地，媳妇也不给我娶，……”过了一会，她抬起眼循声朝大桥那边看了看，没见到人影。
　　她又捶了几下衣服，这次抬眼看去的时候，见双贵肩上搭着件衣服，已经走到桥上来了。
　　双贵也看见了她，停下唱歌，朝她这边笑嘻嘻地打招呼：“嘿，翠花!当心水里有河鬼啊!”
　　翠花没搭腔，又埋头顾自洗她的衣服。双贵走到河岸这边桥头时，想了想，踅身走了过来。翠花知道他走过来了，但是仍没抬头来搭理他。
　　双贵站在她旁边，笑嘻嘻地说：“翠花，是谁借你的白米还你的老糠不是？”
　　翠花抬头瞥了双贵一眼。他那善意的愉快笑容显然感染了她。她埋下眼睛又捶了两下衣服，终于说道：“你管呢!”
　　双贵见翠花一付郁郁不乐的样子，就想逗她开开心，于是又说道：“哎，我刚才唱的歌好不好听？’’
　　翠花斜了他一眼：“好听个屁!”
　　双贵做得很认真地说：“不好听？我那是外国山歌!好，那我唱个贵州山歌给你听！”他说罢也不管她乐意不乐意，粗起嗓门胡编乱唱起来：
　　“你是河边一只凤凰，
　　我是对岸一只豺狼。
　　你在天上飞呀飞，
　　我在地上追呀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