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再设毒计
虽然喜儿以精彩的辩论博得众彩,但是案子并没有因此而了结。
于是本来很简单的一桩凶杀案一拖再拖,直到这一年的年底也没有搞定。
这些日子,王大春每天无论再忙,都必须到杨家光顾一番,要么帮喜儿挑上两趟水,要么从山上砍一捆柴送过去。总之,家里的脏活累活只要他能看得见想得到,就一定尽力去做。
喜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看他热得汗流浃背的样子,就会递给他一块毛巾,让他擦去脸上的汗水。
“看把你热的,快擦擦,别晾了汗。”
“没事儿。”
两人在一块呆久了,说话自然也就多起来。
“你怎么老看我?”喜儿这么责怪对方,其实挺对不住自己的,因为她一点也不比对方看她的频率少。
“因为看你一眼,我心里就会甜上一甜。”不知打哪天起,王大春也学会了拍马屁。
“瞎说,哪有看一眼心里就甜的道理?”
“一点不骗你,真有这样的感觉。”
“那你说,等我老了,你还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当然会有。”
“我不信。”
“那我就发誓。”
“不许发誓,发了我也不听。”
……
转眼到了下一年的大年初二。
天气分外晴朗,红彤彤的太阳从东方喷薄而出,把大地照耀得一片生机勃勃。
在这么美好的日子里,居然就有人不高兴,因为他的灵魂从来就有没美好过。
黄世仁自从对喜儿产生了感情之后,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喜儿,睡梦中还时常呼唤她的名字。总之,他的眼里心里全都是喜儿,一家老小,上自老态龙钟的老太婆,下到如花一样的小女儿,一下全都成了牛粪。
为了能把喜儿弄到手,黄世仁真可谓煞费心机。他不止一次地托人到杨家去说和,只要喜儿肯撤诉,他不仅免去杨家所有的债务,还要拿出一大笔银子作为补偿。无奈喜儿铁了心地要把这场官司一打到底。
这么一个尤物不能跟自己结为秦晋之好,却偏偏要与自己为敌,这不能不让黄世仁大伤脑筋。
郁闷,失眠。
如果再这样熬下去,黄世仁非得熬疯了不可(而事实上也从未有人把他当成一个神经很正常的人)。
一大早,他把穆管家叫来,要跟他商量事情。
黄世仁搔着发面团儿一样的坏脑壳子,满脸阴沉地说道:“王县长那儿要不要再去打点一下?”
穆仁智不知是没睡醒,还是一时走神,竟然没有明白主子的意思:“年前不是刚去打点过吗?”
“我想让黄杨两家的官司及早有个了结。”
“这个老东西,说的是一套做起来又是一套,很难对付呀!不过您放心,既然他大把大把地收了咱家的银子,不怕他不帮咱们的忙,这就叫:‘受人钱财与人消灾。’您说是吧东家?呵呵呵呵……”
黄世仁发现这个奴才还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很不耐烦道:“你以为我一大早叫你过来,就是想听你这些哄骗孩子的话的吗?”
“那东家您的意思是?”
“我不能再等了,喜儿一天进不了我黄家大院,我这心里就一天不能安宁。”
这些日子,因为牵涉到人命官司,穆仁智以为主子早把这茬给忘了,没想到他还记挂着,这让他着实有些不知所措。
根据以往的经验,黄世仁钟情一个女人,闺女也好,媳妇也罢,不管人长得再俊,只要睡上一回两回,就一脚踢开,不再留恋,有的实在得不到手,过上一天两天也就抛在了脑后。像这样一年到头记挂着一个人,实在少有。
这样一想,穆仁智越发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怎么了?哑巴了不是?”黄世仁看到穆仁智突然变成了木桩一样的人,不禁问道。
“东家千万别怪罪,刚才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题?”
“我说了,东家您可千万别不高兴啊!”
“咋那么多的废话?说就是了。”
穆仁智把声音压到了最低:“我估摸着,王县长那个老狐狸对喜儿动了垂涎之意。”
“你说什么?”黄世仁由于过分慌乱,不慎将一个盛满茶水的杯子打翻。茶水顺着桌面洒了他一身,他竟然毫无察觉。
穆仁智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顺口开河,故意加重了下语气:“请您相信我的判断,这事儿我绝对不会看走眼。”
黄世仁看他说得这么坚决,便不再怀疑,因为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凡是穆仁智敢肯定的事情,绝对不会出半点差错。然而他又不得不问:“既然他有这样的心态,为什么不帮她把官司打赢?”
“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啊!”他忽然觉得“高明”二字用得极不恰当,便马上纠正为“狡诈”,并进一步分析说:“你想,他如果真要那样做了,他还能拿得到大把大把的银子吗?再说了,咱在省里州里找了那么多的人,他们能放过他吗?自古为官之人,既爱银子又爱美人。想这姓王的就是最典型的一个啊!”
黄世仁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这场官司他如何才能有个了结啊?”
“他压根就没希望了结。”
“此话怎讲?”
看着白痴一样的黄世仁,穆仁智不得不像教育小孩子似的教育道:“只要这官司一天不做了结,咱们就得逢年过节去他家里送银子,另外喜儿那丫头就得隔三差五地往他那儿跑,这一来二去的,他是既有了银子又有了人,这就叫做一举两得!”
黄世仁一听这话,气得哇哇怪叫:“真是气死我了,我操他闺女。”
穆仁智一点都不生气:“他的闺女也是随便让你操的吗?”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别急,我已经给你想好了办法。”
“什么办法?”
“你现在就把喜儿抢过来。”
“案子还没有结,我就把人给抢过来,这不是乱上添乱吗?”
“东家您想错了。案子虽然没结,但契约掌握在咱的手里,这就是说喜儿压根就是咱家的人。咱把她抓来,这是咱的权利,谁都无法干涉;还有,人一旦到了我们手里,随她有天大的本事,她还能再去上告?自古有这样的说法:‘民不告官不究。’时间一长,这案子不就一了百了了吗?”
黄世仁一听这话,喜得又蹦又跳。
“你怎么不早说啊?白白让我苦等了一年。”
“我这不是也刚想起来吗?”
“那既然这样,咱们马上就去动手。”
“马上动手!”
两人正要纠集人马,忽然家丁来报:“喜儿跟大春今儿个正式成亲。”
穆仁智冷笑一声:“看来今天又要闹大乱子了。”
第十二章 抢亲
在过去的一年里,喜儿在大春和乡亲们的帮助下,除了官司,把方方面面的事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她的豆腐生意做得比父亲在世的时候还红火。她制作出来的豆腐硬度好,味道鲜,一度成了人们招待客人的上乘食品。
生意红火起来的喜儿并没有忘记周围的群众,她以最低廉的价格来答谢大家对她的关心和支持。对于那些实在买不起豆腐的家庭,她有时还会无偿送给人家。
生意的红火,并没有削弱她要为父亲报仇雪恨的决心。无奈天下乌鸦一般黑,她和大春跑了那么多天,却始终没能完成自己的心愿。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喜儿牢牢地把这句话记在心里,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让她的杀父仇人付出血的代价。
再说经过了一年风风雨雨的考验,喜儿越来越觉得大春哥是个特别值得依赖的男人。人常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喜儿虽然没了父亲,但她发自内心地感激父亲能为她订下这门亲事。她觉得,如果父亲在天有灵的话,他看到大春哥对她是那么的一往情深,准会含笑九泉。
这中间,除了李奶奶,还有不少人劝告她早日完婚。她想想自己毕竟是个大姑娘了,即使不为自己考虑,也得让乡亲们及早放下这份儿心,再说完婚跟报仇并不矛盾,况且自己的仇恨同时也是大春哥的仇恨。于是她也就答应下来。
大家一听说喜儿要出嫁了,纷纷前来道喜祝贺。一时间,喜儿出嫁的消息成了杨各庄最大的新闻。
按照村里的习俗,女孩子在出嫁这天,不能起得太早,得等到太阳爬到了东山顶上才能起床,这叫“恋家。”父母养育了你十几年,你一旦要离开父母,做人家的妻子去了,居然兴奋得连觉都睡不着,你好意思吗?
接下来还有一种习俗,当母亲拎着女儿的手,要送她上轿的时候,她的心里无论是多么的美不胜收,表面上也得表现出泪流满面的样子。有的实在哭不出来,干脆藏一颗辣椒在兜里,趁人不备的时候,偷偷往眼上一抹,就顿时泪如泉涌起来,这也不失为一条妙计。
如今喜儿要离开家门,登上花轿了,而送她上轿的人却不是她的爹娘,所以她的哭一点伪装的成分都没有。
喜儿在哭,送她上轿的人也在哭,甚至连站在一边看热闹的人也跟着哭。
“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大家都哭什么呀?”不知谁说了句。随即,就有人跟风道:“对呀,我们应该高兴才对。吹打手,加把劲儿!”
一时间,鞭炮齐鸣,欢声震天,唢呐高奏着《喜洋洋》的乐曲,把这喜庆的气氛推向了第一个高峰。
从杨家到王家总共几步之遥,如果不拐弯的话,一袋烟的工夫就能走上两三个来回。可是村里人办喜事的规矩是,拜堂必须赶在午时正(也就是中午十二点),那多余的时间就得想办法在路上消磨掉。
这倒不是难事儿。反正田野里、山水间有的是周旋的地儿,大不了在村子外头转上一遭,什么时候到点,就什么时候进入家门。
闲言少叙,鞭炮放过之后,新郎新娘开始拜堂成亲。
司仪高声喊道:“一拜天地。”
新郎新娘同时跪在地上,向着北方磕了一个响头。
“再拜高堂。”
张二婶端坐在一张油光发亮的老式圈椅上,笑得合不拢嘴。她的身边还放着一张同样的圈椅,却没人坐,那是为大春杳无音讯的父亲所准备的。
新郎新娘又同时磕了一个响头。
“夫妻对拜!”
两人都有些扭扭捏捏,却早有年轻的一辈过来赶热闹了。这个说:“别不好意思啊!一辈子也就遇到这么一回。”那个说:“大春,今儿你可得放规矩一点儿,不然有你好看。”
一时间,年轻人分为两班,分别捉住新郎和新娘的头,让他们俩硬往一起撞。猛听“咚”的一声,两颗头撞在一起,被撞者“哎哟哎哟”地直叫疼,局外者却是一阵哄堂大笑。
张二婶又高兴又心疼,想上去制止,却又挤不过去,捶胸顿足地站在那儿笑骂:“这群小王八犊子,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大家闹哄了一阵子,司仪再度提高嗓门:“步入洞房!”
话音刚落,一种狼嚎般的叫声从大门外头传来:“不许入洞房。”
谁这么没天理?大喜的日子,因何出此不祥之言?
大家正疑惑着,只见黄世仁拄着拐杖,挺着肚皮,盛气凌人地朝这边走来。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弯腰驼背腋下夹一帐本的穆仁智,在穆仁智的后头就是几个穿黑衣服的家丁。
主事者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头,一看突然来了这么一帮不速之客,暗道不好,赶快笑脸相迎:“黄老爷,您来了,您看,我正要打发人过去请您哪!”
黄世仁看都不看他一眼,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呲着牙,咧着嘴,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目光冲着那些女孩子们发笑。
女孩子们瞧这光景,都纷纷耷拉下脑袋,生怕招惹出是非。有那脑筋转得快的女孩子从这伙人一进来,就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刚刚还喧闹异常的小院落里,霎时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主事者别无办法,只好再低声下气地说:“黄老爷,您是否到那边入座?刚才我已经吩咐过灶上了,您那桌给多加几个菜。”
黄世仁拿拐杖点了下他的脑门,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以为我过来,是为了吃这几个破菜的吗?实话告诉你,我黄某人喂狗的东西都比你们吃得强。”
王大春早看不下去了,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别他妈在这儿放屁了,我养的狗都比你通情达理。”
黄世仁听了,非但不恼,反而多了几分兴致:“哟呵!几天不见,你小子这脾气又见长了不少?说你养的狗都比我通情达理,我还就不信了,要不要我们俩来比试比试?”
“跟你比试,我的狗丢不起那个人。”
“是真的丢不起那个人,还是你压根就没养狗?嘿嘿,只怕是你连狗都养不起吧?”
“养不起狗这不丢人,丢人的是,整个一个人连狗都不如。”
主事者看大春敢这么跟黄世仁较真,一方面斥责他多嘴,一方面又跑过来恳请黄世仁开恩:“黄老爷,您大富大贵,大仁大义,看在老汉我的薄面上,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还是个孩子。大春,还不快给黄老爷赔罪!”
那边,早有人把大春的嘴给堵上了。在这种时候,没人敢指望他真的去赔罪。
然而,捂他嘴的手刚松开,大春又说话了:“姓黄的你狗日的,今天是我王大春大喜的日子,你他妈来这干什么?滚!”
“叫我滚?”黄世仁愈发来了精神,“这十里八乡的,敢让我黄某人滚的人,我还没有见过第二个。今儿个我偏不滚,看你能把我怎么样?”一边说,一边给他的狗腿子使了个眼色。
穆仁智赶快哈着腰把张二婶坐过的圈椅拉过来,请主子坐下。
黄世仁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正对着大春,将一条腿放在另一条腿上,故意把脚丫子翘得高高的,做出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
主事者少不了再去相劝:“黄老爷……”
“去你妈的!”黄世仁一拐杖打在他的脸上。
主事者疼得捂着脸,没敢出声。
张二婶看主事者为了自家的事情,无故遭受这么大的屈辱,实在于心不忍,忙上前一步把他扶起来,一边又向黄世仁百般求饶:“黄老爷,求您放过我们好不好?千不对万不对,等过了这事儿您再惩罚他(大春)行吗?人这一辈子就这么一件大事儿,您怎么就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们一码?老天在上,您要成全了我们娘儿仨,从今往后我天天给您烧香都成。要不,我老婆子现在就给您跪下了。”说着双膝跪倒在地上,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