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  友情  战争

　　夜哨。
　　夜色如水。
　　几十个人零零散散的瘫坐在草丛上，武器都被扔到了一边，彷佛都再没有力气拾起，他们的神情都是说不出的艰辛狼狈，衣服俱都是破破烂烂，脸上也挂着血迹，全身大大小小也不知有多少伤口。
　　整个森林里弥漫着一股死亡和绝望的味道。
　　这本来是一只骄傲的军队，一只战无不胜的铁血骑军。只是，无论多么伟大的东西，只要挂上了曾经两个字，那么就代表辉煌已经过去，传奇也只是空空的回忆罢了。
　　姬照现在就有这样的想法，他也靠在一棵树下坐着，佩剑插在土里，他盯着自己苍白却没有掌纹的右手，觉得很可笑。这个奇异的特质曾经让许多算命先生迷恋，但最终只有一人道出，公子生不同于凡人，死亦不同于凡人，凡人从生到死，公子由死入生。
　　当时他年纪还小，完全不明白眼前这个花胡子老头在叨叨些什么。而等到他渐渐长大，他却早已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却不知怎的，现在忽然却想了起来。
　　莫非真是要死了，才想起那些生生死死的鬼话么？姬照摇摇头苦笑，连他都要磨尽最后一丝英雄气了。妈的，都是废话。
　　“老姬，”一个高大的汉子忽然走了过来，他精赤着上身，露出黝黑健壮的肌肉，肌肉上却布满了各式各样的疤痕，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撕碎后又重新缝了起来，而且，还是出自一个女红不怎么样的人手中。
　　姬照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汉子的身影在阴暗的树影子下显得很是模糊。
　　“怎么？”他淡淡的问了一句。
　　汉子贴着他坐了下来，“你觉得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天就要全黑了，到时候我们不可能走得出这见鬼的林子去。”
　　姬照吸了吸鼻子，感到一阵酸痛，看来是被伤到鼻骨了，刚才那个齐国将军的迎面一拳着实不轻，他缓缓闭上眼睛养神。
　　“那你说怎么办？”
　　汉子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姬照竟然反过来问自己，他抓抓满头的乱发，“我说就是突围，我们围成一个圈，我打在最外面，见人杀人，见鬼杀鬼。干出一条血路来。”
　　“去你妈的。”姬照呸了一口，“这样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汉子不满道，“那你有办法你说。”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将军…将军！”
　　姬照睁开眼睛，看向声音的来源。
　　一个军士急慌慌的跑过来，连军礼都忘了行，“将军，将军，齐国军队已经到三林口了。”
　　姬照这才真正吃了一惊，“这么快？”
　　汉子苦笑了一声，“看来那个李牧野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妈的，难道老子就不费油？”姬照“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要是把老子点着了，恐怕把他整个齐国的人都吸干了做灯油也不够！”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整个林子间都隐隐回荡着他的声音。
　　精装汉子也跟着站了起来，使劲拍了姬照一下，“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这样才像你老姬！”
　　剩余的士兵看见两个主将的气势，竟也不由自主的湿了眼眶，站起来互相拍打鼓励，整个场面一度很是热血。
　　雨忽然间就落了下来，来的异常的迅猛，雨滴砸在林子里，这不知道已经有几千年没有人踏上来的土地，竟然升起了一层浓浓的雾气。
　　“糟，”姬照皱了皱眉，把面巾拉了上去，盖住了鼻子嘴巴，“大家防范，不知道这雾气有毒没有。”他转头向精壮汉子说道，“我带几个人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可以下山的小路，这雾气这么浓，我怕不用一个时辰我们就完全看不到路了。你在这里带队。”
　　汉子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姬照一挥手率先走了出去，几个人跟了上去。
　　“老姬！”汉子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感到一阵恐惧。
　　姬照回过头看着他。
　　“别死啊！”汉子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妈的。”姬照骂了一句，“老子还要做鲁国的大将军呢，怎么会死在这种连鸟都不拉屎的地方。”说罢便挥挥手消失在雾气里。
　　可是直到齐国军队悄无声息的围了上来，姬照都没有回来。
　　汉子猛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睡着了，他感觉到似乎有些不对劲，忙四周一看，不只是他，所有的士兵都睡着了。
　　“起来，起来，都他妈起来！”他大吼了一声，窜起来猛踢他身边倒着的几个人。
　　被他一声吼叫，人们都陆续的醒了过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惊恐，谁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韩将军…”一个士兵小心翼翼的说。
　　“看来这雾气有问题，没有毒，但是却能把人迷晕。”汉子说，“哼，这样也好，说不定齐国那些家伙也被迷晕了。”
　　“那我们现在突围吗？”
　　“不，再等等，姬将军还没有回来。”汉子立刻拒绝。“是。”
　　汉子点点头，突然又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忙伸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则竖起耳朵细细的听。
　　突然，他的脸色大变，大吼一声，“列阵！快列阵！”
　　话音未落，一只羽箭夹着劲风直朝他后脑而来，他赶紧回头，箭头已到了他面门，他来不及躲闪，猛地伸出右手去抓，只感到手上如火烧般的疼痛，忙侧开身松开手，那只羽箭带着余威竟然直射进了一棵树身里，打进了半个身长。
　　从羽箭射出，再到汉子抓箭再掷出，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嘿嘿…”几声阴笑传了过来，彷佛有数不清的眼睛在瞬间睁开，林子里发出铠甲武器般的金属声响。
　　剩下的几个人和汉字围成了一个圈，背靠着背，手里紧紧抓着武器。他们现在明白了，这些雾气，根本不是自然之力，而是齐国人的陷阱，他们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雾气里充满了迷药，而则趁着自己被迷晕之际，悄悄的摸了上来。
　　“卑鄙！”汉子咬着牙，眼里都要瞪了出来。
　　齐国军队已经全部现了身，看来是一只百人队，他们每个人都穿着轻便的紧身黑色铠甲，在这种丛林中很是受用，手里握着黑色长弓，腰上别着短刀，为首的一个男人也是一身黑衣，正是齐国大将李牧野，他身材高挑清瘦，腰间别着一柄长剑，背上却捆着一只箭筒，手里也同样的紧紧握着一张黑漆漆的弓。
　　刚刚射向汉子的那一箭，正是他的。
　　“兵不厌诈，这是兵法。”李牧野冷冷的说道，“像你们这种野汉，根本就不会明白。”
　　“放屁！”汉子冷笑道，“明明就是下迷药，亏你堂堂疾风骑军的统领，竟然这么卑鄙！”
　　李牧野毫不在意的笑道，“看来你是跟姬照跟的太久了，脑子也变得跟他一样难用了。”
　　他从身后抽出一支箭来搭在弓上，缓缓的抬起右手，狞笑道，“胜就是王，败就是贼，战场上只有胜败，没有卑鄙不卑鄙。等你死了后，我再去杀姬照，让你们九泉相会。”
　　汉子拿剑的手有些发抖，他并不敢妄动，以他的身手，若是想单身突围，尽全力的话也并非不可能，可是身后的这些兄弟就会瞬间被那些手拿长弓的齐国人射成刺猬。
　　这些都是他和姬照的兄弟，他不能叫这些人死。
　　所以他不能离开。
　　
　　“姬照！”他心里默吼一声，闭上眼睛，已经准备好了，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声音，轻微尖锐，像极了男人们吹的口哨。
　　“射！”李牧野一声令下。没有反应，没有箭头破空的声音，什么都没有，除了雨声，树叶的刷刷声。
　　一片寂静。
　　汉子睁开眼，看见了人生中最诡异的一幕。
　　一百零一个齐国人都安安静静的站着，手里拿着的弓箭既没有放下，也没有射出，还是那样的握在手中，只是握箭的手却在发抖。
　　每个人身后都静悄悄的站着一个人，每个人的脖子上都被驾着一把短刀。
　　几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退了几步。倒不是因为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寒光闪闪的利剑，而是那些拿剑的人，或者，那并不能称为人。
　　他们的确长着人类的面孔，可是大都已经腐烂不堪，有的甚至已经露出森森白骨，偶有几个还算正常的，脸色却白的发青，混身上去都散发着森然鬼气。
　　汉子也冒了冷汗，这时候雨却好像渐渐小了，风细细的吹了过来，在这样的一个林子里遇到这种事，汉子的脚都要发软了。
　　忽然，又是一声哨响，和他刚刚听到的一模一样。
　　所有架在脖子上的利剑像是听到了什么命令一样，立刻整齐划下，“扑”“扑”“扑”，一道道口子在脖子上裂开，一具具尸体倒了下去。而失去了眼前的遮挡，利剑的主人立刻露了出来。
　　那是一群死人。
　　他们之中有死了很久的，有才死去几十年的，奇怪的是，他们虽然外貌不同，却穿着统一的铠甲，铠甲上印着红色的符号，看起来竟像是军队一样。
　　几个人非但没有松下一口气，反而更加紧张了起来。
　　然后又是一声哨响，鬼军队忽然分了开来。一个人从他们身后走了出来，脖子上挂着一只银亮的哨子。
　　“老姬！”汉子一眼就认出了他，剩下的军士也都大感惊喜，纷纷迎了过去。
　　姬照却只是淡淡笑了笑，脸上没有一点激动之情，然后挥挥手示意叫他们停下来。
　　“老姬，你…？”汉子愕然停住了脚步，他发现对面的姬照有些不对劲。
　　“你怎么了？跟你去的弟兄呢？他们在哪里？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他一连串问了许多问题，越问自己越是心寒。因为他好像已经看出什么来了，不但是他，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后退，他们都已经看出来，姬照好像变了一个人，那苍白的脸色，鬼气森森的眼神，还有他脖子上那只散发诡异气息的哨子。
　　“操！老姬！这是怎么回事！”汉子忍不住大吼道。
　　“阴…阴兵…”一个军士颤抖着说道，“这好像是阴兵啊将军，将军。”
　　阴兵？！汉子整个脊骨都凉透了，他扭过头去看那些死人，那统一的着装，干净利落的手段…而姬照站在他们中间，他们低头俯身，彷佛正是在面对着自己的统帅一般。
　　“不错。”姬照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也变了，不再是粗狂响亮，而变得如烟一样飘渺。
　　“你…”
　　“我已经死了，老韩，你不必伤心。”姬照黯然的摇了摇头，他拿起脖子上挂着的哨子，“为了得到这个，我拿命做了交换。”
　　“这是什么？”
　　“鬼哨，也叫做夜哨。如果你听过鬼玺，它和它是一对的，都是用来召唤阴兵。”姬照笑了笑，身后开始升起白色的雾气，如同之前的一样，“我要走了，这只哨子留给你，以后万有困难，就记得吹响它，我会赶来帮你，但是，只可在晚上。”
　　说罢雾气顿时大了起来，有丝丝凉意渗透进来，等到汉子他们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连齐国人的尸体都不见了。
　　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汉子沉默半响，走了几步拾起地上那只哨子，银亮的哨子竟然在诡笑着。
　　“老子还要做鲁国的大将军呢，怎么会死在这种连鸟都不拉屎的地方！”
　　汉子耳边不断回响这句话，他的眼眶顿时湿润了，他本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他忽然举起自己手中的剑朝脸上刺去，一股鲜血喷射而出，而他似乎也毫不知痛，剑在脸上不停地划着，彷佛要把整张脸都划烂一样。
　　“韩将军…”被吓呆的军士上去拉住他，一个军士抢下他手中的剑。
　　汉子猛地抬起头来，几个拉着她的人彷佛被雷击一样，一下子都松开了手，有一个甚至吓倒在了地上，那是一张怎样的脸！整张脸上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到处是粗粗的口子，白花花的肉被翻开，鼻子也削掉了半个，嘴唇整个被裂成了两半，暗红的血液冒着泡从伤口里用处，他的眼睛在血池里显得格外恐怖。
　　他看起来像是刚刚从地狱回来的恶鬼。
　　“不要叫我韩将军，韩将军已经为国捐躯了。”汉子冷冷的说，“从现在起，我是鲁国公治下殇州部的总兵长，姬照将军！”
　　过了许久，几个人才含着泪缓缓单膝跪了下去，而他们的膝盖，正压在那一片暗红的血液上。
　　“姬照将军！”
　　汉子面无表情，不知疼痛，手中紧紧的攥着那只银亮色的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