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斜阳!
温暖的夕阳透过窗棂照射在满楼的鲜花之上,柔弱的花瓣颤抖着,像是在夕阳中伸着懒腰,借着一缕微风将花香送出更远。
花满楼坐在窗前,嗅着花香,听着鲜花‘伸懒腰’的声音。当然,他也听到站在他楼前的那个人终于走了上来。
这人在他的小楼前站了已有两个时辰,一动未动;这人若是上来,无论认识或者不认识,花满楼都不介意拿出最好的美酒招待。
但那人足足两个时辰都只是干站着,江湖中平静了好些日子,花满楼也经历了宫九设计的诡谲凶杀,暂时还不想去招惹是非,尤其是在这样阳光明媚的天气。
那人并未刻意隐瞒踪迹,但他的脚步很轻,步伐中规中矩——江湖中有这样轻功的人绝不会超过十个。
花满楼微微一笑,道:“老实和尚!”
来人正是光头磨顶的和尚,他对花满楼能猜出他的身份并不吃惊,他双手合十作礼,道:“正是贫僧,见过花公子!”
花满楼道:“大师此来何事?”
老实和尚道:“和尚想找一个人,可他向来行踪无定,找花公子要比和尚乱撞的好!”
花满楼已然明白他要找的是谁,心中却也不禁好奇:老实和尚向来见了那个人一个头两个大,汪往往远远看见就准备逃之夭夭,唯恐避之不及,怎么会主动找他?
花满楼笑道:“他现在有美偕行,我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哪!”
老实和尚急得满头大汗,道:“这……这……这可怎么好?阿弥陀佛……”
花满楼奇道:“大师难道有什么要紧的事?”
老实和尚结结巴巴道:“这事……这事……”
花满楼见状,知道老实和尚从不说谎,但又确实不方便开口,也就不问,道:“若要找他,我倒有个好消息!好消息是,前些日子,有人在我这里偷走了三坛百花酿……”
花满楼尚未说完,老实和尚便是眼前一亮:“能从公子这里偷走东西的天下不会超过五人,但来偷酒的天下只有一个,一定是他!”
花满楼点头道:“我当时听到他向东南而去,百花酿香飘十里,到了十里范围之内我就能追踪到香味;而且他既有美人,又有美酒,不喝光估计他是不会换地方的!”
老实和尚道:“那烦请公子带路!不知这次陪伴他的是哪个美人?”
花满楼道:“沙曼!”
老实和尚全身一震,道:“沙……沙曼……算了,和尚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公子请吧!”
上弦月,有风!
两人用轻功向东南方向行了五十多里,早已经出了城到了荒野,夜色已经降临,月色铺满大地,夜风中吹来原野中清新的花香。花满楼露出一丝微笑,他分明在花香中闻到一丝酒香!
这家伙果然在喝酒!
二人转向正东,顶风而行,行了六里便到了一道山谷之中,柔和的青草像是无边无际的地毯,山谷一侧的崖石上忽然伸出一只手,手拿金杯吟道:“举杯邀明月,共饮月中人!”
那人躺在崖石上,一旁又伸出一只手刮着他的鼻子,道:“不害臊!”
那人笑道:“你何必吃嫦娥的飞醋,这杯酒本应敬给花满楼的,可惜可惜……”
花满楼摇头苦笑,大声道:“陆小凤,你既已知道我来了,何必故意拍我马屁!”
崖石上飞出一只金杯,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托着金杯一样,稳稳地飞向花满楼。花满楼伸手接住,一饮而尽。
陆小凤道:“拍拍你的马屁,这酒我喝的就更心安理得一些,何乐而不为!”陆小凤大笑着牵着沙曼从崖石上跳下来。
陆小凤道:“不过拿你三坛百花酿,不至于这么舍不得追到这里吧!”花满楼与陆小凤玩笑惯了,不想和他扯皮,直接道:“其实是老实和尚有事找你,找你不到就到了我那里,我不过带路而已。”
陆小凤笑道:“太阳不会从西边出来了吧?老实和尚竟然会来找我?”
其实陆小凤早就看到了老实和尚,只是在‘太平王世子事件’里,老实和尚立场不明突然劫持了沙曼,小玉也留下了‘老实和尚不老实’的留言。
后来陆小凤成功击败宫九,救回了沙曼,可对于老实和尚他还是摸不着头脑。若直接去问他,他若真老实,则必有他不愿吐露的难言之隐;若真问出他不老实,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老实和尚主动要求见他,难道是解释当时的真相?
老实和尚还是一副仿佛很害羞的样子,一身破旧僧袍不知道多久没有洗了,草鞋也烂通了底;他低着头仿佛很怕沙曼的样子,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沙曼道:“有酒岂能无菜,我去给大师弄些素菜,若不是大师也许我也过不了这一段平静日子!”说完便走向他们住的山洞。
老实和尚见沙曼走了才开口道:“其实和尚并不是为这件事而来!和尚是受掌门方丈所托,有事请陆小凤帮忙!”
陆小凤笑道:“若不是受方丈所托呢?”
老实和尚道:“若不是受方丈所托,就算和尚跪着也要求你帮忙!”说着真的噗通跪倒在地。
陆小凤这才震惊,扶起老实和尚,收了玩闹的心思,道:“到底怎么回事?”
老实和尚道:“你们有所不知,大雄宝殿上的十八罗汉像一夜之间全部失踪了……”
陆小凤听了也不禁悚然动容,少林弟子三千,外门弟子更是不计其数,可算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大派,数百年来从未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谁又有这个能耐能在少林寺众僧眼皮底下偷走重达千斤的罗汉像?
还有疑问就是偷走石像是为了什么?
如今多想也是无意,陆小凤道:“我需要亲自去少林寺看看!”
老实和尚道:“和尚本来就是这个意思!”
沙曼已经走了,陆小凤走回山洞,只看到沙曼用胭脂留下的两行字:翩翩人中凤,遨游九重天!
凤凰就应该遨游在九天之上,陆小凤是个浪子,他不属于田园生活。他属于江湖,江湖中的波澜诡谲、狠辣阴谋才是他的生活!
沙曼显然知道这点,她早已发现陆小凤最近喝酒太多,好像存心灌醉自己。
陆小凤叹了口气,不过以沙曼的能力,倒不用担心她的安全问题。他只身漂泊,也没什么行头,当晚便和花满楼老实和尚一起赶往少林寺。
少林寺千年古刹,更兼武林正派之首,仅仅站在山门前便感觉到一股庄严肃穆感。除了这种感觉,陆小凤还是感觉到了异样,少林寺门前山道常年都有小沙尼打扫,可现在却堆满了落叶。
老实和尚也未多做解释,将二人迎入山门。少林寺内没了晨钟暮鼓和诵经声,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老实和尚直接将陆小凤和花满楼迎入方丈室。
方丈室内坐着个老和尚,正是少林方丈苦禅大师,陆小凤熟知天下英雄,何况是第一大派的首脑人物,可心中还是吃惊,不过几年未见,方丈竟然成了这样一个形容枯槁模样。
老实和尚合十作礼,道:“师兄,师弟将陆公子请来了,这一位是花家七公子,花满楼!”
换做平时陆小凤看到老实和尚一本正经的模样,肯定要好好捉弄一番,可如此氛围他也不敢过分轻松!
方丈睁眼道:“请坐!”
方丈室内没有座椅,只放着几个蒲团,众人依言坐下。方丈才开口道:“本寺遭遇陆公子想必已经知道,老衲也无意掩耳盗铃,隐瞒自身过失,本来这只是本寺家务事,无意劳烦陆大侠,可师弟和老衲都认为,普天之下,也只有陆小凤能查出此中真相!”
陆小凤轻轻一笑,能得少林寺方丈如此赞誉的,能有几人!
方丈道:“师弟与陆大侠交好,查案的事可全权交付给师弟了。阿弥陀佛!”方丈说完闭目念经。
老实和尚引陆花二人出来,他叹口气道:“方丈师兄发下了禁食祷,一日真相不明便一日不食,诵念金刚经,如今已有三日了!方丈将少林寺所有弟子全部集中在了一处,案发之后绝没有走了一人!”
陆小凤这才明白方丈为何憔悴的如此厉害,赫赫少林为何如此荒凉,心中也下定决心尽快破案。他叹口气道:“方丈大师这又何必!!!”
老实和尚吭哧许久才道:“这本不想对你说,以免败坏方丈威名,可若不赶紧破案,方丈的冤屈却再也洗不清了!实不相瞒,方丈师兄如此,只因他此时也是重大嫌疑人!”
陆小凤和花满楼都吃了一惊,实在想不通堂堂方丈怎会是嫌疑人。
老实和尚道:“如大雄宝殿、藏经阁等重地,我寺向来都安排武僧巡视清扫,从来没出过差错。可罗汉像被偷的当天,所有执勤武僧都声称方丈师兄亲自对他们说已安排了其他武僧执勤,所以他们才各自回僧房休息……”
陆小凤寻思道:“方丈大师有此行为于情于理都不和,但所有人众口一词也未必有假!”
花满楼道:“如今易容术早已在江湖中流传开来,人皮面具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
老实和尚点头道:“第二天早课时间,便发现十八尊罗汉像都不翼而飞,而且还有一位沙弥暴毙在大雄宝殿内,一剑封喉!阿弥陀佛,我寺创建以来,从未受过这样的耻辱!”
三人说话间来到大雄宝殿。十八尊罗汉就是在这里失踪的,少了十八罗汉大雄宝殿也显得空旷许多,大殿两侧各有九个凹陷痕迹。乃是放置十八罗汉的位置,年久日深已经将大殿青砖压下去了五指。
陆小凤在大雄宝殿上来回寻找线索,老实和尚道:“这十八罗汉像据传乃是唐王李世民为感念少林寺救护之德,特命天下第一巧匠所刻,放在大雄宝殿从未移动,没想到……可和尚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人会对佛像感兴趣?”
陆小凤在大雄宝殿看了一炷香时间,才停下来。老实和尚忙问道:“有没有什么线索!”陆小凤却不置可否又来到殿门前,被杀小沙弥的尸体已经抬走,只剩下发黑的血迹,陆小凤看了许久道:“带我去僧房去看看!”
老实和尚知道陆小凤办案喜欢用自己的方法,若逼得急了反而适得其反,便一言不发的领陆小凤前去僧房。
陆小凤一间间的看过来,僧房也有等级之分,大的十多人一间,首座等人则是单间。所有的僧房都朴素简洁,只有一床一被,房内靠窗处一张木桌,木桌上摆放着些经卷,烛台还有香炉。
老实和尚道:“少林弟子晚课后,睡前尚需焚香诵经三炷香,这也是每日功课!”
陆小凤正在查看香炉,他伸两指进去摸了一些香灰放在鼻端闻了闻。花满楼忽然道:“你有没有感觉这里的气味有些不一样!”
陆小凤笑道:“可不是人人都有你那样的嗅觉,女人的脂粉香我能分辨得出,这大男人僧房我就闻不出了!”他嘴上虽然说得轻松,可他一向信任花满楼的判断,还是用指甲刮了刮香炉盖上的粉末仔细闻了闻。
花满楼道:“刚才在方丈室便闻到檀香的气味,这里也有,气味中却多了一点甜香!”
老实和尚心中佩服,不愧是能在十里外闻到百花酿酒香的人,僧房内已经三天没点檀香,他还是能闻出其中的区别,他道:“寺中弟子读经时总会点上一些檀香,有助于提神静气,有什么问题吗?”
陆小凤道:“檀香中有迷香,虽然迷香点完后,有人用檀香香灰替换,可还是在香炉盖上留下了迷香凝结的粉末!”
老实和尚惊道:“罗汉像被偷无人发觉,是因为被下了迷香!”
陆小凤道:“应该不会错,那么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有人有能力偷入少林寺,神不知鬼不觉的偷换了檀香,有这种本事的人,我只想到一个,可绝不会是他;另一种就是少林寺内有内鬼!”
老实和尚道:“好,陆小凤不愧是陆小凤,若让和尚来,想破脑袋也未必能发现线索!”
陆小凤轻轻一笑,道:“看来集中所有僧侣是对的!”
老实和尚领陆小凤来到天王殿,天王殿四周都有人看守,陆小凤认出其中几个都是叫得出名号的大师。守殿的大师见老实和尚带人前来,忙打开偏殿大门。
天王殿也是少林七大殿之一,极其恢弘壮观,只是现在看来太挤了点。众僧见老实和尚前来,忙低头行礼。老实和尚道:“这位是陆小凤陆大侠,特来替我寺前来寻找消失的罗汉像!”
原本喧闹的天王殿立刻静了起来,众僧伸长脖子看这位长着四条眉毛的奇侠。陆小凤含笑着扫过众僧脸庞,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乃至眼角的抽搐都瞒不过他的双眼。
陆小凤的视线忽然停在一个人的脸上,他并不认识这个人,只是这个人太过突出。本来所有的僧人都是僧袍光头,辨识度极低,而且常年单一的生活也使他们的表情眼神过于单一。但这人的眼睛像是两颗黑珍珠,而且这个人的眼神好熟!
陆小凤还未想起这人是谁,老实和尚已经出手,他先报出陆小凤的大名就是要震慑诸人,才可以找出心怀鬼胎之人,他见陆小凤的视线长时间盯住一个人。想起少林的声誉,想起至今还在诵经的方丈师兄,一出手用上了少林龙爪手。
那个和尚反应不慢,身子如柳叶般向后飘飞。可他那点反应根本躲不开老实和尚的一击!
幸好陆小凤也出手了,他还未想出这人是谁,心念一动,灵犀一指已然点出。
龙抓手两指悍然撞上灵犀一指,陆小凤猛然感觉手指上传来一阵大力,又倏忽消失。老实和尚的手已经搭上了那个和尚肩膀。
陆小凤笑道:“这位师傅,请借一步说话!”陆小凤说罢领着那和尚走出天王殿,花满楼与老实和尚紧跟着出去。
刚出去天王殿,那和尚就一口咬在陆小凤耳朵上。这一咬他躲得过去,可知道躲过去更麻烦。花满楼和老实和尚出来时,正看见陆小凤疼的呲牙咧嘴!
老实和尚一头雾水,花满楼却笑了:“我本还在猜会是谁,看了姑娘这一手咬耳朵神功,便猜到了!”
老实和尚道:“姑娘?你那一手‘风飘凌’的轻功,可是诸葛山庄的人?”
花满楼道:“大师可曾听闻诸葛庄主最小的女儿,人称女诸葛的诸葛香!”
老实和尚恍然,比女诸葛更有名的是,她就是江湖四大母老虎之一!
诸葛香道:“有一点你说错了,不是女诸葛,是女诸葛神探!”
老实和尚本来见了女人就要躲着走的,可为了少林尊严,还是沉下脸道:“诸葛香,和尚问你,你易容混在少林寺中所为何事!难道这一切是你们诸葛山庄所为!”
诸葛香作为四大母老虎,岂是易与之辈,她柳眉直竖,道:“三天前我听闻老实和尚到处寻找陆小凤,我正好也在……咳咳,我当时便想老实和尚如此着急大张旗鼓的找他,肯定是遇到了棘手的问题。他一个和尚能有什么问题,如果不是个人问题,肯定是少林寺中出了问题。我又想出了问题不找我这个挂牌神探,反而都去找陆小凤那个业余人士,反正我闲着也是没事,就好心找上门来。谁知却被一群和尚拦住,说什么也不让我进,还说少林寺向来不接待女客。我见他们神情,确定少林寺内确实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气之下易容成个小和尚混进来查案!”
且不论诸葛香自加的神探两字,她也不愧为女诸葛的称号,前面部分已经猜对八九不离十。
诸葛香忽然瞪着陆小凤道:“你信不信我!”
陆小凤也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信!”
老实和尚道:“和尚也信!”不过他这话却是对着陆小凤说的,他说完这句就转身走了!
诸葛香道:“这老和尚倒也不坏!”
陆小凤皱眉道:“胡闹也该有个限度,少林寺可不会买你诸葛小姐的账!你还是赶紧下山,老实和尚信你,其他人未必信!”
诸葛香道:“好,你想让我走,待会可别想求我回去!”
陆小凤的好奇心一向很大,听了这句话不禁好奇道:“求你?”
诸葛香气定神闲道:“唉,本神探就教教你,看刚才你们去天王殿的情形,肯定不是专门去抓我的,我只不过是拔萝卜带出来的泥;那老和尚故意大声叫出你的名字,就是想震慑心有鬼胎者,把他揪出来!”说到这里,连花满楼都不得不正视这位女诸葛,再看陆小凤也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诸葛香更是洋洋得意,道:“你如果这时再去找,我保证你一无所获,既然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那奸细必然会有所防备,这些时间足够他编一个足够圆滑的谎话。而我就不同了,在那群臭和尚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他们一起关了三天,而且我还发现……”她说到这里故意卖起了关子。
陆小凤听了怦然心动,诸葛香这三天极可能无意间听到极重要的线索。但这个小妮子从一出来就处处压他一头,如果现在服软,那还了得。此时只有先稳住她,再用自己的男性魅力套出他知道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