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情如梦（上）
　　桂萱
　　年轻的女侦探小说家玛丽安娜，坐在沙发上看着晚间电视新闻。忽然，她眼睛一亮，同时，用遥控器将电视音量调大了一些，电视播音员开始播发一则警方的悬赏启示，大意是：为了能够尽快抓获神偷大盗詹姆士，破获这起多年来在全国深有影响的连锁案，凡是提供切实可靠线索的人，均可获奖金三万美元。谁若亲自抓获詹姆士，可获奖金二十万美元。
　　哦，又是这个如雷贯耳的詹姆士。
　　玛丽安娜闭掉电视，坐到写字台前，找出上周的晚报，又将有关詹姆士的报道读了一遍——
　　从N市开往K市的73次硬卧列车，是午夜十一时二十分发车，四时零五分到达终点车站，这趟车旅客不多，但最近两个月来，神偷大盗詹姆士却在这列车上作案四次。他作案的最大特点是：只偷窃金银珠宝首饰或大额钞票。然后，将一张印有"神偷大盗詹姆士"的名片丢在作案现场，或者放进被窃人的口袋里。这种蔑视国法与警察的嚣张行为，着实令M国警方十分恼怒。然而，十多年来，神偷大盗詹姆士的足迹已经遍及全国数十个州，警方不仅没有捉到他，在他撒出的数百张名片上，都没能取下一枚完整的指纹，可见他作案有着相当娴熟的技巧。当詹姆士先后四次于73次硬卧列车上作案以后，两市的刑警与乘警，曾在暗中动用许多警力数次合作，企盼能够在现场将其一举抓获。可是，每次行动都毫无收获。
　　最近，玛丽安娜正在撰写第十八部侦探小说，内容是一名智勇双全的私家侦探，独自侦破一起震惊全国的盗窃国家博物馆珍贵文物的案件。
　　玛丽安娜收起报纸，决定暂时停下几天写作，今晚乘坐73次硬卧列车去K市，在来回途中进行采访，也许会有所收获。她打开电脑，利用因特网在K市的怀特五星级大饭店，预订了一套客房——38—23号。然后，她把间单的旅行用具放在坤包里，又将五千美元揣进怀里，从写字台上拿起金笔，眼前浮现出了特莱尔的笑容。这支价值1800美元的金笔，就是半年前他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特莱尔在N市红明星电影制片厂当导演，他是玛丽安娜的第二个情人，他曾将她的十一部小说作品先后拍成电影，与她同居半年后，她发现他同时在和四五名女演员相好。于是，妒火中烧，忍痛跟他分了手。然而，这段爱情，在她心灵深处，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
　　秋的夜幕降临了，N市变成了一个灯火辉煌的花园。玛丽安娜驾驶着宝马车，来到火车站停车场，存好车，买了火车票后，便在站前广场上很惬意地散起步来。
　　73次硬卧列车准时发车了。
　　车窗外黑蒙蒙的。玛丽安娜依在自己的床位上，她发觉车厢里的旅客寥寥无几，空床位很多，灯光若明若暗，有人躺在床上开始大睡，有人靠着床头打起盹儿，对面床位上六十多岁的大个子老头，在茶桌前聚精汇神地看报纸，暂时还没有合适的交谈对象。于是，她双眼微闭，想象着神偷大盗詹姆士该是什么模样，又是怎样下手作案的。
　　过了一会，老头用微微嘶哑的嗓音自言自语说："啊，这个神偷大盗詹姆士，我见过他。"
　　玛丽安娜猛地睁开双眼，仔细观察起老头，他衣衫褴褛，乱蓬蓬的黄头发，大连鬓胡子，戴一付黑色宽边眼镜，右脸颊上有一条半英寸长的伤痕，左鼻翼处长一颗小米粒大小的黑痣，脚上却不协调地穿着一双黑色盖尔牌高档新皮鞋，右脚鞋面上偏左侧有一小块不明显的疵点。这种相貌，这身装束，着实给玛丽安娜留下一种反感和恐惧，她瞥一眼床头上的报警器开关，心想，这老头也许不是个好人，万一他有什么举动……。
　　老头仿佛看出了玛丽安娜内心的不安，非常歉疚地说："咳，小姐你不用害怕，我现在已经不是个坏人啦。"
　　老头的话激起了玛丽安娜的兴趣，她松了一口气，好奇地问道："这么说，先生您过去曾经是个坏人啦？"
　　老头很诚恳地回答说："是的，五年前我是个职业小偷，也是监狱的常客，至从碰上詹姆士以后，我只偷过一次东西。"
　　老头长叹一声，对玛丽安娜叙述起来——
　　五年前的一个秋夜，也是这趟列车，车上的旅客也依然像今天这样稀少，老头与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绅士，像今天一样，床挨床地座着闲聊，他们谈股市行情，谈通货膨胀，当然，还谈论了女人。他们象老朋友一样，无拘无束地聊着。然而，在绅士毫无介意时，他的贼心不安了，他那训练有素的手指，最终还是无情的，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了绅士厚厚的钱夹。他心里美滋滋的想：啊，这回可发了，钱夹里应该有成千上万美元。
　　车到阿斯库尔站时，绅士很友好地说了声："先生，我到站了，祝您旅行愉快！"
　　绅士下车后，老头急忙忙从床铺底下掏出偷来的钱夹，打开来一看，顿时他被惊得目瞪口呆：手里拿着的，原来竟是自己的钱夹！
　　这是一个多么精采滑稽，令人永生难忘的恶作剧啊。
　　詹姆士先偷走了老头的钱夹，把八千美元拿出去后，塞进了满满的报纸和一张"神偷大盗詹姆士"的名片，这个"空"钱夹却又被他偷了回来。
　　老头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道：“这个该死的詹姆士！”他贼眼圆睁，环视着车厢里的旅客，他在寻找报复的对象。
　　车到终点站了，下车时趁着人多，老头偷了一个长相与詹姆士相似的中年人的钱夹，可是这回失手扒砸了，当场被人抓住。那中年人脾气暴烈，把他狠狠给打了一顿，还用水果刀在他脸上留下一条永久的记号。
　　老头从回忆中缓缓走了出来，情不自禁地抬起右手，摸了摸脸上的刀伤。然后从衣兜里掏出詹姆士的名片，递给玛丽安娜，慢条斯理地说："小姐你看，这张名片我一直完好地保存着。"
　　玛丽安娜接过这张半旧的名片，凝神看了看，感慨地说："从那以后，你就再也没有偷东西吗？"
　　老头频频点首，坦诚地说："是的，我又被抓进了监狱，两年前才释放出来。打那以后，我以修自行车为业，同时，也就过上了穷困潦倒的日子。"
　　玛丽安娜似乎隐约对老头产生一丝“怜悯”，轻声问道："先生，您能把这张名片送给我作个纪念吗？"
　　“你拿去吧小姐，看来我们俩有缘。”
　　老头把刊有捉拿神偷大盗詹姆士悬赏启示的报纸递给玛丽安娜，踌躇了一下说："你看，本来我可以去警察局，描述一下詹姆士的体貌特征，也许还能领到一点赏钱。但我是有前科的人，在业务上，詹姆士又可称得上是我的师傅，一想还是算了吧，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出卖他呀。"
　　列车在阿斯库尔站徐徐地停了下来。
　　老头拎起脏兮兮的中号布旅行袋，很友好地谦谦一笑说："再见吧小姐，我到站了，今晚我过得真开心。祝你旅行愉快！"
　　玛丽安娜目送着微微驼背的老头，迈着蹒跚小步，缓缓走下了列车。
　　五分钟后，列车又徐徐启动出发了。
　　玛丽安娜看看名片，又看看报纸上的"悬赏启示"，过了一会，她掏出小本子，准备把老头刚才讲的经历记录下来，一摸上衣兜，上帝呀，金笔不见了！再一掏怀里，五千美元的钱夹也不翼而飞！
　　玛丽安娜焦急地浑身上下的翻找，无意中瞥见了茶桌上詹姆士的名片。忽然，她仿佛从睡梦中醒悟过来：上帝呀，刚才给她“讲故事”的那个老头，就是大名鼎鼎的神偷大盗詹姆士！
　　这时，一位穿着西服革履，身材高大魁梧的英俊小伙子，手提中号高级密码箱，走过来刚坐到对面的床位上，玛丽安娜有些神色惊慌地小声对他说："先生，刚才神偷大盗詹姆士偷了我的金笔和钱夹。"
　　小伙子惊讶道："呀，你是侦探小说家玛丽安娜小姐吧？詹姆士……他人呢？"
　　玛丽安娜答道："我是玛丽安娜。詹姆士在阿斯库尔站下车了。"
　　小伙子又殷勤地说："那么，我陪你赶快去报警！"
　　玛丽安娜和小伙子找到乘警，她把刚才的经历描述一遍，乘警作了笔录，记下了玛丽安娜的姓名住址和电话号码后，他俩又回到各自的床位上。
　　面对着玛丽安娜，小伙子似乎有些拘谨和激动。的确，她长得很美，金黄色的长发梳理得很雅致，娟秀的眉毛和长长的睫毛，配着大而蓝，蓝得晶亮的眸子，令他奇思。悬直适中的鼻梁下，那厚薄匀称的嘴唇，令他神往。那白中透着粉红的皮肤，修长合度的身材，更令他迷醉。
　　过了片刻，小伙子兴致勃勃地自我作了介绍：他叫约翰，家住阿斯库尔，在K市一家大银行任企业部经理。他说自己是玛丽安娜的崇拜者，凡是刊有她照片的报纸和杂志都一一收藏。她的每一本小说，他都反复多遍地仔细研读过。
　　玛丽安娜很受感动，刚才被偷的懊恼与沮丧，被眼前这位忠实的读者，确切地说是难得的知音所淡化。尤其是打眼一看，他长得还与特莱尔有点相象，她对他一见钟情，似乎已经喜欢上他了，脸颊绯红，心“砰砰"直跳，不敢正视约翰的双眼，羞答答地俯下了头，却发现他左手中指上，戴着一只硕大而独特的钻戒。
　　约翰笑容可掬，动情地说："今天能亲眼见到玛丽安娜小姐，我真感到荣幸和意外。"
　　玛丽安娜甜淡地一笑，道："看来，你是我最好的读者，亲爱的约翰先生。"
　　列车在夜间风驰电掣般运行着。
　　玛丽安娜和约翰老朋友一样，谈得非常投机。当谈到侦探小说时，玛丽安娜说，作为侦探小说家，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全集》，是必修的课程。他的《血字的研究》、《冒险史》、《巴斯克维尔的猎犬》等，都写得相当出色。约翰同意她的关点。但同时还说，作为读者，他更喜欢读她的侦探小说，她的书有深度，而又不失委婉，想象丰富，而又不乏今日的现实。甚至对于警察侦破案件都有所帮助。当然了，从反面讲，犯罪分子也许还能从中学会许多作案技巧与反侦破本领。他还一口气背出了玛丽安娜所有十七部小说的书名。
　　列车无情地到达终点站了。
　　约翰恋恋不舍地说：“玛丽安娜小姐，你要去哪，我可以送你一程吗？”
　　"约翰先生，那你就跟我去大饭店吧，我们再继续聊聊。"
　　“噢——太好了！”
　　此事正是约翰求之难得的，他心醉神迷，用爱抚的目光望着玛丽安娜，深情地说："玛丽安娜小姐，我迷恋你已经有十年啦。"
　　玛丽安娜莞尔一笑，说："我的朋友，或许我也会爱上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