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作品已在华语剧本网版权保护中心进行版权登记，登记2014-X-01431】

　　亲情

　　7月，暑假，是重聚的日子，爷爷奶奶陆续到车站接放假回老家大姚过暑假的孙子孙女；9月，开学，是离别的日子，在同一个车站，爷爷奶奶依次送走他们的孙子孙女。每年的7月和9月，在同一时间，同一个地点，都会重复上演着一幕幕重聚、分别的戏码。
　　每年的暑假，我们这辈的三个孩子都是在爷爷奶奶身边度过，这已形成了一种固定的模式。去年9月，我是3姊妹中最后一个离开爷爷奶奶的，9点30的车，爷爷奶奶把我送上车之后，我便让他们回家，然后自己坐在位子上玩电话，聊qq，联系同学朋友，计划回到学校之后的聚会。当我聊的正起劲的时候，邻座的一个女孩推了我一下，说：“你家人还在前面台阶上看着你呢。”我猛地抬头，看到奶奶挽着爷爷的手，站在车子前面的台阶上，注视着车里的我，当时一束太阳光照射在爷爷的头发上，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记忆中永远年轻的爷爷，腰居然没有以前直了，居然有白头发了，脸上居然出现皱纹了，我记忆中那不老的爷爷，是谁偷走了你的时光？
　　爷爷是一名军人，记得我小时候，爷爷经常抱着我讲他当兵时候的事情，爷爷说，当时他是他们部队里面最小的一个，还说他记忆最深刻的事当年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他们扛着枪，保卫刘少奇同志在街上游行，保护他的安全，周围的人用鸡蛋、白菜叶子扔他们，“当时有人扔了一个鸡蛋在我脸上，蛋黄顺着脸流了下来，我都没有去擦，我还站在刘少奇同志前面，帮他挡着群众丢的菜叶呢。”记得爷爷和我讲这些事情的时候，脸上带着满满的笑容，可是之后，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爷爷退伍之后，响应了毛主席知识分子到农村去的号召，下了乡。他被分配回家乡云南楚雄的一个村子里面，每天拿着毛泽东语录，给村子里面的人上课。就在那段时间里，爷爷遇到了奶奶。爷爷说：“你奶奶当时笑起来可美了，穿着碎花衣服，两根大辫子绑在耳朵后面，辫子长的呀都到腰了。当我看到你奶奶时，我就认定她了。”就这样，奶奶闯入了爷爷的生命。每天不上课的时候就往奶奶家跑，给奶奶家挑水、砍柴，做家务。半年之后，爷爷终于抱得了美人归。奶奶16岁，一生中最美的年纪，便嫁给了爷爷。跟着爷爷到了爷爷家，照顾爷爷的父亲，管着家里。爷爷下乡结束后，选择留在了离家最近的县城里，在外贸公司上班，从此爷爷便在这一方热土上扎根了
　　听奶奶讲，有一年过年的时候，爷爷没有回家，奶奶找遍了整个县城，问遍了所有认识的人，在大街小巷张贴了寻人启事，担惊受怕了好几天，准备去报警的时候，爷爷风尘仆仆的回来了，什么都没有带回来，只带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爷爷站在天安门前，双眼注视着前方，这件事让奶奶又气又急，从此之后，北京，似乎只在爷爷梦里出现。
　　奶奶17岁的时候就生了我的妈妈，第二年的时候生了我的阿姨，两年之后生了我的叔叔，在我看来当时还是孩子的奶奶，已经成了3个孩子的妈，不仅仅要照顾孩子，还要管着家里，负责种植家里的田地，世道那么乱，交通不发达，还要担心在外面上班的爷爷，奶奶用稚嫩的肩膀挑起了整个家。几年之后，村里统一规划，分土地盖新房，因为爷爷的关系，我们家是村里第一家选位置的。“当时村里都没有选，你爷爷就牵着我的手带我去村干部面前，村干部给了我一盆灰说我能跑多远想选多大灰就撒多远，当时我跑的都没有力气了，才停下。”奶奶每每回忆起这件事情脸上总是满满的笑容。奶奶当年选的土地，盖成了新家，也就是我们家现在的老家。因为房子是在村子的正中间，奶奶现在常常抱怨说坐车不方便，爷爷会反驳奶奶当初选房子的时候没有选好，奶奶就会撒娇似得说：“当初你不在家，我才18岁，当然会怕啊，所以就选了村子正中间的，有个照应。”看着爷爷奶奶之间的拌嘴，我们几个孩子都能感受到爷爷奶奶之间浓厚的感情。
　　有妻有子，工作顺心，爷爷的一生可以这样过下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可是噩耗突然出现，小城发展起来之后，爷爷所在的国营企业倒闭了，爷爷下岗了，得到的就只有开始工作时候分到的90平米的房子，一间储物的仓库，一间街上的门市部。可以说爷爷当时是整个家庭的经济来源，没有工作，家里的妻子，孩子怎么办？爷爷生来就是不放弃的人，他和一起工作的同事合伙做起了生意，奶奶依旧给了爷爷最大的支持，让爷爷放心在外面闯荡。
　　爷爷十分注重孩子的教育，他不重男轻女，都平等对待，他希望他的每个孩子都学知识，尽可能的为孩子创造最好的学习条件。当时妈妈学习成绩不好，不想读书，中考失利。爷爷为了让妈妈能走出农村，他为妈妈换了5所学校，让妈妈参加的5次中考；那时候小城吹入了一股潮流风，大街小巷掀起了一股美容热潮，阿姨迷上了美发，爷爷为了支持阿姨，买了很多美发的书还有美发工具送给了阿姨，爷爷，也是一个很开明的爷爷；过了2年，叔叔高三了，叔叔说不想读书了，想去打工，怎么劝都不去，爷爷去学校帮叔叔请了一个月的假期，带着叔叔回了家，给叔叔买了一套西装，一双皮鞋，给了他100块钱，让叔叔去打工，一个月之后，叔叔回来了，西装早已脏的不成样子，皮鞋也开口了，叔叔见到爷爷第一句话就是：“我要读书。”爷爷把叔叔送回了学校。高考结束之后，叔叔落榜了，爷爷帮叔叔报了名，送叔叔去大理军区当了兵，叔叔退伍之后分配到矿区工作。
　　可能是爷爷太好强，也太倔强了吧，他的女儿——我的妈妈，也遗传了他的倔强，妈妈对爸爸一见钟情，非爸爸不嫁，可能是因为爸爸是家里老二，下面还有6个弟弟妹妹，妈妈嫁过去算长嫂，何况当时的爸爸不喜欢妈妈，爷爷奶奶当然全力阻止妈妈，爷爷说：“在家里宠着的女儿，嫁去别人家里受苦受累父母怎么舍得。夏家的女儿，不外嫁。”妈妈已死相逼，被逼无奈之后，爷爷奶奶拉下面子去了爸爸家提亲，准备招亲，在当时，一般只有家里没有儿子的才招亲，爷爷奶奶为妈妈招亲，备受争议，最终，爸爸到我们家当了上门女婿。1年之后，阿姨也找了一个外省的男朋友，爷爷奶奶全力阻止，可是在我出生前夕，阿姨还是跟着那个男人走了。妈妈的婚事，阿姨的出走，伤透了爷爷的心，爷爷似乎一下子就老了十岁。爷爷，也只是一个父亲而已。
　　家里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这个时候，我出生了。我是家里第一个孩子，我的出生，家里最高兴的要数爷爷奶奶了，对妈妈的失望，阿姨的伤心，都被我的到来冲淡了。当时还是孩子的爸爸妈妈怎么照顾一个刚出生的我，爷爷奶奶便担负起了照顾我的责任。自从我出生的那一天起，就跟着爷爷奶奶，一直到上小学。奶奶教我说话走路，记得最清楚的是在老家的大院子里，奶奶教我走正步，走齐步，站军姿，爷爷每次回家都会带玩具给我，我现在还保存着的玩具是一只实心的银质小手枪，那时候，爷爷用根绳拴着手枪挂在我的胸前。记忆中的爷爷总是很忙，爷爷那时候在做核桃生意，奶奶也跟着爷爷东跑西跑的去做生意，早上出门，晚上回家，当爷爷奶奶晚上回家的时候，就算爷爷再累，也会抱我到床上，靠在床上，拿出买给我的小画册，教我读书认字，我记得最清楚的故事是猴子捞月和狼吃小白兔；在我4岁，能懂事的时候，爷爷走到哪里都会带着我，爷爷像现在的背包客一样，半路拦车，爷爷带着我去游了大理，保山，还有其他不知名的地方，让我接触不同的风景，长了见识；爷爷是家里最宠我的人，每次出门，爷爷都会让我趴在他脖子上支撑着我，直到目的地，我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爷爷的脖子。爷爷虽然宠我，可是并不溺爱我，爷爷教会我的第一句话是“服从命令听指挥”，爷爷以军人的要求来教育我，还带我去军营呆了一段时间，爷爷教会了我善良，开阔了我的视野，让我学了忍耐吃苦，爷爷是我最好的启蒙老师。
　　祸不单行，爷爷做生意亏了几十万，还抵押了城里的房子，和爷爷一起做生意的伙伴有的跳楼了，有的疯了……全家人都怕爷爷过不了这个坎，可是爷爷没有放弃，只是比以前更忙了，回家更晚了，还去借过高利贷，终于在爷爷的坚持下，全家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候，爷爷一直是家里的支柱，全家人都似乎习惯依赖爷爷了。
　　爷爷一直是家里的话语权，挺严肃，但是爷爷不古板，爷爷最喜欢的事情是每天早上7点起床，喝着奶奶泡好的茶，打开电视看早间新闻，爷爷喜欢看新闻联播，看海峡两岸，爷爷关注各种时事，还喜欢和我们3姊妹一起讨论，自从我上高中开始，爷爷每次看新闻联播都会让我一起看，还会让我记录新闻，和我讨论；爷爷走路是家里最快的，全家没有人能跟上爷爷的步伐，每次和爷爷一起出去，爷爷走，我要小跑才能跟上；爷爷最爱吃的菜是豆角，每次爷爷独自去市场上买菜只会买豆角，每次买回家奶奶总会抱怨爷爷，然后我和奶奶又去买；爷爷一点也不古板，回家的时候我和弟弟买的衣服鞋子都是爷爷选的，爷爷不会像奶奶一样反对女孩穿热裤，裙子，爷爷还买了一双白色系带小皮鞋给我配裙子穿，爷爷也不会反对弟弟们玩网游地下城，相反还会和弟弟们讨论一下。当然，爷爷严肃起来还是很可怕的，爷爷很会治孩子，比如爷爷叫我们吃饭只叫3遍，3遍还不到饭桌，那就不叫我们了，当饿过一次之后下次才会自觉，爷爷不骂我们，也不打我们，爷爷只是用事实告诉我们自己做错了；在家里，爷爷不许女孩披头发进厨房上饭桌，头发必须梳起来，也不许我留刘海，说是看上去不精神还伤害视力。爷爷似乎永远也闲不住，爷爷挖来土，和奶奶在老家院子里面开辟了一个菜园，还种植了一点田地，家人都阻止爷爷，可是爷爷说：“什么都去买，总不能你们过年回家吃一颗白菜都要去市场上买吧”，家人只能同意，所以爷爷和奶奶在城里待一段时间，又去乡下待一段时间。我们3姊妹每次暑假回家，都喜欢围着爷爷，让爷爷讲他以前的故事，听他讲去陕西、北京等地的奇闻趣事，并且爷爷会组织各种活动，比如种树，挖草药，种植草药，或者带我们去旅行等等。
　　不知道从何时起，爷爷那能支撑起我的脖子似乎没有那么有力了，和爷爷一起上街似乎也不需要我小跑了，我们3姊妹也敢和爷爷顶嘴了，我披起头发留了留海爷爷也沉默了，我甚至不知道，我那年轻有力，走路一阵风，家里顶梁柱，永远不会老的爷爷什么时候也老了，我们只知道7月份回来，9月份走，然后每年重复。我们只知道7月份到了，回了老家就是天堂，因为这里有疼我们的爷爷奶奶，我们可以醒来就吃的热喷喷的饭菜，衣服脏了只需要脱下来，第二天醒来枕头旁边一定会放着干净的衣服，我们只会吃好之后放下碗筷开始打电话发短信聊qq微信约着各自的朋友一起去KTV或者公园、逛街，玩好回家的时候热乎乎的饭菜已经摆上了桌。我们宁愿坐着发呆都不会想说去帮爷爷奶奶做点事情，做一顿饭，不是我们不会做，而是我们根本就没想到要去做，因为我们总是记着那个顶梁柱爷爷，不老的爷爷，我们三姊妹中却没有一个人发现，爷爷已经老了，头发已经白了，步伐也不那么有力了；没有一个人发现爷爷经常躲在书房，拿着阿姨寄回来的信偷偷流泪；没有一个人发现爷爷经常带着老花镜翻着过去的相册，回忆着过去的时光，我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弟弟们还小，可是我已经20岁了，别人家孩子20岁的时候能做些什么，而我20岁的时候在做什么，我们3姐妹只知道索取，把每年爸爸妈妈说的“爷爷奶奶老了，回去要帮助爷爷奶奶做事”的话抛在脑后，在我们看来，我们的爷爷不会老，还是照片上那个穿军装扛着枪的小伙，还是那个走遍天下闯劲十足的爷爷，是我们3姊妹的英雄，可是，谁告诉我，我的爷爷，我们的英雄什么时候变老了。
　　看着站在车前的爷爷，我的眼泪滴落下来，掉在手臂上。我一直以为我们都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我一直以为我的爷爷会等我长大，等我懂事，等我知道原来我的爷爷也会老，不是那个我记忆中意气风发的爷爷了。可是，爷爷，我还没有懂事，我甚至都没有发现你已经在慢慢变老，为什么你不等等我？时光啊，请你慢些走，别让我们3姊妹的英雄过早迟暮，我还没有挽着爷爷的手走过大街小巷，还没有亲手做一次饭菜给爷爷吃；时光啊，能不能慢些走，我还没有像儿时爷爷对我那样读过一篇文章给爷爷听，还没有带爷爷一起出去旅行过；时光啊，请你慢些走，给我个机会，让我带着爷爷去北京，穿上箱子底那早已泛黄的军装，站在在同样的位置，再拍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