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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情  悲剧

　　“姐姐还是咳嗽。啊，对啦，师傅，我叫运多挑来了五十斤红薯和五十斤米是孝敬师傅和姐姐的。运多，把小袋子拿来。”
　　静楠接过袋子：“姐姐，这是新鲜百合专为你治咳嗽的。”
　　“阿弥陀佛，太为难你们夫妇了。哎！只是静梓这病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刚才还请郎中开了方子。”
　　静楠接过药单看了一眼，就把它交给石运多：“请你下山抓药，快去快回，等你吃下午斋。”
　　石运多接过单子飞快地走了。
　　“妹妹真遇上好郎君了！”静梓用羡慕的眼光望着静楠。
　　“哈哈哈！姐姐你说得好。不过好与不好都是缘份罢了。”
　　静楠夫妻来了立时打破了庵堂的沉寂，特别是静楠说的话也多笑声也多，气氛十分活跃，庵堂显得好热闹。
　　可他二人一走，庵堂就只有单调的木鱼声和静梓那叫人心神不安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23
　　
　　尊云师独自一人在佛堂做早功课，她一手击木鱼，一手拨念珠，口里念着佛经。但她的心却一直未静下来，静梓这几天以来吃的越来越少，两餐都只吃半碗粥，咳嗽却是一天比一天厉害。昨天下山又为她请老郎中，老郎中只是摇头不再为她开方子了。
　　“哎，这痴情的孩子！”她在心里暗自叹道。
　　
　　中秋节一清早静楠就叫醒运多。
　　“嗨，快起床拜节去呀！”
　　“八月十五是拜岳母的节日，你一无父二无母上那里去拜节？”石运多一翻身就下了床。
　　“你忘了，尊云师就是我娘。”
　　“嘿嘿，你以为我不晓得？”
　　“快吃饭，我们早去早回。”
　　石运多盛了一碗饭边吃边说：“我的少奶奶你凸着个大肚子还想去爬高山呀？”
　　“就是你，就是你，害得我们姐妹连过节都不能聚一聚。”她疯笑着撒娇地捶打他的胸脯。
　　他一把抱着她乘机吻了个足。
　　“我已经准备了月饼是送尊云师的，还有雪梨和冰糖是给静梓姐姐治咳嗽的。那你就一个人去，早去早回。”她把他推开说。
　　“楠，莫说我是咒她，我担心她的日不多了！”
　　静楠刷地脸就阴沉了，顿时泪如泉涌。
　　“运多别说了，我真的好担心好担心的！”她用手帕抹着泪水。
　　“好吧，你一个人在家我也放心不下，我会快去快回。”他说着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尊云师端着冰糖雪梨羹走进静梓禅房：“静梓，这是静楠叫石运多给你送来的止咳的冰糖雪梨，已经蒸好了，你吃吧。”
　　“师傅，叫您这样的照顾徒儿，徒儿怎么承受得了！”静梓双手撑床板坐起。
　　“我倒没什么，只是难为了静楠和石运多，上下山这么远，还经常送东西来。”
　　“我们两姐妹都是您的女儿，怎么孝敬您都是应该的。哎！只是我这个身子只怕是您白白的痛爱了。
　　“别想那么了，趁热喝了糖梨汤吧。”
　　静梓端起碗喝了一口：“对啦，师傅今天是八月十五了吧？”
　　“正是。运多还送来了斋月饼，晚上赏月时吃。”
　　“还有十天。”静梓自言自语。过了一会她放下碗抓住师傅的手：“师傅，我与他分别的时候，他约定三年后的八月二十五日骑着大白马在村口与我相会。现在与相约时间只有十天了，到时我爬也要爬到村口去，等不到他，就让我永远地留在那里！师傅，这恐怕是我生命的最后一搏！师傅，我实在舍不得离开您，您对我的恩德胜过生我养我的亲生母！我这病体只怕一生都难以报答您。”她拖出了身后的枕头，从枕芯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师傅，这里面有三十块光洋和一对金耳环，我全部捐献给庵堂，以解当前之困。有了这钱您应当能应付两三年的衣食开销。另外，相信静楠也会一如既往地来看望您。徒儿走了以后只求您千万不要再外出化缘。”
　　听了静梓的这些话，“六根清静”的尊云师也不免泪湿裟襟。
　　
　　24
　　
　　金世荣回到驻营地刚卸下枪械弹带，团长杨英范就接踵而至。
　　“这一仗打得真痛快，可以说是干净彻底全歼顽匪！你这老狙击手又立了大功，一枪就把罪大恶极负隅顽抗的土匪小分队长吴俊雄击毙了。哎呀，树倒猢狲散，那吴俊雄一倒地，偻罗们便乖乖地举手投降，那地上像朝拜大庙一样跪了一大片。”
　　“杨团长，您就别夸了，是那该死的家伙碰上了那颗子弹。”金世荣一脸得意的笑容。
　　“哎，我说呀你还真不该便宜了他。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是谁？不就是一个土匪崽仔。”
　　“我说出来你就知道了，他就是你我乡里有名的恶霸地主吴良山！吴俊雄是他后来改的名。”
　　金世荣一听吃了一惊：“怎么是他！”
　　“据米遂高同志提供的情况，我们家乡刚一解放吴良山就拐带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逃跑了。这家伙在乡里有好几起人命案，我父亲就是被他用扁担活活打死的。要不是在战场上被你打死，我是准备活捉了他押解回乡交农民协会狠狠地斗，显一显我们贫下中农的威风！”
　　“他穿上军装我倒认不出他就是吴良山。”金世荣低下头若有所思。
　　“对啦，团长，剿匪工作结束了，我想回家一趟。”
　　“应该，应该。‘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现在匪也剿了，是应当回家看看，以释父母怀念。可叹我是双亲都不在了，不然我俩一同回去。”
　　“团长，我还有一事要向组织报告。”
　　“什么事？”
　　金世荣将一张纸递给他。
　　杨英范接过纸一看是一张《申请结婚报告》，他大笑着：“啊！好家伙，你在家乡有了对象？”
　　“女方的情况《报告》上都写清楚了。”
　　杨英范低头继续看，脸色渐渐凝重。看完了，他抓着那张纸半晌无言。好一阵他才更靠近金世荣坐下语重心长地细声细语地说：“金世荣同志，一般战士的婚姻组织上是不予干预的，但是，你是一个共产党员而且是一名党的连长级干部，你的婚姻问题组织上就不可能不闻不问。因为党要对你负责。你想想看，你这婚姻适合吗？她是一个恶霸地主的千金小姐，从小就过着丰衣足食，早晚有人侍候的生活。如今革了他家的命，更何况她的父亲是你亲手击毙的，这阶级仇、杀父之恨会根深蒂固地铭刻在她的心里。一旦有适合他们的气候，他们必然会要大举进行阶级报复！同志，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所以，作为一个无产阶级的革命战士千万要站稳自己的阶级立场。这份报告我不能批。”说完他就起身走了。
　　金世荣此时百感交集，心想过去我做长工她并没有因两人的贫富相差甚大而放弃对我的爱，甚至不畏家庭逼迫坚决拒绝与官家子弟结婚，并且毅然决然地放弃家庭优越的生活离家出走，躲到尼庵过清平的生活。这都是为了什么？一切都是为了爱情。现在是两人的地位恰巧倒转过来，我能够放弃她吗？他想到这里蓦地站起，在心底呼喊：“我要回去！我绝不能辜负她三年的苦苦等待！”
　　于是他急急地写了一张回家探亲的报告再次交到团长手里。
　　“世荣同志呀，回家探亲我没有理由拒绝。但是你如果违背组织上的政治原则你就要考虑后果了。匈牙利的诗人裴多菲说得好：‘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我们无产阶级要有解放全人类的胸怀，要有干一番大事业的志向。所以，我再次提醒你不要中阶级敌人的美人计。爱情绝不能高于你的革命志向。你想想看你的家庭出身、个人素质都很好，是组织上重点培养的对象，发展前途无量呀！倘若背上政治包袱，断送了政治前途那就太不值得了。好吧，回家后请代向伯父伯母问好，向家乡的父老乡亲问好！”杨团长握着金世荣的手。
　　
　　25
　　
　　“大尊师，今日是几时了？”静梓躺在床上有三五天没下床了，这时天刚亮见尊云师已经做完早课后来到她房里便问道。
　　“阿弥陀佛！静梓，今天是八月二十五。”她来到她床边说。
　　“大尊师，今天徒弟要走出庵堂了，我得起来。”静梓翻动了一下身子就发出急骤的气喘声。
　　“阿弥陀佛。不行，你这样的身子怎么下得了山。”
　　“三年前我和他相约，今天是我们在家乡村口相会的日子，我爬也要爬到那里去！咳－－咳－－咳一一”
　　“那位叫曹三立的施主说过如果金世荣回来，他会告诉他你在这里。另外，静楠也找到了金世荣的父母，同样把你的情况告诉了他们。你就安心地在这里等待。”
　　静梓也实在无有行动的力气，她只得靠着床架坐着：“哎！”她叹了一口气。
　　尊云师端来一碗粥：“吃点吧，昨天一天你都没吃什么。”
　　静梓接过粥只喝了几口又递给尊云师：“大尊师，让您来侍候徒弟，是徒弟的罪过呀，只怕来生结草衔环也难报尊师之恩。”
　　“阿弥陀佛。静梓何出此言，我俩师徒相依为命，原是缘份。人生于世，相聚相顾盼，相离长相忆罢了。”
　　“大尊师，徒儿这一生是枉为人子了。自呱呱坠地就受父母宠爱，过着富家小姐的生活。可我从小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听到私塾老师讲学就要去读书。在学堂里见到一个勤奋学习的男孩不管他贫与富就一见倾心地爱上了他。他被我的父亲勾结乡保把他抓去当壮丁，我就立誓非他不嫁。躲到庵堂来以后几乎是朝朝暮暮思念着他。到如今，落得个病体难支，奄奄一息。纵然是与他如期相会，释我心怀，只怕也是南柯一梦！”
　　“阿弥陀佛。红尘之事皆缘份，心事遂时心病当自愈。”
　　
　　关于吴咏藻的情况金世荣是在家书中得知的。他本应当及早回家，一来他转战南北，全国基本解放后又转入剿匪，战事使他一直未停下脚步；二来他要给她一个惊喜，他会如期如诺骑着一匹大白马来与她相见。当他回到家里后得知咏藻重病于庵堂时，他只得带着万分憔急的心情直奔大云山。
　　“嗒嗒……嗒嗒”
　　“尊云师，您听，是马蹄声！”
　　尊云师站在了大殿堂前坪。
　　“尊师请了！行伍者打扰了。”金世荣落下马来向尊云师施了一礼。
　　“阿弥陀佛。施主莫非是为吴咏藻小姐而来？”
　　“尊师慧眼明察，俗人正是为她而来。”
　　“阿弥陀佛。施主随老衲入内。”
　　金世荣把马拴在前坪的一棵树下便跟随尊云师入内。
　　“真的是你吗？”吴咏藻靠在床上双眼呆呆地望着金世荣。
　　“咏藻，是我回来了！”金世荣抓住咏藻的双手。
　　“哇！”咏藻的头倒在金世荣的手臂上晕了过去。
　　“怎么啦，咏藻！咏藻，你怎么啦？尊师，她怎么病成这样了？咏藻你醒醒呀！”
　　“自从她投奔到庵里以来，就一直思念着你。”
　　好一阵咏藻才又“哇！”地一声憋出一口气，接着全身抽动发出咽咽无力的哭声。
　　“咏藻，哭吧，把你这几年的委屈都哭出来！咏藻，你的苦日子熬到头了，今天正是八月二十五，我是骑着一匹大白马来接你的，从此以后我们再不分开。好吗？”金世荣紧紧地搂着咏藻。
　　尊云师见静梓已经苏醒，自已便走了出去。
　　咏藻停止了抽泣，她凝神地望着金世荣：“世荣，三年来我是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我好怕你会死在战场上 。解放了我又担心你随着国民党败退到台湾去。现在你终于穿着军装威威武武回来了，我好高兴啊！”
　　“咏藻，当年我被抓去当壮丁，受我们的老师米遂高先生的指点，不久我就投奔解放军了。三年来我都是为了你而努力地锻炼自己， 如今我真的是一个军官了，我是骑着大白马来接你的。”
　　“我是离开庵堂的时候了。”她看了一眼自己的一身尼裟：“请你帮我从柜子里拿出我少年时穿的那套白色上衣斜格背带裙出来。”
　　金世荣打开柜子，一眼就看到那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他双手捧着送到她的面前。
　　“自从你走了我就再没有穿过这衣裙，我是专等你来为我换下尼装。”她没有接衣服而是带着期盼的眼光望着他 ，脸上泛起一层红晕。
　　金世荣放下手中的衣服，抖索着手为她把尼装脱下， 露出如同鲜藕般的一身玉体。
　　“父母给的我一点都无所藏匿的暴露在你的面前，我今天正式把我的一切都交给你了！”她仰起头微闭双眼。
　　金世荣从未见过如此裸露的青春少女，他好似做贼一样心砰砰砰的跳得慌。他实在有些按奈不住，但猛然间又感到应当怜惜少女神圣的贞洁，他告诫自己，切不可唐突鲁莽。他深信老人们所说“先耕后迎娶到老不吉利”。于是他只是在她的脸颊上、乳沟处和腹部等吻了吻，便匆匆地为她穿好衣服。他搀扶她下了床。
　　“穿上这衣还了你漂亮的本来面目。你依然是三年前我们分别时那种少女的风韵，你这风韵一直留在我的脑海中。”他说。
　　“世荣，你知道我怎么会到尼庵来的吗？”
　　“我知道，你的所有情况，我在家书中都一一得知。回到家里又遇上曹三立，他的第一句话就提到你，要我一千个一万个地珍惜你对我的感情！咏藻，你为我作出的牺牲太大了！我今生今世一定要尽一个大丈夫的责任呵护你， 让你过上最美好幸福的生活。好吧，我们走吧。”
　　“到哪里去？”她问。
　　“骑上大白马，首先到家里我们拜堂成亲。然后，为你治病。”
　　“拜堂成亲。”她重复了一句。
　　二人来到大佛殿，静梓见到尊云师立即往地上一跪。
　　“大尊师，徒儿去了，请受此一拜！从今往后望尊师珍重佛体！”
　　大尊师忙将静梓拉起：“阿弥陀佛。且慢，静梓，尔等互遂红尘心愿，老衲亲手为你配带耳环增添新人气色。”她从衣袋中摸出耳环为静梓戴上。
　　静梓扭动了一下身子：“大尊师，这原本是徒儿向庵里捐的功德，徒儿怎能收回？”
　　“你虽有捐赠之心，当时老衲并无收受之意，此时此刻配戴于你正是物适其用。”
　　静梓只得再次拜谢掩泪而别。
　　金世荣抱着吴咏藻登上马背，举手告别尊云师便扬鞭下山。
　　金世荣一手护着咏藻一手挥鞭，一路上马尾掀翻如浪滚，衣裙飘洒如云飞
　　“世荣，我们是在天空飞翔吗？我们奔向哪里？啊，‘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我们是奔向爱情的天堂吗？”咏藻在世荣的怀里闭着眼睛如同梦呓般说着话。
　　金世荣听到‘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心里不觉有些凄惘。咏藻，你可知道它的的后两句是‘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我的上司在劝导我， 一个无产阶级的战士要为解放全人类而敢于牺牲个人的一切，包括生命与爱情！然而，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是的，宇宙间如真有爱情的天堂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