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 缘
莫闲
青翠的山林,一淙清泉穿林而过,潺潺的泉水悠闲地流淌,偶尔发出水击石子清脆的叮咚声。两边危峰兀立,山崖高耸,山涧的拐湾处,一座古朴的石桥,把自己身影倒映在溪水里,不舍挪移。
一串银玲般的笑声由远而近,打破了山涧的宁静。一位衣着洋装的女郎翩翩而来,她一路奔跑,一边跳跃一边发出甜美的笑声。
“小姐,你慢点,等等我!”一个壮小伙,一手提着一个木箱,气喘吁吁地紧跟在后。小姐终于停住了脚步,她兴奋地站在石桥上,伸出两只纤纤玉手,做成喇叭形放在嘴边,大声喊道:“葫芦口,我回来了!”回声在山涧里荡漾开来,好像在回答:“听到了!”
小姐一路沉醉在这青山绿水的美景中,异常兴奋。她们随溪而上,一道山崖横断山涧,从山崖的上方,一股清泉顺着山崖流到溪里,这里便是小溪源头。
登上山崖,眼前赫然开朗,展现出一宽阔浩大的湖。层林叠翠,一望无际的山峦,把湖围成一个天然硕大的葫芦,溪水便是从葫芦嘴里溢出来一样,站在湖堤上及目远眺,慰为壮观。
这便是白衣女子口中所称的葫芦口了。白衣女子站在堤上眺望感慨万千。
这就是她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故乡。多少童年的欢笑洒在这里,多少放不下的心愿牵挂着这里。她百感交加,眼含热泪久久地凝望湖面,宁静的湖水也好像在打量着眼前这女子。一阵微风吹来,湖面荡起的涟渏,好像是认出女子脸上露出的笑容。
白衣女子姓王名家音,十四岁离家读书,先是在省城,后来又转去上海,又从上海转读香港,屈指算来阔别这里已经十余年了,难怪她会如此兴奋。虽然这个故乡已经没有她的家人,从她记事起就只有云娘一个亲人。云娘是她家的管家,也是她一手把家音养大,在家音看来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王家是这一带有名的大户,有上千亩茶园,王家茶厂的茶叶销往全国各地,多年来王家若大的家业,全靠云娘一人打理,云娘自己连家都没成,把一生的精力都倾注在了王家。所谓忠肝义胆莫过于斯!想到云娘,家音转头对提箱子的壮小伙说:“二柱,你先回去告诉云娘一声,说我已经回来了,我要在这里再呆一会。”“是,小姐。”那叫二柱的壮小伙,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后离去。
岛上一座庄园里,一个妇人疾步走出庄园,她的表情非常兴奋,嘴里喃喃念到:“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刚走几步突然妇人的身体像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似的,停住了脚步,脸上的表情也由刚才的兴奋转为不安,而后又有了几许喜色……两种表情在脸上不停地转换,矛盾的心在苦苦挣扎。“云娘,我回来啦!”直到小姐家音带着甜美的叫声,像一陈风、似一团云地扑来,云娘才结束了脸上复杂的表情。
云娘迎上前去挤出一丝笑容道:“小姐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云娘,我这么多年在外读书,你难道就不想我吗?”小姐这句话像触动了云娘的心底,她发自肺腑,语重心长地说道:“怎么会不想小姐呢?我是夜夜都梦见小姐呀!”“那你好像有心事?”小姐歪着脖子,盯住云娘的眼睛问。云娘眼里闪过一丝惊恐,赶紧移开目光,不敢正眼看小姐。她尴尬地笑了笑,抵下头小声说:“哪能呢?我是想小姐应该多读些书。再说现在兵荒马乱的,你在香港我放心……”“云娘,我知道你为我好,正因为局势动荡我才不放心您呀,您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怎会为自己的安危弃您于不顾呢?我回来帮您打点生意,我们一起守住我们的家业,守住我们的家乡。云娘您知道吗?我也是夜夜都梦到您。梦到您牵着我的手在葫芦岛上奔跑,在茶山上捉蝴蝶,在溪边捕鱼……”小姐描绘着各种情景,仿佛已置身于岛上,尽情地享受着阳光的沐浴,清风的梳理,蝴蝶的点缀,溪水的洗涤……她娓娓道来,无限陶醉。云娘也随着小姐的叙述进入佳境,笑眯着眼远眺那庄外的葫芦岛。
“云娘,这些年我走过那么多的地方,看过无数名山大川,你知道在我眼里最美的是哪吗?” “是哪?” “是葫芦岛,咯……”“你呀多大了,还离不开家。”云娘嘴里嗔道,却是一脸慈祥。“云娘,我还记得每年清明,您都要带我去上坟……”此话一出云娘的身体又是一怔。她突然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喉咙里尖锐地挤出声来:“小姐,你赶了那么远的路,还是快去洗漱休息吧。”小姐正说得兴起,被云娘突地打断,有些扫兴,噘了噘嘴,惺惜无奈地挪步进了庄园。
晩上云娘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自从小姐回来后她的内心就一直没有宁静过。她知道小姐这次回来,一定会问她她害怕回答的问题。为了躲避这个问题,她绞尽脑汁煞费苦心地把小姐送出去读书,越送越远。可是落叶归根,送得再远,也挡不住游子回家的脚步啊!难道把真相告诉她?不,决不能。谁也接受不了这个实事。当年的惨剧又浮现在她眼前。一家四口除了襁褓中的小姐幸存外,都在一天里上吊的上吊,抺的抺脖,撞的撞墙身亡。她们的死也有我的责任,我就是几世为王家当牛做马也不能赎清身上的罪孽。小姐是唯一王家的血脉,为王家保住这一脉香火是我毕生的任务,就是打死老妇也不能说。想到这,她吞下一口唾沫,拿定了主意,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家音迫不亟待出门,在岛上逛了一整天。现在正是春茶的采摘季节,岛上一派丰收忙碌景像。晚上回来兴致仍然很高,讲诉着一天里的所见所闻,云娘在一旁不敢搭话,她怕一说话小姐就会问她那个问题。
一连几天云娘心里都忐忑不安。几天以来,小姐都留恋于山水间,在云娘的心情刚要放松下来的时候,云娘害怕的事小姐还是终于提起了。
“对了云娘,记得小时候每年的清明你都要带我去上坟,可是后来我问过你几次后你就不带我去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外边读书。可是说也奇怪,我经常梦见它们。梦里它们好凄凉,它好像在召唤我回来看它们。我这次回来一定要为它们……”云娘痛苦的表情无法隐饰,小姐的话像一把把尖刀捅入她的心窝,她急忙谎称去沏茶逃了出去。
她越是逃避,小姐越是穷追不舍。在小姐的追问下,云娘实在无以应对,嘴里吐出一句:“那坟没有了,你就别想着它了。” “什么意思?怎么会没有了呢?到底怎么回事?” “早就被盗墓的给刨了。” “他们怎么会那么可恶?!”小姐自言自语,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可能,我记得那三座坟是土坟,连一块碑都没有,盗墓的怎么会刨它呢?”见自己的谎话被戳穿,云娘急忙改口:“时间久了,早被茶树根隐埋了,总之没有了,你就别再提它了。”说完她快步退出房间,留下家音独自费解。“没有了,不会吧,明天去看看便知。”
第二天一大早,家音就准备出门了。她刚要出庄园,云娘堵在了门口,面无表情地问:“小姐,你这是要去哪?” “我要去看看那坟还在不在。” “小姐,你不能去!”“你不是说没有了吗?为什么不让我去?” “还看它干啥!”“不行,我一定要去看看!”说着不顾云娘的阻挡,一团白影消失在丛林中。
循着儿时的记忆,她的脚步飞快地向前,她隐约感到云娘有很大的事瞒着她。她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飞去看看那坟是否真如云娘所说的没有了。
沿着山路,从葫嘴绕到葫腰,穿过山坳,记忆中那三座坟,就在葫身和葫底的交汇处。
她终于看到了,那三座坟和记忆中的一样,它们好像正眼巴巴地盼着家音的到来,坟前烧了纸钱的灰烬随风飞舞,给眼前的景色增添了无限凄凉。看到它,家音一种莫名的情素在心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此时家音倍觉伤感。它没有被刨,也没有被茶树根隐埋,坟头还有人烧纸钱的灰烬。云娘为什么要骗我?它们是我什么人?她的思绪回到了从前。从记事以来,每年清明到这里上坟都是头等大事。后来她慢慢大点了,开始问云娘坟里埋的是谁了,好像就从那以后,自己就被送到外地读书去了。难道送我出去读书的真正目地,就是因为它们吗?那它们是我的什么人?凭王家的家势和云娘对它们的紧张,又怎么会连一块石碑都没有呢?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秘密?一连串的困惑在心里百思不解,她要回去向云娘问个明白。
“云娘,你就告诉我吧,有什么不能说呢?她们是不是我的爹娘,她们是怎么死的、怎么会都在我刚出生就死了?”云娘手里忙着活,不说一句话。“我有权知道我的身世,你不可能瞒我一辈子……”不停的追问把云娘本就脆弱的内心撕得粉碎。“你别问了。”泪水象葫芦口溢出的湖水,滔滔不绝地往外流淌。
“云娘,你说吧,我有能力承受一切打击。我留过洋,我见识多。知道怎样正确处理事情。不管他们犯下多大的错都是我的亲爹娘,我还要为他们立碑……”听到立碑二字,云娘“哇”的一声,从渧不成声转为嚎陶大哭,还捶胸顿足,“老天啊,这是造的什么孽呀?我该怎么办啊!老夫人,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呀,老天爷你就开开恩,辟死我老太婆吧!”看到云娘如此痛苦,家音更加想要知道原因。只见她咬咬牙崭钉截铁地说:“云娘,你不说,今天我就死在你面前!”听到这句话,云娘果然赶紧拉住小姐的手不肯放松,生怕她一松手小姐就会象当年一样,眼睁睁地看着她从自已眼前消失。云娘嘴里怯怯念道 :“小姐你别逼我,我不能说。”家音此时顺手抄起桌上的一把剪刀,对准自已脖子。“我说,我说……”。
光绪年间,四川一个山清水秀,名叫葫芦岛的岛上,一座气派的庄园里,住着一户姓王的大户人家。男主人不幸身染怪病英年早逝,夫人中年守寡,少爷王耀祖年方十六七,王家世代为官,只是到了耀祖父亲这代不爱读书爱经商,从商几十年道也创下不少家业。在商场中打拼多年,深知不易,虽是家实丰盈,终归没有功名,不能光宗耀祖。所以夫人慎记丈夫的遗愿,管教儿子非常严历,希望他能仕途远大光宗耀祖,给儿子取名耀祖。耀祖也不负重望,聪慧机灵,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倒痛如流,让夫人不尽欣慰。
可她哪曾想到,耀祖一面在母亲面前乖巧懂事,一面却是放荡风流,游手好闲。夫人身边的贴身丫环云娘,颇有姿色,聪明灵俐,夫人教她读书习字,是夫人的好帮手。初晓人事的耀祖,对云娘的美貌爱慕已久,不时对其加以骚扰。云娘也不好对夫人提及此事。见云娘不敢声张,他更加肆无忌弹,只要有云娘单独外出的时候,就会有少爷幽灵似的身影。
这天云娘刚出到庄外,少爷手持褶扇挡住去路:“唐有才华与美丽兼备的上官婉儿,今有美丽聪慧能干的云娘,人们都说拥有上官婉儿就如拥有半壁江山。你帮我把生意管理得井井有条,又美丽又能干,与那上官婉儿不相伯仲。本少爷虽不比那皇帝老儿,可也算是这葫芦岛上方圆百里的小皇帝。我若拥有了云娘,就也可算有江山更有美人。云娘呀云娘,你可知我一片相思苦?”云娘是个有主见的女子,她平俗最讨厌那些油腔滑调,游手好闲的少爷作派,根本不加以理会,自顾地往前走。耀祖一路紧跟其后,嘴里喃喃念道:“眉如翠羽,齿如含贝,肌如白雪,腰若束素,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靥笑春桃兮……”云娘加快脚步很快便把摇头晃脑、吟诗作赋的少爷抛在脑后。
连日以来,面对少爷的骚扰云娘苦不堪言,这日云娘正坐在自己房中为此事烦闷,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又传入耳际:“美人卷珠帘,深坐又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词未完,人已推门而入。直接闯进云娘房间,这还是第一次。云娘大惊失色,她知道来者不善,刚想要逃出房去,却被捉个正着。正在少爷对云娘百般纠緾时,夫人出现在房门前,少爷就像老鼠见到了猫,赶紧溜之大吉。夫人哪里相信儿子会如此不堪,以为是云娘在勾引少爷。云娘无奈,只好把少爷对她的所做所为,一五一十地告诉夫人。夫人半信半疑,告诉云娘:“少爷再来纠緾于你,马上前来告诉我。”
这日,云娘正在院里精心管理那盆夫人最喜欢的牡丹,少爷又出现在她面前,这次他并没有纠緾云娘,而是俯身在云娘耳际神密地抛下一句:“晚上我来你房里。”话后,手摇折扇迈开八字步,笑声朗朗而去。经过上次的经历,云娘已是惊魂未定,望着少爷离去的背影,吓得小脸煞白。她觉得凭自己对少爷是无可奈何的,只有夫人才能把自己从中解脱出来。便急忙把少爷的原话告诉了夫人。夫人气得咬牙切齿:“小畜生,他若真的敢为那不义之举,看我不打断他狗腿。”晚上夫人让云娘住在她的房间,夫人自己不声不响地守在了云娘的房间里,早早熄了灯,只等儿子自投罗网。直等到深夜子时,也没有一点异常。经过一整天的身心疲惫,夫人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湛蓝平静的湖面,照映出一对年轻夫妻的倩影,男的风度翩翩气度不凡,女的婀娜多姿漂亮端庄,两人柔情蜜意荡舟湖上。青山、绿水、俊男、美女,交相挥映相得益彰,此景只应天上有,只羡鸳鸯不羡仙……
几声闷雷响过,天空一改刚才灿烂的笑容,阴沉下脸色,山雨转瞬既到,湖面顿时泛起点点涟漪,白雨跳珠乱入船来。她们的小船离岸很远,记起湖心上有一个小岛,小岛四面环水,人们称它桃花岛,岛上有渔民盖的草棚正好避雨,二人便飞快地向桃花岛划去。等到得岛上,二人已被淋成了一对湿鸳鸯。她们一边上岛一边发出欢快的笑声,躲进了草棚。在这荒无人烟,四周寂静,青山秀水的桃花岛上,在这情深义长的烟雨蒙蒙中,二人相依相偎缠缠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