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啊啦,上海
作者 魏庆亮
一章
她有电话打来,像波涛汹涌摇摇欲坠的桅杆发出的求救SOS。这是他做梦也万万想不到的。她的绰号白牡丹,是当时学院的奇葩,一朵妩媚招惹绯闻的校花,是时,全年级的男生都在闻风起舞,引以为豪地追她,能够进一层,再进一点,鼻子在嗅,稀溜溜地,尽吸她满身丁香般一样的芳香,体味的清香是那么的诱人,以至于杲阳魂不附体,接近一些,得到嫣然一笑,是他梦寐以求的奢望……这久远的记忆总是梦回萦绕……流连忘返……挥之不去……那是他心底刻上的初恋……
“你的电话,啊啦,黑玛丽知道的啦……三十几年,你忘怀的啦,那个矮矮的黝黑的大眼睛的小姑娘……嘻嘻……”她在啊啦上海的南方嘻嘻地笑……上海外滩万国博览的金融大厦在晚霞中汩汩生辉,黄浦江滔滔的逝水波浪起伏,驳船畅往如梭……高高的东方之珠瞭望着红红火火的浦东开发区,似乎欢快地歌唱……安静敏在南方;杲阳在北方……
妖艳的白牡丹,似乎在遥远的啊啦上海,抛出一条细细的勾魂线,丝丝扽着他的茸毛,不可自拔,不去不得以自己。绰号白牡丹的安静敏,并不安静,总是拨楞着留着一个很短小辫子的脑袋,宛如钟表上摆动的游丝,青春的发簧总是被风韵拧紧,流线型的曲线不自觉地起舞,不停地晃动、飘逸,荡起层层的涟漪。她的丹凤眼自始至终眯着,似乎永远对着男人煽情,而且温文尔雅,极度地柔情似水……
俏的脸刀削泥塑般,透着南方啊啦上海人特有的傲骨。他有一本俄罗斯的歌曲三百首,那是许多漂亮女生的向往……每当甩发时,哀怨、悠扬的小提琴就吐出他的思念、迷茫和无限地困顿以及惆怅……还有澎湃的激荡。特别是晚饭后,落霞满天的的傍晚……
“您看,我又穿错了袜子,一只紫色的,一只浅色的。浅色的,还开满了丁香花……”她靠近他一点说,说时,用小手往上扽一下背带式劳动布工作服的裤脚,露出鲜艳的袜腿,“您好,杲老师。”
实习期间,她在隔壁的磨工车间二组,杲阳在齿轮车间的一角。C6140车床正在高速的旋转,T30硬质合金的车刀刀尖由于高速摩擦闪出晶莹的火花。她安静敏满眼都是妩媚地笑,白色的大口罩在微动,隐蔽着看不见的引力像蚕丝,牵着杲阳的每一根神经,一种从心里不可抗拒的亲吻的欲望在拱动……吴军就在杲阳的对面,平视的方向正好能看清他刀削泥塑似的脸。
吴军,啊啦上海人。上海同济大学物理系65级高才生,一表人才,一米七八的细挑个儿,浓密乌黑的聂耳式充满音乐细胞的分头。他总是习惯地用手指不时向后抿捋耷拉在眼角的黑发梢,于此同时很帅气地略显傲气的轻甩一下脑袋。他浓眉大眼,鼻直口哏,略有些瘪给他看……她什么意思……他有些不解,继而昏昏然……飘飘然……这信号模棱两可,虚实相间,顾左右而言其他,令人召召,使其昏昏……她聪慧睿智的亮额头有几绺黑黄色的发梢,因为汗珠的融合紧贴着额头,在灯光下泛在幽灵般的油光……
第二天,她又来了。依然站在哪个位置,不,不是原来的地方,似乎分明更加靠近,劳动布的背带裤似乎挨上了杲阳的腰间。他触电般的抖动了一下;似乎她也有感觉,下意识地向远处挪出了一寸。
猛追黑玛丽的王书魁,晃着膀子坏意惺惺地向着他们笑,甩了一句:
“戴口罩的讲卫生,堵着屁眼子不漏风!”
她低了一下头,掏出一条白色的手帕,假意擦汗。
杲阳用一个粉笔头,准确地打在了王书魁的后脑勺。粉笔头在王书奎脑壳上蹦起来,划了一个很漂亮的抛物线……
“你总是戴口罩。”他说。
“黑玛丽说,我戴口罩是必须的。”
“为什么?”
“她说,她一个女孩子,都见不得我笑,何况男生……”
杲阳愕然……
“你看……没什么的……”她摘下口罩一边,露出摇晃着迷人的满脸说。
灯光下那红色的V型在俏皮地微动,细细地茸毛似乎略带挑衅似的抽搐,嘴角开出夺目、迷幻,又稍纵即逝的蛮力,含苞欲放的花朵……是那样……
他身体有些微颤……
“是……令人……遐想……”
那一笑,瞬间刻在了他的脑海记忆里,永世不能忘怀,他神不守舍……忐忑不安……
窗外正在下着连绵的细雨,朦朦胧胧,缭绕心绪,特别又是房檐下的水汪儿:一滴滴溅起涟漪,荡漾出异样的唯有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人,方能读懂的丁香般地迷人的旖旎,如安静敏笑意的嘴角一层层开放,一朵朵,吐出汩汩清波——柔情似水……
吴军有意抢夺春风,很帅气地甩了一下蓬松的分头,用手搓摸着胡子刮的很干净铁青色的下巴,眼睛瞥了过来……
唐山大地震后,天津还有余震,地震棚很冷,校系领导大多是老八路号召学生挖地窨子,说是即安全又保暖。
辅导员在茂密地樱桃林里与女学生促膝谈心,做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窃窃丝丝的言语低声细语,春风飘絮般地在广阔的校园飘荡、漫延……
安静敏在樱桃林的边缘一锹锹地戴着口罩挖地窨子,黑玛丽在往外铲土。真能干,杲阳想。两个女学生……杲阳走过去想帮忙。
“不用……你要帮忙,我走……”
杲阳自找没趣儿,愠愤地走开。
中年女教师周大姐对杲阳说:你看安静敏的两步走,扭扭的,哪像个黄花大姑娘,带着个……她一伸舌头,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省略了……杲阳听后很诧异……一个劲地直打嗝……是时安静敏已经留校和周大姐一个教研室,周大姐似乎正在更年期。
二章
从虹桥机场开往青浦的公路上,奔驰商务车在安静敏的手中宛如一条金色的长蛇,左摆又晃,似乎舞了起来,一路疾驶,飞一般,冲破朦朦胧胧的黎明……
金蛇正在晃动着飘逸的身躯,黑发已经再一次甩离额头,似乎在飘……一个淡红满霞的傍晚,在浓密的樱桃林旁,也许就在隔壁男宿舍的静静的走廊内,一曲聂耳的小提琴《金蛇狂舞》哀怨悠扬地奏起……吴军无比的彷徨、迷茫、甚至于惆怅……他爹病重……他胖胖的说不清什么性情的探亲来的媳妇刚同他打架远走……
优美的小提琴在悠扬,聂耳的小提琴独奏曲《金蛇狂舞》在耳边魂绕,很柔,飘然如醉如痴,似乎弯弯的乐曲在五线谱上如找母亲的小蝌蚪在摆尾飘荡,秋风吹来清丽的温暖……安静敏有些按捺不住,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已窈窕的身体宛如金蛇般地禁不住地舞动起来,红色的连衣裙随气流奓开,像盛开的牡丹花一样……
这是男女教工单身筒子式的宿舍楼。如果男人是火,女人是水:厂字型的楼型,走廊里单砖垒砌的隔壁墙从名义上隔开了水火。吴军在那边;安静敏在这一边。吴军似乎体味到了她的呼吸,她肾上腺泌出的丁香般的清香,以及翩翩起舞的舞裙,那飘逸的旖旎……不然吴军脑袋不会这么地很帅气摇摆,这么亢奋激扬……他尽情地悠扬,金蛇在疯狂……
杲阳好似个木头人,他不知道安静敏是一个外表文静尔雅,内心丰富激荡,真正罗曼蒂克起来就忘记一切敢作敢为的蛮子姑娘。食堂打饭时恰好安静敏站在杲阳的前面排队,她狠狠地踩了一下杲阳的脚尖,对黑玛丽说:你就不会罗曼蒂克一回吗……杲阳反应迟缓,遭了一个很大的转瞬即逝的白眼……杲阳没有读懂深奥的哲学,不知道天上有一个太阳,地上还有一个月亮。他不知道女人那稍纵即失的悸动,如河岸南堰的冻土拱出牙儿,渴望雨露滋润,他一瞬间的木讷,便与窈窕失之交臂,以至于遗恨一生……
小提琴更加悠扬,安静敏身着红裙一圈小似一圈地跳着印度独舞,舞姿优美,飘飘欲仙……吴军自己都不知如何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边……歌声和音乐在指挥着水与火,不需要对话、手势,甚至于毋宁些许暗示,水火自然相融,他们跳在了一起,一个烟斗陈新提拔的校革委会副主任,一个刚刚留校的年轻貌美的原校花……天空下着绵绵的细雨,月光时有时无,如纱似梦,黏住稀落的星辰,缥缈怅惘,似雾幔柔情漪涟……
驶过一座座盘旋的高架桥,当哞哞的肥水牛甩在脑后的时候,车子渐缓,安静敏捋了一下耷拉在额头黑黄的发梢,哼哼起屠洪刚唱的《霸王别姬》,“我站在烈烈风中,恨不能,荡尽绵绵心动……剑在手……敢问天下谁是英雄……”
“吴老师,怎么样?”
“好着那,除了不会走,什么都能干。”
上海市郊的青浦水位很高,全不像北方的郊野,特别是大雨漂泊的以后,几乎是水连着水,白色的二层小阁楼格外的清新,水塘里长着长长的鸟喙似的鱼儿在追逐嬉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安静敏绝对称得上窈窕淑女,吴军是否君子,他不便妄下结论,在杲阳眼里至少不够谦谦……
我来时,我挺着个大肚子,他在那个小阁楼的下层与奄奄一息的小牛犊亲嘴打腻。安静敏指了指青浦主街下道一个破旧的南方式农家屋。从安静敏闲言碎语中,杲阳能体味出那时安静敏以往的心酸以及无限的苦难……安静敏事出被调离,安排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厂。当她感到肚子有些鼓的时候,接到了吴军的一封长信。接到长信的那一天,他娘正和她爹打架。
“你养的好闺女,没结婚就挺着个大肚子,你叫我这个当爹的老脸往哪搁……怎么仰脸出得了大门!”她爹本来是用笤埽疙瘩打她,不想她娘迎面拦住,正落在她娘的额头,笤埽疙瘩把儿的铁丝把她娘的额头划出一条血口子,她爹吓得直抖索,她娘一屁股坐着门槛上嚎啕大哭……吴军来信说:他临死前要见她一面,见见她眯起的丹凤眼。其实,她知晓他们在一起的晚上,她已经知道他与那个青浦的白胖女人已分床,也许似乎办了离婚手续……
安静敏置正式公职及父母于不顾,决然南下,一去不归……杲阳百思不得其解……
安静敏挺着一个大肚子拉着一个很破旧的地排子车,在南京路拐弯的小弄堂一步步行,车上载卧着她的不再帅气已经高位截瘫的男人吴军,“修鞋,修皮鞋修布鞋上邦上底……修锅修碗鞠大盆啦……”声声不断的吆喝声,清脆悦耳……他们像黄宏与宋丹丹演的超生游击队,一路走来,风餐露宿……
三章
在车上,他看见安静敏亢奋的脸上,在晨曦的沐浴下泛着悒郁的油光,他想问:吴军如何用什么魅力冲破你朦朦胧胧的黎明,几次张口,没有出声……“你怎么不会罗曼蒂克一回呢!”他脚尖如芒刺,又想到她有意似乎又无意踩了他的一脚,她这么说。他真后悔……他又一次离她如此近,这已是相隔眨眼三十余年,青春的悸动,早已经被岁月的年轮磨秃,像吴军那干旱的头顶上贫瘠的荒丘,只有几根黄色的扁叶葱在冷风中摇曳……他想起永远唠叨不停,又不辞辛苦的那个她……他紧紧闭住了嘴……
到了青浦,安静敏说去车间,吴军说去吃饭,他说已经来了,时间不差那一刻。
吴军瘫坐在一个很精致的电动轮椅上,秃秃的头顶像北方的贫瘠的荒丘已经没有几根丝发,习惯的动作依旧,他一捋摸脑门,下意识地轻轻甩一下头说,以往的帅气经过年轮的冲刷竟荡然无存。令杲阳内心欷吁……这是当年那个帅气风流倜傥的吴军么?
“杲老师,您说呢?”安静敏嘻嘻地,久未开放的花朵,嫣然一笑……
“别这样,我消受不了……”杲阳被触动一根敏感神经,身子不禁一颤,突然想到了三十年前……
“那叫什么呢?”安静敏狡黠地望着杲阳问。
“就叫老杲吧。”
“老杲?搞什么搞……”吴军说,在啊啦上海人这样叫不雅,就好像烟斗陈训人,人家天天向上,你倒好一直向下了。
安静敏依旧像周大姐看到的那样扭呀扭,不,她扭得动作更大更妩媚。杲阳体味不出她如何扭出这偌大的车间工厂,以及那红红火火的事业。
“我在浦东买了两套房产,再用房产抵押贷款买了宝山工业开发区的地皮,现在正在盖厂房。”
“那是有风险的……”
“我宁可激荡撞个头破血流,也不想平庸一辈子……”
“你们在职的知识分子,戴着笼头,有钱,有房,铁饭碗。我们光着脚,不干穷死,明知有风险,也要冲。咱们做的是制造业,钢铁材料才有几个钱,又都是学工科的,除非自己是个银样蜡头枪……靠这几年房价的涨幅,我的一套单元房都出来了……这是眼力……”她有些沉醉,飘飘然……
安静敏特意带着杲阳绕道宝山。十亩左右的场地,紧邻着宽阔的大路,三千平米的车间是钢铁结构的框架新材料罗拉彩板乳白色外皮,漂亮精致,三层楼的办公楼正在装修。院内已经种上郁郁葱葱的果木树,杲阳似乎看到有南方的屈原爱恋的糖水橘子树,还有啼血的杜鹃以及北方的白牡丹……
安静敏带路走进办公楼的方厅,习惯地掏出一支细支雪茄,熟练地点燃,狠命地吸了一口,当烟雾从红唇中吐出烟圈时,她一捋耷拉在额头上的黑黄发梢,踩了杲阳一脚好像似乎说:“你不会罗曼蒂克一回吗。”这声音总是在杲阳耳边梦回萦绕,特别是自己迟缓的回应,为什么,我会如此的不可理喻,如此木讷呢?不然,我们……他们……他不敢想……只是深深的自责,苦闷、懊恼……挥之不去……他不知道人的情感、一闪念的悸动和本能的欲望、冲动,是对立统一的,没有前者,没有后者;有了前者,未必一定有后者。它们在对立统一中斗争、撞击,在一定条件下统一,统一在灵与肉的时空,又在真实感触中——升华……他不知道萌萌的牙儿虽与苍天大树有基因相连,却并非一样,萌芽未遇雨露滋润会枯萎,犹如雾幔会积聚汇成江河,转瞬间也会瞬时蒸发,蒸发得无影无踪,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他眼前这个他曾深爱的女人,与他视如常人,而且直到永远……他内心有些憔悴……突然拱出一种研磨神经末梢的难挨……
“你不要看我……这是以往的苦闷养成的……我不习惯外人看我吃烟……”安静敏说。好像是说他杲阳不是外人,他心中不禁窃窃私喜……然而女人吃烟总有些涉嫌风情,他又似乎心情有一种寄托——只要在她心上还有一丝缭绕的游丝,聊以自己一丝丝的欣慰,他似乎缓解了多年的懊悔、彷徨及其惆怅……他有些释然……淡忘了对安静敏踩他一脚时他极度错误的回应之懊悔……总之矛盾重重……
四章
车间是一个一千左右平米厂房,原粮食仓库改造的。生产秩序井然。Z型上料机正在一斗斗地上茶叶,组合秤立式包装机一包包的从成品口输出。杲阳示意工人停车,他拿起一个样袋,鄙夷地笑了笑。一个留着大胡子的年轻外国人走过来,身后还腻着鬼似的美女。吴军介绍说,这是外国客户土耳其的大胡子青年阿提姆。机械车间一眼望上去,全部是冷色,不是有女人的点缀,阿提姆早就蹿到房顶。他到厂验收机器已经在上海呆了一个月,他定的茶叶M型袋全自动包装生产线,M型袋型叠折压痕总是不清晰,达不到样品的要求。阿提姆的火日日积累,有些烦躁,焦虑,时常发脾气……有时带着美女在车间喊“烦透了……”他已经学会了几句汉语。麻杆女人好像在与安静敏故意争抢春风:你俏,我比你骚,你扭,我比你浪。杲阳说M型包装袋,叠痕要清晰,压辊胶辊硬度应该邵氏80度,挤压气缸力量小,应该换成液压增力缸,程序也要改一下。
“时间?”阿提姆问。
“Tomorrow.”
“Ok!”阿提姆打了一个很响的手指炮,啃着美女的红唇不撒手。美女死命地推开,嗷一声,喘了一口大气。安静敏同着吴军的面,一把揽住杲阳的胳膊瞬间跨过去。杲阳触电似的微颤一下,有些受宠若惊。另一个摩洛哥的外商客户珂苟丝放下咕噜咕噜的水烟站起身……
吴军说我给你们请了一个我的情敌工程师,是个野而神的技术鬼手,专治技术疑难杂症,三十年前就打野食,艺高人胆大,有邪气野招,说时髦话叫星期六工程师。吴军极力恭维,杲阳在侃大山。他讲起包装机的原理、调试法则,好像他是包装机的鼻祖。他说:“这种翻领成型器要领是克服横向力,X.y.z这条空间曲线圆滑过渡……”说得阿提姆喜形于色,抢话说:“我知道,XY这条直线通过她的原点,直达……”他指着那个美女,再一次要啃那个美女的红唇,美女吓得自动嘬成O型,伸过去,任他玩了命地亲腻,嗯哪嗯哪的腻人,珂苟丝漏出白黄的牙齿笑了出来。安静敏极度地兴奋,抱着杲阳哈哈大笑……笑声中她又突然感觉失态,触电似的疾速放手离开……这冰与火的交替,让杲阳尴尬不已……满面通红……
难道他们就这么颠倒疯狂地过生活?杲阳似乎进入另一个世界,总归不自在,不得已……他突然地问:
“嫂子,这么多灰尘,你怎么不带口罩?”他想起了那个戴口罩略显稚气的学生安静敏。
“自从他从三楼摔下来,我就没戴过……”
杲阳想:戴口罩与吴军从三楼上摔下好像没有什么相干,风马牛不相及,可她安静敏的的确确这么讲,他很诧异。
晚饭时,阿提姆搂着那个鬼一样的美女,一个劲地腻,腻到嘴对嘴喂牛肉条,喂完,嘴互相嘬成O型,叭叭地,嗯哪。
菜上得很多,一碟碟,如走马观花,肉一人一小块,小虾一人一个,鱼肚一人一口。杲阳是个北方汉子,很是惊呀,他知道自己对于啊啦上海来说一个北方佬的外省人。
吴军说“我们啊啦上海人……这个嘴巴子……刁得很哟……要的少而精……”
“看夫人的现在,就知道,吴老板,找女人,口也够叼。”阿提姆,盯着安静敏说。
“那是,看你小嫂子,就知晓……”
珂苟丝站起来,“我的机器怎么办……”
“我这个过去的同事是焊接工艺专业的,是这里的虫子……”吴军对珂苟丝说,说完,爬在杲阳耳边,很低声音告诉他:你小嫂子,这个……压力很大。”吴军说完,撵了撵手指肚。杲阳握住珂苟丝的手,另一手轻轻拍了拍那个摩洛哥客户的肩说:“您放心吧。”
安静敏给他斟酒,他不喝,他说他来上海也半月有余,老板几次问他,他无言以对,电脑屏幕SMN上动画已经出现拿着刀的小人坐上了船……正在从摩洛哥往上海海路划。
杲阳在天津刚上飞机,安静敏发来短信: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杲阳马上回。
杲阳再一次做了保证,珂苟丝方笑了起来。
“晚上,我请客,啊啦百乐门舞厅——跳舞。”
上海的百乐门舞厅说得上豪华,舞池高雅、华丽。阿提姆和那个麻杆女人跳着贴身舞。安静敏极具成熟女人的风韵,她身着一身淡咖啡色的晚礼服,露肩坦背,与珂苟丝文质彬彬地跳了一曲三步四步。似乎没有尽兴,扭扭地扭到杲阳面前,飘逸出邀请。
“我跳不好……”
“没干系,我带你……来,牵起左手……好……右手轻扶我的上臀部……很好……”
他一个木偶,不,宛如驴皮皮影,被她牵着……他感觉安静敏的手很柔,细腰下的上臀部软暖。这是他第一次跟他心爱的人身体实质地接触,他手在颤抖,他醉了……
舞厅的歌女正在唱着邓丽君的《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嗲声嗲气的,叫人魂不守舍……“记着我大情记着我的爱,记着我的天天在等待……我在等着你回来……千万不要把我来忘怀……”
“哥,怎么样……”她声音很低,声音在飘……
“敏……感觉无限……”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时她叫他‘哥’,更不晓得自己为何会赢她‘敏……’
歌声更加嗲声嗲气……
“我说的是中频电阻焊机……”她的身体一寸寸靠近,几乎身贴身,他感受到了她的身体的温暖,特别是那颤悠悠的前胸已经分明是紧贴他的身体……
“那是一定的……一定的……”
她笑了,笑的是那样欣慰,好像略些许世俗……杲阳瞥了一眼乐池的吴军,吴军正在向他们挑着大拇指,吹了一声很响口哨……
“你小嫂子,胆子大,上海浦东买了两套单元,宝山区买地正在盖厂房。胆大也好,也不好,一个劲地给我上弦,拧得太紧……她呀,只要外贸有TT预付,FOB离岸价,你给她个原子弹,她也敢签合同。”第二天,早晨,吴军他们一起进早餐,吴军异常兴奋地说。
吴军又说:“让你小嫂子也给你斟一个,算是给你一个迟到的飞吻……我知道你们有旧情,那时,啊啦捷足先登,修成了正果……代价大着呢,三十年前,按现在论那时我是副厅级……如果到现在……”
“到现在?谁能说的准,也许你还蹲笆篱子呢!你忘啦,你爬在地上要跟隋厂长玩命……”
安静敏飞着白眼揶揄道。
“那时,你要服个软,我想陈烟斗也许不会开除你。”杲阳听吴军提起了三十年前的往事,接茬说。
“为什么服软……服软啦,就不是啊啦上海人,啊啦,我们上海人就是这么认真,认真在啊啦骨子里,改不掉的,吾有没有错,认什么……”
“那时查出你们的事。”
“没事的,伊拉拎不清,戆都……啊啦你情我愿……关伊拉屁事……触霉头,那个小女崽囡囡也是多事……”
提起当年的事,他依旧愤愤不平,气势汹汹。是时,他在骨科病床上与烟斗陈会吵成什么样子,让杲阳想象不出,那一定是吴军上海话像机关枪似的嘟嘟不停,烟斗陈暴跳如雷。杲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