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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战  时代  老兵  纪念  中国  边境

　　记者：（拿着笔，记录）真是一个好的报道素材！
　　
　　第八十一场（回忆）外景，凭祥烈士陵园
　　马振华：（手里抱着孩子）不哭，不哭。
　　甲：这孩子要给喂奶了。
　　马振华：（一脸茫然）他妈不在了呀。
　　乙：你可以托人给孩子买奶粉。
　　记者：（带着一大包杂物）这是好心人捐的孩子的衣服，还有玩具呢。（摇着拨浪鼓）
　　
　　第八十二场 内景，凭祥医院病房
　　我：（望着马振华）爱霞怀孕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
　　马振华：（很笃定）没有。
　　我：（不解）那你为什么不澄清自己？
　　马振华：澄清了我，爱霞就没法做人了，她是女人，我怕她受委屈寻短见。所有的指责落在我身上，爱霞就有活下去的勇气。（自嘲）而且，多了一个儿子，还省了讨老婆的钱。
　　
　　第八十三场（回忆）外景，凭祥烈士陵园
　　警察：（十几年后，来到烈士陵园，同陵园领导交谈）前不久，我们广西某地公安局抓获了一个杀人越货的惯犯，在审讯他的前科时，他交代曾经在凭祥的乡下集市上跟踪一个女子，在烈士陵园附近将其强暴了。我来确认一下。
　　陵园领导：警察同志，有过这么一回事，我们还以为是门卫做的伤天害理的事。
　　甲：看着门卫就是老实巴交的，当兵的再怎么不济，也不会违法的。
　　乙：这么多年，我们天天挂在嘴上骂他，从骂不是东西的小马，到不是东西的老马，都是冤枉了。
　　记者：（拿着笔，记录）原来故事的真相是这样子，但这一下子就没有了故事的张力了，唉！
　　陵园管理人员：（怅然若失）这个结果，并不是我们想看到的，以后再骂人，没了老马，骂谁呀！
　　老马：（拒绝了凭祥公安局的说法，振振有词）龙龙就是我的亲生儿子，谁也更改不了。
　　
　　第八十四场（回忆）外景，凭祥烈士陵园
　　画面：龙龙去年考上了大学，我买了一箱鞭炮、礼花在陵园门口放，马振华要告诉大家，他的儿子有出息了，给他马家光宗耀祖了。马振华脸上的皱褶，诉说着他这些年的艰辛和无奈。在硝烟散尽时，一辆小轿车驶来，从车里走下了爱霞。
　　马振华：（见爱霞变胖了，珠圆玉润）儿子考上大学了。
　　爱霞：（喜极而泣，要上前拥抱龙龙）儿子。
　　龙龙：（很怀疑地躲开）妈妈？
　　甲：这不是爱霞吗？
　　乙：富态了。
　　记者：（停下了笔，叹气）这故事真是凌乱的没法再写了。
　　
　　第八十五场（回忆）内景，马振华房内，凭祥烈士陵园
　　画面：屋子里坐着马振华、爱霞、龙龙和一个小女孩。
　　爱霞：（哽咽）当年我离开后，辗转漂泊到了广东，嫁了一个离异的男人，对我很好，起初我们开了一家火锅店，后来起早贪黑，赚了点钱，现在已经有了有四家分店了，还生了一个小女儿。
　　马振华：（见她变得比以前乐观了，有说有笑）挺好的。
　　爱霞：我梦里时常梦见龙龙。（哽咽）
　　马振华：龙龙，你经常说，你妈妈哪去了？今天，你妈妈回来了。我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但是你的亲生母亲回来了，希望你们以后能好好地一家人一起生活，如果可能的话，抽空回来看看我。
　　龙龙：（抱住马振华，哭泣）爸。
　　爱霞：（笑着）我情愿龙龙的亲生父亲是你。
　　马振华：（也笑了，欣慰）我当初就怕你去寻了短见，没想到你还活着，并且生活的还不错，我就很知足了。
　　
　　第八十六场 内景，凭祥医院病房
　　我：（抚摸着马振华的脖颈）我这次来凭祥，是为了完成跃进的心愿，可惜他没有来得及。（唏嘘）
　　马振华：（抱住我，哽咽）我一个人闷声坐在陵园里时，有时想想，陵园里躺着的那些战友，比我们活着的幸运多了，他们成了我们那一代的英雄，我们却活成了狗熊。”
　　旁白：这句话也许是马振华对这辈子承受的所有委屈最直白的心声。他也仅是在我这个老战友面前，袒露了他的真实想法。在一般人面前，他都是伪装的，伪装成一个胆小如鼠的窝囊废，一个有伤风化的败类，他把所有的痛苦留给了自己，默然承受，无欲无求。
　　
　　第八十七场：内景，凭祥医院病房
　　李建军：（电话另一头）我最近照镜子都有了白头发，越发辗转难眠，心里一直有个心愿未了。我想组织一次全连幸存人员的聚会，就在烈士陵园的广场上，大家再穿上旧军装，吹响集结号，不管死了的，活着的，都要让他们听到，连队要集结了。
　　我：（提议）明年的2月17日，正好是四十周年，很有纪念意义，再过十年，大家都七十岁上下了，会有不少人去世，活着的也都老得走不动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李建军：好，那我们分头联系老战友。
　　
　　第八十八场：内景，家中，客厅
　　凤英：去年11月在越南岘港召开APEC峰会后，咱们中国人似乎在玩遍了新马泰后，发现了一个旅游的世外桃源。今年上半年，越南的线路被炒得很热，大家蜂拥而至。
　　我：估计都是去看这个同样是社会主义国家的邻国的美丽风景，亲眼要去目睹这个传说中的摩托车王国的贫穷。
　　凤英：既然你曾经在越南待过，这次自驾游你来做导游，怎么样？
　　我：（尴尬）我只会说两句越南话，怎么做得了导游。
　　凤英：（打趣）你再说一遍给冉冉听听，好多年不听你说了。
　　我：“诺松空叶”、“宗堆宽洪毒兵”。（凤英和冉冉都笑得前仰后合）当年我们每一个要去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老兵，都要苦练这两句话，大家在火车的闷罐车里，不停地重复着简单的句子，有人半夜发癔症都是用越南语。现在说起来，句子还记得，说出来总不是当年的味道了，没有了中气和底气，软塌塌的，严肃的声调说出了搞笑的效果。（凤英笑）
　　乐乐：爸妈，我和苏雪都很忙，冉冉6岁了，只在周岁的时候到过越南一次，你们带着这次带着一起去吧，让她也去看看外公外婆。
　　
　　第八十九场：外景，越南岘港
　　画面：飞机在越南上空盘旋，说真的，从空中俯瞰越南，是那么的宁静美好，海洋湛蓝得难以想象的纯净，白色的一圈沙滩裹着中南半岛大陆的边缘，同我从作战地图上看到的一点也不一样，它不是狭长型的，而是一整片绿油油的大陆，国境线是我们人为划上去的，割裂了自然的浑然一体。
　　旁白：2018年10月，飞机平稳地降落在了岘港机场，时隔四十年，我再次踏上了越南的土地，我对这片土地有着太多难以言说的情感。我见过血腥的越南，它浸透了我的战友的鲜血，我曾经在这里用子弹洞穿了越军的心脏，我负过伤，炸昏过，我见证了一个又一个可爱的战友牺牲，我埋葬过他们的身躯，我倾听过他们声嘶力竭的呐喊……
　　画面：我们在岘港玩的很开心，品尝到了越南正宗的菜肴，这里的许多餐厅，还留有法国和美国式的口味，曾经这种做法备受抨击，然而现在成了时尚和招徕顾客的妙招。我开着一辆1967年的美国老式敞篷跑车，沿着海岸公路从岘港一路开到了河内，曾经在军事地图上，我无数次丈量过这段路线，今天我开车横穿了真实的越南海岸线。
　　凤英：越南真的很美，曾经三亚也是这么的碧海蓝天，现在一到了旅游旺季就人满为患，没有一点美感可言。
　　旁白:旅游我并不是很懂，但是旅游的心情我很能理解，它能让人很充分的放松，让时间放缓甚至是定格，因为我也曾经经历过时间的定格，那是在1979年的初春，许多人的人生就此定格在了这个热带国度。
　　
　　第九十场：内景，苏雪父母家，越南河内
　　画面：苏雪的妈妈很热情的来接待我们，苏雪的爸爸右手臂原来是残疾的，戴着假肢，他一直不愿意到中国恐怕就是担心我们会因此拒绝苏雪的婚事。他很客气地邀请我喝越南的米酒，他的中国话说的很蹩脚，闹了好多笑话。
　　苏雪爸爸：现在会说汉语在越南成为一种很重要的技能，华裔的身份也让我咸鱼翻身，成为许多中国在河内投资公司财务的首选之一，我自己前几年跳出来单干，开了一家针对中国公司的会计事务所。
　　我：（微醺）你们越南的酒不如我们中国的酒冲。来，喝这个。（提上一瓶茅台）
　　凤英：你们都喝醉了。
　　我：（笑着）高兴嘛！
　　苏雪爸爸：（喝的酒酣耳热，一改比较沉默的姿态，打开了话匣子）我父母都是广西人，祖父那一辈在民国的战乱中流落到了越南，我在越南出生，小时候在中越友好的环境中成长。那时候并没有很明确的中越界限，大家历史上同属一个文化圈，又都是社会主义的兄弟国家，许多村寨也不论你是越南人还是中国人，大家混居在一起，很和谐的生活，就像桃花源一样的幸福。小时候唱的许多歌谣，都是歌颂中越友谊。我来即兴唱了一首。（唱歌）
　　我：好听是好听，就是不明白歌词什么含义。
　　苏雪爸爸：大意是“中越的友谊有多长，就像湄公河一样地流淌；中越的人民心连心，永永远远不离分”。（停顿）当美国入侵越南时，中国提供了大量的援助。
　　我：（纠正）应该说是无私的，因为我们是勒紧了裤腰带，省出了大米白面支持越南人民的解放事业。
　　苏雪爸爸：我十三四岁就成了越共的童子军，用的不少武器上都写着汉字，我们在1975年消灭了美国支持的南越，越南统一。可是并未从此解甲归田，部队奉命进攻柬埔寨，势如破竹，我们的领导人试图统一中南半岛，受到分裂就会任人宰割的宣传攻势后，我认为他们的战争是解放柬埔寨和老挝人民的。而在这时，中国站了出来，向越南发出通牒，要求越南尊重柬埔寨和老挝的主权，迅速退回原有国境线。（喝一口酒）当时政府说，越南连世界上最强大的美国都击败了，中国是试图阻止越南成为强国的最大阻碍。越南掀起了强大的排华浪潮，我也未能幸免于难，我父母经营的店铺被抢劫一空，房子被烧掉，这一切都是在我退伍之后得知的。
　　我：（喝酒）那年头全世界的人都疯狂。
　　苏雪爸爸：我当时在部队被逼迫写检查，挨批斗，我被认为是中国派来的间谍，我说自己是越南出生的，流着越南血的越南人。大部队很快在北方集结，我被派驻在了谅山，防守中国的进攻。本来我们军方高层坚信中国三个月也跨不过红河，可中国一天就攻克了，举国上下震动。我为了证明自己是越南人，咬破手指写下求血书，向上级请命参战。
　　我：（竖拇指）你也算是不怕死的，干一杯。（一起喝酒）
　　苏雪爸爸：你们中国军人的枪法真是神准，我们事先放火烧了谅山周围平地上的茅草，怕有中国兵隐藏其中，可我们越南精锐师的师长在谅山之战前视察我们的营区，刚拿起望远镜进行作战部署，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被你们打死了，我们从工事中探出头搜寻，又牵着狗进行地毯式搜索，却损失惨重。你们有个伤员，被我们围起来后，拉响了手榴弹，我的这条胳膊就此失去了。中越战争结束后，我才从军史中读到，那里只有中国军队的一个班。
　　我：（拉着他手）兄弟，我就是那个班的班长，那次遭遇战是我们班发动的，他们的师长是我手下的兵打死的，造成他胳膊失去的人是我的另一个兵。
　　苏雪爸爸：（很勉强地挤出一句话）你在开玩笑吧。
　　我：（很严肃）我没有开玩笑。（亮出身上的伤疤给他看，仿佛一时之间，空气凝固了）
　　苏雪爸爸：（许久，他没有说什么话，我也没有说）他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老了，冉冉这一代孩子只要平平安安长大，不再有战争就好了。
　　我：（感叹）是呀，一句话“都过去了”，说起来容易，哪那么容易做到。我的八位战友牺牲了，他的胳膊也残废了，这场战争给我们留下的都是永远的伤痛，怎么能过去呢？如果说让它过去了，那我们流血牺牲为的是什么？
　　苏雪爸爸：其实人嘴上说这一页翻过去了，心中都还有芥蒂的。我们俩要不要结伴再去一次谅山？
　　我：好，我们毛主席有句词“三十八年过去，重上井冈山”，我是三十九年过去，重回故战场。为这个事情，做一个了断。
　　
　　第九十一场：内景，车上
　　我：（边开车）没有了女人和孩子的纠缠，我们两个人反而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己。
　　苏雪爸爸：是呀。我父母是中国人，但是我之前对于中国的感情很淡薄，我接收的教育是越南式的，在我心目中，越南就是他的祖国，可华人不被越南人所接受，在越南低人一等，是次等公民。当然，在对自己的客户时，我总是说，中国是我的祖国，中国人反而认为我很亲近，但我心里同他们很隔膜，那种纽带的联结是金钱。
　　我：这就是移民后代的悲哀之处，父母还有最源出之地的眷恋，可孩子在长大的过程中，他除了皮肤、血统外，信仰、价值观十足是一个异邦子弟，你不能强求他再去爱你的祖国，他的祖国和父母的祖国完全是两码事，一个在心里，一个停留在嘴巴上。
　　苏雪爸爸：我退伍时还很年轻，二十出头，边打工边自学，那时的越南工厂，根本不用华人，为了谋生，我就做一些给欧美人贩卖越南野生动物的行当。我在部队做过通讯兵，是个对数字极其敏感的人，摩尔斯电码一夜之间就可以背熟。在黑市行当里我做老板的会计，什么多少价格，国外行情如何，我一清二楚，欧美人就是傻大个，越南满地爬的穿山甲，他们居然高价收买做宠物。后来我考取了会计师资格，才真正摆脱了别人用华裔身份鄙夷我的处境。
　　我：同战场上死了的人相比，我们还活着，就是最应该知足之处。活到我们这个年纪的老兵，哪个人的人生不是千疮百孔？
　　
　　第九十二场：内景，车上
　　苏雪爸爸：谅山已经整体上算是个新建的城市了，当年的谅山，早已在战火中焚毁。谅山人都说，除了一幢位于炮弹盲区的大楼保存完整，整个城市被夷为平地。
　　我：谅山的道路可真崎岖不平。
　　苏雪爸爸：越南汽车很少，大多数路口也没有红绿灯，载着四五个人的摩托车、拉满了货物的三蹦子如行军蚁，川流不息，你可要当心。你要不停地按喇叭，越南人不怎么遵守西方的那套红绿灯概念，他们认为路是人走的，为什么要停下来。
　　我：你们越南有没有修什么纪念馆或者烈士陵园？
　　苏雪爸爸：越南对于这场战争，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纪念馆。整个谅山，只有在一个僻静的街道上的烈士陵园。从和法国人作战开始，越南人打了整整一百年的战争，我们对于战争早已司空见惯，和平反而成了越南人的不适感。
　　
　　第九十三场：外景 越南烈士陵园
　　苏雪爸爸：（指着前方）我要进去祭奠一下战友。
　　我：（把车停在了陵园外）我就不进去了。
　　旁白：我并非不敬佩这些人的英勇与奋不顾身，我也不仇恨他们，切齿拊心之痛或者不同戴天之仇早就没有了，这些都和他们无关了，我曾经是一名军人，他们如今是烈士，就这么简单。我只是不愿意。他出来时，我的心里很压抑，对于四十年前的这场战争，两个国家不约而同的都选择了遗忘，没有人再提起它，似乎是风过水无痕般的梦境，醒了就不再追忆。
　　
　　第九十四场：外景，谅山街头
　　画面：我开了小差，车子开了没几个路口，就和一辆三蹦子撞在了一起，那人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拉了一车的鸡鸭，鸡毛鸭毛漫天飞舞。车速不快，所以人也没怎么受伤，就爬了起来，要离开。
　　我：你先不要走，我马上联系交警来处理，方便的话再调一下监控。
　　苏雪爸爸：（笑）越南人的路口没有监控，如果没有撞死人，警察一般也不怎么搭理这茬事。
　　我：那我们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
　　孙保中：（转向苏雪爸爸，用越南话）只是擦破了点皮，扭了一下脚，我要急着送鸡鸭到餐馆？
　　我：（听完苏雪爸爸的转述）我怕像我们中国的碰瓷，以后话说不清楚，不要在我离开越南机场时，突然给我扣一个交通肇事的罪名。那我带他去医院。
　　孙保中：（支支吾吾）我还要把鸡鸭送到餐馆去。
　　我：你这车鸡鸭我全买了，你今天不用送到餐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