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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战  时代  老兵  纪念  中国  边境

　　张跃进画外音：我不敢睁眼看，几秒之前，他还是一个击退了敌人的英雄，他的微笑还在眼前，几秒之后，他就牺牲了，他的腿，他的断腿就摆在我的眼前。
　　
　　第六十场（回忆）外景，战场，越南
　　画面：张跃进搀扶着你，胡国庆背着其他的物资，前进到了悬崖峭壁上，下面是湍急奔腾的红河，越军在山下的布局都看的一清二楚。
　　孙保中：（把敌人的战壕位置标记好）国庆，狡猾的敌人山上一定有暗堡，我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你来做标记。（在悬崖峭壁上快速的攀爬，敌人的子弹迅速的扫射，跟着他的步伐，他不停地上下翻动）
　　张跃进画外音：我知道他中弹是早晚的事，一眨眼间，他身体下落，坠入了滚滚红河之中。我不敢呼喊，只有拼命地抓着你的胳膊，然后你就清醒了。
　　我：我记得的，我觉得头痛欲裂，四下里再一看，只剩下了你和国庆。我看着标出的敌人防御工事，就通过无线通话器向上级汇报了相关信息。然后，我们悄悄地滑到山麓躲进了猫耳洞里，等待着总攻的开始。
　　第六十一场（回忆）外景，战场，越南猫耳洞
　　画面：国庆鼓着腮帮子练习吹冲锋号，大家已经一整天没有喝水了，最后一口水，说什么我和跃进都不喝，给了国庆。由于越军封锁了红河，我们只能等待祈求上天保佑，天降甘霖。说来也奇怪，那天就是没有下雨，晴空万里，白云轻飘地浮在天空中，大地上发生的一切似乎是上天的恶作剧，杀戮、死亡，一出出悲剧上演，作弄人间。人在饥饿的状态下，本能的反应便是填饱肚子，我们分吃了最后一片压缩饼干，饼干的碎屑在嘴里不停地回味，驱除饿意，可这无异于饮鸩止渴，口干舌燥，渐渐地嘴唇发干起皮，意识变得恍惚，跃进早就昏厥了过去。
　　国庆：前面五十米大约有一处水塘，他要带着军用水壶取水。
　　画面：我斜躺在洞壁上，怕中埋伏，劝他不要，可声音根本发不出来。国庆匍匐在地面上缓慢移动着，一盏茶的功夫，到了水塘边，他捧起水来咕咚咕咚饮了起来，真像傍晚归来的小牛饮水他把水壶里灌得满满的，折身往回爬，就要到山洞了，他脸上绽放了兴奋的笑容。就在这时，他面目突然扭曲了起来，口吐白沫。我慌了挣扎着靠近他，摇晃着他的身体，但是已经晚了，他脸色从苍白变得铁青、暗黑。我知道他是中毒了，越南人会在池塘里投毒，然而我没有意识到这点。
　　胡国庆：（痛苦）班长，军旗在我的行军包里，我不能把它插上敌人的城头了。
　　旁白：我想哭，可是声音嘶嘶，发不出声来，眼泪也干涸了，只感觉泪腺在抽搐。国庆才只有十六岁，花一样的年华还没有开始就凋谢了
　　
　　第六十二场（回忆）外景，战场，越南
　　画面：我趴在国庆的身上，许久许久。地上“咚咚咚”的声音越来越近，远处奔来了一头无主的水牛，估计是受到了炮弹的惊吓。我想到了一个法子，慌忙从国庆的行军包里抽出军旗，仰面朝天将手臂做旗杆挥舞了几下，挑逗水牛来进攻。水牛被翻飞的红色激怒了，顶起牛角朝我袭来，我抽出了三棱军刺，滚了两圈，避开可以一脚把我踏扁的牛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它的咽喉刺去。轰隆一声，一阵烟尘溅起，牛栽倒了，血顺着地面流了出来，浸透了周围的泥土，很快蓄积了一小汪，我把嘴贴近地面，混着泥土喝起了牛血。等我的饥渴缓解后，我把跃进从猫耳洞里拖出来，给他灌了满口的凝冻的牛血。他渐渐回转了气力，我们俩把国庆掩埋了起来，劈了一根木板，写道“中国人民解放军胡国庆之墓”。
　　
　　第六十三场（回忆）外景，战场，越南
　　画面：第二天中午大雨倾盆而下，洗刷了地上的血污。我们割下牛脊上的一大条肉，放在子弹匣里煮了起来。外面的雨支起了一堵厚实的墙，能见度不超过五米，越军也不会发现火光。虽然没有放盐，水也很浑浊，可我敢说，这是我终生难忘的一餐。
　　张跃进：（咬着半生的牛肉）班长，真好吃。
　　我：（见他被呛住了，我敲打着他的脊梁）吃慢点。
　　我：（伤感）如果国庆不是为了早点找水救我们俩，他就可以撑到现在，有着喝不完的水，可以把肚皮撑到爆。（半开玩笑的话中噙着泪）
　　
　　第六十四场（回忆）外景，战场，越南
　　画面：天又放晴，总攻发起了，炮弹把谅山城区和周围的山上据点密集轰炸，暴雨般降落在这片血与火的土地上，我们听到了大军的冲锋号，我站起来拿起冲锋号，“嘀嘀嗒嗒”，我要把我死去的战友的英魂召集起来，大家都在等待这个冲锋号，等了那么久，等到牺牲的只剩下了我们俩。我和跃进端着机枪冲向了敌人的战壕，我们俘虏了几个越军。
　　张跃进：（愤怒）班长，我要把他们全都枪毙了。
　　我：（制止）不要，我们解放军的政策是“优待俘虏”，不能为了战友报仇，就没有了组织纪律。
　　画面：从战壕里出来，有个越军想要脱逃，跃进毫不留情地将其击毙，他用酣畅淋漓的子弹，洞穿了敌人的胸膛，为牺牲的战友报仇。我和跃进不顾死生地反复穿梭在战场上，每登上一个山头、一个据点、一个城头，我就把我们班的军旗插在上面。一个个越军魂飞天外，后来我们打急了眼，眼睛里充血，红彤彤的覆盖在眼球上，血红的一片世界，杀戮的战场，救赎的圣地。生还是死，已经无关紧要了。当我们大军推进到河内周边时，军委下令撤回国境线，战争结束了。当我和跃进渡过红河，再度回望，耳朵里是他们无尽的呼喊，让我们带他们回家。
　　
　　第六十五场（回忆）外景，凭祥烈士陵园
　　画面：凭祥建起了烈士陵园，每位烈士的生卒年月被镌刻在大理石墓碑上，临走时，我穿着军装，买了两瓶茅台，我自己一瓶，给他们一瓶，在每个坟前和他们聊聊天，再敬他们一杯酒，临了，扔下一句话，我走了，有时间再来陪大家。
　　
　　第六十六场 内景，病房
　　我：跃进，我尊重你的决定，暂不截肢了，我陪你一起等待死亡的来临。
　　张跃进：班长，后年就是对越自卫反击战四十周年，我不一定能撑到那时候了，我想趁着现在还有力气，到凭祥的烈士陵园祭奠一下战友。
　　我：是啊，就要整整四十年了，从青春峥嵘到容颜苍老，战争中我们贡献了自己的青春岁月，战争后我们在和平时代的大潮里翻滚打拼。许多人的人生定格在了1979，历次共和国的战争，大家热议着抗美援朝的志愿军，他们是小学课本上“最可爱的人”；大家热议着中印战争，尤其在印度试图赶超中国的当下，是中国人取笑印度阿三永远的笑柄；大家热议着珍宝岛战役，那是中国敢于和强大的苏修对决之战。反观我们这些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老兵，对于社会大众乃至整个国家，我们成了被遗忘的人。
　　张跃进：班长，我死后不埋在祖坟和老婆合葬了，希望可以葬在凭祥的烈士陵园陪战友。
　　我：（眼含着泪）好的。
　　旁白：飞机票订好了，我们先飞南宁，再坐火车前往凭祥。然而跃进并未如愿，他知道了梅梅的过往，心脏病突发，死在了出发之前的两天。
　　
　　第六十七场 外景，凭祥烈士陵园
　　我：（带着跃进骨灰盒来到凭祥，带着他和我的退伍证，还有我的一等功勋章，同烈士陵园工作人员交谈）同志你好，我是越战老兵，我的这位战友前段时间去世了，他希望也葬在这个陵园里，陪牺牲的战友。
　　陵园管理人员：按照规定，把一个自然死亡的人埋在陵园中，是对烈士的亵渎。
　　我：（焦急）他曾经在战场负过伤，浴血冲锋……
　　陵园管理人员：（打断我，不耐烦）这些事情你讲给我们听，我们也没办法。
　　马振华：（穿着门卫服，上前拉我）出去吧。
　　旁白：跃进到底没有埋在烈士陵园，因为他不是烈士，他不是死于沙场，而是死于心肌梗塞。我在烈士陵园边上买了一块农田，和陵园一条土路之隔，把跃进埋在这里，也算是和战友们做伴了。阔别三十八年，展厅里烈士的黑白照片还是那么得青春洋溢，我则成了行将老去之人。他们的墓碑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经残旧斑驳，本来想多陪陪他们，可我由于水土不服，生了一场大病，住进了凭祥人民医院的加护病房。
　　
　　第六十八场 内景，凭祥医院病房
　　乐乐：（打电话）爸，等您稍微康复后，就给您定返程票。
　　我：（躺在病床上，把烈士陵园的照片用微信发给建国）我到了烈士陵园了。
　　李建国：他们还年轻，我们已经老了。
　　
　　第六十九场 内景，凭祥医院病房
　　旁白：我以为我的故事就此画上了句点，然而，现实远非如此。
　　我：（听见有人敲病房门声音）谁呀？
　　马振华：（穿了一身旧军装来，一开门，唰得立正敬礼）王班长，七连二排一班马振华向您报到。
　　我：（上去抱住他）马振华，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在烈士陵园工作？
　　马振华：（难掩激动的心情，坐在床沿上，握着我的手）战争结束后，由于做过越军的俘虏，我被部队审查了大半年，后来有几个战友帮他写证明，算是逃过了这一关。
　　我：我还记得当时闹得风风雨雨，具体情况你给我讲一下。
　　
　　第七十场（回忆）外景，战场，越南
　　画面：马振华和一个越兵短兵相接，这时双方都打光了子弹，在拼过刺刀后，丢下枪支，开始了肉搏战，互相扭打在一起，顺着山坡一直往下滚，到了一处水潭边，正当他们还在互不相让，妄图置对方于死地时，在树荫下躺尸的鳄鱼张开了巨口，如同打了一个哈欠，朝他们迈着大步爬来，两人战战兢兢地松开了手，从身边寻找可以作为武器的工具，防备着对方，更主要是击退鳄鱼。距离还有两米左右，鳄鱼张开大口箭一般冲向了越兵，马振华从侧面用石头狠狠敲击其头，鳄鱼停住了，放弃了追逐越兵，反而扭过身来，一口咬住了他的脚。越南兵趁着鳄鱼扭身的空档，把锋利的石刃从鳄鱼的喉部一直割到腹部。鳄鱼松开了口。马振华的脚上鲜血淋漓，越南兵给他找草叶在口中嚼碎后敷在伤口上，两个人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山谷。走出山谷后，马振华很快成了越军的俘虏，但是他的伤病得到了及时的救助。战后交换战俘时，他被作为交换对象之一，回到了中国。
　　
　　第七十一场（回忆）外景，战场，临时安置所
　　马振华：指导员，事情我都白纸黑字的写下来了，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
　　指导员：振华，不是我不相信，拿出去，谁也不会信服，大多数的战俘都经受了越军的折磨，而你如果没有提供有价值的情报，怎么会得到越军的优待，难道就是因为你所声称的，在鳄鱼咬向越军时，他掷了一块石头？每次你提交这份交代材料都被驳回，因为觉得太不合情理，你稍微改动一下。你就改成你是战争中负伤，被俘后饱受越军的折磨，但是宁死不吐露一个字。组织认可了他的这个招认。
　　
　　第七十二场 外景，凭祥烈士陵园
　　马振华：（叹气）我复员被安排到东北的一个农场工作，名义上是照顾，实际上形同劳改。我在白山黑水间呆了两年，就卷铺盖回了老家。家里人因为我做过俘虏感觉低人一等，弟弟说自己当飞行员的政审都没有通过，怨恨我，邻里都投来鄙夷的目光，我受不了这种刀割般的眼神。觉得天下之大，却没有容身之处，做过战俘是我的原罪，我背负着这个十字架，永远也洗不干净。一气之下，我便回到了凭祥。烈士陵园阴森森的，没有多少人愿意做门卫，他很快就上岗了。
　　我：（拍拍他肩膀）振华，你受委屈了。
　　马振华：（喝了一口水）陵园里早就有一位烈士的未婚妻爱霞在这里埋锅造饭，长久驻扎了下来。说家里人劝她改嫁，她拿着烈士战前写给她要在79年春花烂漫的时节结婚的信件，抵死不从，一个人跑到了祖国边陲，来陪她的未婚夫。烈士陵园领导顾及到这是烈士遗属，强行阻拦社会影响不好，只能听之任之，想时间久了自然她受不了苦，会自动离开的。我来到后，看到她住的简易茅草房，于心不忍，便自己活泥、筑坯，给她盖了一间土坯房。
　　
　　第七十三场（回忆）外景，凭祥烈士陵园
　　画面：冬去春来，爱霞把这里当成了真正的家，她在山上开垦了一片菜地，平时到附近帮佣种种农田，蔬菜成熟时在集市上兜售时令蔬菜，天黑之前，肯定赶回陵园。
　　新领导：（气愤）只要到了下午四点关园时间就锁门，不要等她回来。如果敢开门让她进来，你就得第二天滚蛋。
　　马振华：好。
　　
　　第七十四场（回忆）内景，马振华房间，凭祥烈士陵园
　　画面：第一次将爱霞锁在门外的那天，马振华的屋子没有开灯。
　　爱霞：（不停地晃着铁栅栏门，声嘶力竭）开门呀，开门呀。
　　马振华：（听见她在外面的呼喊，心里万分纠结，捂住耳朵，不让自己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喃喃自语）就只当她是死了吧。
　　画面：摇撼声停止了，随着“哎呦”一声，马振华听到有重物坠落的声响，他知道那是爱霞翻墙头进来，墙头上插满了破碎的玻璃片。过了一会儿，他通过掩上的窗帘看到爱霞的屋子亮起了灯光，那个灯光就像灼热的太阳，炙烤着他的内心。
　　
　　第七十五场（回忆）外景，凭祥烈士陵园
　　领导：（次日，看见墙头的玻璃上挂着风干的血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光圈，斥责马振华）没用的东西。
　　画面：马振华把爱霞翻墙进来的地方抹平了一身子宽的玻璃碎片，在墙外堆积了半米高的土，锁上门后墙内给放着梯子。傍晚时，爱霞便从那里翻墙进来了，一蹬一蹬从梯子上下来，等爱霞进了屋子，他就把梯子背回自己的屋子，日复一日，每天重复着相同的步骤。
　　
　　第七十六场（回忆）外景，凭祥烈士陵园
　　画面：一群人乌压压聚集在烈士陵园，叽叽喳喳的热议阿霞的肚子。这件事犹如晴天霹雳，老马被压在台上批斗，烈士陵园的访客骤然增加，不是来祭奠烈士，而是来观看这场难得的盛举。
　　记者：（拿着笔记录）大家怎么看待一个老实巴交的门卫，让烈士遗属怀上了孩子的事的？
　　甲：人不可貌相，看着门卫人模狗样的，居然干出伤天害理的事。
　　乙：女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搞破鞋，还以为是为烈士守寡，原来是为了和门卫做一对狗男女。
　　……
　　陵园领导：（清清嗓子，对着台下的群众）乡亲们，小马虽然可恶，但是罪不至死，他和爱霞的事情也是人之常情，孤男寡女相处久了，也难保不会生出感情来，况且烈士都牺牲十几年了，大家就不要死抱着封建时代的那套守寡观念，他们这样做不道德，可也没有违反国家的法律。但是，（又清清嗓子，提高了声调）马振华必须要做孩子的爹，他要把这个孩子养大。
　　群众：（鼓掌）好！
　　
　　第七十七场（回忆）外景，凭祥烈士陵园
　　马振华：（把爱霞房门外上一顿冷掉的饭菜撤换走，将新做好的饭菜从提篮中去除，放在门口的台阶上，敲敲门）吃饭了。（放下就走）
　　画面：爱霞听见外面的声音，从门缝里窥见马振华的端来的饭菜，已经几天这样子了，她也很饿，兀自哭泣，开了一个门缝，把饭菜端进去，吃完了刷好碗筷，放在门口。马振华再次来送餐时，看到饭菜被吃过了，脸上僵持的苦笑，他就这么做起了爱霞孩子的爹。
　　
　　第七十八场（回忆）外景，凭祥烈士陵园
　　陵园管理人员：（小声对围过来的群众）我告诉你们，门卫一日三餐都给阿霞送到门口的，不是他的孩子，他会这样子？
　　甲：可不是嘛，不否认就是承认了，当初他还一言不语，当作没事的人。
　　乙：看相貌就不是什么好人，你闺女以后可要离他躲着点。
　　记者：（拿着笔，继续记录）那他们还是很恩爱的喽！
　　
　　第七十九场（回忆）外景，爱霞房外，凭祥烈士陵园
　　画面：十月临盆，爱霞在屋子里痛的死去活来，不愿意去医院。
　　马振华：（满头大汗，骑着自行车载着接生婆）来了来了。（把自行车扔一边）
　　接生婆：（接生好孩子，抱出来）是个男孩。
　　马振华：（在外面来回快步走，停下脚步，喜悦）谢天谢地！
　　甲：（惋惜加羡慕）死门卫还真走运，这么漂亮的女人给他生了个儿子。
　　乙：你就没这福气了。
　　记者：（拿着笔，记录）傻人有傻福呗！一段孽缘呀！
　　
　　第八十场（回忆）外景，凭祥烈士陵园
　　马振华：（逢人询问）你有没有见到她？她月子还没坐完，会去哪里了？（抱着怀里呱呱啼叫的婴儿）
　　甲：到底连女人也留不住。
　　乙：这下子可有的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