Ψ第零章
“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不,我们杀了他。”
“不值得。”
“你说,不值得杀他?”
“杀人得付出代价,他不值得我们付出代价。”
“但,他该死吧?”
“没错,该死。所以……杀了他吧,但用不着我们杀他。”
“……怎么?”
“召唤恶魔。只要召唤恶魔就可以了。”
“召唤……恶魔?”
“只要做一些莫名的动作,他就会死。就像进行召唤恶魔的仪式,让恶魔下手,让他死。所以,我们在法律上完全无罪。虽然难免得受一点罪,得受一点异样的眼光。或许就像判人死刑的法官。没错,我们只不过判他死刑,然后他就得死,根本不需要我们杀他。判他死刑,同意吗?”
“判他死刑?绝对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
Ψ第一章谋杀结束了
■如常一天的开始
刺拳、刺拳、直拳、摆拳;刺拳、刺拳、直拳、摆拳、钩拳……。
一个五十五岁的男人,一身运动服,在堤防旁的河滨公园第一百五十五次挥拳,然后第一百五十五次喘气,叹息:老了,老了。
喘出一蒙一蒙白雾的他倚着公园的莫名艺术石雕,望向远方的一弯回音壁。有一对青年男女正玩着传声游戏。
男的喊:“三个字!”
女的喊:“什么?不对,你要喊出哪三个字!”
男的喊:“三个字!”
那男的就是不说出那三个字,恶作剧得逞地笑。
真是无限的青春呀!围着同一色围巾、大衣、手套,男的、女的都是。
还有更青春的!配备了四支螺旋桨的空拍机在蓝天白云的陪衬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地,浮游无方,却全在一个小学生的掌控下。这是小学生人生的第一次长假吧?
公园里更多的是身上花花绿绿的小孩、小小孩挥着手、踢着脚,在奔、在窜。趁在很适合玩红绿灯的年纪抢玩红绿灯?有人喊红灯,有人喊救,被救的马上就被鬼抓了。却是救人的故意害人被抓,好自己逃命,一脸得意地笑。
这些点点滴滴看得公园另一角蘸水笔、写地书的老人好不欣羡。看得地上铁画银钩的水痕都干了吧?还有女人。一个遛着两条棕红色、毛绒绒的玩具贵宾的少妇,她只两眼狗巴巴地看着那群孩子在玩。在想什么?想生一个孩子,两个孩子?
这是河滨公园如常的景色了。
篮球场、网球场、翘翘板、荡秋千、溜滑梯、攀架、地球仪、立方格、石雕、石墩、石壁、回音壁、日晷仪、滑轮装置,还有树;植树节种下的菩提树、笔筒树、黑板树、白千层,更多的是大北县市汰换移植过来的行道树;都像在玩红绿灯,一声令下,四处分散。还有玩的、看人玩的、不玩也不看人玩的人。譬如躺在石雕椅上、自由自在作着梦的流浪汉。这都是大北河畔河滨公园如常的景色。
偶尔选季一到,闲置已久的土地会开出一片、一片五颜六色的花海,引来拍照的人群。而在冬至后一个月,分属大寒的今天,冷风最是凛冽,也来了一群园丁,散了一地的凤仙花、孔雀草、万寿菊、一串红、一串紫、一串白,是要过年了,公园也要喜庆喜庆,换植、换新装。此外,一切如常。大概。
那个五十五岁的男人,喘息轻了,继续──
刺拳、刺拳、直拳、摆拳;刺拳、刺拳、直拳、摆拳、钩拳……
对他而言,这不是一个如常的五十五岁男人一天的开始,而是一个五十五岁男人一天的如常开始。一百五十五次的挥拳、一百五十五次的踢脚,然后再一百五十五次的挥拳、一百五十五次的踢脚。如常?如果这天没发现尸体的话。
就在河滨公园看似如常的早晨,五公里外的资源回收场,在一堆废弃物中发现了死人。
麻袋束了一捆铁管,打开了看,埋在一堆支离破碎积木底下的是一个五十五岁的男人。
对这个同样五十五岁的男人而言,这绝非如常的一天。
■媒体的脚步
王进伟,男,五十五岁,常善国中历史教师,疑似铁棍殴打致死。
据消息透露,王进伟于昨日午休时间在校失踪,原来是遭人装袋运送至校外公园,由三名学生持铁棍殴打,最后丢弃至常善国中的校外垃圾场。
以上消息,来自电视媒体的新闻报导。
“死者身分是媒体率先查的,死因是媒体率先查的,死前动向又是媒体率先查的。这什么跟什么?我们要警察做什么?看电视办案?这样,我们也能当警察了!”
“当然!发现尸体的时候,谁第一个赶到?警察?媒体记者!”
日后电视名嘴就会这么骂吧?但警方目前还是得乖乖跟着办案吧?两名刑警,杜微慎和施正勤,都一身风衣,一个精瘦得像金丝猴、一个精壮得像银背猩猩,都一脸焦黑,就由高层根据电视报导,领一干鉴识人员风风火火赶往常善国中的校外垃圾场侦查。
呿!已经晚了几步,现场挤了一堆记者和看热闹的。
“喏!”施正勤指指手机萤幕,要杜微慎看电视报导。
“呿!”没这回事,到了现场还看电视办案?杜微慎亮了亮证件,推开媒体,要将记者赶出封锁线外。
封锁线?喔,这时才拉出封锁线。
常善国中的校外垃圾场临近大北河河滨公园的科学区和艺术区,原是住宅大楼,后来拆楼改建碰上了钉子户和反钉子户成了万年“施工中”的建筑工地。反钉子户为逼钉子户同意拆建,便将拆后的空地供作垃圾转运站。钉子户要高兴,就一辈子与垃圾为邻吧!而常善国中的校外垃圾场就是反钉子户的家长会成员免费提供的。
到垃圾场丢尸体,会不会是钉子户干的?还是反钉子户干的?记者争着问,闪光灯跟着闪。
杜微慎不理这些,暗暗问施正勤:“大门是开的?”
“有锁,有学生负责开门。”施正勤指指手机萤幕。
呿!又是电视报导。杜微慎皱了眉。
电视报导说,发现尸体的回收场人员印象深刻,同样束了铁管的麻袋一共有四只,都来自常善国中的校外垃圾场;就像一般的建筑工地,有一道临时铁门锁着,不让人乱丢垃圾或尸体。负责开门的学生用变音器的声音说,没错,这四只麻袋是他丢过来的。怎么丢?有三只是从学校运过河堤,经过公园,再运过河堤,才送到垃圾场。还有一只呢?全身打满马赛克的学生嗫嚅了一会,才说,有一只麻袋曾吊上公园的滑轮装置,再由三个同学拿铁管狠打,狠打。为什么吊麻袋、打麻袋?检验公园施设安不安全。不知道麻袋里有人?是,都不知道。
电视报导在此下了结论:有人利用学生杀人。
“真不知道还假不知道?呿!也难怪法医还没动手,媒体就敢报什么‘疑似铁棍殴打致死’。”
杜微慎躲着摄影记者的摄像镜头,看了看施正勤给的手机萤幕好一会,才叹了这口气。要是早一步接触发现者,也用不着看电视报导了。杜微慎绷了嘴。警方和媒体的赛跑,现在才开始!
“侦查不公开,无可奉告!”
虽然也没什么媒体不知道的,杜微慎还是依职责“侦查不公开,无可奉告”挥别媒体,离开教记者搜查得只剩一地破砖破瓦的垃圾场,转向堤防。
***
“有记者跟拍?”
“一、两个吧?更多的是‘热心民众’。”
“我们成了观光景点了?”
杜微慎一脸苦笑。他们周遭有的是拿手机拍拍拍的。
河滨公园这附近本是观光区。有公园有人潮,后来又上了广告,就有更多的人走来看看瞧瞧。瞧!堤防沿线的街道还有出租脚踏车、协力车、电动车的。开餐馆的行道树下还有散了一片碎渣喂麻雀、鸽子的。这次出了命案,大概又会引来一阵观光热潮吧?成了十足另类的观光卖点。
杜微慎踏上堤防坡道口。柏油路面上嵌了一块红砖,红砖上两行凹纹字,字迹模糊。是这里吧?站在这红砖上,回头一望,是家餐饮店,名叫二分之一小馆。果然,广告就是在这里拍的。
是从二分之一小馆的二楼窗口望去,河滨公园的设施加上远方的山景,成了一个孕妇妈妈的剪影。人就站在堤防的红砖上,对这个孕妇妈妈喊话:“这世界,即使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反对,我也要勇敢活下去!”然后喝一口咖啡或苦茶什么的。就有不少游客仿这则广告,到这里拍些向孕妇妈妈喊话的影片。“即使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反对,我也要好好宠爱你!”“即使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反对,我也要对老板大声喊说:老子不干了!”
杜微慎指指二分之一小馆:“会有监视画面吧?”
施正勤指指手机萤幕。
呿!媒体又抢先一步。
二分之一小馆的监视器没拍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就一个学生推着推车,推车上头一只束了铁管的麻袋,从堤防坡道口走下。
电视名嘴评论:“看似没什么特别,就是在没什么特别的景象中,学生正大光明杀了一个人,他们的老师。”
“不可能是学生。”另一个名嘴有不同意见:“你看,尸体没毁容、没毁指纹,就是什么?就是不怕警方知道死者是谁。尤其是发现尸体当时,身分证还好好放在裤袋里!凶手绝对……”
呿!那些比警方早一步赶到现场的记者还真敢搜。诱骗发现尸体的回收场人员说,“死者”可能还有生命迹象,得先抢救!这就开了麻袋,搜出皮夹、身分证。而那些在回收场工作的也是,发现尸体的第一反应不是报警,不是叫救护车,而是上网铺文,还有通知电视台。也是,电视台能给采访费,警局能给什么?热心市民感谢状一张?
杜微慎两人走下堤防坡道,来到河滨公园的艺术区。
都是莫名的雕塑,一坨一坨地,奇岩怪石,少不得好些人以为是垃圾堆。还有扭曲成三分像人、七分不像人的吓人东西。更多的是一方方的石雕椅子,却是一个个将“人”的头颈肩手胸腹腰腿纠缠成的方块,活像是将人分尸后硬塞进一只只的透明箱子,美其名为“方块人”。艺术?这就是艺术?
眼看杜微慎多瞥了几眼,施正勤便问:“看得懂?”
杜微慎微微一笑:“这东西又不是要让我们看得懂。”说完歪了歪头。这样的艺术大概也是犯罪吧?只是没有罚则。──没有罚则的犯罪?
杜微慎回望堤防的坡道一眼,仿佛那个学生推着载了尸体的推车,正一步一步越过堤防,然后消失。
“案子恐怕会很麻烦。”
“怎么?”
杜微慎指指自己的脑袋:“预感。”
明明行凶的时间、地点、人,还有工具,都一清二楚,还麻烦?施正勤抬头看了看天空。说不定还有录影。十几架空拍机上上下下正录摄着河滨公园的一动一静。大概媒体都派了一、两架来了吧?行凶地点似乎藏在白千层树后,略为隐僻,但当时玩空拍机的也不无可能拍到行凶过程。就看电视台肯出多少钱买影片了。
到了。依循电视台绘制的路线图,两人来到了河滨公园科学区的滑轮装置前。虽然晚了媒体一步,但至少现场拉起了封锁线,站了一些警察,隔开不少想来凑热闹的民众。
杜微慎亮了证件,跨过封锁线,抬头看了看滑轮装置。原来如此。
信不信小孩也吊得起大人?信不信四十公斤的小孩也吊得起八十公斤的大人?而且轻而易举?立柱横杆吊了一具金属构造物,从这金属构造物当中拉出了链条,拉出的链条连接了另一具倒置的金属构造物。这就是能让四十公斤小孩吊起八十公斤大人的滑轮装置。不,仔细算了算,理论上吊起六百四十公斤都有可能。
他早先看过电视台请来专家讲解。
专家说,就像将三角衣架挂在墙上,再用细绳一端绑着三角衣架的横杆,然后细绳另一端反覆圈绕、圈绕,圈绕住这只衣架的和另一只倒置的衣架的横杆,只要圈绕得当、摩擦力略去不计,拉动细绳即可以更小的力量牵动衣架、钩动重物。以公园的滑轮装置为例,两只金属构造物间拉出了十六道链条线,要让这十六道链条线缩短一公分,链条得下拉十六公分;反过来说,以一公斤的力量拉下链条,十六道链条线合力会有十六公斤!
“这是很简单的物理原理。”专家如是说:“所以,四十公斤的小孩吊起八十公斤的大人是很简单的事。更何况,吊起大人的不是四十公斤的小孩,被吊起的大人也没八十公斤重。”
杜微慎左右又看了滑轮装置一会。
“看出什么?”施正勤问。
“不真实。”
“什么?”
“犯案手法实在不真实,虽然乍看下十分科学,足以让国中生很简单地吊起大人,但,这个装置不是设计用来犯案的。”
就像设立公园的目的不是为了杀人方便;人也不是生来杀人或被人杀的。还有,法律的设立不是要让人钻着漏洞玩的。
杜微慎在滑轮装置周遭走了几圈,想像了一下三名学生手持铁管如何殴打吊在袋子里的老师。
砰!──砰!──砰!──
大概是这样吧,一心要挥出全垒打的姿势、力度,挥动铁管,以全身的力气不断累积施力、不断加速位移,一击中目标,所有的能量就在接触的点上、接触的瞬间──爆发!
杜微慎深吸一口气。光想想心底都不禁动了气,呼吸也重了。杀人凶手,这三人是杀人凶手。杀人凶手?还是杀人凶手利用来的杀人凶器?不,这三名学生真的只是杀人凶器?要是没能在第一下打晕死者,死者不挣扎?死者一挣扎,要再打下去,不就是现成的杀人犯?根据电视画面,尸体手脚并没有捆绑的迹象。
“相当符合理则思考。”
杜微慎看向封锁线外,是电视记者对着摄影镜头在报导。
“大北河的堤防在这里走了一道弯,从学校通往垃圾场,经过公园是最短距离。而且一个未成年人要将一个成年人吊起来,也非得使用这里的滑轮装置不可。”
电视记者说着拿起圈绕好绳子的三角衣架,模拟了起来。
电视教学?教什么?教人如何利用滑轮装置吊打人?当场就有民众用皮带扣、鞋带、随手瓶,学记者如何模拟滑轮装置。
求知欲?人的求知欲有那么旺盛?好奇心吧!害死猫九条命的好奇心!杜微慎微微皱眉。命案,那么好玩吗?命案现场不是让人看好玩的!这时发现好几只手机对准了他和施正勤。拍侦查命案现场的刑警?刑警可不是什么命案现场的摄影道具、让人拍好玩的!
走。快走。用眼神示意施正勤,两人走离封锁线。没几步──
“警方是不是已经侦讯过负责打人的学生?学生有没有表示……”
记者!还有摄影机!
杜微慎当下手一抬:“侦查不公开,无可奉告!”不疾不徐离去。
长官有交待,电视媒体怕什么?就怕画面呆板。走得慢了,媒体高兴;走得快了,更高兴。要是害媒体也走快了,跌了一跤,又是一则新闻。
这些记者也聪明,想是他们身上没什么新闻,就不追着问了。杜微慎心底稍稍得意。──不,不对。媒体问说警方是不是侦讯过学生,那是媒体问过学生了,在糗警方!可恶。接下来是媒体采访禁区了。警方的调查进度就要一下子甩开媒体了!
两人走过了堤防,再往学校走,常善国中。
您好,我是一个剧本杀作品的发行,看了您的作品,比较较感兴趣,不知道您是否有想法把您的剧本改成一个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