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是一只迷失的蝴蝶,有一天飞向荒芜的海岛。
晚上十二点,结束了秀场的表演,我穿过熙攘的人群,在地铁的站牌上等待迟来的晚班。我的表情漠然,看不出丝毫的喜悦或者悲哀 。但心里一定是失落的,这种状况必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对我来说,只有承受是一种确然的东西。因为无常的事情和无常的命运总会不期而遇,在我身上反复上演,应正或者兑现。我即使不去掌控也能猜到结局。生活对我来说早已就是一种痛楚的表象。我已经到了无所希求的地步,每一步贸然的前行都会是危险地所在。
十二点十分的时候地铁依旧没有经过,我不知道要去往哪里,已经好多夜都是这样的没有归属。有时会在地铁过夜,坐在一处的候车位上昏昏睡去。有时会被一个陌生的男人带走,一夜之后就各自江湖,再无交际。更多时候,我会去坐上去,等待它带我逃离,离开喧嚣,带我去到另一个男人的身边。那个男人如同海岛,是希望和光明的所在。令我迷失,不能自足。
十二点一刻的时候,有一个男子向我走来。他对我说,蝶,我们回家吧。他从背后拥抱我。我没有反抗。这是一个新鲜的男人。他叫哲。是我的男友。对我来说,我更愿意视他为水果或者豆浆。可以随时吃到随时丢弃。
不,哲。我们分手吧,我不想跟你回家。长长地头发柔顺地飘落下来,将我的脸藏在下面。那是一张写满绝望的岩壁。我的内心是坚硬而顽固的。不能轻易摧毁。
他显得焦灼和不安。如同往日。他知道已经到了不能再去挽回的地步,所有的一切没有开始就已经尘埃落定。没有什么能比离开更让人觉得廓然。但他想要一个答案。仅仅如此 。
为什么?你要去哪里?
不,蝶。我们不闹了,好吗?跟我回去。我爱你,我需要你。
他开始哭了,眼泪簌簌地流下脸颊。巨大的疼痛占据了心房。他无能抵御。内心是脆弱而不能自强的。他被我深深摧毁。
我要求他放开我。我的声音里彰显命令的语调。强烈而逼人。我早已对于男人的拥抱没有知觉,就像对他的感情一样,我始终在保持着某种自省,不能太靠近太热烈。
不,蝶。我们不闹了,好吗?跟我回家。我爱你。人潮中他紧了紧手臂,想要紧紧地拥抱我。包围在无数陌生的脸孔中。我忽然感到窒息,像要死去一样,人群中强大的某种内核将我自身包围的失去力量。
放开我,我大声地对她嚷。决然地抽开他的手,挣扎地从他怀里抽离,将他推在一边。冷冷地看着他。那一刻我冷酷而无情。我看到他倦意的脸上痛苦不堪。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声音渐递高亢,甚至歇斯底里。我到底哪里错了,你告诉我。告诉我。他反复追问,像在黑暗的房间里,他一次又一次地拥抱我,追问我是否爱他。我的心像被某把匕首深深刺痛,令我不能自控,开始哭泣。声音里传出悲怆绝望的呼吸。我感到自己是一只受伤的野兽,在迷雾的森林里没有方向。我想要离开他。我对他说,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
地铁站依旧哗然。十二点三十分,我开始走向地面。仅仅只是不想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我想暂时的离开。人群中我像是努力前行的鱼,这一刻的失去理智。争吵带来的伤害令我无地自容。
我不知道曾今有多少个这样的争吵发生在我们之间。关于爱,关于恨,关于交结在爱恨之间的琐碎细事。似乎都是争吵的起因。事端随时生起,不能熄火,彼此伤害,然后悔过。
02
我是为生活奔波不已的女子,这一点我最能清楚。人对自己最为清醒的认识也许不是从爱的人那里开始,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够借此参照。而是从生活本身,它似乎是一道奇异光芒,绚烂之下藏着魔镜,可以将人的灵魂照耀的透彻明亮,而很多幸福的人藏在光芒之下并无察觉,但那些倾注奔波的人总能感受。因为他们不幸,所以时时警觉,保持自敏和参照的内心。
哲是一个懂得生活的人。对于感情,对于工作他是那种如鱼得水,笃定做事的人。从不拖泥带水,绝对干净利落。喜欢白色,穿白色衬衣。他总能在生活中找到乐趣,然后把玩。25岁,斯文的面目之下藏匿温情的缠绵悱恻。在保险行业干事,收入不菲。
认识他,是在三年前的事。那时我在一家模特公司上班。
那年我大学刚肄业。为生计奔波。
在一家公司的服装展会上,他坐在人群中,像个孩子安静地看完我的表演。直到展会结束,所有人都嗖嗖离去,他才从座位上站起来。眯起小小的眼睛望着台上的我,对我说,你真的好美。说他喜欢我。然后上来到秀场上,牵起我的手,模拟我走秀时的样子,那种天真的情趣,令人发笑。
那是十二月分的初次见面。上海的城市被寒冬笼罩的异常冰冷。让人身处其中感到自杀。那个冬日里我一连有好几场走秀。像个工作狂,没有昼夜。奔波于各个大型秀场。众人的眼目之下,我看上去是一朵娇艳美丽的花朵。
他是那种适合于生活的男人。懂得分享食物,懂得烹饪。对生活充满热爱。
在上海的一家夜摊,我们要了烤翅,要了薯条,一起喝可乐。我们谈论着上海,谈论这个宛若情人的城市,谈论各种各样的话题。
那是第一次我和一个男人坐在一起。同他共进晚餐。那一年,我十八岁。
十八岁,是一个女孩的花季。
03
我并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女孩。这种叛逆的倾向在我这张过早就涂上胭脂的脸庞上显现出来。是那么的形象,逼真。恰是这张面容我曾无数眷顾。以至于后来我觉得我是那么一个不可理喻的没有感情的奇异动物。
我的道路没有方向,目标。也没有什么终点。我是一条曲线上蹒跚前行的野兽。十八岁大学肄业,来到上海。
在遇见哲之前。我是一个无拘无束四处奔波的人。没有固定的工作。收入菲薄。在夜总会唱歌。偶尔走走T台。
十三岁时,我预感到某种强烈的感情逼迫着我。一定有一个宿命在俗世中与我相遇。是的。就是这种不详的预感。十三岁。青春与宿命同在。那一年我的父母离异。从此不再拥有完整的家。我也好久未曾体悟父母之爱。他们后来成了我心头的一块伤疤。永远无法愈合。
在法庭之上,我被判给父亲抚养。但我更喜欢母亲。我时常觉得母亲是个可怜的女人,一生默默操劳,一生无怨无悔。她是那种传统的北方女人,骨子里遵从的成分居多。
我十三岁,甜美的如花一样。
那是在一个午后,我坐在学校的绿影树下安静读书的时候,艾丽过来递给我一份信。信是从上海寄过来的。上面用电脑打印的文字。是爸爸写给我的。大概的内容是家里有重要的事需要同我商量。要我回家一趟。并寄了发往北京的飞机票。要我次日启程。
我遂请了一个礼拜的长假。从西安飞回北京。
回家的第一句噩耗就是‘离婚’这个词。是西亚告诉我的。他说爸爸妈妈不要我们了,他们要分开,要离婚。他哭着,闹着要我别离开他。说他害怕。
西亚是乖巧的孩子。我们家唯一的小男孩。我的小弟弟。
这是我无能预料到的事情。就同西亚一样,我们是可怜相伴的孩子。我们是小孩。成人的感情小孩子不懂。
我并没有阻止他们。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情在劫难逃。感情一样脆弱,该结束的时候绝对不能武断。
他们离婚的真正原因是没有了爱。彼此失去知觉。所以生活索然无味。没有延续的必要。这是我唯一能够想到的答案。爱是简单但又是复杂的情感。他们就在简单和复杂之间选择离开,选择逃遁。
西亚后来跟了母亲。母亲转嫁给一个商人。
我跟了父亲,父亲一直未婚,偶尔带情人回家。离婚的两年之后,父亲病逝。死于突发的心脏病。那时我上高中,生活一下子更加黑暗。再度的挫折。
父亲病逝之后,母亲来看我,带着西亚。我可爱的小弟弟。他果然长大懂事了。一见我就抱住我的头说,姐姐,我们没有了父亲。他走了。我们是小可怜。小可怜。
对于父亲的死,母亲心怀惋惜和悲痛。毕竟曾经爱过对方。母亲看上去是幸福的女人,嫁给商人之后更加富足。
她后来接替父亲供我读书。
但我一直不喜欢那个男人。尽管他是那种富裕的人。我总是不喜欢他看我的眼神,冷冷的没有温情。他对我也很少微笑。似乎我对他不是很重要。
我们共处一室的时候,母亲总是颤颤巍巍。在新的男人面前她依旧是那种顺从的角色。所以某种程度上我们都是可怜的人,要看着别人的脸色生活。苟且偷生。
04
我和哲的第一个夜晚是在哲的卧室里度过的。那年我二十一岁,和哲恋爱的第三年.
干净整洁的卧室令人心里沉静。这种笃定,内心的真实感受就像我们的感情一样,不需要太过繁复复杂,仅仅是相爱,可以拥抱彼此,进入对方身体,吸吮泪水,看到天明。欢愉到忘我。
女孩的初夜是花朵的刹那盛开,绝不是凋零。
那个曾经十八岁的女孩,喜欢素面朝天,喜欢简单的衣服和情感的女孩,至少在某种意义上她已经不能堪比昔日。她要成为一个女人,被另一个男人所爱,为他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希望和支柱,要为他曾经的年轻,放荡不羁找到归宿。要让他借此安放,知道爱情不过是一场烟花,淡定生活,饮食才是重要之事。
但事实一如反常,它毕竟不能用想象和意志加以操纵。当结果一旦形成,某种确然的东西也随之成型。
男人也许有时候只需要女人的身体,而不是同她生活。
哲在一夜之后就离开了我。说是要去南方出差,要好几个月之后才能回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靠在玻璃窗前,掀开帘子,望向外面。那是上海的早晨场景,人们忙碌的一天的开始。
他点了一支烟,一边抽着,一边断断续续地对我说话。
我哭着眼睛,半裸着身体躺在床上。
那我呢,我杂么办?
你照顾好自己。我会回来的。
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来的如此迅疾,就像我十三岁时忽然某一天闻到父母的离婚,崔不及防,但知道挣扎挽留会是多余之举。
回来,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为什么在我最想要你的时候你要走开。
我想让他明白有些感情一旦错过就可能永远不再回来,有些人是需要珍惜守护才可以相伴共度。
有些事情我们不能预测,只能接受。蝶,你相信我,我会回来的。我爱你。
你想过我的孤独吗?哲。
他没有回答,默默地转过身来看向我,那是一张疲惫的脸,没有笑容。身后是早霞辉映折射进来的光芒。
有些事情不能改变。比如选择,比如分离。我们是被上帝操控的主儿,没有灵魂,只有孤独。
哲在临走的时候,给了我房间的钥匙,告诉我楼下买早餐的地点以及送报纸的阿婆。他提醒我每天记得喂那只毛绒的小白兔并嘱咐我好好等他,等他回来我们就去见父母,然后结婚。
他定了次日的机票。在临走的前一天他执意要陪我逛街。
在沃尔玛的超市里他挽着我的胳膊,偶尔俯下身来帮我系裂开的鞋带。他面对我摊开我的双手拥抱我,旁若无人的亲吻我。一长串的泪珠滚落下来,我看到他绝望的眼底有复杂的交织的泪水。我知道我已经爱上了这个男人。从他俯首亲吻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他温柔的唇角就像是我嗅过的某种花朵,悄无声息的,只能用心感受。
没事的,哲。一切没你想得那么坏。
他为我买了香水,糖果,宽大的睡衣和迷你的短裙。又买了硕大而深红的玫瑰花。
他说,ROSE ,这是爱情。它可以永恒。
05
送哲走的那一天,天空中有无数细细的雨珠滴落。机场被笼罩在淡淡的雨雾之中。这是五月的上海,我们要离别。
蝶,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告诉我。
他抓住我的领口,认真的看着我。眼睛里某种严肃的神情令人折服。那是男人的味道。强悍而逼人。
你说吧,什么问题?我想缓和气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着对她说,我来回答你。
你爱我吗?我只想知道那一夜你是否真的爱我?
我感到自身被某种强烈的情绪控制着,内心被之所伤,直到流出眼泪。我猜到他会这样问我。但是不知道咋么回答。我没有想到他会是这么认真的人.
不要问我,哲。我们要分别了。我会等你回来。
我推开他,转过身拿给他行李箱。
他木木地站在一边,像个孩子一样,显得无辜而不知所措。
我走过去抱住他,我说,走吧,哲。祝你一路顺风。
我看着他上了飞机。直到最后一声长啸划破天空。
就在他登机的那一刻,我开始茫然失措。那个男人他带走了我的气息以及我残留在他身上的头发。象风一样,我不能挽留却要等待他再次袭来我们离别了。未来会咋样。没有人能说得明白。只是我的记忆里依旧有他的样子。
他眼睛里泛滥的泪水,让我忘掉他曾经是一个多么简单到没有疼痛和伤感的男人。对于我,他是失落和不舍的。这一点从站在飞机上远远地向我挥手的那一刻我就看得分明透彻。
06
我的孤独又一分一秒的加重。连续好几个夜晚,我没有出门,躲在哲的卧室里,吃零食,读报纸,看网上新版的肥皂剧。没有心情,像个懒散的夜猫子,生活无规律。
哲的小白兔十分可爱,那是哲大学时代的女友送给他的。从抽屉里一张泛黄的照片上可以看到:她露出洁白的牙齿,一头乌黑的长发海藻般披到肩头,他们牵手走在铁轨上,女孩的另一只手拥着一个小白兔在怀里,像个两小无猜的孩子。
那是他们的初恋。
后来女孩去了日本。而哲执意留在上海。
感情就是脆弱的东西,不能太深知,不能太明了。对于他们之间的感情我不愿了解的太深。因为早已是过去的事情,我保持尊重和自敏的内心。害怕伤害到哲,也怕自我伤害。
我辞掉了夜场走秀的工作。在递交辞呈的那一刻内心并无留恋。那是一种决然割舍的心境。我看到一个丑陋的躯体被从众人猎艳的眼目里抽离。我想过正常的生活,从此没有流离,没有失所。在疲倦的时候能有一张温床供我安睡。
我注定爱上了哲。哪怕是短暂的。只因哲给了我这一切:一个小小温馨的卧室,一个大大的客厅和露天阳台。
而哲并不知道。哪怕是最后一刻的登上飞机他也许都未能知道。仅仅因为我没能告诉他。
爱一个人以及他的物品。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太过贪求,太过强烈的控制欲。但在离别的时候,我知道有些东西离我们渐渐远去。有些事情不是电影里上演的剧情。
07
哲走后的无数个夜晚,我都是一个人生活。每天重复最多的是到楼下买早餐,喝咖啡,一个人散步,问对面的阿婆买报纸。有时候会同她聊天,漫无目的的聊一个上午。有时候我也会去逛街,买新款的香水,喷在手腕上,放到鼻子上嗅上好一阵子。每天记得喂小白,有时候大半夜跑到超市要买兔粮。但更多时候我会想念哲。有时侯会在梦里梦到他。梦到他有一天忽然出现在楼下,仰起头喊我的名字,要我给他开门。依旧是穿白色的衬衫,烫染一头酒红色的小卷发。笑容纯真,天邪可爱。
08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两个月的时候,我终于不能继续下去了。我感到自己快要疯掉,感到血液里某种东西一直在吞噬着我,那是孤独的成分和因子。就像荷尔蒙分泌不足,人要在抑郁中死去一样。
八月份的时候,上海的天气异常炎热,一连好些天没有降雨。仿佛我浮躁的内心蓦然地也跟着升温。
就在一个寂静的夜晚我做了一场噩梦,梦到母亲爬到法式洋楼的顶层,穿一件粉红色的衣裙,伸开双臂,像一只蝴蝶一样,她纵身跃了下去,被摔成粉身碎骨。
我非常害怕,那夜的第二天我决心去看一次母亲,想知道西亚,想知道那个男人他们现在的生活。因为他们是我的亲人,唯一不同于朋友和爱人的另一部分。
在临走的前一天我本想带上小白,因为它是那样的可爱。毕竟我们曾经一起度过了好多个孤独的夜晚,是彼此忠诚和依偎的伴侣。但我没有这样做,因为想到登机会被卡住,想到它承受不了高空缺氧,我最终把它托福给附近一家宠物店的老板娘。并给了她兔粮和一些钱,嘱咐她一定好好对待小白。
在飞往北京的飞机上我还想到它可爱至极的样子,想到它夜里吃食时发出噌噌的细微声响。
我们也有离别,这像是宿命。我不能掌控,在回忆起它柔软的舌尖舔我脸庞的时候,我知道我们的孤独是一样的。
09
在北京的机场,西亚来接我。在出道口我看到他举了一张大大的纸牌,上面写着我的名字:蝶。他在拥挤的人群中不停地翘首桥脑,一张英俊的脸庞显得格外出众。
没等我来得及走出来,他就大声地喊出我的名字。不停地挥动手中的纸牌。那一刻笑容灿烂,仿佛有某种光环笼罩。
姐,我想你了。他大喊。惊喜地看着我,伸出双臂。
我跑过去一把抱住他。泪水簌簌地夺眶而出。
这一刻我们是相亲的。即使我们走得很远,有一天会失去联系,这种血亲的关系始终不会中断。
我开口的第一句就是问道关于母亲的问题。我说,亚,妈妈好吗?告诉我妈妈好吗?
亚忽然一下子怔住了。他捧住我的脸。收起笑容认真的看着我。
杂么了,姐。妈妈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