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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13/4/6
历史 小说
汉哀帝秘史(上)
笙死不离 [江苏江阴]
 出售价格:面议 [如何联系作者]
  董贤  刘欣  王莽

  
  西汉王朝,从高祖到平帝,历经11位皇帝,共计200余年。其中不乏高祖刘邦、武帝刘彻这样的天下雄主,文帝刘恒、景帝刘启这样的盛世明君,还有昭帝刘弗陵、宣帝刘询这样的中兴之主——他们共同开创了大汉雄风。
  但是,追根溯源,这一切还得归到老祖宗那里。刘邦太有才了,他的言语,太有时代特色了,太有沛公的个性了,也给西汉定下了锐意进取、自强不息的阳刚基调:
  “大丈夫当如此!”刘邦说话实在,他就是敬畏秦始皇,学习秦始皇,像后者那样高瞻远瞩,叱咤风云;像后者那样壮怀激烈,建功立业。他继承了强悍进取的秦风,影响了世世代代的子孙。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成功者四海为家的踌躇满志,英雄高处不胜寒的恐惧不安,化作慷慨悲凉之风,挥洒得淋漓尽致。
  然而,刘邦人生辉煌业绩的宏大叙事,并掩饰不了他内心世界的孤独、寂寞和空虚,他在个人情感生活所采取的独特态度和方式也影响了他的后人。
  刘邦的政治生活无疑是充实的、成功的。他文有张良、萧何,武有韩信、周勃,顺应民心,替天行道,灭了秦朝,亡了楚霸王,建立大汉。但在情感生活方面,他却不是一个成功者。他的异性之恋,游走于吕后和戚夫人之间,情感的执着让位于利益的权衡,导致了身后戚夫人母子遇害、吕氏灭族的悲剧。在不同阶段的戎马倥偬、权力博弈和后宫之争的过程中,真正能给刘邦带来心灵慰藉的大概只有来自同性的情感了。
  黥布造反的时候,刘邦正病得厉害,谁也不见,连周勃、灌婴也不敢进门。十几天过去了,他的连襟樊哙一看形势危急,就闯入宫中。眼前的场面让他顾不得君臣之别,斥责其刘邦来——原来,老人家头枕在一个宦官的大腿上,那二人正四目相向,含情脉脉呢,让人腻得受不了。这一骂,刘邦笑了,病也好了。
  刘邦还有一个有名有姓的男朋友,名叫籍孺。据见过的人说,他长得妩媚,轻歌曼舞,尤为动人,陪着刘邦吃,陪着刘邦喝,陪着刘邦睡。是刘邦的另一类型心上人。
  刘邦东风刮得好,一举两得,向西灭了秦朝,亡了项羽。南风,他也开先河,他的后人更是当仁不让,发扬光大。他的儿子惠帝刘盈,生活在母后吕雉的高压之下,很郁闷,也找了一个男宠闳孺。闳孺头戴鸟羽装饰的帽子,腰佩海贝串成的衣带,涂脂抹粉,很有妖娆之美。刘盈就喜欢这样,于是,身边的侍卫都如此打扮,蔚然成风。
  刘邦的另一个儿子文帝刘恒,宠幸邓通。邓通这小子做事业毫不含糊,甘效犬马之劳,也因此招来杀身之祸。刘恒身上长了毒疮,邓通二话不说,就给文帝往外吸脓水。文帝问邓通:“天下之人,谁最爱我?”邓通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太子。可当刘恒让太子刘启如法炮制时,刘启却面带难色,不肯去做,场面很尴尬。后来,太子听说了邓通吮痈舐痔的做法,心里惭愧,更忌恨邓通。等他登基成了后来的景帝后,想方设法除掉了邓通。
  刘邦的曾孙武帝刘彻,文治武功登峰造极,刮起南风来,也远胜于前辈。刘彻宠幸韩嫣。这“嫣”字多美呀!“姹紫嫣红”用她,“嫣然一笑”也用她,可这一次偏偏用在了一个柔美的男子身上。你可以想见,他又多美!韩嫣不仅长得好,武功也不错,而且能说会道,特别招刘彻喜欢,两个人自然也是同吃同住同工作。
  江都王入朝拜见天子,刘彻要与他一起到上林苑中打猎,这是让藩王受宠若惊的事。韩嫣坐着副车做前导,率百余骑兵前去查看猎场情况。旌旗招展,车尘滚滚,那阵势很壮观。远远望见此景,江都王以为皇帝来了,慌忙让开大路,趴在路边,头也不敢抬起来。韩嫣驾车,连正眼看他一眼都没有。获知真相后,江都王羞愤难言,就向皇太后哭诉。皇太后也怀恨在心,终于找到机会,杀了韩嫣,刘彻拦也拦不住。
  刘彻还宠幸音乐家李延年。李延年歌唱得好,长得也俊朗,只可惜早早地被阉割,做了太监。他写了一首歌,里面造了一个成语“倾国倾城”,用来赞美他的妹妹,成功地将后者推销为刘彻的李夫人。李夫人很受宠,哥哥李延年也因此佩戴上了二千石官印。他也是与皇帝出双入对,待遇跟韩嫣一样。
  后来的成帝刘骜宠幸赵飞燕姐妹,也与俊男张放情意缱绻,故事也颇有些周折。
  不过,在西汉皇帝的感情故事中,最有风情,最有意味,最有平等色彩,也最有悲剧色彩的,当属汉哀帝刘欣与青年男子董贤的断袖之恋了。然而汉哀帝在认识董贤之前又有过怎样的感情经历呢?
  
  
  伊蓝月连续半个月都在赶制一双舞靴,要送给刘欣最喜欢的舞姬袁珍蝶,太可笑了,未来的皇后竟要给一个舞姬缝制靴子。没有办法,爱屋及乌,就是这
  么荒诞的事情。爱上一个男人后再没有了自尊,他快乐她就快乐。
  然而,自从刘欣知道了他将要大婚的那天起,他便闷闷不乐,高兴不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刘欣自己也说不清楚。说来说去,就因为这桩婚事是母后一手安排的!有道是“爱屋及乌”,反过来应该怎么说呢?反正,刘欣只要一看到或想到与母后有关的事情,便本能地从心底厌恶和反感。 伊太后认为“姑舅亲,辈辈亲,打折骨头连着筋”呀。 刘欣此时心绪不宁,再也无心读书了。母后万般呵护着那个十分刁蛮又任性的伊蓝月,正忙里忙外操办着婚事。不行,得去见额娘,与那伊蓝月当面锣对锣、鼓对鼓地说个清楚,免得误了她的终身!
  刘欣直奔凤曦宫,偏巧,伊蓝月正坐在院子里绣手绢呢。春风和煦,阳光明媚,难得这么好的天气,伊蓝月展开了一块柔软闪光的金色软缎,绷好了花绷子,低头专心地绣着。这是她一个月前刚学会的女红,她希望为刘欣绣手绢绣荷包,为她心爱的男子,她不沾阳春水的手指曾被绣花针扎到过。刘欣到来,伊蓝月欣喜: “小女子拜见皇上!” “不必拘礼!”而后刘欣借故有政务要处理匆匆离去。伊蓝月将做好的舞靴送给袁珍蝶,可是这双舞靴竟然被一个嫉妒袁珍蝶的舞姬叶如雪放了一根细针,袁珍蝶被扎到了,刘欣大怒,指责伊蓝月黄鼠狼给鸡拜年,伊蓝月委屈流泪。外面下着大雨,伊蓝月冲进雨里狂奔,仿佛只有累到倒下才能洗涮这种屈辱。伊蓝月病倒了,不肯吃药,高烧不退,刘欣心烦意乱,只叫御药房炖了雪莲玫瑰香露,骗伊蓝月说是自己炖的,并向伊蓝月道了歉,还一口一口喂给伊蓝月,伊蓝月的病一下就好了。大婚如期举行。婚后的生活那是怎样的色彩呢?
  刘欣有两大嗜好,一样是美酒,还有一样是女人。虽然常与舞姬为伴,可是刘欣身边就没有断过女人。一方面,刘欣风采不凡,潇洒有度,女人缘极好。在小女孩那里,他掀起了儒雅控的一阵风,在熟女那儿,他又勾起了她们强烈的征服欲望。靠着这种绝佳的女人缘,刘欣微服私访到民间喝酒都不要钱。
  被刘欣样儿迷住的有两位老板娘,她们一个叫张芸丽,另外一个叫罗欢欢。她们不但免费给刘欣酒水,还提供免费的休息场地。有些好事爷们打赌,刘欣跟这两个老板娘铁定有一腿。为了探个究竟,他们也装模作样上那两个酒店喝酒。表面是喝酒,实际是想抓个奸情,看个热闹。所以,刘欣去哪家酒店喝酒,哪一家酒店的营业额必定大增。两位老板娘可乐坏了,在她们眼里,刘欣不仅是豪气干云的爷们,还是能带来大把银钱的财神爷,真是让人不爱都不行。年底算账的时候,想到刘欣的那些好处,两位老板娘舍不得要他一文钱,所有的帐都一笔勾销。如今刘欣做了皇帝,这两位老板娘可也算有福咯,被刘欣召进宫封为芸贵人和罗贵人。皇后心里就更堵了,现有蝶妃雪妃,后有芸贵人罗贵人,她这皇后的地位不断被威胁着瓜分着,她的心也像花瓣一样碎成了一片片。
  虽然刘欣有如此大的魅力,可是别忘记他是一个很有创意的人,这不仅体现在他的帽子上,也体现在他的感情生活上。他有一项独门秘笈:爬寡妇墙头。这项秘笈极大地锻炼了他的手、耳、眼、心的协调能力,也培养了他在艰苦的环境里锲而不舍、努力攀登的卓越品质。可以说,这种爬墙头的生活帮助我们的刘欣打下了复合型帝王的坚实基础。
  
  刘欣爬得最多的是曹寡妇的墙头,一来二去,曹寡妇的肚子竟然大起来了。守寡五年的女人竟然大了肚子,街坊邻居差点没笑断气。不过,他们两个人也不管是不是登上了长安城的八卦头条,坚决要生出这爱情的结晶。顶着巨大的舆论压力,十月怀胎后,曹寡妇嫁给刘欣,被封为曹妃,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娃娃。
  正是因为这个,皇后嫁给皇帝不到一年,就被别的女人捷足先登生了孩子,这对于一年至少有初一十五加起来二十四次怀孕机会却没有怀上孩子的女人来说,那是多大的打击!。她没有哭天抢地。对丈夫过往的风流事迹,她也本着“一切随风而逝”的观念,既然嫁给刘欣了,那就好好过日子吧。
  
  皇后的痛楚像沾了鲜血的白玫瑰,红白混杂的凌乱也迷糊不了那颗被蹂躏的支离破碎的心。伤痛真实又深刻,头疼不已,她眼角的泪不自觉的染湿的鸳鸯金丝枕,她起身踱步,雄伟的宫殿里,白玉做的台阶与黄金装饰的墙面无比富贵。顺着那墙壁往一处宫殿走,来到最里面的一个房间,偶尔一阵风起,吹动床帐帷幔,能看到一个孤独而憔悴的身影正坐在床边发呆。夕阳隐退到天边,月亮慢慢升起来,这个女人一直没有动一下。等到月上中天,夜也深了,才能借助月色看到那张有一点衰老倾向的脸孔。她脸上的神色,可以说是寂寞,也可以说是麻木,但她眼里分明有无穷无尽的绝望,那绝望似乎能烧毁这豪华的皇宫,而她愿意,自己也埋葬在这冰冷的痛苦里。
  在她万念俱灰,走到夜露深重的后花园时候,从皇宫的另外一个角落却传来欢乐的歌舞声,偶尔能听到那个曾经熟悉的男人的声音,不过更多是那个甜美娇俏的女人声音。她知道那是她的丈夫和宠爱的蝶妃在举行愉快的宴会,她心里淌着血,默默地走远, 而咬破的嘴角却提醒着自己:她有多么恨那个女人。那女人是她这辈子的死敌。
  刘欣最宠爱的是蝶妃,她从一个舞姬直接升为妃子。皇后所有羡慕嫉妒恨的源头就是蝶妃,尽管皇帝女人很多,但她觉得蝶妃才是自己最大的威胁。
  当刘欣与蝶妃甜甜蜜蜜,情比金坚的时候,谁不会疼彻心扉,因而诅咒那所谓的“爱情”?谁不希望自己化作一团烟,随风而逝,忘记那无法愈合的痛苦呢?
  蝶妃宠冠群芳,是因为她有三样独门绝技。
  鼓瑟是蝶妃的第一项绝技。她鼓出的瑟声音韵和美,缠绵悱恻,常常把人带入一片精美安宁的天地,让人忘记时间的流逝。刘欣酷爱筑琴,技术也相当了得,所以两人时常在宫中召开快乐轻松的音乐聚会。美妙的音乐声中,两人目光碰在一起,微微一笑,说不出有多么甜美温馨。刘欣将蝶妃视为心灵的知音。
  歌唱是蝶妃的第二项绝技,当一个绝美的妃子亲启朱唇,唱出动听的歌声,皇帝也不禁跟着应和,乐处相视一笑,悲处相拥而泣,彼此情真意切沉浸在歌曲的世界里,进入澄明的境界,好似忘记了彼此皇帝与妃子的身份,而只是热恋中的普通男女,以心换心,以情换情,至诚至性,生命的所有乐趣都只因为这世界还存在一个心爱的人。
  舞蹈是蝶妃的第三项绝技。她擅长翩翩舞,纤腰柔摆,舞姿优美。这个才艺双绝的女人富于艺术细胞,另外独创了一种只有她才能跳的“轻羽飞扬星如月”。舞动的时候,只看到两只华美的大袖子在空中飞腾。音乐猛地一顿,蝶妃下腰,用殷红的嘴巴刁起刘欣面前的那一杯酒,缓慢轻柔地起身,将酒递与刘欣手中。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然后纷纷鼓掌,为这人间罕见的舞姿倾倒。
  而刘欣,仰脖喝下酒,微醺中瞧着眼前夺人魂魄的美人,身体也焕发出无限的春意。他只觉得自己需要她,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想把她拥在自己怀抱里,彼此消融在没有任何间隙的疯狂恣肆里。
  到了七月七日,刘欣又与蝶妃在百花池,一面唱歌,一面用脚踏着拍子跳起轻盈柔美的舞蹈。他们唱完歌,跳完舞,将五色缕套在彼此手上,深情地凝视彼此,发誓说要生生世世永远相爱。
  蝶妃利用自己高超的组织才能,发动宫廷中能够调遣的宫女,为刘欣送去各种名目多样的联欢晚会,调剂了刘欣工作之余的休息生活。群众演员们手牵着手,随着动听的音乐,踏着节拍,跳着欢快的舞蹈。蝶妃既是仪态万方的主持人,又是晚会最耀眼的台柱子,她时歌时舞,又是甩袖,又是下腰,奉献一场绚烂华美的艺术大餐,施展出艳冠群芳的魅力
  刘欣沉浸在这嘉年华似的欢歌笑语里,感受生命此刻的激情、欢畅,好像忘记了时间会流逝,生命会老去。什么天下万民、社稷苍生一类沉重的字眼都暂时会在大脑中沉睡。
  皇帝与蝶妃如此恩爱,那甜蜜的结晶自然就很快来到了。刘欣已经有一个儿子了,是与曹妃所生的天运,另一个就是蝶妃生的顺意。可是蝶妃分娩的那天夜里,他还是激动得一晚上睡不着,等到儿子出世以后,他马上赐给孩子一个光荣的名字:顺意。所谓的顺意,也就是让自己很满意,汉王就像一个小康之家的爸爸,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幸福,也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偏爱。
  
  雪乡部落雪灾严重,皇后统帅各宫筹集善款,汉哀帝感动,接连宠幸皇后,皇后终于怀孕。蝶妃被噩梦惊醒,然而皇帝却已经不在她身边,适逢中元节,宫里流传换脸的鬼故事,珍蝶与宫女海心换了脸,珍蝶醒悟到自己只是一个舞姬,少了男欢女爱根本活不下去,她不要做失宠的妃子,她要做夜夜笙歌的风尘女,海心暗恋皇上已久,现在让她代替自己做蝶妃也挺好。换脸很成功,然而海心还是败露了,她是处女啊,被皇帝临幸时觉察到了,皇帝揭穿了她假冒蝶妃,将海心赐死。到了怡香院的珍蝶天天乐开了花,她享受着做头牌的喜悦,那种喜悦应该比在宫里做妃子爽朗多了。她欢送着一个个登徒浪子,直到一次在去胭脂房买胭脂时与董贤不期而遇,她的世界彻底颠覆了。宫里皇后顺利产下皇子,是汉哀帝的第三个儿子,取名为福聚。
  宫里的日子少了蝶妃就少了味道,汉哀帝思念珍蝶,发皇榜寻找珍蝶,怡香院的珍蝶揭了皇榜,然而此时她的脸已经是海心的容貌,汉哀帝见了珍蝶,问了她一些问题,珍蝶对答如流,皇帝相信她是真的,于是对她宠爱有加。但是汉哀帝在日复一日的歌舞声中厌倦了一个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直到次年春天,他的世界又多了亮色。汉哀帝遇见了董贤。董贤也成了专职的殿外侍卫。
  一日,皇帝赐沐浴休息,董贤回家。还没有进屋,就听到妈妈和弟弟妹妹的啼哭声。董贤知道,妈妈一向刚强,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使她这样。于是,就三步并两步跨进了堂屋。只见父亲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身上的战袍也褴褛不堪。
  “妈妈,爸爸这是怎么的了?”董贤都快哭出声来了。
  妈妈抹干了眼泪,说道:“你爸爸在云中做候官,起初也算太平无事。前一段时间,匈奴临近云中的部落发生内乱,一部分人就朝大汉这边跑。因为当今皇上与匈奴和好,咱们不能接受这些匈奴人,你爸爸就带着兵卒并往回挡。这些匈奴人见后有追兵,前面有汉军阻挡,于是就狗急跳墙,拔出武器,朝咱这边打来。你爸爸中了一支毒箭,伤口到现在也溃烂不止。”
  “那就赶快找医生看看。”董贤赶紧说。
  “少府的太医来看过了,说没有生命危险了,可是要将养几个月,才能恢复。”妈妈依然是面带忧郁。
  “养病的事还算好办,可你爸爸这次赴任时朝廷有规定:任期四年,中间探亲时间不得超过一个月。这样,你爸爸下月就得回去。这不是要命吗?”说着就“呜呜”地又哭起来。
  “妈妈,你别哭,我会想办法的!”董贤斩钉截铁地说。
  从此后,董贤的心事更重了,做起事来更认真了。刚才,少府传来指令,要他去荼蘼圃,护卫皇上回来用膳。
  一到花圃,就见皇上痴痴地对着荼蘼低语,又看到他泪水滴到了花上,董贤也鼻子一酸。当听到皇上刚才的那一句问话时,他的脸顿如桃花一样,红了一片,红得那样艳丽,那样楚楚动人。
  “启秉圣上,臣大内郎中董贤,受少府之命护卫圣上还宫用膳。”
  “好!董爱卿、英爱卿,起驾!送朕还宫。”听得出来,刘欣的话语含有喜悦激动的颤音。
  午夜时分,董贤醒了过来。他睡眼惺忪,老半天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可是往身旁一摸,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睡在自己边上的不是妻子李氏,明明是个男人——那鼾声也可证明!董贤稳了稳神,定睛往四周看了看,帷帐高悬,缝隙中透过一丝丝微弱的灯光,似乎是在宫中。再倾耳细听,外面隐隐约约地有报送平安的击柝声,此后还传来很轻很轻的脚步声,到了门前窗前就变得更轻了——不仅是在未央宫中,而且是在皇上的寝宫!天呢,自己怎么睡在皇帝的身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如何是好?董贤的头发都倒竖了起来:擅闯内宫可是杀头之罪呀!更何况自己现在这样。好不容易他才定住神,慢慢回想白天发生的事情。
  
  “董爱卿,今日陪朕用膳,你看如何?”刘欣笑盈盈地望着董贤。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董贤不敢正视刘欣,他激动的语调也同时传达出来一种羞涩。
  “朕还要嘉赏你,你是又养花,又护驾,功劳不小啊!”转过身,唤来值班的内侍宦官,“拟好圣旨,朕拜董贤为黄门郎。”刘欣的话可是一言九鼎,内侍宦官马上记录下来了,还向董贤送来羡慕的眼神。
  “谢主隆恩!”董贤跪了下来,他的腔调又带着一点似哭似笑的味道,更让刘欣觉得柔媚可爱,别有情调。他哪知道董贤的激动,乃是源自一种惊喜:自己的俸禄将超过父亲,家里又增添了经济的支柱!
  “董爱卿,今年多大了?”刘欣又关切地问。
  “回皇上,奴才十九岁了。”董贤依然是低着头。
  “可有表字?”刘欣接着问。
  “还没有。家父远在云中边关,不遑为奴才起字。”董贤的腔调还是胆怯怯的、颤巍巍的。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哪年去的边关?”刘欣不断地问。
  “家父名讳恭,恭敬的恭,是绥和二年由御史转任云中候的。”董贤故意隐瞒了父亲在家疗病的事。
  “哦,那还是先皇时的事。我知道了,”刘欣说着又一转话题,“董爱卿,朕越俎代庖,为你起个表字,你看如何?”
  “臣真是喜出望外,求之不得,臣再次谢主隆恩!”董贤“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刘欣忙弯腰由后背抱住董贤,将他扶了起来,董贤忙道:“臣不敢有劳皇上!"
  “董爱卿啊,你是寡人的心爱之臣,就叫‘圣卿’吧!今后,你称我圣上,我叫你圣卿,这样两相配合,比较合适。”刘欣这话,传达给了董贤一种特殊的信息,董贤似懂非懂,但知道总是好事的。
  “圣上以殊遇待臣,臣必当效力于圣上,万死不辞!”董贤的话语充满了感激,同时又带着斩钉截铁的节奏。
  “千万别说‘死’字!寡人只许你活着,陪伴着我。不许你死!不许你死!”说着说着,刘欣的那种真情、那种激情也被激发而洋溢出来。
  “圣卿,刚才我嗅到你身上有一种馥郁的奇香,令人心醉,可是什么香气?”午膳桌上,刘欣连自称也改了。
  “回圣上,那是荼蘼花露的香气。”董贤如实回答。
  刘欣仔细地端详着董贤,直视着他的双眼,让董贤羞得低下了头。
  “是啊,圣卿,在我的眼里,你不就是一朵……不,是一株荼蘼花,一株亭亭玉立的荼蘼花。” 意识到是在自言自语,刘欣马上又追问,“圣卿,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着荼蘼花?又怎么采得这荼蘼香的呢?”
  刘欣如此友善,如此亲切,把董贤的情绪也激发起来。他滔滔不绝,侃侃而谈:“圣上,臣爱荼蘼,就是爱她的洁白,爱她的纯洁,爱她的感伤的味道。圣上,这荼蘼啊,原来开在西岳华山的高坡上,那里人迹罕至,她自己就孤芳自赏;后来降到凡间,也不改操守。她就像百姓心向国君那样,喜欢温暖的南坡,总是向着太阳;她的枝梢特别茂密,也好似人间的勃勃生机;她花枝繁花香浓,无论何时,都不失掉她高雅的身份。”他把在市井上学来的口才都用上了。
  忽然,他眼圈一红,又低下了头说:“只是……只是这荼蘼,她是春天的最后一种花,开到荼蘼了,便没有退路,也不能继续美丽了,所以会带给人许多伤感的联想……”
  刘欣听得入迷了,不住地点头,却不做声,两眼盯着董贤的眼睛,听着董贤继续讲下去。“臣虽出身清寒,可天生爱高雅。臣爱荼蘼,甚至超过了爱臣自己。真想四季与她相伴,却挽留不住她。荼蘼过后,这一年的另三个季节,臣的梦都成了荼蘼梦了。于是,臣就想到,每到花季,荼蘼花上就凝结了许多的露水,像琼瑶那样晶莹,像桂花那样芬芳袭人,真是天降甘露啊!何不将她们收集起来,用她沐浴,用她熏衣。闻到露香,臣也就想起了荼蘼。”
  听着听着,刘欣激动地一拍巴掌:“英雄所见略同!圣卿的卓识,跟我惊人的相同!你我有功共同的爱好,有相同的情趣,你和我,也一定会同心同德的啊!”连董贤也吃了一惊。
  “来!不拘君臣之分,咱们干它一大杯酒!”每人的一大杯,少说也装了二斤酒,董贤虽然不善饮急酒,也不得不一口干下。
  “我原来的封地,在巨野国,广袤千里。平原上盛产牡丹,大野泽里遍布芙蕖,都是一等一的好花——一个娇艳,一个热烈。然而,我从小天性孤独,偏爱淡雅,只可惜,那时候,那里还没有此等花儿,有时生活也为之沉闷乏味。元延四年五月端午,我进长安面见先皇,这才得以一睹荼蘼芳容。那一日,看到官道东边的荼蘼,一片一片,嗅着花香,芬芬芳芳,我的心都醉了……”
  “五月端午,对,是那一天!圣上,那天我和弟弟妹妹也正在那里赏花,也观赏了圣上的豪华的车驾,还亲眼目睹了圣上您的尊容,真是令人心驰神往!。”
  “是吗?那更说明了,你我今生有缘呢。今日,又是天赐良机,让你我共享吧!若是你我之间不是君臣关系,那该……”刘欣此时有点动情,“不说这些了,咱们再来一杯酒!”
  这之后又连和了三四杯酒,两个人都有点醉眼朦胧了,说话的君臣界限也越来越不清晰了。
  到了后来,只听刘欣嘴里反反复复地唠叨着:“我不愿世世为君,我只要友于兄弟。”
  长到这么大,董贤所喝的酒,加在一起,也没有今天多。他暗暗地告诫自己,这是在皇帝身边,可千万小心啊!但是,难以抗拒刘欣的热情,也承受不了那千杯的酒力,他眼有些迷,身体有些晃,可他还是极力地支撑着自己,别倒在地上。后来,朦胧中就听到刘欣说“不要走了,就陪我休息吧”,自己搀扶着刘欣,大概是两个人互相搀着架着进了帷帐。再以后的事情董贤就记不清了。
  想着想着,董贤又吸了一口凉气,心里忐忐忑忑的,低声自言自语:“我白天怎么喝了那么多的酒?到底还做了什么事?怎么敢和皇上同饮同眠!看来要闯下大祸了。这可如何是好?自己受惩处事小,牵连到家人可就是大事了,那可是不忠不孝了。”头上也不住地淌下了冷汗。
  转念又一想,“一看圣上温文尔雅,对人体贴有加,就知他不是冷血之君。他不大可能设置陷阱来加害于我。从白天的言辞举动看,他还是很欣赏我的。还有他以往的作为,也能过去曾通过宦官奖励自己,也说明他能对我仁慈。该不会对我下黑手吧?”
  心思还没稳住片刻,他又紧张起来,“可是,关键的事情可能发生在酒后,早起之后他是看到这尴尬的场面,一旦后悔,不是还得拿我下手吗?”想到这儿,就悄悄地坐起来,“事已至此,可说是木已成舟,再后悔抱怨也没有用了。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我现在是出也出不去,躺也不敢躺。是得想个解脱的办法了。”
  可是思前想后,就是拿不出个主意来,“天快亮了,别等着圣上起床来看到这一切发怒。真到那时,说不定要会砍我的头呢!唉——实在没辙了,我就先跪在地上吧,反正这床榻不是你董贤待的地方。”于是,他就悄悄地披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然后两手拄地,头朝刘欣床榻方向跪了下来,一动也不敢动。
  刘欣今天酒没有少喝,因为他太兴奋了,感到太幸福了。他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人生第一次遇见知己,仿佛就在梦里。从小就贵为王子,后来做了藩王、太子,最后登上了九五之尊,他人看来,贵不可言,可是谁知道,自己饱尝了世间的世态炎凉,经历了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而最有感触的是,真情难寻,同龄人间更是知音难觅了。在朝廷里,男人们想的是争名夺利,千方百计逢迎皇上。女人的心就更加阴毒了,长乐宫里的后妃们哪一个不把皇上当成工具,她们对权力和金银宝货的占有欲,太让人忌惮了,简直不敢亲近。对这个董郎,刘欣侧面观察他多时了。他尽心尽责,光是侍弄这个荼蘼圃,就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他懂人间真情,孝敬父母,爱护弟妹;他武功高强,是难得的大内高手。
  更让刘欣惬意的是,这个董郎天生那样一种风韵,自有一段妩媚的气度,让人心爱,让人心疼。从他身上传来的阵阵荼蘼花香,更令人神迷心醉。与他相伴,今生足矣!所以,一定要把他揽在身边,决不放过机会。
  午膳时,刘欣喝了十杯酒,桌面上却显不出一点醉意。一来他想与董郎亲密无间地交流,二来他想借机进一步地观察了解董郎。酒不醉人,花却醉人迷人——董贤变成了他心中的一株魅力无比的荼蘼花。转瞬间,他甚至有过这样的感觉,与其做皇帝,还不如做个护花使者好。酒喝多了,但彼此之间的障碍少了,距离近了,刘欣心里别提多么高兴了。就这样,一对特殊的君臣,从日中喝到了日入,整整四个时辰。刘欣舍不得对董贤的依恋之情,连拉带架,两个人就进了寝宫,也顾不上太监和宫女看到没有。毕竟是沉疴在身,不一会儿,他就握着董贤的手酣然入睡了。
  他睡得那样的甜,以至做了从未做过的美梦。在梦里,自己手挽着董贤,徜徉在荼蘼花阵中,采掇花露,收集落英,一起在花间翩翩起舞;在梦里,自己与董郎驾着渔船,在大野泽扬帆远行,风儿吹拂着董郎的青丝,好不可爱。忽然,一阵狂风大作,掀起怒狼,小船在波涛中颠簸摇晃,桅杆断了,舱进水了,忙乱之中,董郎落水了。自己把着船帮去拽董郎,可就差那么一点点,一个巨浪打来,董郎不见了。自己又是叫,又是喊,无济于事。于是,自己就绝望地哭出声来:“圣——卿——圣——卿——……”
  这可让跪在地上的董贤大吃一惊,他明白,皇上待自己是真心的,可又不敢走上前,就头磕地,喊了一声:“圣上,董贤有罪,没有护好圣驾。”
  这一声把刘欣从半梦半醒中叫了出来。他手往旁边一摸,没触到董贤,一着急腾地坐了起来,一看董贤跪在地上,就带着哭腔喊:“圣卿,你叫我找得好苦呀!”
  接着跳下床榻,弯下腰,搀扶起董贤,将他揽入怀中,“圣卿,你可想死我也!”一串串泪珠落在了董贤的手上。
  董贤也是热泪盈眶:“圣上,臣今生今世都是您的”。两个人越抱越紧,泪水也化作了笑语。
  早朝时,刘欣宣布了诏命:由于董贤护驾有功,擢拔董贤为黄门郎,俸禄六百石;其父董恭由云中候改任霸陵令。
  满朝文武都为皇上这样一个决定而觉得突然,觉得蹊跷。丞相王嘉,大司马丁明,御史大夫王崇,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弄不明白皇上的意图,一时也不敢做声。朝堂上出奇地寂静,君臣就在这寂静中角力,看谁能发出制胜的一击。半天,有人出列,高喊:“臣中常侍王闳有奏!”
  一听“王闳”二字,刘欣心头咯噔一下,接着眉头一皱:“他不是王莽的从弟吗?看来,此事又触及王家的利益了,可我偏要做到底。”
  “古人之言无功不受禄,耻于尸位素餐。现董贤年不及加冠,无寸土之功,直接升为六百石;其父董恭,戍边乏术,托病在家,不返任地,却任畿辅要职。臣以为,如此任官,恐天下不服。劝皇上收回成命。”王闳的话一结束,下面便是一片窃窃私语,听得出来都称是声。
  刘欣想,看起来今天是我得一石二鸟了,挺起董郎,杀一下大臣尤其是王家的威风。
  “王常侍所奏大谬不然。董贤自从做太子舍人,勤心于洒扫庭除,两年如一日,东宫未央两宫的荼蘼圃,就是见证。当日肃慎高手连闯五关,潜入宫中,你们的大内高手都哪里去了?多亏董爱卿救驾,否则,朕早是东夷的楛矢的箭下冤鬼了。王常侍,说一说,你们当中哪一个肯救寡人,哪一个能救了寡人?若是你们救了圣驾,寡人也会给你们表功。怎么人有大功,就嫉贤妒能呢?真是岂有此理!”
  这一番以理服人兼以势压人的话语,确实收到了敲山震虎的效果。众人短暂地愣了一会儿,就又无奈地齐声呼喊:“吾皇圣明!吾皇万岁,万万岁!” 自此后,董贤就住在了未央宫里,与刘欣朝夕相处,昼伴夜侍。偏居巨野之时,刘欣即时常地起居失度,饮食失宜,造成气血不畅,寒热失调,加之近年来心火上乘,邪热乘金,落下了萎痹之症,总是觉得手足无力,严重时四肢乃至躯体都麻木痉挛,关节浮肿,痒痛难忍,甚至痛不欲生。禁宫的御医都召遍了,刘欣最信任的崔御医下了最终结论:“皇上,肺热致病五脏,是本症之源,迄今尚无根治良策。只宜将养,切莫久卧。平居之时,多做推拿按摩,户外散步。”他没敢说医书上的话,“骨痿久卧,不能起于床者,死”。然而,刘欣心里清楚,自己青春旺年即患此症,既难以生育子嗣,也谈不上长寿了。思前想后,喟然长叹,无可奈何。所幸董贤来到自己身边,无疑是及时雨,给自己带来欣喜和一丝朦胧的希望。只要刘欣有闲暇之时,董贤不是为他按腰捶背,就是护送着他去荼蘼圃散步,一切井井有条,把个董贤忙得不亦乐乎。刘欣需要每天两次按摩推拿,以前的按摩师总拿不到火候,刘欣早就弃用了。可是董贤一接手,就凭着自己的细心和武功的底气,做起来得心应手,拿捏得刘欣浑身通泰。刘欣的症状也稍见缓解,气色也好看多了,精神也大为改观。虽然贵为人君,刘欣也打心眼里感激董贤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这是哪一个后妃也比不了的。两个人的情感也日渐绸缪,谁也离不开谁了。
  借着弹压王闳等群臣的威势,他又擢拔董恭为御史大夫,俸禄中二千石;董贤为驸马侍中都尉,俸禄也是二千石。不多时间,父子二人俸禄相加,由八百石陡然涨到四千石。这消息,传遍了天下,人人都为之侧目。朝野间也流传着各种各样的议论,说董贤女人气十足,性格温柔,能说会道,善于逢迎,人见人爱,这样的南风,比褒姒妲己还要危险,有朝一日甚至会颠覆朝纲。传到刘欣耳朵里,他偏不信那个邪。他特意让董贤做骖乘驾车,出门在车上护卫自己,入宫又让他陪侍左右,君臣二人形影不离,俨然如夫妇,气得那傅皇后无可奈何,向姑母帝太太后哭了多少回。傅太后也管不了这个固执的孙儿。
  不仅如此,刘欣每隔十天半个月。就给董贤赏钱成千上万,令朝臣惊讶莫名,私下里议论纷纷。只有做定陶王时的太傅现任车骑将军韦赏,公开替刘欣辩护:“臣以为,能爱君护君,那才是忠君,董侍中是个真正的忠臣!” 秋天到了,与往年一样,长安的初秋燥热无比。中午,未央宫的庭院里,梧桐的叶儿一动不动,杨柳的枝条无力地下垂着,一丝风儿也没有,连园子里的珍禽异兽也喘出忽忽的热气。这时候,只有秋蝉还不解人意,自鸣得意地高唱着。
  董贤正和野泽鹰巡察着宫内的侍卫情况,只见一个内侍宦官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
  “两位侍中大人,皇上口谕,您二人早做休息,以备夜来侍卫宫中。董侍中,与一同我回宫吧。”
  野泽鹰向董贤递了一个眼色,董贤会心地一笑:“英侍中,那我就先行告退了。”
  寝宫里,刘欣早已换下了黄色的龙袍,换上了白绢做成的深衣。长发放下,更显得英俊飘逸。只是面容过于苍白,不免让人担心。
  他正亲手调制解暑的龙凉汤,有条不紊地配料,加上特地从少府要来的窖冰,一大钵飘着丝丝冷气的汤剂调了出来。过来一会,他又用蒲扇扇一下,以保持低温。他就这样边扇着,边等着,直到看到董贤匆匆的身影才坐下。
  “圣卿,快坐下,喝上碗龙凉汤解解暑气,”刘欣站起身来,一手拿着扇子给董贤扇风,一手端上了调好的龙凉汤。
  “圣卿,你也该爱护身体,早点安寝。”刘欣关切地说。
  “谢圣上。您也要爱惜龙体,早点休息。”董贤依然改不了他的温柔,内含着感恩,含着细心,只是用微笑掩饰了内心的激动。服侍刘欣休息了,他也就着卧榻睡着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刘欣醒了。他想起,下午库车王要来朝见,必须以国礼相待,就打算起身换衣去厅事。他身体往上一挺,却感到一只衣袖提不动,回头一看,原来他被压在董贤的身下。
  此时的董贤,好似一朵酣睡的荼蘼花。面无傅粉,却白皙俊美,犹如花瓣。樱桃般的双唇就像花蕊一样,加上细纨料的绿袍衬托,安详恬静,妩媚动人,那样的鲜艳,那样的可爱。
  刘欣看得呆住了,他被董贤的自然天资之美惊呆了——他是睡美人,不,是睡着了的花神!如此之人,真是天赐我也!这一切,让刘欣陶醉,他甚至都屏住了呼吸。然而,此刻他割舍不了对花神的依恋,却必须起床。可无论如何也不忍惊扰了心上人的好梦,于是他便拿出随身的短剑,小心翼翼地去割自己的衣袖,唯恐有什么动静惊醒了董贤,一点一点的,终于割断衣袖,然后依依不舍地悄然离去 。
  当刘欣的衣袖轻轻抖动的时候,董贤醒了,但他没有睁开眼;当刘欣用剑轻轻划断衣袖的时候,董贤的眼睛开始湿润了;当感到刘欣走远的时候,董贤睁开了双眼,任凭泪水的倾泻——泪水落在董贤的手上,又落到那半截衣袖上。董贤捧起那块被泪水浸透了的衣袖来,久久凝视,然后是心中长叹:花开花落终有时,此情凡间几时有!
  在长安的东南方向,距京城两千里地之外,南阳郡新野县都乡新都侯的封邑里,王莽正在提水浇园——这是一个菜园,里面产出的果菜足够几十口人之用。
  王莽,四十一二的岁数,生的身材高大,慈眉善目,气度不凡。他头戴綌布的巾帻,身穿麻料的布襦短衣,通身的青绿色,让人以为他是哪家王侯的仆役,绝想不到他竟是名震天下的大汉朝的前大司马王莽。 王莽退居田园,倒不是要绝意官场,洗手不干了。他是要闭门思过,洗心革面,以图东山再起。这里虽远离长安,但守在四通八达的官道边,倒也不觉得太偏僻,太闭塞,反倒是幽静的环境给他提供了思考问题的方便条件。 他反思,自己的轻敌和莽撞造成了眼下的战略后果。他觉得,自己低估了小皇帝刘欣的果断和狠毒:在傅太后改尊号的问题上,自己的言辞看似妥当,群臣也无异议,却招来他十倍疯狂的反击。王莽后悔轻信师丹、孔光:以为他们可以与自己戮力同心,上了这些老滑头的当了。关键时候他们都撤梯子了,让自己一个人暴露在刘欣面前,倍受煎熬。 他恨那个丞相朱博,这小子就会贴近、讨好丁、傅两个外家,谄媚溜须刘欣。事情过了那么久了。他居然翻出陈年旧账,朝堂上奏报:" 两年前,王莽就刻意贬低两太后的尊号,有损孝道,为天下人不齿。本应伏诛以向天下人谢罪,念圣上已做宽赦,当改为取消爵号,收回封土,贬为庶人。” 这招够狠的呀!要不是有姑母太皇太后王政君在上面罩着,他们的阴谋就得逞了。思前想后,还是不能怨天尤人,症结在于过高的估计了自己的实力,锋芒毕露,孤注一掷——小不忍则乱大谋啊!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南阳,远离政治漩涡,倒是可以历练一下自己忍受孤独寂寞的能力,为将来建立自己的新天下卧薪尝胆。
  那小皇帝刘欣虽然年轻有为,但毕竟萎痹缠身,绝无长寿之相,多则十年,少则两三年,就得驾崩西归。而自己春秋正旺,活到孟子一样的高寿不会有什么问题。想着想着,他得意地自言自语起来: “刘欣,别看你年轻,看看咱们到底谁能活过谁!” 正在这时,一个苍头急匆匆地跑进来,向王莽低声耳语:“长安来人了。” 王莽的眼睛顿时放出光芒来了,“快请送到内室!” 王莽汲取了前次失利的教训,一改广交天下豪俊的做法,决不接触朝廷权臣,杜门不出,踪迹难寻。暗地里,只与王氏本家的个别叔侄保持密切联系。京城里,三叔父平阿侯王谭的两个儿子侍中骑都尉王去疾、中常侍王闳,五叔父王商的儿子王邑,都是自己的死党和内线。这三个人每月都分别派出两批信使,快马向王莽飞报朝中大事。而王莽则每月派一趟宝马轩车,赴长安给皇上和太皇太后请安。别看他心中怨恨刘欣,可大礼仪上丝毫不敢懈怠,让人们看到,王莽毕恭毕敬的,服服帖帖的,那真是服软了。王莽做的比大家想的更低调,大家觉得,王莽岂止是服软了,而且是卑躬屈膝,小心谨慎,唯皇上马首是瞻。 最让人们动容的一件事是,家奴偷盗了家中的珠宝细软,中子王获抓了个人赃俱在,可这个家奴拒不认罪,还向王获叫号: “你不过就是侯爷的儿子,你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因为你们有罪,你们是让朝廷撵出京城的!” 遭到了下人的羞辱,王获忍无可忍,一怒之下,一剑杀了他。王莽闻讯后,伏地号啕大哭,为死者叫屈喊冤,不知道的还真以为,王莽和那家奴是亲父子关系。然后押来王获,命令他在死者身前自刎。厚葬家奴后,他又给了 家人十万钱做赔偿。付出如此代价,坏事终于变成了好事,王莽也邀来了天下人的美誉——大义灭亲王巨君。可是,私下里,他常独自落泪,还咬牙切齿。
  按惯例,这次来的是王去疾的贴身家臣王直。宾主客套一番后,王直就背诵起王去疾的那封密信:“巨君我兄:长安形势变数极大,刘欣萎痹不瘳,无心恋政,宠嬖董贤,似有禅位之意。近悉,董贤将偕野泽鹰,月底赴终南山为刘欣采药。如何应对,请巨君定夺。弟去疾谨上。” 王莽听了,心中一惊,然而,神态自若,略作沉吟,就从容地向王直面授机宜,王直深感十万火急,立即快马回奔。 送走了王直,王莽陷入了沉思:“看来,大决战要提前了。”
  不一会,有一个苍头快步走来,“侯爷,今天下午是您与都乡亭长约定的井田分配仪式,南阳太守和新野县令也都参加。” “我当然没忘的,准备好那套牛车。”苍头明白,王莽不是没有安车驷马,可就是喜欢在公开场合驾上那套最富有亲民色彩的牛车。 分田一事,是王莽的得意之作。王莽早年就服膺儒学,特别钟情于上古的井田制。做新都侯,有封田一千五百亩,他又从大户买来五百亩,搞起了具体而微的试验。他与都乡亭长一起选了一百六十户清贫的农家,分为二十组,组八户,每户分田十亩,其余二十亩为每组的公田。每家所获的田地,虽不是古书上说的百亩,可都是肥沃的良田,更何况,那么多人多少年来一直没有自己的土地。 这一下,四乡里的人都知道了:“新都侯要是万户侯、十万户侯该多好啊!那样,咱也有地种了。”连王莽也产生了一种感觉,自己真的可以做都乡人的救世主。推而广之,遍得天下民心,就可以为天下之主。心里虽然这么想,表面上,他还是一直非常谦恭,让人对他只有感激再感激的份儿。 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当苍头牵着端坐着王莽的牛车进场时,几百名农民哗地一声,一齐跪倒在地,瞬间掀起了一阵尘烟。接着就是不住地磕头: “大司马,恩公啊!恩人啊!”王莽定睛一看,连南阳太守、新野县令和都乡亭长等大小官员都跪在地上,赶忙跳下车来,走到岁数最大的一位老农面前,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搀扶起他。 “折杀王莽也!羞杀王莽也!我王莽有何德何能,让大家这样?老人家,请起,请起!”可是,老人没有动,大家也没有动。 “再不起来,王莽就给大家下跪了!”王莽急得要掉下眼泪。 “恩公啊!您的恩情,百姓终生不忘。我们期盼朝廷早日起用恩公,造福社稷。”说着,捧上一张绢布,“这是都乡和新野全县民众的万言书,请恩公过目!” 王莽还真有点急了,刁买人心,沽名钓誉,要恰到好处,适可而止,局面若不控制,极可能演化成对朝廷不满的集会,那将反受其祸了。于是,“扑通”一声,他就跪倒在大家面前。 “乡亲们!乡亲们!大家的心意,王莽敬领了。可是,为我跪下,为我上万言书,万万做不得呀!王莽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皇上和太皇太后教诲的结果。我是‘人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呀!忠心报国,死而后已。我相信,朝廷不久会起用我的,到时我会更多更好地为大家服务。” 南阳太守听出了弦外之音,就率先站直身板,对大家高喊:“为王公着想,咱们大家就都站起来吧!” 于是,新野县令和都乡亭长搀着老者站了起来,大家也都呼啦一声站起来了。 太守接着说:“王公决定,将土地无偿捐给乡里,并永远免收什一之税。现在,请大家上前领取田契!” 长安,未央宫里。 刘欣完全沉浸在从未有过的幸福之中,董贤的出现彻底地改变了他的生活,延缓了他萎痹之症的恶化,他对将来也有了更多的预期和向往。 然而,这一切并未改变他所面临的局面。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刘欣的忧患首先来自于王莽,他想,王莽这个人太老谋神算了,退隐之后,蛰伏乡间,广结人脉,处处拉拢人心,赢得自下而上的如潮好评。王莽还密切联络都中王氏,串连儒生,抓住朝廷施政方面的失误,向朝廷施加一个又一个的压力。朝廷有多数人是站在王莽一面的,说不准,至少王嘉、孔光和师丹这些人是靠不住的。这不,又有一批贤良方正联名上书,请求准许王莽还京,以对太皇太后尽子侄义务。话说得多么感人,多么冠冕堂皇,而实际上包藏祸心,是在逼宫——处处设防,处处防不胜防啊!今天,南阳郡又送来了民众的万言书,这大汉朝快被他王莽绑架了。 大汉命运命悬一线,不绝如缕了!这都是因为施政失掉了民心呀!可是,宗室和外家要对此负多少责任呢?在刘欣看来,天下人的怨怒都来自于他们。 丁傅两外家不用提了,只为眼前那点私利,处处为难刘欣,处处给刘欣丢面子,替他得罪人,得罪百姓。 宗室的各家刘氏,早把老祖宗的传统都传没了,哪还有一点忧患意识,一丝进取意识。他们要么抢夺农民土地,霸占民女,要么是肉林酒池,花天酒地,要么是忙着尔虞我诈,你争我夺。没有一个能成正事的,却替大汉丢了多少民心。他们倒是在觊觎皇位这一点上,却表现出惊人的一致,都看到刘欣久病缠身,都看到刘欣婚后多年没有子嗣,都起了歪心,甚至是外心。早就有人来汇报,告发与刘欣血缘最近的中山王一家,说他们专门请来巫师,诅咒刘欣早死。本来就无德无才,再加上只有这么点的器量,若真让他们来治国除难,恐怕大汉用不了两年就该消亡了。刘欣想 ,如果大汉七庙毁在自己手里,那将是千古罪人了,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若是宗室里真有一个有前代各位先帝德才的人,宁愿把皇上的宝座送给他。可是,哪里有啊?
  刘欣时常在心里念叨: “到底该把江山传给谁呢?” 这两天没有看见董贤。好像是听董贤说,他要与野泽鹰出个不远的门。董贤办事,刘欣从来是放心的,也就没有细问。好在洙水蛟提前返回,禁城侍卫万无一失,倒也放心。 一日不见如三秋,刘欣强烈地思念起董贤来。对董贤,他可是又爱又怜。在刘欣心里,董贤是个一表人才,面容如盛开的荼蘼一样的灿烂,纯情似初升的太阳一样的温暖,煞是可亲可爱,远不是那个古板冷漠的傅氏可比的。他武功非凡,胆大心细,仅仅负责护卫事宜,真是屈才了,至少可以做个廷尉。别看他年岁不大,可践履孝悌之道,不折不扣,为人子孝,为人臣也必有赤胆忠心——已令京兆尹举荐他为孝廉。 然而,刘欣还想要他挑起更重的胆子,只是怕他身单力薄了! 他回想起了与董贤的一次谈话。 他用试探的口吻问: “圣卿,你每日每时都忙着什么呢?” “回圣上,臣每日每时忙于护卫侍奉您!”到现在两人有了如此密切的关系,董贤还是不忘本分,依然这样来称呼刘欣,依然以“臣”自称。 “啊,圣卿,我是问,除了这些,你还想着什么?”刘欣显然是觉得董贤没有听懂自己的话。 董贤一拍自己的胸脯:“臣心里想的是圣上,也想着父母亲人。” 刘欣鼻子一热,动情地说:“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故去以后的事?” 董贤吃了一惊,手足无措,慌张,痛苦,急切得要掉眼泪:“圣上乃真命天子,万寿无疆。臣劝圣上勿以微恙为虑,善待龙体,贻福百姓。”把师丹奏章用语都派上了。 “唉——我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呀!人早晚要有一死,这也不必讳言。我这两年,杀戮过多,树敌不少。我走了就走了,要是牵连着你,让你在人间受苦,教我于心何忍呢?”刘欣的话说到了要害之处了。 “嗯……嗯……,呜——呜——呜——呜——”董贤真的哭了起来。 望着董贤梨花带雨般的哭容,刘欣的心如刀绞,他一把将董贤揽入怀中: “圣卿,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我不会死的!我死了也不会饶恕他们的!” 董贤挣了一下身体,仰着头对刘欣说:“臣不忍心听圣上说出不详之言,臣要用一生一世来奉事圣上。” 两人的话越来越不切近现实了,于是,刘欣要把它拉回来。
  “圣卿,我想让你做更大的事,长大本领,我觉得这是对你的最好的保护。” “臣自小厌学,仅会些歌舞伎乐,练点拳脚,做圣上的侍卫尚嫌吃力,做不了什么大事。”董贤很有自知之明,诚恳地说。 “这正是我要说的。本朝自孝武皇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历代先帝莫不崇儒,昭宣元成四帝更是如此。中两千石至三公九卿,都取自秀才。文士们三年一经,十载寒窗,为的就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依我看,你该多接触一下那五经博士,学点治国的本领,用本事服人,也好替我守好社稷,免得让王莽篡了江山。”刘欣语重心长地说了这么点话。 董贤听了,忙从刘欣怀里挣出,跑到床边,从枕头下抽出一本书来:“臣也在读经,这是少府王太医送给我的《春秋百草经》,对保养您的龙体,有大用处!” 刘欣又感激,又无奈,只得说:“这经书得好好读,另外,你就先读《诗经》吧,学学接待来宾、应对诸侯的言语技巧。” 这次谈话没有达到刘欣预期的目的,反而加重了他对董贤未来命运的忧虑。
  晚饭的时候,他毫无食欲,于是就走出了寝宫,到荼蘼圃去散心,洙水蛟远远地跟在后面。 此时,就听得大门外有众人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就听到值班宦官高喊:“董侍中回来了!” 刘欣心头一喜,可紧接着,他看到的是,两个大内侍卫架着董贤进了大门!只见董贤脑袋无力地下垂着,一缕乌黑的头发拖到了地上,青色麻布长袍已褴褛不堪,上面还有斑斑的血迹。刘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大事了! “董爱卿!董爱卿!啊?这是怎么了?”刘欣扭头对洙水蛟喊,“快叫值班太医来!” 值班太医灌了醒神汤后,董贤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当目光与刘欣相遇时,他不禁热泪盈眶,断断续续地苦出声来,“圣上,英侍中他……他……他——”,接着又昏过去了。 刘欣知道,一定是野泽鹰牺牲了,于是强忍着悲痛,对值班太医说:“把所有的侍中衔的太医都叫来,陪朕诊治护理董爱卿!” 太医们会诊的结果是,董贤是饥饿疲劳交加,惊悚悲愤过度,身上又负有枪刀之伤,失血过多,导致昏迷。能返回宫里,本身就是个奇迹。治疗的办法也很简单,就是敷药进补休息将养。 这样,在刘欣的亲自护理之下,董贤开始康复了。 这一天,董贤向刘欣讲述了那一场不堪回首的战事。
  臣钻研《春秋百草经》入了迷,一门心思就是去找根治萎痹的草药。查到了一味叫清荣神草的药名,就约着英侍中一起去咨询王太医。 王太医托着下巴,沉吟片刻,然后慢吞吞地说:“史上有记载,当年周穆王拜见西王母是带的礼物就有清荣神草,其后,就是春秋时秦穆公得了一枝,贡奉给了周天子了。从那以后,就再没有清荣神草的消息了。” “那这清荣神草长在上面什么地方?”连隔壁的侍卫淳于风都凑热闹来了。 “史书上说,这清荣神草性似仙人,孤高傲世,不肯在凡世居存。她秉天地之灵气,啜世外之甘露,只生在华山西的英山悬崖峭壁之上,十年生根,百年一荣……” 事不宜迟,臣与英侍中,改换的行装,连夜奔赴英山而去。臣两人用的神行功,日行三百,次日黄昏就到了英山脚下。只见英山主峰壁立千仞,高耸入云,向上攀去并无路径。我们只记得王太医所说的标志——峭壁上一棵千年的楠木,向上望去,在云海里若隐若现。我们二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险了!除了陡坡就是陡坡,除了怪石就是怪石。太高太险,在这里用不上飞檐走壁功,只可使用鹰爪攀附技。董侍中,我在前面往上爬,打上桩子,续下绳索,你再顺绳而上。” 英侍中危险面前总是冲在头里,臣也只得依从。 就这样,臣两人顺利地攀上了三个台阶。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棵古楠了,可是臣两人必须通过一个向外凸出于山岩的巨石。英侍中向上猛地一抛绳索,正好绕过巨石,钩在了在古楠上。来不及夸赞他的技艺,臣就对英侍中说:“你先上!”
  英侍中轻舒猿臂,转眼间就到了古楠边。臣也预感胜利在望,攀着绳子向上走。正在这时,只听“咔嚓”一声,往上一看,呀!五股的麻绳被凸出的巨石磨断了四股,剩下的一股也绽开了一些碎麻线。臣现在可真叫做命悬一线了:上面的巨石像利刃,随时可以斩断绳索;下面是万丈深渊,落下去就是粉身碎骨!这时,臣的手有点发抖,我闭上了眼睛,泪水纵横,心里默念着: “陛下,董贤无能,难堪大任,只得来世报答您了。”臣只得听天由命了。 就再这时,臣听到头上英侍中的声音: “把住绳子,不用动,我来往上提!”我一看,原来,英侍中一手抠在巨石上,一手向外提着绳子。双眼瞪得溜圆,两臂青筋暴跳,然而,人却稳如泰山。就这样,他硬是把臣拽上了石崖。臣摸了摸怦怦直跳的胸脯,心有余悸地说: “比登天都难啊!大难不死,……”可是英侍中打断了我的话。 “有圣上在,我辈不可轻易言死!你看,那是什么?” 顺着他的手势,臣看到,十余丈外的古楠下,一株绿草亭亭玉立,红花艳而脱俗,枝叶青而如玉,好似化外仙子,遗世独立。来不及更多地去想像形容,臣就猜到,那必是我们日思夜想的清荣神草了。 “先别急!既是神草,必有神助。我们先向英山之神祈祷吧,请他宽恕我们惊扰神灵的罪过,帮助我们取回神草。”臣俩人就祝祷起来。 这时,就听到空谷里传来了一连串的回音:“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金蛇玉蟾为二位开路!”俩人都明白,这金蛇玉蟾是神草的守卫,毒性无比,无人敢近。若是硬取神草,能否打败他们还是未知数。我们太感激山神了! 可是四周环望,不见山神的踪影。正在此时,一股凉雾涌来,臣俩人看不到任何东西。等凉雾散去,臣等俩人是大吃一惊!
  山神的奇迹出现了。只见一条金蛇,熠熠放光,它尾巴点地,蛇头高扬;一只玉蟾,晶莹温润,前臂上举,在它们的头上,清荣神草翩翩起舞,红红的花朵,青青的叶子,白生生的根须。原来,金蛇玉蟾是用它们的仙气推举着神草。臣等还在目瞪口呆,神草已稳稳地落在我的手里。臣俩人再往四周看,金蛇玉蟾早已不知去向了。
  “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还是快点原路返回!”英侍中对臣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往哪里回?”这动静听着很熟悉,回头一看,我们又是大吃一惊——原来是少府侍卫淳于风,他身后还站着一个怪物,身高丈八,人面兽身,脸上放着青光,巨齿獠牙,狰狞可恶。
  “淳于风,你在这里干什么?”这一切简直像梦一样,臣半天也没有缓过劲来。
  “哈哈!两位侍中大人,常言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在这里久等二位大驾了,你们终于来了。”淳于风得意洋洋地看着臣等。
  “你怎么在这里?到底要干什么?边上的那怪物又是怎么一回事?”英侍中用蔑视的眼光看着淳于风。
  “哈哈!你们死到临头了,我也就实话实说,让你们死个明白。我是我表兄派来的——”
  “你表兄是谁?”英侍中急忙打断了淳于风的话。
  “新都侯王巨君啊!”淳于风是王莽的八竿子都打不到的一个远房表弟,两家也从无来往。看来,用人之际,王莽又买来了一条廉价的走狗。
  “哦,不过如此。”英侍中冷笑了一下,不屑地翻眼看了他一眼。
  “我表兄这是要一箭双雕——杀了你们两个,除掉刘欣小儿的左膀右臂;夺了清荣神草,治病延寿,早登九五之尊。特地请来大荒外高手神武罗,他力可拔山,拳到屋倒。莫说你们两个,就是中原高手一齐到场,也不是他的对手。你们速速将神草献上,也许免你们一死……”
  “无耻之尤,休得放肆!看招!”英侍中的绝命掌就袭向了淳于风,眼看淳于风小命要了,那神武罗伸手一拦,英侍中差点倒下——看来,臣等绝不是它的对手。
  淳于风高喊:“快抢下他的神草!”眨眼间,神武罗有飞至臣面前,臣拼命护着神草,可那怪物不费吹灰之力就从臣手里抢走了,动作之快,难以想像。眼见命根子让他们抢去,臣等拼命地区猛击大怪物,可它是纹丝不动。
  “你们两个傻瓜,鸡蛋碰石头,还不速速向前辈下跪,留条活命来。”淳于风这小子张狂得不得了。
  臣等与敌人在一间屋那么大的地方对峙着,神武罗蔑视地俯看着臣等。看来,预设的结局在等着我们。
  突然,英侍中高喊一声:“山神有眼,玉石俱焚!”就冲上去,弯腰抱住了神武罗的大腿。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听大山“呼隆”一声巨响,接着尘烟四起,一丈之外,看不到任何东西。臣被气浪冲到了石坡上。往下一看,半块山崖没有了,不见了英侍中,也不见了神武罗。臣向崖下俯看,巨石壅塞了河道,鲜血染红了河水。
  “英——侍——中,英——侍——中!你在哪里?”臣徒劳地高喊着,悲愤绝望。
  听到一阵呻吟,我仰头一看,淳于风挂在了树上动弹不得,哆哆嗦嗦,煞是可怜可憎.
  “董侍中,这都是王莽老贼逼迫我干的。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救我一命,我一辈子都当牛做马,孝敬您老人家。”淳于风又撞出了可怜相。
  “好!你往下跳,我接着你。”臣哄骗着淳于风。
  “我——我——我不敢……”淳于风哆哆嗦嗦地说。
  “那就没办法了。”臣装出要走的样子。
  “别,别!我跳。”说着,他就挣脱了卡在身上的树枝,往下一坠。
  “去你的吧!”臣半空中拦上一掌,“你去给英侍中陪葬去吧!”
  “啊呀”一声,这小子就坠入了万丈深渊。
  听着听着,刘欣是热泪浸湿了衣襟。他长吁了一口气,“我命该如此,大汉的气数也该如此!”然后,颓然地垂下了头,陷入了痛苦的沉思。
  从此后,刘欣的心思全用在了董贤这边,他绞尽脑汁要为董贤加官进爵,可是苦于没有机会,没有借口,毕竟董贤才二十左右地的岁数。
  这一天,他正在批阅奏章,忽听宦官来报:“待诏孙宠、息夫躬有要事求见!”刘欣一听,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刘欣知道,这俩人是十足的小人。刘欣刚即位的时候,他俩就想方设法地巴结上了皇后的父亲孔乡侯傅晏,为此,孙宠还辞掉了汝南太守一职。但没想到,刘欣对皇后一家不冷不热,想借孔乡侯的力来一步登天,绝无可能。怎么办呢?他们四处搜集信息,打探到,皇帝久患萎痹,又讳疾忌医,心事重重,最怕别人谈及其病,而中山王和东平王两家却有些幸灾乐祸。虽然没有证据,但事在人为嘛。
  中山王是刘欣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母亲冯太后又是傅太后当年争宠的死对头,所以,不待证据齐全,傅太后就命人以请巫师诅咒皇上为借口,命令冯太后和他的弟弟王舅宜乡侯冯参自杀。这样的大功没抢上,他二人没有气馁,全力以赴,千方百计地准备东平王刘云的材料。
  “你们这么急地奏报,有什么要事呢?”刘欣故作着急的样子。
  “圣上!此事只可密报,不可奏于朝堂,”这俩人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嗓门,“圣上,无盐石动之事,您可知道?”
  “什么?无盐有个石洞,算什么稀奇事?”刘欣又装作什么都不知晓。
  息夫躬现出了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圣上仁慈,爱民如子,体恤宗室,可是有的人却觊觎着您的宝座,恨不得……恨不得……咳!他们的狠心臣都不敢猜!”
  “是啊!皇上,您可得小心啊!”孙宠也情真意切地响应着。
  “哟?到底是何事?什么人如此大胆?爱卿如实说来。”刘欣显出了强烈的关注。
  息夫躬赶忙擦了擦头上的汗,稳了稳心神,抬头望着刘欣:“圣上,东平国都无盐,您是知道的。那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啊!地面上既无山,也无岭,倒是在郊外游一座横卧的巨石,多少年来,也无人注意。可是,据说,在最近它却动了,不仅动了,而且立了起来。”
  “是吗?怎么立起来的?”刘欣来了兴趣。
  “人们都说,石头是自己立起来的,但为臣以为此言谬也。”息夫躬看到刘欣特别在意,也越来越兴奋,“肯定是有人刻意为之,扰乱视听,以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谁会这样去做呢?”刘欣也认真起来了。
  “恕臣等直言,据说,就是东平王刘云夫妇!”息夫躬和孙宠一齐说。
  “哦?事关宗族呀——不可能的吧?”刘欣摇了摇头,然后目光盯着二人,“你们今天一连跟我用了几个“据说”?没有真凭实据,道听途说怎么可以?宗族各家与朕如手足,朕如何评断的了?这样吧!你们会同侍中董贤一起办理此事,要早日拿出证据,拿出结果来!”
  息夫躬和孙宠听出了话里的分量,两眼顿时放出光芒来:
  “绝不辜负圣上的期望!”
  
  野泽鹰殉国后,董贤一直沉浸在悲愤之中,心态也发生了急剧的变化。以前,遇到类似的事情,他总是抹眼泪,长吁短叹,回顾往事,思念之情让他难以自拔。这一回,变成了悔恨:他后悔自己料事不周,关键时刻救不了英侍中;他恨王莽,王莽诡计多端,心狠手辣,可又令人无可奈何;他恨刘氏宗族,这些人总是盼着刘欣早死,好早抢大位,闹得朝廷一团糟,也让皇上的心如同一团乱麻。息夫躬和孙宠来的正是时候,尤其是他们要告发的对象是东平王,又让他心中激动不已——这可是公报私仇的好机会。
  “你们两位说了那么多,到底有多大把握证明,这事就是东平王夫妇做的?”董贤单刀直入,他要的就是证据,置对手于死地的证据。
  “把握虽是不大,但信心还是有的。”息夫躬凑近了董贤,用手比划着,“您看,刘云之父刘宇,早年就通奸犯法,绞杀家中宠姬,屡次触犯法典,孝成皇帝真诚劝诫,他却心存不满,甚至产生了篡逆之心,只是苍天有眼,没让他活到那一天。当今皇上即位后,刘云一家更是心理不平衡,他们认为,这皇帝大位原本的归属,不是中山,就是东平的,哪有定陶的份儿。”
  “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人怀疑刘云,”孙宠又接上话,“再说,关于巨石是他们立起来的还无可靠证据,但他们在那里筑祠祝祷却是实事,诅咒圣上也是完全可能的。”孙宠的理比息夫躬的还要歪。
  “好!息夫大人,孙大人,我是武人,不通法理,具体办案我也靠不上前。根据两位所言,我们的办案原则是不是也该定下来了。”与此同时,息夫躬和孙宠都瞪大了眼睛,等候着,期待着董贤传递出重磅的信息,“那就是大胆怀疑,不惜一切代价地寻找证据,惩治恶人,报效圣上。这任务就交给你们了!”董贤话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里面透出来的是阴森,是刻毒。
  回返的车上,息夫躬和孙宠弹冠相庆。息夫躬故意问孙宠:
  “孙大人,皇帝的旨意你明白了吗?”
  “息夫大人,我完完全全地明白了!”孙宠兴奋得话都变调了。
  “严刑峻典,穷追不舍,早日结案!”弦外之音就是,早日邀功请赏,封爵拜官。于是,两个人心满意得地哼着小曲回家了。
  这一日,刘欣心情很好,他叫来了将作大匠李瑞,也就是董贤的岳父。李瑞是与董贤的家人一起被封赏的。董贤的妹妹熙君被征为昭仪,居椒风馆,位置仅低于住在椒房的傅皇后;董恭受赐的爵位是关内侯,被任命的官位是卫尉;李瑞的儿子李朔则当了执金吾。
  刘欣有自己的盘算,董贤一家是可倚重的,现在就得靠他们来抗衡王家和丁傅两个外家了。不过,这一次谈话,目的还不在这方面。
  “李爱卿,你看朕这宫中的楼堂馆舍,舞榭歌台,心下如何?”刘欣饶有兴致地问。
  “当然是天下无双了,”李瑞搞不明白皇上啥意图,就顺着话题往下说,“皇上富有四海,威仪天下,理当拥有比这更富丽堂皇的皇宫。但皇上不忘天下黎民黔首,躬自节俭——”
  刘欣一听,李瑞歌功颂德开了,不觉有些肉麻,连忙打断他的话:“朕的意思是,照此样式给贤婿起宅第如何?”
  “嗯……”刘欣的问话让李瑞猝不及防,老半天,他才缓过劲来,急忙扑通跪下,“臣李瑞冒死相谏,此议不可取。贱婿董贤,年幼无知,无尺寸之功,却蒙皇上大恩,为朝廷命官,自应效命圣上,回报圣恩,万死不辞。怎能僭越身份,有非分之想呢?吾皇圣明,请打消此念。”李瑞确实是惶恐不安,想不到竟有这般事情,是福是祸,难以捉摸。
  “爱卿请起!朕意已决,不过——”看到李瑞不安的样子,刘欣要安慰一下,“你不要害怕,朕只是要你们帮朕参谋一下,何时动工,何时竣工。所需款项嘛,不动库银,一切从朕山川陂泽的收入里开销。”
  “臣还是觉得有些不妥。是不是……”李瑞心里还是很有顾忌。
  “是不是什么?难道朕的话不是一言九鼎吗?”刘欣有点愠怒了,嗔怪李瑞怎么如此之迂,“你即刻就去操办吧,每次休沐归来都要后向朕汇报一次。”
  刘欣在荼蘼圃的赏蘼轩听取董贤的奏报。帘外是秋雨绵绵,花季刚过,荼蘼在雨中也还是那样楚楚动人。
  董贤弯下身去叩拜刘欣,坐在胡床上的刘欣,赶忙起身扶起董贤:
  “圣卿!——你我情胜兄弟,胜过连理,岂有向我跪拜之理?”
  “圣上,臣奉您的旨意,一直在诵读《诗经》。就像《大雅》的《抑》篇上说的那样,‘訏谟定命,远犹辰告。敬慎威仪,维民之则’,您是大汉天子,是臣永远效忠的圣人,怎有不拜之理?”
  听了董贤这番话后,刘欣端详了半天,不住地点头,更是出口称赞: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假以时日,圣卿定可成为国之栋梁!”
  “谢圣上,臣不会辜负您的期望。”说着,董贤不失时机地跪伏在地上, “臣董贤有要事相奏!”
  “董爱卿,免礼平身,如有要事,细细道来。”刘欣也整顿衣襟,端坐在胡床之上。
  董贤这才向刘欣汇报一段时间以来的情况:
  “根据南阳和京中的情报,王莽与京中诸王联络更频了,每月都有六七次的密使往来;王去疾与太医的交往也过于密切,据说经常打听你吃什么药,多大的剂量;王闳与周护、宋宠等一些贤良方正互动密切,估计又要在朝堂上做些什么文章。”董贤略作停顿,又把话题引向了重点,“王莽那老贼倒是杜门谢客,养鱼浇花,任凭外面呼喊他重出江湖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也不做反应,以此来赢得同情,沽名钓誉。”
  “哼哼,我猜到那老贼会出这几招,”刘欣一副蔑视的样子,又把话题转到另外的方面,“圣卿,东平那面的情况如何?”
  董贤知道,刘欣问的是刘云诅咒一案,就忙说:
  “进展很快,已经捉住了几个家丁仆役做口供,另外也安排了一些证人。现在看,是确有此事,此案成立。”董贤还是添油加醋了。
  “圣卿,我还是提醒你,这案子事关宗室名誉和利益,干系重大。你不要直接出面,你要做的,就是给他们办案的人定调子,让息夫躬和孙宠去取证,去审讯。如果宗室无反弹,情况顺利,你就在上朝时当众奏报与我;否则,就躲在后面,该脱身时便脱身。”
  “谢圣上,臣董贤明白了!”
  “圣卿,我看你的气色一直没有彻底缓过来,真让我心疼啊!”刘欣拉着董贤的手,让他坐在胡床上,“你整天不回家,身边也缺少个照应的。这样,就让你的妻子也搬进来吧。宫中单拨一套房舍与你们用,就像官员家属住在衙门宿舍一样。趁这个机会,我让将作大匠那面把你的新房盖起来了,然后配上全新的布置。你看怎么样?”刘欣仅是透露了自己打算的一部分。
  “臣董贤恳请圣上收回此命!”董贤又跪在地上,“现在外面物议沸腾,都指斥臣,说什么‘便佞于君,以色惑主,不合道义,不会有善终‘。臣受指责诟病是小事,可圣上龙颜受损则是大事。圣上垂爱于臣,臣就该以身相报,这就是臣今生最大的幸福,除此以外,臣也别无所求。”一番话非常诚恳。
  刘欣又被感动了,一把握住了董贤的手,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董贤顺投躺进了他的怀里。“圣卿,我不怕非议,我敢作敢为,我敢爱敢恨。”刘欣攥紧了拳头,像是在跟什么人示威,“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我虽贵为天子,但感情与凡人一样。我有我的爱,我爱的就是你,我就是要为你多做事情!我不仅给你盖大宅第,赏赐你金银珍宝,我有什么,你也该有什么。我就是要让天下人看看,那些人越反对,我就越要做——谁也拦不住我!”这就是刘欣的性格。
  再看董贤,他又是梨花带雨,泪流满面了。
  “圣上为臣付出的太多了……”
  
  将作大匠李瑞忙坏了,从早忙到晚。为董家盖房子,一是受皇上钦命,二业是为自己的女儿家做事,所以他格外地上心。整日在少府和北阙之间不停地穿梭。少府为他配备了五百余名僮仆,又从三辅地区调来大批工匠,昼夜不停地施工。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一座豪宅初具规模,矗立在北阙之下,长安之人莫不嗟叹!每天赶来绕着董宅观赏的人络绎不绝。
  李瑞去宫中请回了董贤夫妇。一进大门前,就见两三百僮仆奴婢列队请安,好似宫人见了皇上。繁文缛节过后,董贤才从头至尾地细看:
  大宅子的外面是高大的门楼和连绵的院墙,往里走有前后两个大殿,金碧辉煌,大门通着廊庑,廊庑连着殿堂,可谓是珠联璧合,完全是按照未央宫的格局安排的,怪不得董贤觉得似曾相识呢。前院里,种着两畦荼蘼,两畦牡丹。甬道边则疏落有致地栽种着些湘妃竹和芙蓉树,掩映着卧室和书房。一道明渠将灞水引来,注入后院的浏花池,四周有观鱼亭、临凤轩、垂纶台、醉月馆、二酌榭;后殿是富丽的住宅,宅内装饰极其考究,屋柱和窗格都用绵缎包裹;轩阑、殿柱上甚至包裹以绫罗绸缎。正堂里摆放着皇上为董恭赐爵的铁卷,还有皇上钦赐给董贤的海外珍宝,衣柜里陈列着各式各样服装,其中还有金丝连缀和田玉而成的金缕玉衣。整个董宅的规模和华丽的程度丝毫不逊色于皇宫。
  从进大门口开始,董贤的神态就反常,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参观者,比划着,而董贤此时却面色惨白,双手也微微颤抖,口中不住地念叨着:
  “无功受重禄,这岂不是让天下人骂我董贤吗?”
  “贤婿,皇上这是嘉奖你,天下人怎会骂你呢!你侍奉皇上有功,皇上说,今年先把框架建起来,明年还要扩大呢。”说着,他又压低嗓门,“贤婿,皇上还要我们少府在他的寿陵旁为你预备陵墓,刚柏的棺木已经备好,意思就是来生来世也要与你永续尘缘。”李瑞丝毫不觉得这房子盖得有什么不妥。
  “岳父大人想必知道,前些日子,圣上从中黄门武库中拿出些兵器甲仗,准备赐给我家,京兆尹毋将隆极力阻拦,说‘武库兵器,天下共用,怎可赏赐只是能说会道,讨好皇上的男宠呢?’说是还要连署大臣弹劾我,据说,丞相王嘉已经点头了。”董贤惴惴不安地望着李瑞,“岳父大人,我总觉得不妥,这宅子还是不住为好吧?”董贤虽是用的询问的口吻,但他的态度李瑞很清楚。
  听了董贤这话,李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贤婿呀,这宅子不是凭空而来的呀!它是一家人效力皇上换来的呀!你想想,是不是?昭仪娘娘,勤心服侍圣上,众口皆碑:你父亲和你弟弟戍卫京城,焚膏继晷,无人可比。还有……还有你那妻子我的女儿,她也在宫里忙三忙四的,还让人说了那么多的闲话!”说到这儿,李瑞有些哽咽了。
  “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看来是木已成舟了呀!所有的一切责任,将来都得一人来扛。看来,我董贤要成天下的罪人了!”董贤心里磨叨着,但没有做声,随后是“唉——”地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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