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直的头人不在，世上的道理讲不清楚；聪明的贝玛不在，所有的鬼都会出来；巧手的工匠不在，茅草会长满寨子。
　　放牛的兄弟，快把他们的事情说说吧，等我们找回哈尼人的能人，我们给你包吃食的饭盒，给你吆牛的牛棍。
　　所以嘛，凡是哈尼人的放牛娃，饭盒和牛棍是必备的器具。
　　放牛的小娃子说：不是我们不说，不是我们不讲，是因为我们忙着赶拢走散的牛群，忙不赢看清路上发生的事情。
　　远处来的阿哥，田里最闲的有一个，眼睛最大的有一个，它就是“咯咯咯”叫的田鸡。快去问问吧，它什么都看见了！
　　远处来的阿哥早早地来到田边，去问坐在田埂上养神的田鸡：田里油亮亮的田鸡，眼睛一下也不眨的田鸡，你可看见了我们逃跑的头人？你可看见了我们的逃跑的贝玛？你可看见了我们的逃跑的工匠？看见了就告诉我们一声吧！
　　看你浑身上下光不溜溜的，我们就许给你脊背上的三朵花！
　　所以嘛，田鸡脊背上就有了三朵花。
　　田鸡跳跳说：见着了，遇着了，几百个人挤满了田坝，几百个人象刮风一样跑过去了！
　　哎哟哟，瞧瞧哟，阿波，他们的人那么多，我的头被踩扁了！
　　他们跑得那么急，把我的下巴也踢扁了。
　　所以嘛，田鸡的子孙都成了扁头扁下巴。
　　远方来的阿哥高兴了，远方来的阿哥兴奋了。
　　远方来的阿哥说：田鸡阿哥，说嘛，不要打咯噔嘛，讲嘛，不要歇气嘛，我们好好的等着，我们细细的听着！
　　田鸡说：哪个是头人我不敢问，哪个是贝玛我不敢问，哪个是工匠我不敢问。我只敢躲在草棵子里偷偷地瞧，我看见，几百个人跑得飞快，过去的人一伙尾着一伙；我听见，白天过路的脚步声一下不停，夜晚走路的脚步声一下不息。
　　阿波哟，被踩着的不单单是我，我的两个兄弟也被踩着了，江鳅兄弟被踩扁了身子，黄鳝兄弟被踩烂了皮。
　　黄鳝兄弟和我住在一起，要问就去问江鳅兄弟，它的家在江边边的泥潭里！
　　哈尼人赶紧赶到江边，脾气大的江鳅兄弟和别人正在打架，哈尼人说道：大江里玩耍的江鳅兄弟，你先歇一歇嘛，有个事情问问你，你可看见我们逃跑的头人？你可看见我们逃跑的贝玛？你可看见我们逃跑的工匠？见过了就给我们说说听听，如果你说出哈尼能人的消息，我们给你头上安两把刀，让你成为大江里的常胜将军！
　　从这时候起，江鳅头上就有了两把刀，哈尼人见了也害怕。
　　
　　第5章 头人、贝玛、工匠（5）
　　
　　江鳅一听安两把刀，停下打架接了话：你们的能人我见到了，天还不亮就过江去了，过江的人是大窝大窝地过，过江的马是大群大群地来。江边挤满了，江心挤满了，如果我要跑不快，腰杆也被挤断了！
　　哪个是头人，我不敢问；哪个是贝玛，我不敢问；哪个是工匠，我不敢问！
　　哈尼人啊，要追就快去追吧！要撵就去撵吧，趁着露水还没有干，他们逃跑的脚印还看得见。露水干了也不要紧，去问问“嗡嗡”乱叫的小蜜蜂。它们天天在路边采蜜，样样事情看得清！
　　哈尼人去了，找见路边采蜜的小蜜蜂说：在路边采蜜的蜜蜂阿妹，你可看见我们至高无上的头人走过？你可看见我们聪明透顶的贝玛走过？你可看见我们高能无比的工匠走过？
　　如果你看见就说来听听，如果没有看见也不要哄我们！
　　小蜜蜂唉声叹气地说：远处来的哈尼人，我们的日子太苦了，说话没有心情，要问就去问别人吧。
　　哈尼人问：小蜜蜂小阿妹，你有什么苦，有苦就说出来，我们帮帮你。
　　小蜜蜂说：阿波啊，我累的腰杆要断了，我苦得脚杆这样细，房子没有苦得一间，歇脚的地方也没有一块儿。
　　哈尼阿波啊，我采来十筒的花蜜，七筒是别人的吃食；我生下十个小儿，十个是别人的饭食。我白天做活计不得安心，我夜晚睡觉不得安稳。我是世上最苦的那个了，我是人间最伤心的那个了。
　　好心的哈尼人说：偷你蜜糖的是哪个？吃你的小儿的是哪个？赶紧跟阿波说一说！
　　小蜜蜂说：从很远很远的天那边，飞来了个头大大的大黑蜂；从很远很远的地那边，飞来了花腰粗身的白脚蜂。趁着我们做活计，大黑蜂偷光了我的蜜；趁着我们不在家，白脚蜂吃掉了我的小儿。
　　好心的哈尼人说：小蜜蜂小阿妹，大黑蜂吃光了你的蜜糖，这样的苦，我们帮你拿掉；白脚蜂吃光了你的小儿，这样的难我们帮你解开！
　　哈尼人给你到蘑菇房里居住，哈尼人住的地方分你一份，我们去到老林里，砍回一节最好的树筒，挖空的树筒留给你做房子！
　　偷吃蜜糖的大黑蜂，我们只给它一年的寿期，十月寒风吹来的时候，给它冻死在外面。偷吃小儿的白脚蜂，我们只给它活四个月，十月白霜下来的时候，给它冻死在大路边！
　　从这回以后啊，小蜜蜂搬进了哈尼人的寨子，住进了哈尼人做的空心树筒新房。
　　好心的哈尼人说：小蜜蜂小阿妹，我们哈尼人许下了这样多的愿，你应该高高兴兴喜喜欢欢，你应该告诉我们，我们的能人到底逃到了哪边？
　　小蜜蜂说：好心的哈尼人啊，我每天飞过九个大坝，我每天飞过九座大山，样样事事看得着，事事样样听得见！
　　你们的头人，在俄吾罗娘的上边，一边主事一边伤心；你们的贝玛，在俄吾罗娘的上边，一边退鬼一边叹气；你们的工匠，在夏沙维典的冲冲，一边做事一边埋怨。
　　好心的哈尼人啊，他们三种能人，天天咒骂你们，说你们生着不会看的眼睛，说你们长着不会闻的鼻子，说你们有手不会拿，有脚不会走，说你们是一窝没有心肝的糊涂人！
　　一娘生的三兄弟，天天在一起商量。他们说，有好树，就会盖的出好房；有好地，就会开的出好田。我们是有本事的能人，走到哪里，哪里会孝敬我们；走到哪里，哪里会养肥我们！
　　好心的哈尼人啊，他们三种能人，天天埋怨你们。哈尼寨子吃的再好，头人不回去；哈尼寨子穿得再好，贝玛不回去；哈尼寨子玩得再好，工匠不回去！
　　好心的哈尼人看了看，好心的哈尼人想了想，好心的哈尼人笑了笑，好心的哈尼人谢过小蜜蜂，急匆匆地出发了。
　　哈尼人到了俄吾罗娘，头人哼哼哈哈；哈尼人到了俄吾罗娘，贝玛哼哼哈哈；哈尼人到了俄吾勒娘，工匠哼哼哈哈。
　　哼哼哈哈是什么意思嘛，就是应付应付，还是不想回去。
　　好心的哈尼人说：你们应该象竹鼠，吃过九山的嫩竹，也要记的自己的老窝；你们应该象老鼠，吃过九坝的谷子，也不忘养儿的旧洞。
　　自从头人离开寨子，哈尼人的亲兄弟天天打架；自从贝玛离开寨子，哈尼人的小娃子一天比一天少；自从工匠离开寨子，哈尼人的大田长满了铁线草。
　　哈尼人的头人啊，回到家乡去吧！
　　哈尼人的贝玛啊，回到家乡去吧！
　　哈尼人的工匠啊，回到家乡去吧！
　　好心的哈尼人劝了又劝，三种人纹丝不动。
　　最会说话的阿回说话了，最会讲情的拢惹开口了。
　　他们手里拿着三两银子，手里抬着三碗清水，背上背着三斗谷子。
　　他们俩给头人献过礼，作过楫，然后才开口。
　　他们说：哈尼人的头人，三碗清水拿来敬你，三两银子拿来给你，三斗谷子拿来送你。
　　哈尼人的香案有三张，中间的那张留给你；哈尼人的高登有三把，中间那把留给你。
　　有钱人家的儿子来打官司，两边都给你出钱；没有钱人家的儿子来打官司，哪个理大哪个赢，输了的哪个出双份的钱。
　　哈尼人的头人啊，敬你的三碗清水可以继承，你的后代一代一代穿长袍，你的后代一代一代坐高登---
　　哈尼人的头人不言语了。
　　两个会说话的人又来请贝玛，提着一竹筒米酒，抱着一只大公鸡，背着一尖斗的谷子，拿着新格崭崭的新布，再扛着好吃的红米一升，再取上好使的银子四两。
　　阿回和拢惹笑嘻嘻地说：回来吧，哈尼人的贝玛！一竹筒米酒，拿来给你润喉；一只双翅大公鸡拿来给你打卦；一尖斗谷子，给你养儿子；少不得的新布，拿来给你做帽子，少不得的一升红米，拿来给你做吃食；少不得的四两银子，留给你使用。
　　回来吧，哈尼人的贝玛！凡是高等的羊葬，送你一条羊腿，还有那牵羊的羊圈；凡是中等的牛葬，送你九根肋巴骨，还有肉厚的一条牛大腿；凡是低等的鸡葬，送你一条鸡大腿，还有一只鸡翅膀。
　　给你谷子的时候，不再给瘦田里的瘪谷子，肥田里的谷子撮出来，再叫媳妇簸九道。
　　那样吧，上等的葬礼再加些，一斗谷子的上面，再加一尖升的红米！
　　哈尼人的贝玛不吭气了。
　　两个会说会讲的人，又来请工匠师傅，扛着八十斤的大锤，拿着三十斤的大钳，石头一样的铁占抬一个，羊皮风箱背一个，九山的好炭背一背，九岭的好铁背一萝。
　　阿回和拢惹笑嘻嘻地说：回来吧，哈尼人的工匠师傅！八十斤的大锤，是拿来给你打铁的；三十斤的大钳，是拿来给你夹铁的；石头样的铁占，是拿来给你锻铁的；羊皮风箱和栗炭，是拿来给你化铁的；最黑的一萝好铁，是让你们用在刀口上的。
　　二天我们来请你，先开给你们一天一萝的工钱；两把刀合一把刀的时候，剩下的刀把留给你；两把锄头并一把的时候，剩下的锄头把和锄耳都留给你。
　　我们再也不说你们偷我们的刀把了，我们再也不说你们偷我们的锄把了。
　　我们不留给你们剩铁，你们的铁占烂了，没有铁来补；你们的大钳烂了，没有铁来添。
　　打一把刀的工钱，不会少一升米；打一把锄头的工钱，不会少一斗米。
　　吃饭的时候，最肥的肉，夹给你；喝酒的时候，最甜的酒，倒给你。快回来吧，哈尼人的工匠师傅！
　　哈尼人的工匠低下头了。
　　老实会说话的阿回说出最好听的话来了，老实会讲话的拢惹讲出最好听的话来了。
　　他们俩说：山风刮过去就刮过去了，错误的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
　　刮过去的山风不会再回来，我们做的错事不会再做。
　　今后，哈尼人的头人，只请正直的人来当；今后，哈尼人的贝玛，只请智慧的人来当；今后，哈尼人的工匠，只请高能的人来当。
　　寨子里的假头人，已经被我们看清了，我们已经不再让他们当头人了；寨子里的假贝玛，已经被我们看穿了，我们已经不再让他们当贝玛了；寨子里的假工匠，已经被我们看透了，我们已经不再让他们当工匠了。
　　尊敬的头人啊，高脚的板凳已经支好，只等你回去主事了；尊敬的贝玛啊，送鬼的祭桌已经摆好了，只等你回去撵鬼了；尊敬的工匠啊，打铁的铁炉放好了，只等你回去打铁了！
　　尊敬的头人啊，今后，你的儿孙可以接掌你的大印；尊敬的贝玛啊，今后，你的儿孙可以接掌你的卦篓；尊敬的工匠啊，今后，你的儿孙可以接掌你的大锤！
　　哈尼人的头人，敬上的三碗清水不换，说下的九丘大田不换；哈尼人的贝玛，装神器的卦篓不换，杀鸡的快刀不换；哈尼人的工匠，打铁的铁占不换，炼铁的炉子不换！
　　回去吧，哈尼人的头人！
　　回去吧，哈尼人的贝玛！
　　回去吧，哈尼人的工匠！
　　唉，地不亲水亲，水不亲人亲，哈尼人的头人点头了！
　　唉，水不亲人亲，地不亲水亲，哈尼人的贝玛同意了！
　　唉，人不亲水亲，水不亲地亲，哈尼人的工匠微笑了！
　　哈尼人的头人回来了，领着大大小小的几百个头人回来了，寨子里发出了太阳一样的金光！
　　哈尼人的贝玛回来了，领着大大小小的几百个贝玛回来了，寨子里发出了月亮一样的银光！
　　哈尼人的工匠回来了，领着大大小小的几百个工匠回来了，寨子里发出了水明星一样的亮光！
　　
　　第6章 祭寨神（1）
　　
　　《哈尼神曲》的下一章，专门唱一唱哈尼人的“祭寨神”。
　　哈尼人的寨子，第一个就是惹罗大寨，是哈尼人安寨定居的根本，哈尼人安寨定居的种子千颗万颗，颗颗都来自于惹罗大寨这根老藤。
　　老牛忘不了走过的脚印，麂子忘不了住过的岩洞，白鹇忘不了找食的凹塘，箐鸡忘不了孵儿的草蓬。
　　哈尼人即使走到了天边，也忘不了安寨定居的先祖，也忘不了哈尼人的第一个大寨子惹罗。
　　搬家的哈尼人吃过九山的泉水，最甜的数惹罗普楚的泉水；分家的哈尼人吃过九岭的红米，最香的数惹罗普楚的红米；安寨的哈尼人走遍了天下的大地，盖建的都是惹罗普楚安寨的样式，承传的都是惹罗普楚安寨的模式，传扬的都是惹罗普楚安寨规矩。
　　哈尼人每到一处安寨定居，首先是建造一个象惹罗普楚一样的寨子，哈尼人的寨子安下了，一棵大树扎根了，扎根扎得稳稳的了。
　　这就算好了吗？
　　没有呢！
　　大树有大树的心，大寨有大寨的心，大寨的心就是哈尼先祖艾玛阿波，就是哈尼人的先祖艾玛老人。
　　艾玛老人是哈尼寨子的保护神。
　　不祭祀哈尼人的保护神艾玛阿波，寨子里就没有小娃子的哭声；
　　不祭祀哈尼人的保护神艾玛老人，畜圈里就没有牲畜的叫声；
　　不祭祀哈尼人的保护神艾玛先祖，大田里就没有庄稼的笑声；
　　不祭祀哈尼人的保护神艾玛先知，寨子里就没有哈尼人的歌声。
　　哈尼人安寨定居到了一年的二月，就要到寨子头的寨神林，举行哈尼人的“艾玛突节”，祭献哈尼先祖艾玛阿波。
　　为什么要到寨神林来祭献呢？
　　因为寨神林是哈尼先祖艾玛居住的地方。
　　什么叫寨神林呢？
　　寨神林是哈尼人在每一个新寨子寨头，选取标直标直的树种栽植的神树林，是专门给哈尼先祖艾玛老人，是专门给哈尼人安寨定居的祖宗艾玛阿波居住的。
　　有了好的寨神林，哈尼先祖艾玛才会住下来，才会保护哈尼人的寨子，哈尼人的寨子才会安全，哈尼人才会兴旺。
　　所以嘛，每年的二月就成了哈尼人的“艾玛突节”月，每年属兔的月份就要举行“祭寨神”的活动。
　　“艾玛突节”举办三天，三天的吉祥日子轰轰烈烈。
　　三天的吉祥日子，杀猪祭献的日子；三天的吉祥日子，杀鸡祭献的日子；三天的吉祥日子，是寨子里非常庄严的日子。
　　三天的吉祥日子，是男人不扶犁耙的日子；三天的吉祥日子，是女人不洗衣裳的日子；三天的吉祥日子，是老人有酒喝的日子；三天的吉祥日子，是小娃子有肉吃的日子。三天的吉祥日子，是寨子里歌舞翻天的日子。
　　你好好瞧嘛，房前屋后的小路上，好玩好闹的姑娘，露出了袖口上的花布，笑声象响铃在滚动；你好好看嘛，寨头寨脚的树林里，争先恐后的伙子，亮出了新缝的衣裳，歌声象春天的响雷。
　　瞧树边的树荫里，老人喝着米酒，抽着竹筒烟，满脸开出了笑花；看坡头的空地上，小娃子笑着跳着，吼着跑着，象一股着了魔的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