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一）作品名：红云白雾 作者：任勤
　　
　　第七章
　　
　　敞心扉 忆往昔初萌情心
　　
　　将同学们送到村北之后，邱成峰和颜宝柯回到宿舍，把凌乱的屋子归置了一下。按照事先的约定，从中午开始，杨二婶就不来青年点做饭了，所以两个人中午只简单的吃了点早上的剩饭。
　　
　　下午，邱成峰让伤情尚未完全恢复的颜宝柯在屋里休息，自己到房后把菜窖口打开通通风，又顺便下到菜窖里取出一些白菜、萝卜和土豆，然后，他又到井台、提了五、六桶水，装满了水缸，又抄起斧子劈了一堆柈子码在院里。这些都做完之后，太阳就快要落山了，回到屋里，颜宝柯已经用饭盒在炭火盆上做好了两盒米饭，还炒了一盘鸡蛋、一碗盐水豆和一盘醋溜白菜片。早已饥肠辘辘的邱成峰，看到如此“丰盛”的晚饭，立刻来了精神头，他从挂在墙上的挎包里摸出了一瓶白酒，这是常守志早上路过供销社时，特意买来留给他们俩的。
　　
　　两人喝着酒、吃着菜。
　　
　　“成峰，常守志有点不够意思啊！”
　　
　　“怎么不够意思？”
　　
　　“本来是他说要留下来，你是为了陪他，我又是为了陪你才留下来的，可是今天早上他自己却走了，把我们俩撂在这儿了。”
　　
　　“宝柯，你错怪守志了，今天是我让他和大家一起走的。”
　　
　　“你为什么让他走了？”
　　
　　“昨天晚上，为这次回家的事我和守志唠了半宿。守志是点长，同学们这是第一次回家，十四、五个人，要走山路、坐长途汽车，途中可能还要住宿，黄龙彪、徐良、张保忠他们到外面是从来不怕事，又没收没管的人，单靠黎晓华一个人怕照应不过来，要真有人出点什么差错，回去后怎么向他们父母交代，所以我觉得还是让他和大家一起走好一些。昨天晚上我和守志一说，他也觉得有道理，但今天早上才最后决定下来。临走时他来不及和你说了，让我跟你解释一下，今天忙了一天，我就忘了跟你说了。”
　　
　　“算了成峰，不用说了，我知道你，遇到什么事总是先替别人着想。”
　　
　　“什么意思？”
　　
　　“你不用问我什么意思！你看出守志和黎晓华的关系没有？”
　　
　　“你说的是哪方面的关系？”邱成峰故作不知。
　　
　　“我看守志暗中对黎晓华追的很紧，但黎晓华是不是感觉到了我可不太清楚。”
　　
　　“守志对黎晓华的态度我也看出来一些，但也并非很明显，还处在正常交往的范围之内。说实话，守志是我们的朋友，论心态和性格，咱们俩更重感情，而守志更有志向，他有组织能力、领导才华，为人处世通达老练，论社会经验你、我都不能和他相比，他对人对事看的很透，但是对同学、对朋友从来不动心眼算计谁，而是真诚相待，咱们相处多年了，我了解他。黎晓华呢？是女同学中的佼佼者，为人宽容大度、处世沉稳、乐于助人，在同学中颇有‘大姐’的风度！对了、你还记得吗？我们初一下学期时，张保忠的红领巾丢了，他自己觉得到了初二就够入团的年龄、该退队了，所以干脆就不戴红领巾了，班主任刘老师为此批评他，他还不服气。事后，黎晓华知道了这件事，特意买了一条新红领巾送给了他，才缓解了他和刘老师的矛盾。”
　　
　　“我知道这件事，初二时，她当班长兼任团支部组织委员时，为了鼓励我写《入团申请书》，还送过我一本《雷锋日记》呢！”颜宝柯认可邱成峰对黎晓华的评价。
　　
　　“黎晓华对同学们都是热情、真诚的。说实话，以前在学校时我和她接触的并不多，但多年来我一直都很敬重她，原因虽然很朦胧，可有一些关于她的情景我到现在仍然记得很清楚。咱们刚上中学时，学校组织过一次象棋比赛，她也报名参加了，女同学也会下象棋？我感到很好奇，没想到她居然还获得了女子组冠军。那天做完间操，学生会体育部长宣布完比赛成绩，优胜者上台领奖时，她端庄的笑容、落落大方的神态，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我的记忆中，就是从那时起我才有了比较明晰的、本质意义上的性别概念，开始有意识的关注女同学，并希望受到女同学的关注了。
　　
　　“初一下学期的‘六·一’，那应该是我们过的最后一个儿童节，少先队大队部组织我们到中华剧场去看话剧《马兰花》。班里的同学都是乘电车去的，我和张保忠为了节省五分钱的车费，也是为了备战区里的运动会，我们俩便沿着有轨电车的线路，追着一辆电车跑着去了中华剧场。第二天常守志突然问我‘你昨天怎么跑步去的中华剧场？’我奇怪的反问他‘你怎么知道的？’他却用一种当时难以理解的口吻说‘都上了班级墙报了，全班同学都知道了！’我急忙到教室后面的墙报上看，果然有一篇表扬我和张保忠刻苦锻炼的短评稿，投稿人就是黎晓华。能受到她的关注和表扬，我兴奋了好几天，后来我才知道，那天黎晓华和常守志就坐在我们追赶的那辆电车上。”
　　
　　“来成峰，说话别耽误喝酒！”颜宝柯往两个碗里又到了一些酒。
　　
　　两人都端起碗，各喝了一口酒，放下碗，邱成峰继续说。
　　
　　“还有一次，我们班去辉山农场劳动时，利用休息的时间，搞了一次登山比赛。由于事先从徐良那儿得到了消息，那天我便在干活时有意的偷了懒、保存了体力，结果第一个登上了山顶。提前打着红旗等在山顶的黎晓华，当着其他几个女同学的面，将刚采的一束野花送给了我，我当时毫无思想准备，面对这种场面真有些手足无措，而内心里又非常激动，我明显的感到心跳加快、浑身发热。当时的脸一定是很红的，幸亏是刚爬完山，别人可能以为是运动后的正常反应。下山的时候，我手里还拿着那束花，正在自我陶醉的时候，常守志从后面追了上来，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一把采下来的野花，你还准备拿回去栽起来呀？’一句话问的我无言以对，慌乱中便把它丢掉了。”
　　
　　由于喝酒的缘故，邱成峰的话有些多。
　　
　　“这么说你应该是很早就暗恋过黎晓华？”颜宝柯听出了点味道。
　　
　　“不敢！不敢！充其量只不过是仰慕，实际上这么多年来，我对她也确实是敬而远之。我今天说这些话的意思是想跟你说，黎晓华确实是一个令很多男生敬慕的女性，守志对她产生好感，或者有些恋情也在情理之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吗！”
　　
　　“所以，我说你善解人意是没错的！我可没你那么宽容大度，说心里话，早晨知道常守志要和大家一起走的时候，我感到很突然也有些不理解，但又一想，我留下来是为了陪你，不管什么原因，他走就走了吧！刚才这么一唠，我觉得这事准和黎晓华有些关系，你看黎晓华要留、他也留，黎晓华要走、他也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倒无可非议，但这么办事是不是太过于直露，太没把自尊当回事了？”
　　
　　“被情感俘虏的人，理智也会同时被缴械，所以办些糊涂事也是可以理解的。”邱成峰在极力维护着常守志的形象，但已退到了最后的防线。
　　
　　“我看也不能一概而论，就说你吧，我们之间以前从没谈过情感方面的问题，今天唠了这么多，没想到你这个看来很理性的人，情感世界也会有那么多的波澜，同时在情感的漩涡中你的头脑又很清醒，仍然不失理智。”
　　
　　“宝柯，你这么说是在抬举我。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们是工人家庭出身，父母不能为我们铺什么路，生活上也不能给我们更多的帮助，我们自己更是初出茅庐、一事无成，前途也是一片渺茫，所以，我们现在根本就没有资格去谈情说爱，更没有资格去谈婚论嫁。好在我们还年轻，因此我们还有一种资格、那就是‘等待’。”
　　
　　“可是，就在你等待的时候别人已经捷足先登了呀！”
　　
　　“那就只有靠命运和缘分了！”自认为是唯物主义者的邱成峰，在情感领域因为缺少自信，已经退守到了宿命论的边缘。
　　
　　“缘分就是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现在反倒觉得守志这样做是对的了，他不信命运、也不等待上天恩赐的缘分，而是抓住机会、锲而不舍，成功了，证明努力是对的，失败了，也不会后悔，因为努力过了。”颜宝柯说这些话的目的是在鼓励邱成峰，今后在情感问题上要大胆一些，而不要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爱情问题是双向、而非一厢情愿的。在我看来，黎晓华因具有完美的人格，所以心气也很高，她应当是一首‘阳春之曲’，能与其相和者是‘寡’之又‘寡’。在我的心目中，她是太近于完美、也太过于持重了，不同于我们这些同龄人，我曾把她比作圣母玛利亚——当然，这有些夸张，可是把她当做对人呵护有加、细心周到的大姐姐倒是比较恰当的。刚才我们俩都说得过，在我们同学中不论是谁，只要有了困难、有了需要，她肯定会像一位大姐姐那样关心你、帮助你、照顾你。当然，我同时也朦胧而又确切的意识到，我们在她的心目中都好像是十分幼稚的孩子，所以她对你的关心和照顾，只会令你对她更加钦佩、更加敬重，而绝不敢有与之谈情说爱的非份之想。”
　　
　　邱成峰的话里透露出对黎晓华的敬慕。
　　
　　“那守志会怎样想呢？凭心而论，他也是一个很有志向的人，在同学中也有兄长的做派、有威信、有能力，在很多方面应当是能配得上黎晓华的。”颜宝柯是想多听听邱成峰对两人关系的看法。
　　
　　“从为人处事方面来看，他们两人确实很有相似之处，但从内在素质和性格方面来看，黎晓华更具有原则性，而守志更具有灵活性，所以两人在日常工作中具有互补性、配合的很好，但在一些重大原则问题的处理上，却很可能会产生一些潜在的矛盾。”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看两人的关系也许不会像守志所希望的那样发展。”
　　
　　“这种事情也很难预料，我还是相信缘分的。有的时候，在谁看来都是天生的一对两个人，最终却‘棒打鸳鸯两分离’；可有的时候呢，谁看都是一对冤家的两个人，最终却‘不是冤家不聚头’。即便抛开‘缘分’这一说，守志的条件也是不错的，他父亲是兵工厂的中层领导，母亲又是这个厂的人事干部，这虽然算不得什么太优越的条件，但起码不能成为他们交往和进一步发展关系的障碍，如果从这个角度看问题，对于黎晓华这么优秀的女生，守志不计代价、心无旁骛的去追求，也是可以理解的。”
　　
　　“成峰，你默默的克制自己，却给予守志如此宽厚的理解，我真有些怀疑你刚才说的对黎晓华的‘仰慕’也好、‘敬慕’也好，究竟有多少真情？”
　　
　　“情感是不会掺假的，一个人能充实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靠多维的情感支撑的：其中，有亲子之情、兄弟之情、同学之情、朋友之情等。对此我是有着深刻体验的，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那年我也就十一岁吧！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爸、妈、和哥哥、姐姐在家里一起包饺子，我因为和同学踢了一上午球，有些累了，便半睡不睡的躺在炕里歇着，听着爸妈和哥姐一边说笑一边包饺子，想到一会儿就能全家围坐在一起吃猪肉芹菜馅的饺子了，心里充满了幸福，感受着家庭的温暖。我默默的想着，家里的这几口人就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们能同时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在这个家庭里，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这几个人在我的生活中，哪一个都是不能缺少的！想着想着，我突然想到了人都是会死的，立刻一种莫名的恐惧占据了我的心头——将来爸爸会永远离开我的，妈妈、哥哥、姐姐、甚至我自己迟早也会······，到那个时候，世界上就没有了我的这个家庭、也没有了我，一个没有了‘我’的世界，便没有了‘我’的伙伴，‘我’的同学，‘我’的朋友，也就没有了‘我’的一切······。
　　
　　“想着想着，我哽咽了、眼里流出了泪水。爸妈不知是怎么回事，赶紧叫‘醒’了我，关切的问我怎么了？我无法说清，便搪塞的说是做了个恶梦，爸妈也就不再问了。也许是从那以后，我的心中便萌发了更多的爱，对家人的爱、对朋友和伙伴的爱，感情也变的沉重而脆弱了，小小的年纪便承受不得朋友、伙伴的分手和离别了。从小学到中学，我结识过许多朋友，甚至在文革期间的大串联中，我们不是还结识过江西吉安的徐生根、湖南长沙的孙洪涛吗？可现在这些曾经的朋友，除了在溪河湾的这些人，大都天各一方。我经常想，这些曾经的朋友、伙伴，有些人恐怕很难有再相聚的机会了，但我总是不时的想起他们，留恋我们共同拥有过的时光，始终忘不了我们相处时的情谊，正因为心中充满了爱和眷恋，我就更加热爱生活。我自认为是一个‘博爱主义者’，我爱任何值得我爱的人，即便心中偶尔也会有‘恨’的萌生，但它很快便会被茫茫的爱所淹没、所吞噬。当然，我所说的这种爱，绝非仅限于‘爱情’之爱，它是普遍而广泛的存在于人际之间的人性之爱、人类之爱，这种爱是博大的、无条件的，因此才被称之为‘博爱’。
　　
　　“当然，作为一种特殊的情感——“爱情”也在‘博爱’的范畴之内，但它却是有着更多的条件限制的：首先，它必须是相互的，我不相信所谓‘非某不娶、非某不嫁’的空洞的海誓山盟。单向的、刻骨铭心的去爱一个人是少见的，更不会是持久的，只有当你爱上了一个也深爱着你的人，那么这种爱就会碰撞出绚丽的火花——这便是爱情。”
　　
　　“如果你这样说，那我还有一个问题不明白：林秋月就是一个有情有义、性格温顺，而又聪明善良、通情达理的人，在女同学中算得上是德、才、貌很全面的人了，如果让我来评价，她在人品、性格、学识这些方面都能配得上你，而在容貌和家庭条件方面却比你优越的多，直觉告诉我，她对你很有好感，直白一些也可以说她是爱你的，可是我发现你怎么好像没什么反应呢？甚至就是今天，你能谈到对黎晓华的‘仰慕’，却没有一句谈到对林秋月的感情问题呢？”颜宝柯把平日装在心里，却没有机会问、也不好意思问的问题抖落了出来。
　　
　　“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点：‘爱情’除了必须是相互的之外，还必须得建立在现实生活的基础上。鲁迅先生在他的小说《伤逝》中说过‘人生的第一要义便是生活，人必须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可我们现在有一个稳定的生活吗？显然没有！今天早上同学们走的时候都说是‘回家’，可仔细想一想，我们的家到底在哪里？在省城？可那里既没有我们的户口，也没有我们的粮食关系，更没有我们的人事关系。那么，我们的家是在溪河湾？应当是！因为我们的户口、粮食关系、人事关系都在这里，可是溪河湾的哪一个地方、哪一座房子又是我们的‘家’呢？是这几间房吗？显然不是！因为这里实际上是溪河湾的大队部，即使开春以后给我们盖了新房，那便是我们的‘家’吗？也不是！因为它将被称之为‘青年点’或‘集体户’。那么几年以后呢？更远的将来呢？我们是在这里安家，还是在另外一个什么地方？这一切都不得而知，都是未知数，而且也不是由我们个人的意愿决定的，因此不论是你、是我、还是林秋月，或者其他什么人，如果现在把‘爱’建立在这种并不稳定的生活基础上，那只能是‘空中楼阁’或‘水中月、镜中花’。所以倒不如把这种‘爱’的种子封存起来，深埋在心中，如果将来具备了条件，它便会自然的萌发，如果始终不具备合适的条件，它便会成为一种永久不逝的、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