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  老艺人  鬼仔戏  传承  拆迁

　　中国民间有无数的手艺人，他们曾经鲜活地存在于我们的记忆中：是吹糖人的大叔，是剪窗花的大妈，是玉雕上活灵活现的菩萨罗汉，是窗棂上的花鸟虫鱼，更是我们一个个需要传承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是几千年中华文化展现在我们身边的那泓深深倒影。
　　在如今浮夸，急功近利的社会，这种纯粹的手艺已经渐渐被消噬了，它们的价值不能用金钱来衡量，是一种精神的存在。一些老艺人执着地守护着这份珍贵的瑰宝，却不被世人甚至自己的孩子理解。老艺人有种所谓刁钻的精神，倔脾气，艺术必须纯粹化方能制出精品。
　　书写一个值得缅怀的时代，是这剧本的价值所在。
　　
　　小时候，很喜欢街头的各种手艺人，喜欢看他们做风车、糊风筝、捏泥人儿、吹糖人儿，看他们拉棉花糖、夹鸡蛋卷儿、蒸叶耳粑，也喜欢听他们拉三弦、弹琵琶、唱坠子、说快书。觉得好玩、好吃、好看，有意思。我和我周围的小朋友们常把零花钱开支在这里，一手捧着棉花糖，一手举着花风车嬉戏相逐，这是我们孩提时最大的乐趣。
　　可如今懂这些手艺的日渐少了，都老了。每每看到广州大路上偶尔能遇见的棉花糖叔叔，我都会想起我们家乡那些人“守艺人”，他们守着这份最原始最纯真的手艺，守着最根基的精神。我们家乡有一个能编织出500种花样菱角的老太太，每年总说：“再整整几年就不整了”她却一直坚持了好几十年，别人调侃她“咋还在整呀。”她总叹气：“儿女不中用，得守着。”这种对祖宗手艺的膜拜的精髓触动了我的心灵，我想把这些最淳朴的执着写下来。
　　同时，无论身处何处的老手艺人，他们都面临着同样一个问题：无人继承。他们的儿女不愿意静心学习，只因手艺不值钱，更别提社会上的年轻人，他们不少是急功近利，唯利是图的。这群可怜的老人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祖传的手艺断在自己的手上，带进坟墓。不甘心的他们让我心酸。每当我回家，我爷爷就会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打铁的经历和故事，我深感愧疚，我根本不能切身体会到这是一份怎样的情感，我希望能够通过创作弥补这份情感。
　　在这里，我选取了家乡最有特色的手艺——“鬼仔戏”作为故事题材，我的童年和少年与木偶戏有不解之缘。现在偶尔看到街头巷尾、乡村做“鬼仔戏”，听到悠扬或凄惨的唱腔，听到锣鼓声，就能涌起很亲切的记忆。
　　鬼仔戏其实有点像“木偶戏”，戏班一般分单台戏、小班、中班、大班。单台戏即敲锣、打鼓、操控木偶、唱戏文等都由一人完成，我们现在看的是小班表演，一般有4人，其中一个人敲锣打鼓，三个人唱戏、操控木偶。
　　很小的时候，“鬼仔戏”兴旺，左邻右村隔不了几天就演“鬼仔戏”，尤其年末年初，一场接一场，戏迷们过足了戏瘾。看戏的路上充满欢乐和辛酸。有的人为避孩子跟着，天黑时，谎称外出干活，偷偷的溜去看戏；有的大声斥骂跟踪的小孩，强硬把孩子撵回家，锁上门，任由孩子哭闹。有的女人跟着骂丈夫不得看戏，误农时。有“鬼仔戏”的日子，乡村充满欢乐。人们学着戏里的唱腔大声的唱，嗓音在山里回荡，田间地头充满笑声，劳累顿消。晚上有戏，早上人们就议论开了，该做的工赶快做完，巴不得天黑。有“鬼仔戏”的日子也有烦恼。锣鼓响了，敲在心上，晚饭未吃，鸡未喂，牛未回栏，该干的活停下，匆匆的往戏场赶，于是夫妻吵架，大人骂小孩，老人数年轻人……乐也戏，恼也戏。
　　我的外公，她常带我去看戏。一本戏要做到下半夜，他看得很专注，隔会就抽水烟筒，悠然自得，忘记一切。每次，我捱不到散场就睡了，散戏后，他背我回来。看戏，使我善恶分明，对奸臣、坏人恨之入骨，恨不得把坏人杀尽，对忠臣、好人充满敬意，心想长大了，当个好人，而对受迫害的人又充满同情。
　　以鬼仔戏入题，希望能够融入我自己最初的感动和最重的心酸，把这份守情写好。剧本中的鬼仔爷可以说没有原型，我是把我所想表达的手艺人精神都融进鬼仔爷的描述里。通过剧本，尽一份我的心意，好好呵护这份脆弱却又坚守的精神。

　　鬼仔爷：好了，你喊开戏吧！
　　春仔：好叻！
　　
　　春仔的小头脑钻上帘幕子前，大喊一声：开戏咯！
　　宝儿（见着春仔的脑袋，便跳出李叔的怀抱）：春仔哥！
　　李叔：春仔这声音，有潜力呀！
　　炒粉王：孩子闹着玩，闹着玩！
　　
　　这时，锣鼓声响起。锣鼓声刮破等待的空气里，在红彤彤的傍晚时分里凭空迸出火星子来。
　　春仔在里面看着真真切切，目瞪口呆。只见鬼仔爷手脚并用，许多匪夷所思的机关，浑如奇巧的机器，脚尖踏着响，脚跟踏着也响，膝盖屈直之间也响，手中一对槌子，翻动如飞花流星，发出乱箭一般震慑四方的轰响，口中还衔一枚锐利的竹叫子。只鬼仔爷一人，便制造了千军万马的动静。
　　鬼仔爷大喝一声，便迅速伸手举起鬼头将军，端了出去。春仔溜到帘幕底下蹲着仰着头看鬼头将军，看到了鬼仔爷套在鬼头将军战服里的手指，每一个指关节都不可思议的机巧，俨如机器中那些最奥妙的部件，或拉或扭，或伸或屈，鬼头将军的裙摆犹如笔走游龙绘丹青，画出绝美的图案。
　　
　　春仔仰着头看了很久很久，完全忘却自己脖子的酸痛，被鬼仔爷的功夫深深吸引：只见一个黑花脸反贼钻出去，与鬼头将军大战起来。鬼仔爷脚踩铜锣梆梆响，足踢面鼓咚咚叫，换着声音唱着两个人的戏文：
　　将军（声音洪亮，正气凛然）：反贼，还我山河。
　　黑花脸（细长声线，奸诈狡猾）：闻说金牌已下，你还不速速归去。
　　
　　春仔怔怔地看着这变幻多端的手法，仿佛帘布之上的每一段剧情，都牵在师傅的指关节上面，地场之上的每一阵波动，都系在三尺帘布的戏台上面。师傅无处不在，又从不现身。
　　
　　32、内景 鬼仔爷家 早上
　　一只黑猫又一次跳起，小爪子碰到金鱼缸，在冰箱边缘挣扎扒了两下，又掉下去。
　　一条藤条点了一下瘦瘦的小腿，松懈的小腿马上重新扎稳马步。
　　
　　春仔老老实实地扎马步，手肘抵在八仙桌上，手上分别托着一块方砖，手脚哆哆嗦嗦的。鬼仔爷一手拿着藤条，一手托着四块方砖，轻轻松松地在春仔面前晃着。
　　古钟执着地数着春仔哆嗦的频率。
　　
　　33、外景 鉴河边 早上
　　鉴河的水流哗哗地鸣叫，二胡声也悠悠然地飘荡着——
　　鬼仔爷骑着三轮车，一只小黑猫懒洋洋趴在车侧的座位上。春仔洒汗跟着三轮车，在后头拼命追赶。
　　鬼仔爷（一边骑一边唱武生腔）：刺罢四字心血涌， 精忠报国儿要铭记在心。
　　春仔（顶着红扑扑的脸，大声唱）：刺罢——刺罢——四字——哈——心血涌， 精忠报国——（喘着粗气）儿要铭记在心。
　　鬼仔爷（加快些车速，嘹亮地唱着）：风呜咽雪悲哽山寂水静，一片丹心反做了戴罪之
　　臣。
　　春仔（抹了一把大汗，扯着嗓子，喘着粗气）：风呜咽——雪——悲哽山寂水静，一片丹心（一口尖叫）反做了戴罪之臣。
　　
　　经过拉二胡的老项，鬼仔爷（打了声招呼）：早，老项！
　　春仔（也紧跟大吼了一句）：早，老项！
　　
　　34、外景 鬼仔爷家天台 傍晚
　　春仔无比郁闷地捡起落在地上的筷子，重新夹在手指间，继续学着转筷子。
　　鬼仔爷双手用筷子转出各种炫丽的花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春仔看着目瞪口呆，春仔手里的筷子落了一地。
　　
　　35、内景 鬼仔爷家 早上
　　小黑猫终于成功跳上了冰箱顶，鬼仔爷一把捏住小黑猫的脖子，提它下地。小黑猫一着地，就被霹雳巴拉，乱七八糟的锣鼓声吓得跳出窗去。
　　春仔正在练习脚踩铜锣，足踢面鼓的招式，鬼仔爷重新坐在春仔面前，举着藤条，对着春仔一上一下的大腿，有节奏地点着节拍。
　　鬼仔爷（嘴哼着节拍）：啪啪啪啪恩啪啪！
　　春仔小心翼翼地踩着节奏点，打响铜锣和面鼓，虽然声音很是杂乱。
　　
　　36、外景 鬼仔爷家天台 傍晚
　　鬼仔爷婀娜多姿地示范着旦角小碎莲花步的走法。
　　鬼仔爷（边做边讲解）：这是基本的人体功，两脚趾头稍稍向内并拢，抬起脚后跟，脚尖先落地。
　　春仔看着鬼仔爷做着女人的动作，忍不住“噗嗤”一声大笑了出来。
　　
　　鬼仔爷（狠狠刮了春仔一眼）：跟着做。
　　春仔（立正，憋住笑）：是，师傅。
　　鬼仔爷：花旦出来要左看右看，抹抹头发梳梳髻；将军就要大步迈出场，显示他的大方；小喽啰出来脚步踉跄，婆旦则扶着棍慢慢走出来。
　　春仔也开始邯郸学步，学得东倒西歪。
　　
　　37、内景 鬼仔爷家 早上
　　古钟淡定地数着秒针圈的圈数。
　　春仔扎马步，这时手上分别托着一块方砖，手哆哆嗦嗦，鬼仔爷往左右手加一块砖，刚加上去，春仔便手倒砖落。
　　
　　38、外景 鬼仔爷家天台 傍晚
　　春仔做着小碎莲花步，越走越快，正得意洋洋邀功似地往鬼仔爷那一瞟，结果，左脚拐右脚，倒地——
　　
　　39、外景 鉴河边 早上9点
　　鬼仔爷骑着三轮车，左侧躺着那只小黑猫，右侧趴着汗流浃背的春仔，死气沉沉地嘴里还哼着：还我山河，反贼！一片丹心反做了戴罪臣。
　　两人一猫，渐行渐远——
　　
　　40、内景 炒粉王的家 晚上8点
　　一块大青帆布挂在绳索上，把院子的一角隔开，春仔坐在帘布后面的大红盆子里，自个儿给自个儿搓澡。
　　春仔（似乎要用尽肺里的气体，狂吼着唱词）：人呐喊，胡笳喧，山鸣谷动，杀声震天——
　　炒粉王从院子的水井里打上一桶水，听着春仔的怒吼，笑笑地摇了摇头
　　炒粉王：这孩子，着了魔了。倒学这几分像样的。
　　
　　41、内景 鬼仔爷家天台 傍晚
　　鬼仔爷收拾一下春仔刚刚练习完却散得满地凌乱的铜锣和面鼓。发现春仔的小褂子耷拉在床头柜角。
　　鬼仔爷（无奈地苦笑一下）：这孩子，哎！
　　于是，鬼仔爷就拿起小褂子出门去了。
　　
　　42、外景 鉴河边的小树林 傍晚
　　石桥上远远望去，隐约见着两个小孩在小树林里玩耍。
　　春仔手指夹着一根小树枝，对着正在扎马步的宝儿点敲几下。
　　春仔（看着宝儿不太规范的姿势）：不对不对，得这样（自己也有模有样地做了一个示范动作）膝盖要向前面，还得下一点点。
　　宝儿（手里举着两块大石头）：春仔师傅，原来学戏这么累的呀！
　　春仔（装做鬼仔爷平时炫技时嘚瑟的样子）：我师傅说，不辛苦不累就不能学到好戏。
　　
　　宝儿举着石头，扎着马步，有点摇摇晃晃的样子。春仔见着宝儿很难受的样子，便赶紧把石头从宝儿的手中取下。
　　春仔（双手蹭了一下衣服）：宝儿，今天的托功就练到这里吧。
　　
　　说着春仔就和宝儿在树底下挖了两个小坑，把石头放进去，又捞点泥土掩埋好石头。
　　春仔（拍了拍手上的泥）：宝儿下面开始练文戏吧。
　　宝儿：好呀，我最喜欢鬼仔师公的文戏了。
　　春仔（背着手，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那我唱一句，你跟着一句哈。
　　宝儿点了点头。
　　
　　春仔（踢着鉴河边的小碎石，沿着鉴河边走着）：刺罢四字心血涌， 精忠报国儿要铭记在心。
　　宝儿（跟在春仔背后，透风的牙缝哼出唱词）：刺罢四字心血涌， 精忠报国儿要铭记在心。
　　鬼仔爷手上挂着春仔的小褂子，站在石桥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前一后的孩子，细细地聆听这稚嫩的声线——
　　
　　43、内景 鬼仔爷家 中午
　　鬼仔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原木雕刻的鬼头，没有戏服套着，露出木棍上的机关，木头顶端是一个鬼头脸，粗粗地雕刻了五官，没有上色。
　　鬼仔爷（将这个鬼头递给春仔）：这个送给你。
　　春仔（很惊喜地接下）：谢谢师傅。
　　鬼仔爷：不过，这个是用来练习指功用的。
　　春仔（看了看师傅，有点吞吞吐吐的样子）师——师傅，我能不能多要一个呀？
　　鬼仔爷（宠溺地摸摸春仔的头）：早就给你准备了（又从口袋里掏出另外一只鬼头递给春仔）收好啦。
　　春仔：谢谢师傅。
　　鬼仔爷（清了一下嗓子）：好了，下面教你如何操纵鬼头。
　　
　　44、外景 鉴河边小树林 傍晚
　　春仔和宝儿盘腿坐在草堆上。
　　春仔和宝儿各举着一个原木鬼头，春仔一边纠正宝儿的指法，一边示范着动作。
　　
　　春仔（抠正宝儿的手指）：对，用食指操作它脑袋，像这样。（自己示范了一下，扣住上头的机关）
　　宝儿（模仿一次）：是这样么？
　　春仔：聪明，然后大拇指和其他手指，像这样（分别操纵双臂的机关，做了一个甩手动作）这个叫做拂——
　　宝儿（紧接一句）：拂水袖。
　　春仔（被宝儿抢了话，有点尴尬）：恩恩，对，拂水袖。下面这个动作，叫做走露台，这个是水波浪，还有这个是——
　　春仔有模有样地教着宝儿戏曲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