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析

　　许琪哭了。
　　
　　
　　（十六）你不要来
　　深夜，辗转反侧，奇怪的梦境，勾勒出不明不白的过去。
　　林峰进入许琪的身体，是他。
　　瘦削的轮廓分明的脸，烟草味道，额头上有一片汗珠，是他刚刚太用力的缘故。
　　何筱沫在床边，眼神暧昧，看着林峰对许琪做出各种挑逗的动作，他的脊背上汗水变成一条线，结实的肌肉。
　　许琪终于在梦中到达高潮。
　　凌晨两点钟，许琪醒来，恍惚不已，林峰必然没有睡在身边，这些天连个电话都没有打来的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许琪突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也许心里，仍旧还有牵挂。八年的感情即使没有爱，也早已演化成亲情。
　　许琪并不责怪自己的决绝，对那个男人亦没有留恋，可是总是在这样孤独的夜里想到他，想到两个人的过去。
　　并没有过去。
　　林峰现在怕是在某个女人的臂弯里吧，这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仍旧，仍旧忍不住深夜给他打去电话，只是想听听他这时的声音。没有过去，从来没有过去。
　　和林峰的这次对话更像是许琪的一次彻彻底底的独白，不等林峰反应过来她已经讲了很长时间。
　　“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所以不会在离婚后告诉我任何你的消息，不联系，不惦记。你这样一定很开心很舒服，摆脱了我，肯定是从来没有过的自由。和你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我太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林峰，别再伤害别的女人的心，不要为了沫沫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这不是我想看到的…我为什么要打给你，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你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和我在一起都不碰我一下，为什么心里一直放不下沫沫。她现在竟然变成了我最好的朋友，你能相信吗……她后天就要结婚了……阿旷是个好人，真替她高兴。”
　　许琪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告诉林峰这件事，提出来简直是自讨没趣。林峰在沉默了一阵后问：“何筱沫要结婚？你确定没有跟我开玩笑？”声音有掩饰不住的慌乱。
　　她叹口气，窗外阴冷的光不就是现在自己的心境吗，到头来还是这个结果，林峰没有关心她，并且当着她的面肆无忌惮地留意别的女人。算了，没什么计较的，许琪保留着自己的良好教养，只是对刚刚的絮叨有些悔意，硬着头皮继续下面的对话，或许仍旧是大段的独白。
　　“是的，她就要结婚了，她很幸福，至少看起来是这样。林峰，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从来都是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得不到的总是会耿耿于怀，你这么自负，这么目中无人，不怕最后自己吃亏吗……我到底怎么了，竟然跟你说这么无关紧要的话，你又怎么会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听筒的另一旁又是沉默，许琪对他的淡然态度终于有了些许愤怒，也就没有再聊下去的必要。许琪回想起这些年林峰和自己的点点滴滴，的确是痛苦大于快乐。独守空房的夜晚，知道他在外面鬼混却什么也做不了，数也数不清。都是命中注定的，也就没有什么好计较的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林峰会在刚和自己通话完就急忙找一个人确定一件事，何筱沫。
　　林峰知道这时何筱沫一定在阿旷身边，知道这么晚打去电话一定会引起阿旷的不快，仍旧拨通了他不能再熟悉的号码。
　　“怎么结婚了都不告诉我一声。”他故作漫不经心地说。
　　何筱沫心里一惊，是林峰的声音。
　　“现在很晚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好吗。”何筱沫不想让阿旷知道她在和谁通话。
　　阿旷终于被何筱沫惊醒，其实只要她半夜有任何动静他都会轻易醒来。
　　“谁啊沫沫？这么晚了……”这是所有男人都会问的问题。
　　“一个同事，项目出了点问题。”谎言。
　　急匆匆挂断电话，连她都知道刚才自己实在慌乱，阿旷怎么会没有觉察。
　　可是他没有多问一句话，这的确让她松了一口气。
　　事情还没有完，林峰不会就这么放弃追问，她太了解他了。果然，不出五分钟就收到他的短信。
　　“明天下午两点，盛庭酒店见，我在门口接你。”
　　何筱沫有些恼怒，他以为自己是谁？
　　始终不好发作，抱着阿旷试图继续睡下去，却发现怎么也睡不着。
　　就这样胡思乱想地熬到清晨。
　　整个上午都坐立难安，许琪看出了其中的蹊跷，心想林峰肯定是深夜联系了她。
　　小心翼翼地试探何筱沫，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什么也不肯说，只是拿工作上的事当做借口搪塞。许琪叹了口气，知道何筱沫定是要和林峰见面了。
　　也许是怕自己会告诉阿旷的吧，你还是不相信我。
　　许琪暗自纠结，其实相比较林峰而言，许琪更希望何筱沫能够开心、顺利。
　　恐怕是潜意识的自责在作祟，在许琪的心里，自己是林峰和何筱沫不能善终的始作俑者，这的确不难解释后来她对何筱沫种种的好。
　　午饭过后，何筱沫鬼使神差地梳妆打扮起来，一点钟出门，谎称自己要去见客户。
　　这个时间，见什么客户呢。许琪当然知道。
　　阿旷笑笑说，随她去吧。
　　他留在家里和许琪一遍遍地打电话给大家，确认婚礼的日期和地点，请柬发了，仍旧要保证所有的人都能来。
　　何筱沫驱车赶到盛庭的时候刚刚一点过半，酒店些许退房的人站在大厅，何筱沫不自然地看着他们，仿佛要揭穿这个马上要步入婚姻的女人的鬼把戏。
　　等到把车子开到地下停车场，发现林峰也在那里，他和他的路虎站在一起，有种君王的气势。他坦然地面对这一切，坦然地望着何筱沫，他心里清楚，何筱沫怎么会不来。
　　“走吧。”林峰一把揽过何筱沫的肩，他看的出来，她精心打扮过一番。
　　何筱沫下意识地挣脱开来，明白今天是来送死，而他是她的敌人，对待敌人的最好办法则是冷漠。
　　她用肢体语言告诉林峰，我们是互不相干的人，我今天之所以来这里，纯粹是无奈。
　　在大厅和那些退房的人站在一起，她内心涌上一股屈辱。答应来这种地方，明显已经将自己处于劣势。
　　林峰拿着房卡冲何筱沫笑笑，还是这样的笑容。曾经的少年无数次地这样微笑，和他的沫沫一起，尝尽各种禁果。
　　是豪华套间，来到这里时何筱沫不由地忆起之前那些劣质的小旅馆。可是他已不再是他，何筱沫也不是那个何筱沫了。
　　他熟络地拿起一瓶红酒，倒好给何筱沫送到了跟前，他是来享受胜利的，怎么能少的了酒。
　　何筱沫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但是她心里明白，自己现在不可能和林峰发生任何事情，本就是互不相干的人，甚至是苦大仇深的敌人，何苦还要牺牲色相。
　　但是你要喝酒，好，我陪你，让你死个明白。
　　她终于开口：“婚礼在两天以后，我和阿旷早已登记结了婚。”这是假话，她和阿旷约好度完蜜月再去领证。
　　林峰顿了一下，挤出不自然地笑容：“这么快，是不是怕出什么意外？”
　　男人话一说出口，就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他的意思很明白，你这么着急结婚，肯定是中间出什么差错。至于是你还是你男人的原因，必然是感情出了问题。
　　何筱沫却直接忽视了这句话的威力，喉咙发出似笑非笑的声音。战争开始，自己无论如何都赢定了。
　　你的前妻为我的婚礼忙上忙下，你最心爱的女人马上要嫁给别人，折腾什么呢。
　　“是怕有意外，怕你想不开。”刀锋般锐利，戳到林峰的痛处。
　　他决定早点进入主题，这么耗下去自己早晚会筋疲力尽。
　　“你答应来这里，还不是想和我做？”林峰知道，何筱沫也不是什么道德高尚的人。
　　“笑话，每个跟你来酒店的女人都想跟你做吗？我是来谈正事，希望你以后不要纠缠我。”何筱沫想转身离开，但又觉得不过瘾，想好好地折磨一下他。
　　又继续说道：“林峰啊，你也太自大了，是不是觉得所有的女人都该来爱你？我爱过你，她许琪也爱过你，那些给你上过床的女人也许也有很多爱过你。可是你现在身边有什么女人？不都一个个离开了你？”
　　“沫沫，难道我们的过去在你心里就一文不值？”林峰感到了彻底地背叛和伤害。
　　“是的，林峰。我本来以为我会一直记得你，起码心里一直有你的位置，但是我发现，你根本就是个无赖，一个只会玩弄别人感情的人。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如果没有许琪告诉我那么多，我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何筱沫把手中的酒饮干，继续说：“林峰，可能你从来没有在我的心里过。你不值得。”
　　林峰的表情颓然不已，刚刚胜券在握的样子早已消失不见。
　　“沫沫，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他低声道。
　　为什么，为什么。如果每件事情都有原因，何筱沫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迷惑。
　　人生已经完全偏离了预想的轨道，在她心里，那时的她心里，没有一个未来不是和林峰有关，她甚至想象不出来自己会为了钱，太多的钱做不喜欢的工作。
　　可是有什么意义，再多的挣扎都是徒劳。被未知力量操控的人生里，我们只是微不足道的角色，我们的忧愁欢喜也太渺小了吧。
　　何筱沫在心里为自己的决绝哭泣，是林峰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自己认不出的样子。是他们的这段感情让她学会用冷漠作为武器，随意伤害到自己想去珍惜的人。
　　没有什么不能改变，曾经刻骨铭心的爱，真的就这么不在了。
　　一切都没有意义。
　　为他流泪的夜晚，为他尝试自杀的无助清晨，都没有意义。
　　林峰你不要为了我们的现在伤心，我们都是不值得的人。
　　
　　
　　
　　
　　
　　
　　
　　
　　
　　
　　（十七）沫沫和阿旷
　　婚礼如期进行，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何筱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婚纱，苍白的脸，奇怪的头发形状。
　　许琪含着泪看着她，仿佛看到了那时的自己。
　　也是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迈进那个令人憧憬又恐慌的世界。
　　“沫沫，你看你多漂亮，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新娘。”
　　何筱沫瞪着她，“许琪，今天不许给我开玩笑。”一字一句字正腔圆。
　　“这算什么啊！我给发型师说不要把头发盘起来，要自然一点，披头散发的我最喜欢。结果变成这么个形状，我怎么见人啊。”许琪难得见何筱沫抱怨一次。
　　“就差把我头发弄成心形，上面写着阿旷专用了。”
　　许琪突然把何筱沫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她的脊背，想让她的心情平复下来。
　　“宝贝，别紧张，你是今天的主角，不管被糟蹋成什么样子，都不会有人说的。”许琪也是难得幽默一回。
　　“我以为你是好心好意让我不要担心，竟然这么说……我真是交友不慎啊。”何筱沫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一对大眼泛着小光芒。
　　许琪刚刚眼中的泪花早已消失不见，被何筱沫这么一弄，心情完全好的不得了。
　　对何筱沫的感情，从当初的势不两立再到后来的姐妹之情，到现在逐渐变成了一种亲情，微妙地不可言说。眼前这个美丽的新娘不就是自己珍爱的女儿，这种感情。
　　说到女儿，许琪忘了自己有一件事要告诉沫沫。
　　“沫沫，我把你的母亲请来了。现在就在宾客席上等着见你……要不要我把她叫到这里来，提前看看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小心翼翼，毕竟是没有被何筱沫允许，自己擅自做了主张。
　　何筱沫的脸上浮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继而被一种深深地愤怒所代替。“你说什么？你把她请来了？谁让你这么做的？许琪，你和阿旷还背着我做了什么事情？”
　　这种不快并没有对许琪造成什么冲击，在她的心里，女儿结婚，做母亲的当然要来，要亲眼见到自己女儿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才是应该的。
　　何筱沫让许琪的镇定窝了一肚子火：“你是非要让我今天出丑的吧。”
　　话说出口，何筱沫也不知道自己会这么想她，着实吸了口冷气。
　　“沫沫，你要不要见她。这么多年没有和你母亲联系，你就不想她？今天是她女儿嫁人的好日子，她就没有资格来看一下吗？”许琪不解，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和她早就没有任何瓜葛，几百年前她就已经不是我妈了。”这种语气，就好像吃了几吨的冰。
　　话还没说完，门就被一位中年妇女推开，恰巧撞见何筱沫愤懑的样子，转而被说不出来的表情所取代，是她。她的头发比前几年花白了许多，乱糟糟的中长发几乎没有打理过，看得出来这并不是养尊处优的女人。宽大的上衣印满了让人头晕的图案，和普通的家庭妇女没有任何区别，看不出也曾是个画家。
　　何筱沫瞪了许琪一眼，闷气郁结在胸口，让人窒息。好端端的婚礼，竟然来了这么一出。
　　“沫沫啊，妈妈来看你了。你看你嫁人了都不告诉我，还是人家许琪人好，没忘了我这个当妈的。啧啧，新郎是做什么的，怎么不带回家让我瞧瞧呢。”说完就走上前摸何筱沫的脑袋，差点把好不容易做好的头发弄乱。
　　又继续说：“怎么见你比以前要难看了，以前多么水灵，怎么，新郎没伺候好你啊？”
　　何筱沫压住怒火，她不能爆发，不能让这个女人看笑话。她是什么样的人自己早就心里有数，也从来没给自己一点鼓励。从小被她打骂惯了，连上大学还是几个亲戚接济的，还有林峰，不知道帮了自己多少。可是这个母亲，几乎没有对何筱沫有一点的关心。这个时候来这里，不过是要沾一点好处，看看新郎是什么样的人罢了。
　　何筱沫说：“妈，你去外面等着吧，会有人招呼你。婚礼也没有安排您做什么事情，也不用准备要说什么话。我的丈夫等到婚礼结束再让你们见面，你出去吧。”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东西，长这么大从来不给我一个好脸色，好像我欠了你什么。对，我是欠你的，不然你个死孩子怎么会投胎到我肚子里，让我为了你什么都做不了。我好不容易大老远来看你结婚，连新郎是谁都不知道，你还把我这个妈放在眼里吗？”
　　“妈，没有，现在这里有点乱，心情也不是很好，回头再跟你多说说话，这会儿也没有时间。”何筱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