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析

　　（一）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沫沫百无聊赖地玩弄手中的酒杯，现在已经将近十点，他怎么还没来？公司约了那个人晚上八点在这里谈合同的事，竟然这么不守时。沫沫猛喝一口威士忌加冰，和漂亮的聒噪的充满女性气味的鸡尾酒相比，她更爱这种浓烈的味道。
　　酒吧被各色人群充斥，暗夜充满暧昧的气息，陌生男女聊天喝酒，微醉之后更加肆无忌惮。沫沫皱了皱眉头，这种邂逅方式实在无趣。
　　沫沫看了看表，十点二十，终于沉不住气，打给阿旷一阵抱怨。“阿旷，好烦啊，那个人还没来。”
　　“没事，宝贝，不愿等就回来吧，我做了你爱吃的红酒鸡翅。”
　　阿旷的声音温柔美好，沫沫心中一阵暖流。和阿旷在一起，他带来沫沫缺少的安全感，让沫沫的心不再冰冷，甚至温暖起来。
　　沫沫把玩阿旷送的小熊手机链，他说，你总是随便丢东西，手机钥匙什么的经常要找半天，给你挂个大点的东西，好找。
　　她看着这个摸样和阿旷神似的小熊，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全然忘记晚上的不快。
　　突然走过来一个人，沫沫愣住了。
　　“林峰，你怎么来了。”沫沫小声说。
　　他比以前更加瘦削，留了短小的络腮胡子，轮廓分明的脸上多了几分沧桑，和以前的那个文弱精致的男孩相差太大。可是不管过去多长时间，她永远不可能认不出这个给她的生命造成巨大悲痛的男人。
　　“你不是嘉和集团的代表吗，我来跟你谈生意。”林峰语气坦然淡定，反而是沫沫慌张起来。
　　“何筱沫，你愣着做什么，就这么对待你的生意伙伴。”
　　沫沫愤愤然起来，他难道忘记从前，忘记了那时他的所作所为，把沫沫这个单纯快乐的女孩折磨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不是阿旷，她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
　　她强压住心中的怒火，极力克制自己。毕竟要公私分明，这个时候不能乱了阵脚。公司需要这笔生意，林峰的这单能把他们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
　　“对不起，林总。您请坐。”沫沫用这些年练就的娴熟语气将眼前的这个人和自己隔了十万八千里，仿佛他们本就是互不相干的人。
　　也许本来就是吧，沫沫倒吸一口冷气。
　　沫沫把这期项目计划详细地讲给林峰，心中另有他事。
　　林峰真的忘了吗。
　　“何小姐，我要喝点东西。”林峰毫不客气地打断她，沫沫呆住了。再这样下去，沫沫怕是要忍不住流泪。这个男人究竟怎么了，而他们之间除了生意，还有别的什么吗。
　　“小姐，给这位先生来杯伏特加，两块冰，不要太满。”过了这么长时间，沫沫仍然记得当时的颓然少年爱的烈性酒，就像他们两个纠缠纠结揪心的那段情。
　　“沫沫。”林峰突然开口，他的声音也变了。
　　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峰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沫沫想。
　　“沫沫，对不起，对不起…”
　　道歉在这种场合下显得突兀有趣，林峰褪掉刚才的冷漠，用熟络的语气说着这三个单调乏味的字。
　　她不记得他说过多少次对不起，泪水不争气地流下来，只见到林峰的嘴唇微微颤动。沫沫走到卫生间啜泣，嘤嘤的哭声把这些年的委屈宣泄。为了林峰她曾经哭到脱水，尝试过自杀，并且颓废糜烂了太长时间。本以为已经从过去的伤痛中走出，可没曾想，再遇到他，听见他说对不起，心里又阵阵酸痛。流着血的过去又在大脑中清晰地出现，历历在目，沫沫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用力扔投触手可及的东西。
　　林峰，你为什么还要在我的世界里出现。
　　沫沫离开座位已经半个多小时了，他渐渐焦躁起来，又叫了几杯伏特加一饮而下，胃阵阵绞痛，是多年的酗酒酿成的后果。本来他只想正经和沫沫谈生意，不掺杂任何私心杂念，最开始的态度已经明确了他的立场。当沫沫还记得他喝什么酒的时候，这种伪装终于被自己撕扯了下来。
　　“沫沫啊沫沫。”林峰碎碎念。
　　林峰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到任何她可能去的地方寻找沫沫，刚到卫生间门口便看到沫沫从里面走出来。长发凌乱，眼睛布满血丝，沫沫在他眼里还是那个喜欢布衣仔裤的小姑娘，只是身材更加玲珑有致，紧身的墨绿刺绣中式上衣更显得她腰肢纤细。林峰的眼神迷乱起来。
　　沫沫看到迎面走来的林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告诉自己不要流露出一丝的感情，他们之间已经什么都不存在。
　　即使歉疚，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对不起，林总，刚才我有些失态。如果您觉得时间太晚，我们可以改天再约。”沫沫说。
　　林峰苦笑，走过来一把将沫沫搂住，把她的头埋在自己胸前，温柔地把沫沫的长发理顺。
　　“沫沫，你怎么还是那么傻。”
　　林峰的这句话又让沫沫刚刚平静的心泛起涟漪，沫沫抬头看着他，只觉得恨不起来。他也是有自己苦衷的吧。
　　熟悉的气味，淡淡的烟草香，暧昧气息在林峰和何筱沫两个人之间蔓延开来。沫沫迷恋这种味道，迷恋这样静静靠在他身边的感觉。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沫沫忘记了阿旷，和林峰忘情地亲吻起来。橘红色的光映照在两张健康的肌肤上，两个人都沉醉不已。沫沫记得她和林峰的初吻，他动作笨拙，几乎用尽全部力气搂着她，十六岁的沫沫在窒息中享受着少年的爱恋。而现在林峰动作娴熟老道，瞬间就将沫沫的情欲挑拨起来。
　　沫沫两腿无力，似要融化在林峰的唇间。
　　鬼使神差地，沫沫和林峰来到了附近的酒店。借着酒精的余力，两个人在开房的时候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潜意识里，沫沫没有排斥。她看着身边这个成熟的男人，时间在他的身上刻下深深地指印，她痴狂地望向他，希望人生就这样停止下来。
　　林峰拿到房卡的时候向沫沫笑了一下，温情脉脉，就像是年轻的他们，在经历一次次缠绵悱恻之后林峰的眼神一样，羞涩内敛，并且意味深长。那个时候林峰在情欲放纵之后对沫沫说，嫁给我好吗。想到这里，沫沫陶醉了。
　　他将她抱上床，沫沫软绵绵地瘫倒在质感强烈的丝绸缎料双人被上。林峰慢慢地脱下她的衣服，显露出光洁莹润的肌肤。他俯下身，一边解开自己衬衫的扣子，一边抚摸她的身体。
　　沫沫眼神迷离，任由林峰在自己身上动作。她的乳峰坚致紧实，颤动不已。随着林峰的肆无忌惮，沫沫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发热，湿润起来。
　　两个人没有一句话，只是默契地互相抚摸亲吻。林峰的下体坚硬起来，想用尽全力冲破沫沫的身体。
　　终于这种情欲在林峰高潮之后膨胀到了极点，他将头埋在沫沫的乳房，继续抚摸她的下体。她呻吟着，这是她不能再熟悉的感觉。
　　和十七岁偷尝禁果的他们相比，林峰花样百出而沫沫则更加享受做爱。他不再是那个看到沫沫裸体会激动会紧张的少年，不知所措的少男少女连进入都非常困难。
　　“林峰，你能告诉我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吗。我想我们之间有很多误会。”沫沫打破沉寂。
　　“傻丫头，你想知道什么？从哪里说起？”林峰道。
　　“我知道你和许琪结了婚，胡岩告诉我的。他说你和许琪两个人的婚姻很幸福……只是，我想知道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不要我而选择她。”沫沫语无伦次，却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林峰的表情纠结不已，也许是在整理思路。他说，“沫沫你知道吗，我对你一直有歉疚，看到你的时候会想起自己在你身上犯下的种种错误。我不可能像以前那样爱你，你呢，你那个时候快把我逼疯了。许琪虽然不是我爱的女人，但是能给我足够的安全感。我知道她不会离开我，不会给我带来痛苦，这就够了。我也不配得到爱。”
　　话已至此，沫沫哑然。你的一句不配得到爱连我的爱也一起剥夺。她想。
　　但是表情仍旧淡然，她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心里还存有希望。沫沫不再任性乖戾，不会再对没有结果的事情穷追不舍。这也是好事。
　　“那…你和许琪还好吗？”沫沫说。
　　“其实你知道，婚姻生活都是琐碎无趣的，这也许也是我选择许琪的原因，不想我和你的爱在婚姻里消磨掉。”林峰坦言。
　　“她对你好吗？”沫沫想知道这个问题。
　　“许琪是不错的女人，对这个家还有我奉献了很多东西。你对她可能也有误会的吧，她不是你想像中那种攻击性强的女人，刚开始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有很多顾虑，因为…她知道我们的事，不想做破坏别人幸福的人。”林峰说。
　　“那么，你和我出来开房，你的老婆会怎么想？如果她知道了该怎么办。”沫沫突然觉得林峰是太不负责任的人，他的淡漠和决绝终于对两个女人的心造成伤害。
　　“她不会知道的。”林峰的这一句让沫沫语塞。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我有阿旷，他是个好人，他爱我，爱我的一切。我竟然背着阿旷做这种事。沫沫幡然醒悟，却似乎太晚了。
　　林峰沉沉睡去，沫沫心神难安，在一边辗转反侧。她看着身旁这个熟睡的男人，心里很是复杂。林峰熟悉的体味还有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就好像这几年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他们还是完好无损并且彼此相爱。
　　可是他的身上已然有了其他女人的气味，在没有沫沫的这几年里，一切都物是人非。
　　凌晨三点，沫沫看了一眼时间。阿旷！阿旷在做什么？沫沫的头开始发晕，酒精的影响在渐渐消退，可是木已成舟，沫沫不知道如何是好。
　　悄悄下了床，迅速穿好衣服。沫沫到卫生间整理仪容，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沫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陌生感油然而生。她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镜子里那个女人瘦弱疲惫，面无血色，反射出惨淡的白色。
　　皮肤依旧是年轻的，细腻的。时间也没有在脸上留下任何痕迹，沫沫却觉得这张充满灵气的脸庞没有魂魄。
　　慢慢地，沫沫瘫坐在地上，在紫色手包中翻找手机。阿旷一定等急了，这么晚没有回去他怕是要紧张到半死。
　　糟了，找了半天手机都没有见到。沫沫心想一定是刚才喝酒的时候不小心落在了哪里，想起阿旷的小熊她开始难过，怕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会对阿旷和自己的生活造成影响。
　　丢了的话，还能不能再找回来？
　　就像她和林峰，过了这么久，即使仍旧忘我地缠绵做爱，也还是不可能弥补他们断裂了太久的人生轨迹。
　　就这样吧，没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吧。沫沫心想。
　　林峰，也只不过是她太糊涂以致犯下的大错误，至于过去，已经没有再提起的必要。
　　沫沫离开酒店，打车回到了阿旷在郊区的别墅。这是一栋三层欧式建筑，硕大的屋内只住着阿旷、沫沫还有她的两只猫。
　　灯还亮着，散发出温暖的味道。这是她和阿旷的家，只有回到这里才会内心宁静。
　　“阿旷，开门，我回来了。”沫沫按下门铃。
　　屋内传来急速的脚步声，阿旷连监视器都没有看就打开门，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沫沫，你怎么才回来。”阿旷一把将沫沫抱住。
　　“对不起宝贝，和惠丰的老总谈生意到现在。他本来就来晚了，还喝了点酒。好在已经谈妥了，明天可以休息一天。哦，对了，我的手机丢了… ”
　　“就知道你丢三落四，回来了就好，我很想你，想死你了宝贝。刚才我急坏了，差点打电话报警，下次手机不见记得给我打个电话，别让我担心。”阿旷摸着沫沫的头，爱怜地说。
　　“我知道了阿旷，对不起。”沫沫小声说。
　　“对不起什么，我知道你一定很累，快去休息。鸡翅已经冷了，要不要给你热下。你胃不好，不能吃凉的。”
　　“阿旷…我先去下厕所。”沫沫换下紫色细高跟凉鞋，迅速跑进去。
　　沫沫表情呆滞，回想到过去，深藏多年的记忆大门被林峰的突然出现叩开。想来只是一声叹息。
　　（二）那只是往事
　　“沫沫！快看谁来了！”室友李莎尖细的嗓音从楼下传来。
　　沫沫蓬头垢面，才刚刚起床都还没睡醒。“搞什么嘛，这么吵。”沫沫嘟囔道，一边从窗户探出头来一看究竟。
　　看到楼下的那个少年，沫沫惊呆了。他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好看，修长的身材，英气逼人的脸庞上堆满了浅浅的笑。
　　“傻丫头，快下来！”少年激动不已，仿佛想要飞到三楼把沫沫捧在手里。
　　沫沫顾不得换下自己粉嫩的不合时宜的睡衣，飞奔下楼。
　　“峰峰，你怎么今天来了。”沫沫娇嗔道。她看着他迷人的眼睛，竟然羞涩地低下头来。
　　少年捧起沫沫的脸，笑道：“沫，你怎么脸都没洗。”
　　沫沫一把把他推开，抚顺乱糟糟的长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林峰！”沫沫直视少年，咄咄逼人。“你不是说等放假才来的吗，事先都不告诉我，我什么都没准备嘛。”
　　“傻丫头，要准备什么。我想你了就来看你，有什么不对？”
　　李莎看到两个人可爱的对话，心里乐开了花，在一旁打趣道：“真受不了你啊沫沫，你天天念着峰峰说想见他，真到见面的时候怎么这么无聊。算了，我不当灯泡，你俩慢慢耍。”说完就转身离开，甚是喜感。
　　林峰看见李莎离开，迫不及待地抱住沫沫，低声说：“沫沫，我很想你，很想你。”
　　“那你打算在这里待几天，现在都没有放假，你这样过来不是要耽误上课了。”沫沫还有些理智。
　　“没有关系，课程可以自学，沫沫只有一个，你不在我身边我做什么事情都不能专心。”
　　“但是…”
　　不能沫沫说完林峰就把她推回楼道，让她马上换好衣服下来，拿上必备品和他到出租屋内。
　　林峰每次来都会住在沫沫学校里面小村庄的旅馆内，都是学生的他们没有太多的钱供自己支配。而每次林峰从另一个城市来看沫沫，将近二十个小时的火车单路费就花去许多。
　　当然，这样的条件沫沫没有怨言，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足够了。
　　沫沫的理解让这份将近两年的异地恋越来越浓重，两个人也爱得越来越深。
　　林峰在楼下静静等着，他有足够的耐心，他甚至有耐心等到沫沫嫁给他的那天。三年、五年，或者更长，他都可以等。沫沫是对的人，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十几分钟过后，沫沫匆忙下来，拎着林峰用攒下的钱买给她的紫色皮包，紧身九分仔裤越发显得她纤瘦。林峰皱了下眉头，“何筱沫，你怎么又瘦了。”
　　“别人都希望自己的女朋友瘦点再瘦点，身材要好的不的了，我这样你应该高兴才对。”沫沫抓住林峰的手，朝小村庄走去。
　　“只要你健康，比什么都好，我不在乎你有多肥，就算变成两百多斤的老太婆我也一样爱。”林峰正色道。
　　沫沫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不屑地说：“你们都是口是心非的人，不过我这肠胃是不可能胖到那样了，所以你说的是真是假老天爷才知道。你还不是一开始就挑了瘦瘦高高的我…”
　　林峰盯着沫沫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何筱沫，我爱的是你的人。我过去爱你，现在爱你，以后还爱你。不管你多丑，多老，多见不得人我还是一样爱你。”
　　沫沫安静地看着身边这个少年，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四个年头。高中的时候不让早恋，两个人偷偷摸摸地背着家人和学校约会，林峰还因为小沫顶撞老师差点被开回家。那两年他们练就了地下作业的本领，和战争时期的中统有的一拼。
　　林峰一有时间就到沫沫的教室门口，送来各种食物，都是林峰母亲特地为她的宝贝儿子准备的。每次被沫沫同学发现都是一阵打趣，林峰和何筱沫的事情在这个重点高中也是人尽皆知，只不过没有捅透罢了。
　　没想到，高考完之后命运又给他们开了个玩笑，两个人天各一方，相距十万八千里。不能见面的日子只能靠电话短信互诉衷肠，沫沫甚至在那时养成了写信的习惯，写给林峰的信堆成了厚厚一摞。李莎，她的好朋友在发现那群信件的时候甚为震惊，心想怎么还有这么执着的两个人，不但执着，而且也太像老电影里演烂的桥段了吧。
　　李莎心里其实非常佩服这沫沫和林峰，如果换作是自己，一定不可能坚持这么久。况且他们还这么小，以后的变数太多了。
　　衰败的建筑，处处露出腐烂的霉味，林峰和沫沫在狭小的房间内爱抚彼此的青春身体。
　　灯光昏暗，床单潮湿冰冷，两个人全然不知，只知道这一刻他们是相爱的，无暇顾及其他。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四个年头，如果就这样下去，他们会结婚生子，可能会回到家乡，安安稳稳度过人生，平淡但却温暖。
　　可是事情总不会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完美无缺，看似美好的事物其实都有伤痛甚至污秽是隐而未见的。就像他们这时的爱情，外人看来羡慕不已，不用过多考虑未来的林峰和沫沫有足够的爱给予彼此。
　　可是，真的这样吗？
　　对爱情自然不能抱悲观态度，过多的纠结和让人恐惧恐慌的患得患失不仅神经质，而且极度伤害感情。原本相爱的两个人受不了互相折磨，不爱了，离开了。于是原来的纠结变成了事实，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爱情。我们无法逃避。
　　林峰和沫沫又怎能料到后来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