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宴  毕业

　　孙盛威笑着示意大家安静，他从步梯上下来后拉个椅子坐下，给自己点根烟。这是我们第一次见他抽烟，大伙有些惊奇。
　　孙盛威笑笑说：“没想到吧，我跟你们也一样，也有七情六欲、五脏六腑、三心二意。其实，我最近挺不顺心的，去律所实习，人家嫌咱们学校太差，不想要我。考研吧，没心思复习，又跟女朋友闹分手。我妈正更年期，一天到晚发脾气，我都要疯了。”
　　我说：“别着急，一件一件说，四年了，一定要满足我的好奇心，今天有的是时间。”
　　孙盛威笑笑，看看大伙说：“好，那我就从我小时候说起，我小学四年级之前，我觉得一切都特别美好。可一场车祸，让我爸落下了残疾，我爸之所以残疾还是因为保护我。我也忘了是什么原因，只记得我哭着闹着朝路上跑，我爸在后面追，跑到路口时，我根本没有意识到红绿灯，只管往前跑。这时候一辆货车开过来，大概是马上要变红灯了，他想抢过去，就加大油门冲，我的出现吓坏了司机，他急忙刹车，我却突然停在路中央一动不动。那个时候我大概是吓傻了，到现在没有一点印象。我爸追过来，一个猛扑把我推出去了，他自己却被刹不住的车碾到了腿，成了瘸子。那时候我爸是副营长，不久他就转业了，后来一直找不到工作，就去给人家看大门。我妈是个要强的人，她开始各种数落我爸，我爸就喝闷酒、打牌，整天不回家，回家我妈就拼死拼活的跟他闹，就这样持续到上我上初中，他们离婚了。后来我跟着我妈生活，我妈是小学老师，她特别希望我学习好，所以对我管的也特别严。我可能也是有学习的天赋吧，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可高考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觉得自己发挥的还行，结果成绩出来也只能上咱们学校。我爸妈想让我复读，可能是我当时有赌气的成分吧，反正就是死活不同意复读，然后就上了咱们学校。来了之后，我就后悔了，觉得这跟我想象中的大学差太远了，就想退学。我妈说什么也不同意，我爸就鼓励我说，改变不了别人就改变自己，别人学不学咱不管，咱们自己好好学就行了。还告诉我学法律会明白这个世界是怎么运行的，将来读个研究生，可以当大官，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成为国家领导人。受我爸影响，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看阅兵，就想着将来我也能站到天安门城楼上看飞机、导弹从我面前跑过。我站在专门为我特制的红旗轿车里喊，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
　　陈胡海急忙说：“同志们不辛苦，领导，你辛苦了，洗洗睡吧。”
　　陈胡海说完笑着起身回自己宿舍。
　　孙盛威说：“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陈胡海笑着说：“等你当上了国家主席，我再来抱你大腿。”
　　潘永峰说：“现在不抱，到时候就没你什么事了。”潘永峰说完朝孙盛威挪挪椅子，握住他的手继续说：“孙主席，原谅小弟我这些年的不懂事，给你添堵了，你可得原谅我。我爸妈还打算让我在你手下当大官呢，你可得给我提提鞋。”
　　孙盛威疑惑地看潘永峰，潘永峰急忙改口说：“携手的携，要提鞋也是我给你提鞋。”
　　孙盛威笑着说：“好说，好说。”
　　孙盛威说着去拿桌子上的烟，潘永峰急忙抢着去拿，然后掏出一根烟塞到孙盛威嘴里，又急忙给他点上。孙盛威很享受这种感觉，脸上那种没人鸟他的不悦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马尧舜有些看不惯他们俩那种小人得志和阿谀奉承的熊样，就起身朝窗户走去。走到窗前，拉开纱窗，伸着头朝外看。
　　马尧舜说：“今晚的月亮好好看啊，要不要出去赏月。”
　　我一听来了精神，起身抽了史迹床上的席子说：“走，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我拉着高晋阳朝外走，马尧舜跟在我们身后。
　　孙盛威问潘永峰：“我们要不要去？”
　　潘永峰说：“咱俩拉关系这么私密的事情，不说躲在被窝里说，怎么也得关起门说，哪能跟他们出去瞎晃悠呢。哎，我建议你读研究生不要学法律了，去读经济学，博士读政治。将来毕业了，起点最起码也是个县长，鹅城县县长先给你预订了。”
　　吉买赛提疑惑得问：“有鹅城县吗？”
　　孙盛威说：“有啊，在湖北，不过那念鄂，现在叫鄂州市。”
　　马尧舜走到门口要关门时扭头问：“小吉，你跟我们去吗？”
　　吉买赛提说：“你们先去吧，我待会儿换个衣服再去。”
　　我领着他们去了宿舍楼顶，楼顶的热气已经消失殆尽，清凉的风吹得人精神一震，没了睡意。把席子铺在地上，躺下后看着又大又圆的月亮突然没了说话的欲望。沉默了半天，高晋阳说：“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心情。”
　　我想起杜甫的《月夜忆舍弟》，就吟诵起来：“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他们两个也跟着我吟诵起来。
　　后来我们又吟诵了张九龄的《望月怀古》，李白的《把酒问月·古人贾淳令予问之》、《古朗月行》、《关山月》、《月下独酌四首·其一》，苏轼的《水调歌头·丙辰中秋》、《阳关曲·中秋月》，李煜的《相见欢》，李商隐的《锦瑟》、《无题》，李清照的《一剪梅》，王维的《山居秋暝》，欧阳修的《生查子·元夕》，柳永的《雨霖铃》，张继的《枫桥夜泊》，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等。当然，很多都是马尧舜一个人在吟诵。后来他自己还现场作了一首，我有些记不太准了，大概是“明月高悬浩宇中，月下诗酒侃人生。回望今生多少事，畅想他年何处逢。我辈心中皆苦闷，畅饮赋诗奔月宫。斗转星移千百载，难挡太阳日日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孙盛威、潘永峰和吉买赛提也拿着席子到了楼顶。那时我已睡得昏昏沉沉，不记得他们又聊了多久。后来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说，睡吧，天明就是明天，一切都会过去，一切还会再来。
　　清风抚摸着我的脸颊，露珠滋润着我的身体，飞鸟从我上空掠过，落下了它的天屎。我以为下雨了，睁开眼看到天已经蒙蒙亮了。我睡得浑身酸痛，翻了个身，发现只有马尧舜还在，其他人早不见了踪影。我坐起来，看着东方像浸染了血丝的白玉带，揉揉眼，拍拍浮肿的脸，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最东边，趴在栏杆上，看着太阳一点点探出头，给天空染上了热情的色彩，给大地披上金光。还没来得及欣赏她的全部画作，就见她一跃跳出云海，照亮世间万物，却独独把温暖留给了我一个人，顿时觉得人生挺美好。
　　那天之后，忙忙乱乱的发生了很多跟毕业相关的事情，可我一件也没记清楚，或许是那天晚上酒喝得太多，到毕业都没清醒吧。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发生，于我就像一部快进了四倍的电影，还没看清就一闪而过了。也不觉得自己真有那么忙，在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我跟他们七人却极少联系。听说高晋阳后来还是出国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父亲。史迹再也不能啃老了，他家老爷子去年肝癌去世后，给他留了一屁股债，他没有选择躺平，先跟他老爹生前的生意伙伴，一个三十多岁离了婚的女人结婚，又把他老爹留下的他不擅长管理的家具厂、砖窑厂关了。火锅店和宾馆还开着，交给他老婆打理，新开的网咖和电玩城是他的主战场，这也不枉他大学打了四年游戏。潘永峰回家后，考了公务员，听说现在已经是科长了，前几天看他发的朋友圈，如果不常见他，肯定想象不出，他已经成了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陈胡海学的是计算机编程，现在在一家大厂搬砖，听说收入还不错。我之所以跟陈胡海有联系，可能是我俩有共同点，那就是我们还都是单身狗。做单身狗这么多年之所以没饿死，就不得不提一下，在学校时吃过的孙盛威和他那个从高中谈到大学毕业的女友的狗粮。那俩人的腻歪劲，现在想起来还想吐。也不知他俩是不是真的在毕业时分手了，总之孙盛威在毕业后的第二年考上了北京一所知名院校的研究生，学的经济学，毕业后进了海关总署，最近好像跟一个领导的女儿谈恋爱，也不知道结婚会不会通知我。吉买赛提回新疆后，开了个网店，专卖新疆牛羊肉。后来他把附近的养殖户都拉拢进了他公司，现在已经形成了不小的规模。春节时他给我寄了一只羊，到现在还没顾上感谢他，就在这里简单的跟他说一声谢谢吧，当面说太见外了。那天的酒局是我跟马尧舜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我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后来他怎么样了，没人知道，我也不想过早的知道，只希望他晚年的时候能成为一个仙风道骨、云游四海、快乐无边的天人。很荣幸你耐着性子看到这里，要结束了，我就告诉你个小秘密，我叫王君恒，目前是一位籍籍无名的小律师。我们的将来会怎样，谁也说不准，一切都留给明天去解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