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宴  毕业

　　史迹放下脚说：“管他啥狗呢，反正我是专门打狗，不管他公狗、母狗、疯狗、傻狗，统统都把他打成死狗。”
　　孙盛威忍不住了，随手把他的枕头丢在史迹头上。史迹抓住枕头放在自己腿上，然后抽出一根烟点上，深吸一口后，将烟头戳在枕头上。很快枕头就冒烟了，潘永峰端起白酒往冒烟处浇，边浇边说别烧着了。
　　烟头浇灭了，史迹拿起打火机点浇过白酒的地方，枕头一下子燃烧起来。史迹看着枕头上的火苗大了，就把枕头扔到孙盛威头上。孙盛威猝不及防被火烧了一下，慌乱中把枕头推到了地上。这下他彻底怒了，跳到史迹床上，把史迹的被子扔到酒桌上。饭菜、蛋糕、杯子、酒瓶等被砸得稀里哗啦，围坐在桌旁的人也都跟着遭了殃，每个人的衣服都享受了吃菜喝酒的待遇。史迹立刻蹿起来，沿着步梯三脚两脚爬到床上拉他下来，两个人厮打起来。高晋阳想拦，我一直醉倒在他身上，拉着他不松手，搞得他一点脾气也没有，感觉像个废人。
　　史迹和孙盛威从床上打到床下，潘永峰借劝架把孙盛威的被子扔到了地上。到床下后，几个人把他们俩拉开了。我把孙盛威按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告诉他：“四年了，我第一次过生日你在场，一定要喝了我这杯酒，不然以后出了校门，我们谁也不认识谁。”我说完伸手去桌上抓酒杯，吉买赛提赶紧拿了个新杯子倒了一杯啤酒给我，我递给孙盛威。孙盛威看着酒杯，眼神里满是怒火，牙齿咬得咔咔响。
　　我是那种遇事喜欢偷奸耍滑、装迷糊、左右逢源的人，在宿舍跟孙盛威的关系相对好一点，所以他犹豫了十来秒后深吸一口气接过酒喝了。接着他又给自己倒满，喝掉，再倒满，再喝掉，一连喝了五六杯后，哭起来。吉买赛提赶忙抽了两张纸，走过来安慰他，他不理会吉买赛提，抓起白酒瓶子，仰头灌自己。我们几个有些吃惊。他灌完自己之后，丢下酒瓶大声说道：“你们满意了吧，整天不学无术，还不允许别人学，你们是来上学的，不是来虚度光阴、慢性自杀的，不要再整天麻痹自己，还拖别人下水了。”我们几个被他这一番话给惊住了，正当我们愣神的时候，他转身上床，或许是脚上沾了酒水，也或许是酒精搞得他头重脚轻，上到一半就摔了下来，砸在高晋阳身上。高晋阳急忙拉住孙盛威，孙盛威顺势抱住高晋阳哭起来。
　　史迹皱着眉头吼道：“憋住，饭前我就给老大保证过，谁都不许哭。”
　　孙盛威转过身看着大伙说道：“哭都不让我哭，你们太欺负人了。你们还是人吗？这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们又是怎么过来的，你们不清楚吗？你们一个个出门时都装的跟人一样，在宿舍却没个人样，你们知道有多少人比你们出身好，比你们聪明，也比你们优秀，最重要的是人家还比你们努力的多得多，可他们最后还是考不上理想的学校，找不到满意的工作。而你们呢，上一个三流学校，还整天玩，四年学到了什么，出去之后又会干什么，我不跟你们一样，是不想像你们，从现在就能看到三五十年后的样子，不想成为一个一事无成、猫嫌狗憎、疾病缠身，整天连累人的干瘪小老头，不想啊，真的不想啊！”孙盛威越说越激动，后来变成了吼叫。
　　我们都沉默了。良久，马尧舜说话了，“你不想但你也改变不了别人，也改变不了世界，有的人生来就没有梦想，就想舒舒服服活一遭，现在活的舒服，三五十年后可能在要饭，就像你说的会猫嫌狗憎，可那又怎么啦，每天吃饱饭躺在太阳底下晒着太阳挠痒痒不也挺好。你觉得他们活的不像人，挺糟糕的，可人家舒服自在。我就想活的像汪峰《春天里》唱的一样。”
　　马尧舜说着唱起了《春天里》，清唱几句后，吉买赛提把吉他拿给他，他弹着吉他我们大家一起唱了起来。歌声此起彼伏，惊动了其他宿舍的，有人来敲门，我们就把人家拉进来喝酒唱歌，一会儿整个楼层都在唱歌，也惊动了其他宿舍楼，楼管就来制止我们，我们不唱了。
　　马尧舜放下吉他又说道：“我觉得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跟任何人都不一样，即使再渺小，也应该活出自己的个性，自己的样子，不是每个人都喜欢那种每天有花不完的钱，也有忙不完的事的生活。有的人成了高官富贾，看似风光无限，却活的一点都不开心，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药，这不敢吃，那不敢喝，要风光是给别人看的吗？当然，你们可以认为我是一个很丧的人，其实包括我的家人都觉得我是百无一用的废物，可我知道我就想唱唱歌，喝喝酒，聊聊天，晒晒太阳，在时光里静止，然后突然有一天坠入时间的洪流，消失不见。没有人知道我来过这个世界，也没有人知道我悄悄的走了。可我却在这里过了一段幸福又难忘的时光，我虽然是哭着来到这个世界的，但我希望我走的时候嘴角挂着笑容，脸上带着阳光。我不会危害世界，也不会破坏别人的生活，我是独立的个体，我就要活出自我，任别人怎么看我，评论我，那都是别人的事情，与我无关。”
　　潘永峰鼓掌说：“我觉得你是一个诗人，浪漫主义诗人，我小时候特别想成为诗人，那时候我每天读诗看小说，充满忧愁。我爸妈觉得我性格有问题，他们带我去看病，甚至怀疑我十几岁就得了忧郁症，后来我看了一部电影叫《飞越疯人院》，看后我害怕别人把我当疯子，送精神病院，就开始按照父母想要的样子生活。我这些年活得一点也不开心，一切都是父母给我安排好的，上法学院，毕业后回去当律师或者考公务员，当法官、检察官，取一个漂亮姑娘，给他们生一个大胖孙子，也像周围那些所谓幸福的家庭一样，子孙绕膝，让他们安享晚年。我发现我像中毒了一样，毒气已经攻入我的五脏六腑，使我缺乏独立思考的能力。好像别人认为的普世价值观，就一定是我的一样，否则我就是一个疯子、傻子，就不能被这个世界所接受。”
　　吉买赛提问：“你不是要做导演吗？”
　　陈胡海说：“我太了解他了，在学校他像活在梦里一样，没有父母的严格监管，还能自由自在的做回梦，等回到家就等于回到了现实，一切还是老样子，父母给他安排好的一切他都得听。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
　　孙盛威问：“啥问题？”
　　陈胡海惊讶地看看孙盛威，接着说：“如果你有选择的权利，你会选择出生在现在的家庭吗？如果能够换父母，你想换什么样的父母？”
　　陈胡海问完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很快吉买赛提说：“我觉得我现在的家庭就很好啊，有爱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还有一帮亲朋好友，还有你们。”
　　孙盛威鄙视地说：“问你愿不愿意出生在现在的家庭，可以换父母的话想换什么样的父母，不要提亲朋好友、同学啥的。”
　　我说：“我父母都是农民，常年在外打工，小时候我特别希望能够经常见到他们，后来我自己也辍学去打工，知道没有学历在外打工的不容易，就理解他们了。他们都是老实人，辛辛苦苦挣俩钱还想着给我交学费，多给我一点生活费，想着吃的穿的就算比不上别人，也要比过去强一些。从这个角度，我是特别感谢他们的。不过我还是羡慕那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生在大富大贵之家或者书香门第，不愁吃穿，有着良好的家庭学习氛围，一路顺风顺水考入理想的大学。像高晓松一家子都是学霸，北大毕业的他在他们家就跟我们家的初中生一样，实在没脸炫耀学历，可人家年纪轻轻就写出了名满天下的《同桌的你》，我们家的初中生别说年纪轻轻取得什么成绩，就是过一辈子也不过是整天撅着屁股在地里刨食。”
　　潘永峰接道：“其实我爸妈人挺好的，只是他们管我的方式，让我有些不能接受，如果他们能稍微改一下就好了，当然他们也是出于对我好，不想让我走弯路。”
　　陈胡海鄙视的说道：“你就别找补了，他们又没在，你怕什么，怕我跟他们说啊？”
　　潘永峰立马回击道：“光说我了，你呢？你也回答回答你的问题。”
　　陈胡海顿时沉默了。
　　吉买赛提看看陈胡海说道：“这个问题本身就不成立，换不了，就算能换我肯定不会换的。”
　　陈胡海幽幽地说：“我四岁那年就换家庭、换父母了。”
　　大伙都好奇地看着他，他不看大家，抬头盯着天花板继续说道：“我出生在甘肃一个贫穷的小山村，在那里三五家、十家八家聚集成一小片，一小片和另一小片隔得很远，现在看来可以用人烟稀少这个词形容那里。记得那时明晃晃的大太阳照着光秃秃的山，脚下滚烫硌脚的石坎路时刻催促你走快点，一回到家就能喝上母亲准备的清凉的井水，喝饱之后躺在床上，看着连环画美美的睡去。醒来已是傍晚时分，炊烟袅袅中成群结队的羊吃饱后腆着肚子，迈着四方步悠悠哉哉的往家走。还有那远处不时出现的野骆驼，让我好奇天都要黑了，它们为什么还不回家。当我尝试辨别驴和马谁跑得快时，父亲突然带着我去坐火车了。那也是我记忆里最深刻的事，大铁长龙在轨道上卧着，一动不动，数十张大口吞吐着上下车的旅客。父亲一手拉着我一手提着行李，跟随人流来到站台。我左右看看，被震惊了，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那么长的交通工具。进去之后就更震惊了，里面人挨着人，行李挤着行李，根本无法挪动，看得是高高低低迥异又千篇一律的男男女女，闻得是千奇百怪却说不出味道的人味，听得不光是火车的嘶吼和震动声，还有各种方言俚语。我在里面觉得既新奇又憋屈，困顿难熬的过了一天一夜后终于下车了。坐着它跑了一天一夜，我也没想明白这个大家伙跑得有没有驴和马快。伯父用他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接的我们，接到家进了他们住的筒子楼，房间又小又暗，四周住的都是人，和我们那宽敞明亮的老家比，这里实在是太拥挤、太吵杂了。第二天，伯父伯母带着我和父亲逛逛公园和商场之后，父亲就不知去向了。我夜里哭着找父亲，伯父告诉我说父亲回老家了，我以后就是他儿子了，要叫他爸爸，叫伯母妈妈，只要我不哭不闹，他们会给我糖吃，带我去滑滑梯，坐旋转木马。我没坐过旋转木马，被他说得吸引住了，就不哭了，后来他真的带我去坐了。伯母对我也很好，可我的生活里只塞满了城市的车水马龙，再也没有老家那种空旷辽阔了。我感觉这么多年，我就像一直生活在那列人山人海的火车里，被挤的喘不过气来。我想换换环境，换换父母，可我也没想好要换什么样的。”
　　吉买赛提从背后抱住陈胡海，在他耳旁说：“我们都是西北老乡，要不你跟我去新疆吧，你记忆里的那些我们那里都有，城市的高楼大厦也有，要什么有什么。”
　　潘永峰调侃道：“去吧，还有数不尽的美女，包你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陈胡海抹抹眼泪，挣脱开吉买赛提，推了潘永峰一把，说：“去你的，我才不像你，小色狼。”
　　我看看高晋阳，说道：“我没去过上海，你在大都市生活的还幸福吧？从来没听你提过你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