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悲剧

　　第二十四章
　　小小出走离开村子的时候，在正面靠西边的房子里，七八个男女亲朋正在兴高采烈地喝酒聊天。小炕上摆着酒和菜，他们边喝边聊，一个个红光满面，喜气洋洋。赵书记的夫人正喋喋不休夸耀自己的丰功伟绩，几个客人在旁附和帮腔。洞房那边传来的声音，没有让他们起任何疑心，洞房花烛之夜，未免要有点周折，新娘挣扎一番很自然。
　　但是，洞房那边也太安静了，书记夫人笑嘻嘻离了席，对众人道：“我去瞧瞧，看看这对小夫妻快活到啥地步了。”
　　书记喷着酒气说：“你呀，没正经，惊了人家的好事！”
　　夫人蹑手蹑脚来到洞房窗前。侧耳倾听，屋里什么也看不见，喜灯也吹灭了，黑乎乎的。她向门边靠了靠，忽听见哼哼之声，从门缝里传出来，不像是快活模样。夫人觉得奇怪，推了推门，门轻轻的一下子就开了。黑暗中，她看见屋内地上狗一样卷曲着的人形，近前仔细观看，好像是刚做新郎的二弟，他虽然身子脱个精光，但那半截胳膊却是再显眼不过了。
　　夫人大叫起来，宁静的七里井小村一下子炸开锅了。众人听到叫声，跑出来看，点起灯火，只见新郎光着身子倒在血泊之中，新娘却无影无踪了。
　　接下来的事情，让赵书记跟夫人很失面子，新郎脑门子上开了一道口子，流了好多血，整个人奄奄一息，要不是发现的早，恐怕就没命了。好在娶亲的拖拉机还停在村边街口，众人忙将受伤的新郎抬上拖拉机，送往县城医院，打针输液，一直折腾了十来天，总算保住一条性命。
　　与此同时是四处寻找新娘，好几天过去，如泥牛入海，杳无信息。
　　新娘逃跑的事实让堂堂一个公社党委书记在丈人门前顔面尽失，他的夫人也因此一病不起，躺在公社卫生院输液吃药。钱财损失还是其次，这件事影响太大了，整个青龙山地区都在议论这件事，沸沸扬扬，各种说法都有。好多天了，逃跑的新娘还是没有下落，实在令赵书记难堪。赵书记回到公社，一肚子气无法下咽，却又拿不出任何有效办法，这是他行使书记权力以来首次碰到的最为头疼的事件之一。
　　祁秘书知道这件事他有很大的责任，书记夫人叮嘱他看好年轻老师，他没有办到，他明白正是这件事弄砸了。祁秘书本来不想说出来，但他也知道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句老话，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的好，便对赵书记坦白了：“赵书记，这件事，确实我也有责任！”
　　赵书记觉得这马屁拍得有点过头，不禁失笑问：“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嫂子让我看好那个姓徐的小子，可是我却让他给跑了。”
　　“是吗？怎么回事？”赵书记警觉起来。
　　“就是成亲头天下午，那头犟驴要回龙山村，我不让他回，他把我打倒在地上，私自回龙山村了。听说那天晚上，他和那女孩子见面了，他们肯定是商议好了。”
　　赵书记一听，勃然大怒，气得灵魂出窍，吼道：“既然见面了，还能有好事？我就说，黑灯瞎火，又荒山野岭，如果没有人接应，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跑得了！那小子是哪个村的？”
　　“瓦窑村。”
　　“好啊，我给你布置三个任务，你马上去办！”
　　“是是是，马上，马上办！”
　　“第一件，你带人马上去瓦窑村，很可能那烂女人就藏在瓦窑村，如果真的捉奸成双，你立即将他们押回公社，听明白了？”
　　“是是是，明白。”
　　“第二件，如果不在瓦窑村，你要多派些人，在四处打听，我就不信她能飞到天外去，一旦捉住，还给我带回七里井，我要让七里井的人知道，她跑不出我的手心。”
　　“是，我这就去派人。”
　　“还有第三件，你给我整理一下那个老师的材料，这完全是一个回潮复旧的反革命事件嘛，我们决不能对这样的人心慈手软，岂止是回潮复旧，简直就是向党进攻嘛，勾引良家妇女，道德败坏，反正，把材料准备好，让公安局去整治吧！真是无法无天了！”赵书记恨得咬牙切齿，气咻咻地说完便歪歪的靠在椅子上，觉得很累。
　　祁秘书连连点头：“是，我亲自去办！”
　　那天，徐小龙离了龙山村，但是，他没有带走他的东西。他对这个学校的感情太深了，他不能接受它被撤掉的事实，他要向上级申诉。
　　徐小龙回到了老家瓦窑村。父母哥嫂妹妹见他脸色苍白，少言寡语，问他，只说放假了。到了晚上，他发起烧神志不清楚，说胡话，妹妹到野地里挖了几根黄芩回来，熬汤让他服下，发了许多汗，到了第四天，才渐渐的好转过来。
　　病是好了，仍发虚汗，四肢无力，走路都打摆。依旧沉默寡言，心事重重，家里人都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问他，他又不说。
　　这天中午，一家人正在吃饭，祁秘书带着公社武装部两名干事闯了进来。
　　来人气势汹汹，有两个穿着军人服装，三个人一进门，二话不说便四下里搜寻，一家人吓得不敢动弹。
　　那三个人像日本鬼子一样，把整个院子里五间房子四眼窑洞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搜了个遍，见能搬动的东西都给翻到一边，直弄得鸡飞狗跳，尘土飞扬。
　　徐小龙躺在屋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父母哥嫂明白这是冲徐小龙来的，更不知如何是好。
　　三个人搜累了，没发现什么东西，有点失望，兴头减了下来。祁秘书走进屋里，看见徐小龙躺在炕上，不禁想起那天徐小龙将他推倒在地上的情景，心有余悸，说不出的憋气。他走到徐小龙跟前，摆了摆架子，审案的口气问道：“你说，你把人藏什么地方了？”
　　徐小龙坐起来，轻蔑地看一眼祁秘书，说：“我不知道大秘书在说什么。”
　　“别装蒜了，”祁秘书有点色厉内荏，“你勾引人家新媳妇，这是犯法，现在说出来还不筧晚，我们把人带回去，可以减轻你的罪责，如果执迷不悟，在犯罪道路上越走越远，那就休怪我们无情。”
　　徐小龙笑着说：“我不明白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勾引你媳妇了？”
　　“不是我媳妇，是别人媳妇。”
　　“你们就这样狼一样闯入寻常百姓家里，不知是谁给你们的权力？”
　　“嗬，你还敢问？谁给的？是党给的，知道吗，是党给的！”祁秘书说着，还竖起了一只拇指，他得意地说着，“对你这样的坏分子，这算是轻的，如果继续朝这条死路上走下去，后果是什么，你应该知道。”
　　“哦，党给的让你们来欺负一个平民百姓！”徐小龙冷冷地说。
　　“徐小龙，你别又臭又硬，告诉我，把沈小小藏哪了？”祁秘书提高声音，“说出来，好商量。别以为我们不知道，那天晚上，你们商量什么事了，坦白交待。”
　　听见说到小小，徐小龙不由的心紧：“小小？小小怎么了？你们把小小怎么了？”
　　两个武装干事中的一个说：“装得还蛮像，这事得问你。”
　　徐小龙的哥哥小心地问祁秘书：“同志，到底出什么事了？我们小龙犯啥事了，你们这样不明不白的来我家折腾。”
　　祁秘书怒斥：“谁胡折腾了？人家新媳妇，结婚晚上说不见就不见了，有人看见他们两个头天晚上幽会，他们肯定是商量好了，他把人家媳妇勾跑了，你说，这事是人干的？”
　　徐小龙母亲拍着大腿哭起来：“天地良心啊，我们家小龙可是清白的呀，他好几天回家病着，什么时候勾引人家媳妇了，你们冤枉人呀！”
　　祁秘书说：“冤枉不冤枉，等找到那女的再说，告诉你，徐小龙，要找不着沈小小，我们还来找你，这事和你没完！”
　　“好吧，我等着！”徐小龙说，“大秘书不是嗅觉很灵敏吗，那你找到什么了没有，那是一个大活人，不会塞在屁股底下吧，要不你来看看？”说着，徐小龙真的欠了欠屁股。
　　“好小子，你等着，先不和你论理，咱们走着瞧，”他招呼两个干事，“咱们走，我不信逮不住你磨道的驴蹄子。”
　　知道小小出了事，徐小龙再顾不得生病，他从炕上爬起来，嚷着要进城。哥嫂好歹拦不住他，而父母亲又不懂得事情轻重，不敢拿主意。
　　妹妹问他：“哥，你不是真的犯什么事了？”他瞪着眼说：“你胡说，我会犯什么事！”
　　“你是不是招惹人家女孩子了？”
　　“没有，我只是想帮她念书，她不想嫁人，他们非要拿她嫁人。”
　　老父听了，只得叹气：“你这是疯了，干你什么事！”母亲也叹气：“唉，千万别出什么事，你也别管人家的事。”
　　徐小龙说：“我一定得走，我得找到小小。”
　　大家劝不住他，拉也拉不回，眼睁睁看着他拖一个病躯出了门。
　　进城后，徐小龙首先奔县革委大院。找革委办公室他的初中同学周勇，直截了当说明来意：“前几天，我给县革委写了封信，是反映青龙公社龙山村小学被撤销的事的，我认为那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你在办公室，肯定知道那封信的下落，领导们是不是看过了，看过之后，有什么反应没有，我找你问这事，你得帮我。”
　　周勇说：“让我想想，像是有过这样一封信，没有署名，是你写的？”
　　“是的，这是很重要的事。”
　　“我还不知道你当了老师呢，原来你在龙山村教书呀！你真幼稚，这里每天都能收到几十封群众来信，哪能一个个让领导过目呢？”
　　徐小龙急了：“那封信特重要的……”
　　周勇笑了，说：“谁都是说他的信特重要，其实都是一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
　　“它决定着一个小学校的命运，决定着十几个孩子的命运，怎么能说是芝麻绿豆大呢？”
　　“你看你，书生气不是，”周勇仍旧笑着说，“我还没说完呢，你不是不知道，咱们县的学校不是停了两年没开课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因为回潮复旧，大刮翻案风，已经有四所中学都被勒令关门了，你个小学校算得了什么！”
　　“这么说，我的信白写了？你给我翻翻，它到哪了？”
　　“别翻了，扔垃圾里了，你就是找到了也白搭，你个小小农村小学校，根本不在领导考虑之列，领导不会看的，看了也白看，你就省点心吧！再说，你是个老师，又不是你个人的事，你操这个心做什么，哪里没有你混的地方。”
　　话不投机，徐小龙心里一片冰凉。他强抑自己的情绪，算是求人，说：“周勇，我这还有一封信，替我送到地区革委会，办到办不到？”
　　周勇打着官腔严肃地说：“这个你就不懂了，要是通过我们这个渠道，那得非常重要的信件才行，而且那样的话，性质就又不同了，我说你还是算了吧！何必呢，若是观点不对，撞在枪口上，你不是自找倒霉吗！”他停一下又说：“如果你真想试试，我也不拦你，你就去邮局花八分钱，既省事又方便，何必走这条线。”
　　徐小龙见周勇不肯帮忙，想想这事，连累别人也不好，就告辞周勇，直奔邮局。为了不至中途丢失，真能保证信件送达，他花了两毛五分钱，办了挂号，登记了姓名，看着邮局工作人员将他那封厚厚的信放入邮箱，才放心离开。之后，他好像办了一件重大的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出了邮局，徐小龙决定赶回龙山村，如果小小回到龙山村，他就会见到她了，他要弄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听祁秘书的口气，小小是又一次逃婚了，这次，他不能再犹豫了，一定要妥善解决这件事，实在不行，他就带她走，哪怕流浪也行。想到此处，他不再犹豫，就去商店买了十几个纸皮笔记本和十几支自来水笔，装在挎包里，到城外路上去看能否搭到顺路车，实在搭不到，就步行回龙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