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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梗概
- 作品卖点
- 作品正文
他翻身上马，右手戟指张士贤的尸身，高声向众金兵道：“你们都知我对敌人从不留情，可我用再狠辣的手法杀敌，也并不是我不尊重他们，战斗只有胜败，没有仇恨！你们都听好了，如果你们为了仇恨去战斗，就配不上做一个女真男儿！”
金兵虽对他的话不甚明白，可又哪有人敢再问。
完颜宗望吩咐左右将张士贤等禁军将士的尸身一并收好，派人送往汴梁城，就当了了张士贤临终前所求的“马革裹尸还”的遗愿了。
待运尸队伍远去，完颜宗望便与完颜宗翰商讨进军方略。突然，完颜宗望挥拳砸在马鞍之上，叫道：“糟了，糟了！”
完颜宗翰被他吓得一怔，诧道：“什么糟了？”完颜宗望也不答话，急叫人来道：“快去将运尸队伍给我追回来！快！”
待金兵追去了，完颜宗望喃喃道：“好一个张士贤，好一个张士贤……”
完颜宗翰全然不知发生何事，问道：“究竟怎么了？”
完颜宗望叹了口气，道：“我们中了张士贤的计了。”
完颜宗翰奇道：“那张士贤不是都已被我们杀了么？如何中计？”
完颜宗望道：“我一直奇怪，他们既然舍命前来阻拦我们，为何个个身着官服，岂不是束手束脚的很？原来他本就没抱生还之望，只求一死，再教我将他的尸身运回开封城。”完颜宗翰仍是不解，问道：“那又如何？”
完颜宗望自随父亲完颜阿骨打举兵一来，吞辽破宋大小数十战，几乎每战必胜，极为自负的他此时只觉惭愧的很，长叹一声不再答话。
当日，宋钦宗相信郭京蛊惑，教他用甲兵之术破敌，张士贤力阻不成，知开封城破难免，便连夜将张士礼与殿前将士召至自己家中。
龙砂园内，众人早已听闻郭京守城之事，皆是悲愤至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却又无计可施。
张士贤背身立在偏台之上，任由众人喧闹，一言不发。过了些时候，台下稍稍安静，张士礼走上台去，问道：“大哥，深夜叫我们来是有什么事情？”
张士贤缓缓转过身子，台下顿时安静。他扫视一圈，台下均是平日与自己同荣辱、共进退的殿前禁军兄弟。只听他缓缓道：“张某今日召诸位兄弟前来有两件事，一是向诸位道别，二是有事相求。”
台下一片哗然，有人问道：“张大人要向我们道别？莫非张大人要逃离京城？”
“不要胡说！张大人决不会弃城而走！”上官丞锋怒斥那人，转而向张士贤问道，“不知大人有何事相求于我等？但凡力所能及我等无不应允。”在他想来，自己与张士贤相识近十年，这尚是张士贤第一次有事相求。
张士贤闭目长叹一声，道：“待明日城破，金军入得城来，张某决意只身与他们死战到底，不抱生还之希望，此为与诸位道别。”
张士礼、上官丞锋等闻言大惊。张士礼急道：“大哥，你胡说些什么？！”
张士贤抬手将他止住，接着道：“张某心意已决，不必多说。”众人知道他行事素来说一不二，但此时仍难免不能接受，上官丞锋道：“大人做事我等一向遵从，只是生死之事怎能……怎能草率，请大人三思啊！”
张士贤不答他的话，道：“张某所求之事，便是希望诸位与张某一同赴死。”此言一出，台下霎时死般寂静，众人面面相觑，连上官丞锋也不知所措，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张士礼叫道：“大哥，大哥，你……你疯了？！”
张士贤接着道：“诸位放心，张某绝非强求。诸位是家中独子尚未婚娶的，张某不带；已婚娶尚未有后的，张某不带；有老人需赡养的，张某不带。其余诸位，也凭自愿。”
只听台下有人叫道：“张大人，我等绝非贪生怕死之徒，只是死有轻重之分，若我等一死能守城破敌，下官这条命您尽管取去！但若是像您这般无谓送死，又是何苦呢？”另一人接道：“是啊！张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大宋又岂会因失一汴梁而亡？徐图后计才是上策啊！”
议论间，身后传来一人声音道：“诸位同僚，你们误会张大人了。”众人回头望去，那人正是李纲。
李纲从台下众人身旁走过，径直走上台去，向张士贤拜倒，道：“张大人，保重。”言语中已是哽咽。
张士贤将他扶起，转身向台下说道：“诸位，开封一旦被攻破，我等妻儿老小难免遭难，这也只是事关身家而已。然而失去汴梁，京师诸路乃至江淮都将不保，朝廷怕是不得不偏居江南弹丸之地，又岂能有东山再起之力？开封不可失，绝不能失。”
张士礼道：“大哥，即便你所说是真，但仅凭咱们的能耐，也无力阻拦那十数万金军啊！”
台下众人也跟着道：“不错，就算我们个个能以一当百，那也是远远不够的啊！”
张士贤道：“金兵固然多，可我汴梁百姓更多。”
上官丞锋道：“大人……是要汴梁的百姓一起守城？”
张士贤道：“不错。然而朝廷当下已寒了百姓的心，事到如今，朝廷非要有所作为才能激起百姓的敌忾之心。张某身为朝廷一品大员，此事由张某来做再合适不过了。”其实他心中自然明白，此事他不做，便无人肯做了。
李纲接着道：“不错，百姓见到张大人如此高官尚不惧死，自然会群情激昂，咱们便可与金兵展开巷战。宗泽将军等诸路勤王兵马不日便会到达，到时定可击破金军。”
众人此时方才明白张士贤的心思，想到城破之时家人妻儿、城中百姓便要被金人欺凌，无不愤恨不已。上官丞锋先叫道：“张大人一片赤心，下官愿随大人一同赴死！”如此一来，台下数十人纷纷响应。
张士贤对众人再三拜谢，向张士礼道：“我已写好绝命书托人送与父亲，你要保重，好好侍奉他老人家。”他又向李纲道：“李兄，我已写了一封血书，向官家力荐你接替我的位置，大宋可以没有我张士贤，不可没有你李纲啊。”张士礼和李纲已是泣不成声。
张士贤等人的尸身被金兵抛在开封内城附近，有禁军捡了回去，看官服认得都是朝廷官员便立刻上报。一队车马将这数十具尸身运入内城，沿途许多百姓站在道路两旁围观，见他们大部分穿着高级禁军军服，更有身着紫色红色官服者。人群中有人认得张士贤，叫道：“那不是兵部尚书、枢密使张士贤张大人吗？”有人跟着叫道：“那不是上官大人吗？怎么他们都死了？”
消息传的极快，仅一夜功夫，整个开封城便已都知道朝廷一品大员率数十禁军将士英勇战死的事情。百姓们纷纷涌到宫门前，要求朝廷给他们发放武器。无数铁具被送至集市铁匠铺，铁匠铺灯火通明，叮叮当当的铸铁声响彻整夜。禁军将士纷纷与家人告别，要一死以保开封城。一时间，开封城军民群情激愤，誓要与金军决一死战。
然而，完颜宗望到底识破了张士贤用性命施的计策，便令金军暂不入城。他知大宋朝廷软弱，便以议和为由，逐步消磨了开封军民的意志，最终酿成了“靖康之耻”。不过张士贤与上官丞锋等四十六名禁军将士的事迹，经百姓口口相传，并没有因汴梁沦陷，北宋灭亡而被遗忘。
汴梁失守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南方，百姓听闻金人要打过来，人人皆是心惶惶。各地方官见势不妙，丢下百姓仓皇逃窜的不计其数，一时间，京畿诸路乃至江淮一代皆为空城。
消息传到桂阳，张天正夫妇极为不安，不知自己的两个儿子是生是死。张天正整日在厅中踱步，口中不时念道：“纵是贤儿礼儿为国捐躯，也是死得其所，死得其所啊……”然而每每说完，却也总是叹气。张夫人便坐在一旁，不住地抹着眼泪。
几日后，张士礼返回桂阳。一进门他便叫道：“爹，娘，我回来啦！”
张夫人见到爱子，颤抖着身子站起，喜极而泣。张天正初时也是欢喜极了，然而随即脸色一变，喝问道：“礼儿，为何你独自回来，贤儿呢？”
“大哥……大哥他……”张士礼泣道，“他死了！”说罢放声大哭。
张天正只觉一阵晕眩，险险跌倒，颤声问道：“贤儿是如何……如何死的？”
张士礼将事情原委说了，哭着从胸口掏出那封信，递给张天正，道：“大哥说……教我把这封信交给您。”
张天正微抖着双手接过，拆开来看，看到最后，不由得老泪纵横：
大丈夫生于天地，俯仰七尺，回首六合，既逢国难，可苟活乎？况贤儿一死，能醒百官之心，拯万民之命，纵千刃于前，亦欣然往矣。然忠孝难全，取舍有分，既愧且泣，不一一。生死天寿，俟之然也，望万勿关意，贤儿再拜，再拜。
张天正将信垂下，泣道：“好，好！贤儿对得住张家，对得住朝廷，对得住天地！礼儿，既是如此，你便不该回来，与你哥哥一同战死才是！”
张士礼“扑通”跪在地上，伏地泣道：“爹说的是，礼儿有愧爹的教导，有愧张家门楣……”
张夫人将银拐杖在地上狠劲一砸，哭喊道：“老头子！你可教咱们的儿子都死了才是？！”张天正一怔不答。
张夫人走上前去，掷了拐杖，与张士礼抱头痛哭。张天正看了也是伤心，转过身去偷偷地独自抹泪。
南宋建炎三年，距汴梁城破已过两年有余。其间，原北宋中山府、洛州、濮州、大名府等地相继陷落于金人。
正月，完颜宗翰率兵包围徐州，徐州知州王复率军民力战不降，城破，王复全家百口遇害。
徐州既破，通向扬州便无阻碍，金兵派五千轻骑日夜奔袭，欲擒当时行在扬州的宋高宗赵构。宋高宗闻讯当即出逃，未能教金兵擒住。金兵将领拔离速盛怒之下纵火焚城，扬州顿时火光冲天，被杀死烧死的百姓不计其数，时为十月。
十一月，黄州镇南镖局分局。
此时的镖局上下皆披白，哀恸之声于外即闻，不知是何人行了丧事。
镖局门口正对着一条宽阔大道，如此大道，平日必定热闹得很，可今日却是人影也难见得。
秋尽冬至，凛肃的寒风卷过街道，将地上的落叶扫来扫去，扫到两个少年的衣衫之上。
这是两个黑衣少年，一个年纪约二十出头，另一个怕尚不足弱冠之年。二人一直走向镇南镖局，待至门口，那个稍长的少年仰起头，望着匾旁挂白的灯笼，口中喃喃道：“爹，我回来了。”
门口的镖师见到他，喜道：“大公子，您回来了！”
卓峰轻轻点点头，眼眶已是红了，略带哽咽地道：“王镖头，带我去见我爹。”
王镖头将二人引至灵堂，卓峰扑通跪在地上，泣道：“爹，峰儿不孝，峰儿来迟了！”说罢连磕数个响头。卓义、闻人怡兰、闻人来等人皆在一旁，见卓峰来到，均既喜且诧。
这两年来，卓峰当真是没了音讯，任谁也找不到他。卓开去世，卓义更是教镖局兄弟和江湖朋友四下寻找，仍是无果。众人本以为直至入土，卓开也不能再见自己长子一面，岂料卓峰竟是自行来了。
卓峰磕完头，看了看众人，向闻人怡兰问道：“闻人姑娘，爹是怎么死的？”
闻人怡兰叹了口气，道：“上个月，金兵破了扬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公公和官人带着镖局一干人想要逃出扬州，却遇到了金兵。双方一场恶战，死了不少兄弟。最后大家且战且退，总算逃了出来，然而……整个镇南镖局都被金兵给烧了个干净。这是公公半生心血所寄，如今眼见其付之一炬，公公一时急火攻心，竟……”
闻人怡兰说至此处，哽咽不能再讲。然而卓峰却也料到八九分。三年前，草木真人为卓开解毒时，便说过卓开五年内不可运功，亦不可动肝火，否则体内之毒复发，便难以再救，不想这毒伏了三年，终究还是要了卓开的性命。
卓义见爱妻说着伤心，便接过话道：“义父急火攻心，立时便呕血不止，那时的扬州城已是乱成一团，如何还能找到大夫。义父的病情耽误了，又跟我们奔波了几日，便撑不住了……”
卓峰愈听愈怒，攥紧拳头咬牙道：“这帮金狗，休要教我遇见了！”
卓义见大家难过，便转开话道：“大哥，这两年你去了哪里，我怎么找也找不见你。”
未及卓峰答话，闻人怡兰抢问道：“楚楚妹子呢，为何没有同来？”
卓峰听她提及耶律楚楚，更增难过，想至爱至亲先后皆离自己而去，自己在这世上可还有挂念之人，可还有人挂念自己？他一时悲从中来，不答少女的话，望着卓开的灵柩，抬起右手，狠狠地抽了自己数个耳光。
堂中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这是为何，却也无人敢上前过问。卓峰孑然立在堂中央，垂头默然良久，才对卓义道：“爹可有什么遗言留下？”
李言钦之事虽已过去三年之久，但卓峰自那之后杳无音讯，两兄弟心中郁结尚不能说就此已解。此时再相见，并无往日久别重逢那般寒暄，除去必要的交谈，并无其他话了。
“义父临终时交待我们，他的后事无需太过铺张，也无需那许多讲究，葬了就是。他还教我们不要帖请江湖朋友，只将讣告发了，教大家都知道便了。”卓义叹了口气，接着道，“义父是想见你一面的，可我们实在找你不到。义父教我们不要怪你，说他亏欠了太多对你的关心，也知你的心思。他说你终究是他的亲生儿子，某些地方像极了他……”
卓义边说，边走向灵柩后面，取出一个包裹和一把长剑，走回来道：“义父留下这个包裹和风柳剑，教我交与你。”
卓峰小心地接过，想要打开包裹，却又停手，向闻人怡兰道：“楚楚已经死了。”
闻人怡兰惊道：“怎……怎么会？”
卓峰道：“是我对她不住，不必再问。”
闻人怡兰还要再问，卓峰却已转身走向灵柩，道：“我想看看爹的遗体……”
卓义忙上前拦住，道：“大哥，义父已入了殓，不可再开棺……”
卓峰见他神色有异，便盯着他道：“你知道爹向来不信鬼神之事，也没那许多规矩，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卓义被他盯的发慌，道：“大哥，话虽如此，可这规矩……”
“你是不是有事骗我？”卓峰打断他的话，伸手便去抬棺盖。
卓义右掌一探，将卓峰左臂格开，道：“这棺盖开不得！”
卓峰知定有蹊跷，喝道：“何事定要瞒我？！”反手一掌向卓义胸口捺去。
卓义侧身闪过，右手按住棺盖，左腿扫向卓峰下盘。卓峰一退闪过，卓义左脚踏住，上身趁势急上，左肘击向卓峰胸口。
卓峰猝不及防，只觉胸口被一股大力推住，不自主地连退数步。他有些着恼，右手顺势拔出风柳剑，指住卓义喉口，喝道：“不要动!”
闻人怡兰忙跑上前来，挡在卓义身前，道：“卓峰，发生了这么多事，你怎么还是这般冲动，不讲道理？！”
卓峰怒极反笑，道：“如何是我不讲道理？”
一直在旁的闻人来忽然开口，道：“义儿，瞒不得时无需瞒，此事卓大公子理应知道。”
“是，义儿知道了。”卓义长叹一声，又向卓峰道，“大哥，这灵柩内是空的。”
卓峰大惊，道：“空的？那爹的遗体在何处？”
卓义眼眶泛红，道：“当日金军杀进扬州，数百名金兵直扑镖局。我和义父急忙组织大家撤退，然而金兵实在太多，我们几番也冲不出去。义父见我们遇困，便喝道：‘你们都是镇南镖局的根基，卓某决不能教你们死在这里！’他说罢拔出长剑，直冲出去，顷刻间连杀十数名金兵。金兵被他杀破了胆，便纷纷退了出去。然而义父这一运功，体内之毒便又发了。他强撑着待那金兵退去，才喷出一口血来。义父自知必死，便将风柳剑和包裹交与我，另取了一把长剑，将遗嘱告知我后，教我们跟着他出去。”
卓义说到此处，已是有些哽咽了，他吸了口气接着道：“我们走出门去，金兵就围在门口。义父当先走出，右手将长剑一抖，凛凛威风教金兵不敢上前。他教我们先走，金兵也不敢来拦。然而……然而义父却并未同我们一起走，他说这镇南镖局是他半生心血，死也要死在这里……”
卓峰急道：“你们就这样将爹留在了那里？！”
卓义道：“我定要拉着义父一起走，岂料义父将我击昏了，教镖师们带了我走。等我醒来，已是到了城外。听他们说……义父待我们走后，又回到了镖局，那些金兵不敢进去，便在外纵火烧了镖局……整个镖局一间房也未留下，都被烧塌了，义父就……就被烧死在里面……”
卓义说罢，低头掩面痛哭。闻人怡兰边伸手安慰，边道：“我们并非定要骗你，只是官人怕你太难过，所以才瞒住此事，他料你知道消息定会回来，才布置了这个空棺。”
闻人来叹道：“卓兄那时已是剧毒攻心，自知无法再活，死在镇南镖局也算圆了他的心愿，卓大公子不必过于难过此事。”
卓峰抬眼望向他处，仍止不住眼泪顺着眼眶滑落。他抽泣几声，道：“义弟，你说爹留了遗嘱，是何遗嘱？”
卓义道：“我方才所言并无虚假，义父说你是长子，要教你接手镇南镖局，还留下这把风柳剑交与你，以为凭证。”
卓峰怔住，低头望着那把风柳剑，苦笑一声，道：“义弟，你莫再骗我了。爹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他岂是在乎长子继承这种规矩的人，又岂会因你是义子而另有对待？他一直将你视为己出，也明白只有你才有本事掌管镇南镖局。你如今将此事推给我，逆了爹的意思，可曾想过爹在九泉之下能否安心？若镇南镖局断送在我手中，你我可有面目去见他？”
卓义默然不语。卓峰又道：“我知你是好心，不会怪你，只求你重振镇南镖局的威风，以慰爹于九泉。”
卓义点点头，泣道：“大哥，我会的。”
“我是太自私的人，欠爹，欠你们都太多了。”卓峰感慨道，“从今日起，你便是镇南镖局的总镖头。而我，会去做我要做的事情。”
“跑堂儿，我们走。”卓峰说罢转身向门口走去，雷堂紧随其后。
卓义喊道：“大哥，你要去哪里？”
卓峰用风柳剑将包裹高高挑起，晃了几晃，并未答他的话。
卓峰就此又没了音讯。数日后，金军将领拔离速被人深夜悄无声息地杀死在军营之中。金兵顿时人心惶惶，不久便撤出了扬州。
没人知道是谁杀死了拔离速，而早已烧为一片废墟的镇南镖局，也新立了一块碑。碑上无他，只有一首诗题道：
南宋绍兴二年十月，距扬州被焚又过了三年。宋高宗赵构已入驻杭州，大有立此处为都的意图。此时，宋金之战也渐见焦灼，双方互有胜败，停战已是可预见之事。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终于也迎来了暂时的和平与生息。
“哈~~~~~~~吾！”“哈~~~~~~~吾！”
衢州龙丘山脚，但见一队镖师人马徐徐走来。
当头一人面容颇为英朗，年纪看起二十有三四，着青色长衫，右手提剑，步履甚是昂然。待众人走至岔路口，他将左手一抬，教众人止步，扭头向身旁的一名镖师道：“王镖头，劳烦你去前面踩一踩。”
那镖头应了去了，奔出十数步，忽地发出几声唿哨。领头的知道情况有异，教众人原地站住，喊起趟子。
“哈~~~~~~~吾！”“哈~~~~~~~吾！”
金兵虽对他的话不甚明白，可又哪有人敢再问。
完颜宗望吩咐左右将张士贤等禁军将士的尸身一并收好，派人送往汴梁城，就当了了张士贤临终前所求的“马革裹尸还”的遗愿了。
待运尸队伍远去，完颜宗望便与完颜宗翰商讨进军方略。突然，完颜宗望挥拳砸在马鞍之上，叫道：“糟了，糟了！”
完颜宗翰被他吓得一怔，诧道：“什么糟了？”完颜宗望也不答话，急叫人来道：“快去将运尸队伍给我追回来！快！”
待金兵追去了，完颜宗望喃喃道：“好一个张士贤，好一个张士贤……”
完颜宗翰全然不知发生何事，问道：“究竟怎么了？”
完颜宗望叹了口气，道：“我们中了张士贤的计了。”
完颜宗翰奇道：“那张士贤不是都已被我们杀了么？如何中计？”
完颜宗望道：“我一直奇怪，他们既然舍命前来阻拦我们，为何个个身着官服，岂不是束手束脚的很？原来他本就没抱生还之望，只求一死，再教我将他的尸身运回开封城。”完颜宗翰仍是不解，问道：“那又如何？”
完颜宗望自随父亲完颜阿骨打举兵一来，吞辽破宋大小数十战，几乎每战必胜，极为自负的他此时只觉惭愧的很，长叹一声不再答话。
当日，宋钦宗相信郭京蛊惑，教他用甲兵之术破敌，张士贤力阻不成，知开封城破难免，便连夜将张士礼与殿前将士召至自己家中。
龙砂园内，众人早已听闻郭京守城之事，皆是悲愤至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却又无计可施。
张士贤背身立在偏台之上，任由众人喧闹，一言不发。过了些时候，台下稍稍安静，张士礼走上台去，问道：“大哥，深夜叫我们来是有什么事情？”
张士贤缓缓转过身子，台下顿时安静。他扫视一圈，台下均是平日与自己同荣辱、共进退的殿前禁军兄弟。只听他缓缓道：“张某今日召诸位兄弟前来有两件事，一是向诸位道别，二是有事相求。”
台下一片哗然，有人问道：“张大人要向我们道别？莫非张大人要逃离京城？”
“不要胡说！张大人决不会弃城而走！”上官丞锋怒斥那人，转而向张士贤问道，“不知大人有何事相求于我等？但凡力所能及我等无不应允。”在他想来，自己与张士贤相识近十年，这尚是张士贤第一次有事相求。
张士贤闭目长叹一声，道：“待明日城破，金军入得城来，张某决意只身与他们死战到底，不抱生还之希望，此为与诸位道别。”
张士礼、上官丞锋等闻言大惊。张士礼急道：“大哥，你胡说些什么？！”
张士贤抬手将他止住，接着道：“张某心意已决，不必多说。”众人知道他行事素来说一不二，但此时仍难免不能接受，上官丞锋道：“大人做事我等一向遵从，只是生死之事怎能……怎能草率，请大人三思啊！”
张士贤不答他的话，道：“张某所求之事，便是希望诸位与张某一同赴死。”此言一出，台下霎时死般寂静，众人面面相觑，连上官丞锋也不知所措，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张士礼叫道：“大哥，大哥，你……你疯了？！”
张士贤接着道：“诸位放心，张某绝非强求。诸位是家中独子尚未婚娶的，张某不带；已婚娶尚未有后的，张某不带；有老人需赡养的，张某不带。其余诸位，也凭自愿。”
只听台下有人叫道：“张大人，我等绝非贪生怕死之徒，只是死有轻重之分，若我等一死能守城破敌，下官这条命您尽管取去！但若是像您这般无谓送死，又是何苦呢？”另一人接道：“是啊！张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大宋又岂会因失一汴梁而亡？徐图后计才是上策啊！”
议论间，身后传来一人声音道：“诸位同僚，你们误会张大人了。”众人回头望去，那人正是李纲。
李纲从台下众人身旁走过，径直走上台去，向张士贤拜倒，道：“张大人，保重。”言语中已是哽咽。
张士贤将他扶起，转身向台下说道：“诸位，开封一旦被攻破，我等妻儿老小难免遭难，这也只是事关身家而已。然而失去汴梁，京师诸路乃至江淮都将不保，朝廷怕是不得不偏居江南弹丸之地，又岂能有东山再起之力？开封不可失，绝不能失。”
张士礼道：“大哥，即便你所说是真，但仅凭咱们的能耐，也无力阻拦那十数万金军啊！”
台下众人也跟着道：“不错，就算我们个个能以一当百，那也是远远不够的啊！”
张士贤道：“金兵固然多，可我汴梁百姓更多。”
上官丞锋道：“大人……是要汴梁的百姓一起守城？”
张士贤道：“不错。然而朝廷当下已寒了百姓的心，事到如今，朝廷非要有所作为才能激起百姓的敌忾之心。张某身为朝廷一品大员，此事由张某来做再合适不过了。”其实他心中自然明白，此事他不做，便无人肯做了。
李纲接着道：“不错，百姓见到张大人如此高官尚不惧死，自然会群情激昂，咱们便可与金兵展开巷战。宗泽将军等诸路勤王兵马不日便会到达，到时定可击破金军。”
众人此时方才明白张士贤的心思，想到城破之时家人妻儿、城中百姓便要被金人欺凌，无不愤恨不已。上官丞锋先叫道：“张大人一片赤心，下官愿随大人一同赴死！”如此一来，台下数十人纷纷响应。
张士贤对众人再三拜谢，向张士礼道：“我已写好绝命书托人送与父亲，你要保重，好好侍奉他老人家。”他又向李纲道：“李兄，我已写了一封血书，向官家力荐你接替我的位置，大宋可以没有我张士贤，不可没有你李纲啊。”张士礼和李纲已是泣不成声。
张士贤等人的尸身被金兵抛在开封内城附近，有禁军捡了回去，看官服认得都是朝廷官员便立刻上报。一队车马将这数十具尸身运入内城，沿途许多百姓站在道路两旁围观，见他们大部分穿着高级禁军军服，更有身着紫色红色官服者。人群中有人认得张士贤，叫道：“那不是兵部尚书、枢密使张士贤张大人吗？”有人跟着叫道：“那不是上官大人吗？怎么他们都死了？”
消息传的极快，仅一夜功夫，整个开封城便已都知道朝廷一品大员率数十禁军将士英勇战死的事情。百姓们纷纷涌到宫门前，要求朝廷给他们发放武器。无数铁具被送至集市铁匠铺，铁匠铺灯火通明，叮叮当当的铸铁声响彻整夜。禁军将士纷纷与家人告别，要一死以保开封城。一时间，开封城军民群情激愤，誓要与金军决一死战。
然而，完颜宗望到底识破了张士贤用性命施的计策，便令金军暂不入城。他知大宋朝廷软弱，便以议和为由，逐步消磨了开封军民的意志，最终酿成了“靖康之耻”。不过张士贤与上官丞锋等四十六名禁军将士的事迹，经百姓口口相传，并没有因汴梁沦陷，北宋灭亡而被遗忘。
汴梁失守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南方，百姓听闻金人要打过来，人人皆是心惶惶。各地方官见势不妙，丢下百姓仓皇逃窜的不计其数，一时间，京畿诸路乃至江淮一代皆为空城。
消息传到桂阳，张天正夫妇极为不安，不知自己的两个儿子是生是死。张天正整日在厅中踱步，口中不时念道：“纵是贤儿礼儿为国捐躯，也是死得其所，死得其所啊……”然而每每说完，却也总是叹气。张夫人便坐在一旁，不住地抹着眼泪。
几日后，张士礼返回桂阳。一进门他便叫道：“爹，娘，我回来啦！”
张夫人见到爱子，颤抖着身子站起，喜极而泣。张天正初时也是欢喜极了，然而随即脸色一变，喝问道：“礼儿，为何你独自回来，贤儿呢？”
“大哥……大哥他……”张士礼泣道，“他死了！”说罢放声大哭。
张天正只觉一阵晕眩，险险跌倒，颤声问道：“贤儿是如何……如何死的？”
张士礼将事情原委说了，哭着从胸口掏出那封信，递给张天正，道：“大哥说……教我把这封信交给您。”
张天正微抖着双手接过，拆开来看，看到最后，不由得老泪纵横：
大丈夫生于天地，俯仰七尺，回首六合，既逢国难，可苟活乎？况贤儿一死，能醒百官之心，拯万民之命，纵千刃于前，亦欣然往矣。然忠孝难全，取舍有分，既愧且泣，不一一。生死天寿，俟之然也，望万勿关意，贤儿再拜，再拜。
张天正将信垂下，泣道：“好，好！贤儿对得住张家，对得住朝廷，对得住天地！礼儿，既是如此，你便不该回来，与你哥哥一同战死才是！”
张士礼“扑通”跪在地上，伏地泣道：“爹说的是，礼儿有愧爹的教导，有愧张家门楣……”
张夫人将银拐杖在地上狠劲一砸，哭喊道：“老头子！你可教咱们的儿子都死了才是？！”张天正一怔不答。
张夫人走上前去，掷了拐杖，与张士礼抱头痛哭。张天正看了也是伤心，转过身去偷偷地独自抹泪。
南宋建炎三年，距汴梁城破已过两年有余。其间，原北宋中山府、洛州、濮州、大名府等地相继陷落于金人。
正月，完颜宗翰率兵包围徐州，徐州知州王复率军民力战不降，城破，王复全家百口遇害。
徐州既破，通向扬州便无阻碍，金兵派五千轻骑日夜奔袭，欲擒当时行在扬州的宋高宗赵构。宋高宗闻讯当即出逃，未能教金兵擒住。金兵将领拔离速盛怒之下纵火焚城，扬州顿时火光冲天，被杀死烧死的百姓不计其数，时为十月。
十一月，黄州镇南镖局分局。
此时的镖局上下皆披白，哀恸之声于外即闻，不知是何人行了丧事。
镖局门口正对着一条宽阔大道，如此大道，平日必定热闹得很，可今日却是人影也难见得。
秋尽冬至，凛肃的寒风卷过街道，将地上的落叶扫来扫去，扫到两个少年的衣衫之上。
这是两个黑衣少年，一个年纪约二十出头，另一个怕尚不足弱冠之年。二人一直走向镇南镖局，待至门口，那个稍长的少年仰起头，望着匾旁挂白的灯笼，口中喃喃道：“爹，我回来了。”
门口的镖师见到他，喜道：“大公子，您回来了！”
卓峰轻轻点点头，眼眶已是红了，略带哽咽地道：“王镖头，带我去见我爹。”
王镖头将二人引至灵堂，卓峰扑通跪在地上，泣道：“爹，峰儿不孝，峰儿来迟了！”说罢连磕数个响头。卓义、闻人怡兰、闻人来等人皆在一旁，见卓峰来到，均既喜且诧。
这两年来，卓峰当真是没了音讯，任谁也找不到他。卓开去世，卓义更是教镖局兄弟和江湖朋友四下寻找，仍是无果。众人本以为直至入土，卓开也不能再见自己长子一面，岂料卓峰竟是自行来了。
卓峰磕完头，看了看众人，向闻人怡兰问道：“闻人姑娘，爹是怎么死的？”
闻人怡兰叹了口气，道：“上个月，金兵破了扬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公公和官人带着镖局一干人想要逃出扬州，却遇到了金兵。双方一场恶战，死了不少兄弟。最后大家且战且退，总算逃了出来，然而……整个镇南镖局都被金兵给烧了个干净。这是公公半生心血所寄，如今眼见其付之一炬，公公一时急火攻心，竟……”
闻人怡兰说至此处，哽咽不能再讲。然而卓峰却也料到八九分。三年前，草木真人为卓开解毒时，便说过卓开五年内不可运功，亦不可动肝火，否则体内之毒复发，便难以再救，不想这毒伏了三年，终究还是要了卓开的性命。
卓义见爱妻说着伤心，便接过话道：“义父急火攻心，立时便呕血不止，那时的扬州城已是乱成一团，如何还能找到大夫。义父的病情耽误了，又跟我们奔波了几日，便撑不住了……”
卓峰愈听愈怒，攥紧拳头咬牙道：“这帮金狗，休要教我遇见了！”
卓义见大家难过，便转开话道：“大哥，这两年你去了哪里，我怎么找也找不见你。”
未及卓峰答话，闻人怡兰抢问道：“楚楚妹子呢，为何没有同来？”
卓峰听她提及耶律楚楚，更增难过，想至爱至亲先后皆离自己而去，自己在这世上可还有挂念之人，可还有人挂念自己？他一时悲从中来，不答少女的话，望着卓开的灵柩，抬起右手，狠狠地抽了自己数个耳光。
堂中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这是为何，却也无人敢上前过问。卓峰孑然立在堂中央，垂头默然良久，才对卓义道：“爹可有什么遗言留下？”
李言钦之事虽已过去三年之久，但卓峰自那之后杳无音讯，两兄弟心中郁结尚不能说就此已解。此时再相见，并无往日久别重逢那般寒暄，除去必要的交谈，并无其他话了。
“义父临终时交待我们，他的后事无需太过铺张，也无需那许多讲究，葬了就是。他还教我们不要帖请江湖朋友，只将讣告发了，教大家都知道便了。”卓义叹了口气，接着道，“义父是想见你一面的，可我们实在找你不到。义父教我们不要怪你，说他亏欠了太多对你的关心，也知你的心思。他说你终究是他的亲生儿子，某些地方像极了他……”
卓义边说，边走向灵柩后面，取出一个包裹和一把长剑，走回来道：“义父留下这个包裹和风柳剑，教我交与你。”
卓峰小心地接过，想要打开包裹，却又停手，向闻人怡兰道：“楚楚已经死了。”
闻人怡兰惊道：“怎……怎么会？”
卓峰道：“是我对她不住，不必再问。”
闻人怡兰还要再问，卓峰却已转身走向灵柩，道：“我想看看爹的遗体……”
卓义忙上前拦住，道：“大哥，义父已入了殓，不可再开棺……”
卓峰见他神色有异，便盯着他道：“你知道爹向来不信鬼神之事，也没那许多规矩，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卓义被他盯的发慌，道：“大哥，话虽如此，可这规矩……”
“你是不是有事骗我？”卓峰打断他的话，伸手便去抬棺盖。
卓义右掌一探，将卓峰左臂格开，道：“这棺盖开不得！”
卓峰知定有蹊跷，喝道：“何事定要瞒我？！”反手一掌向卓义胸口捺去。
卓义侧身闪过，右手按住棺盖，左腿扫向卓峰下盘。卓峰一退闪过，卓义左脚踏住，上身趁势急上，左肘击向卓峰胸口。
卓峰猝不及防，只觉胸口被一股大力推住，不自主地连退数步。他有些着恼，右手顺势拔出风柳剑，指住卓义喉口，喝道：“不要动!”
闻人怡兰忙跑上前来，挡在卓义身前，道：“卓峰，发生了这么多事，你怎么还是这般冲动，不讲道理？！”
卓峰怒极反笑，道：“如何是我不讲道理？”
一直在旁的闻人来忽然开口，道：“义儿，瞒不得时无需瞒，此事卓大公子理应知道。”
“是，义儿知道了。”卓义长叹一声，又向卓峰道，“大哥，这灵柩内是空的。”
卓峰大惊，道：“空的？那爹的遗体在何处？”
卓义眼眶泛红，道：“当日金军杀进扬州，数百名金兵直扑镖局。我和义父急忙组织大家撤退，然而金兵实在太多，我们几番也冲不出去。义父见我们遇困，便喝道：‘你们都是镇南镖局的根基，卓某决不能教你们死在这里！’他说罢拔出长剑，直冲出去，顷刻间连杀十数名金兵。金兵被他杀破了胆，便纷纷退了出去。然而义父这一运功，体内之毒便又发了。他强撑着待那金兵退去，才喷出一口血来。义父自知必死，便将风柳剑和包裹交与我，另取了一把长剑，将遗嘱告知我后，教我们跟着他出去。”
卓义说到此处，已是有些哽咽了，他吸了口气接着道：“我们走出门去，金兵就围在门口。义父当先走出，右手将长剑一抖，凛凛威风教金兵不敢上前。他教我们先走，金兵也不敢来拦。然而……然而义父却并未同我们一起走，他说这镇南镖局是他半生心血，死也要死在这里……”
卓峰急道：“你们就这样将爹留在了那里？！”
卓义道：“我定要拉着义父一起走，岂料义父将我击昏了，教镖师们带了我走。等我醒来，已是到了城外。听他们说……义父待我们走后，又回到了镖局，那些金兵不敢进去，便在外纵火烧了镖局……整个镖局一间房也未留下，都被烧塌了，义父就……就被烧死在里面……”
卓义说罢，低头掩面痛哭。闻人怡兰边伸手安慰，边道：“我们并非定要骗你，只是官人怕你太难过，所以才瞒住此事，他料你知道消息定会回来，才布置了这个空棺。”
闻人来叹道：“卓兄那时已是剧毒攻心，自知无法再活，死在镇南镖局也算圆了他的心愿，卓大公子不必过于难过此事。”
卓峰抬眼望向他处，仍止不住眼泪顺着眼眶滑落。他抽泣几声，道：“义弟，你说爹留了遗嘱，是何遗嘱？”
卓义道：“我方才所言并无虚假，义父说你是长子，要教你接手镇南镖局，还留下这把风柳剑交与你，以为凭证。”
卓峰怔住，低头望着那把风柳剑，苦笑一声，道：“义弟，你莫再骗我了。爹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他岂是在乎长子继承这种规矩的人，又岂会因你是义子而另有对待？他一直将你视为己出，也明白只有你才有本事掌管镇南镖局。你如今将此事推给我，逆了爹的意思，可曾想过爹在九泉之下能否安心？若镇南镖局断送在我手中，你我可有面目去见他？”
卓义默然不语。卓峰又道：“我知你是好心，不会怪你，只求你重振镇南镖局的威风，以慰爹于九泉。”
卓义点点头，泣道：“大哥，我会的。”
“我是太自私的人，欠爹，欠你们都太多了。”卓峰感慨道，“从今日起，你便是镇南镖局的总镖头。而我，会去做我要做的事情。”
“跑堂儿，我们走。”卓峰说罢转身向门口走去，雷堂紧随其后。
卓义喊道：“大哥，你要去哪里？”
卓峰用风柳剑将包裹高高挑起，晃了几晃，并未答他的话。
卓峰就此又没了音讯。数日后，金军将领拔离速被人深夜悄无声息地杀死在军营之中。金兵顿时人心惶惶，不久便撤出了扬州。
没人知道是谁杀死了拔离速，而早已烧为一片废墟的镇南镖局，也新立了一块碑。碑上无他，只有一首诗题道：
南宋绍兴二年十月，距扬州被焚又过了三年。宋高宗赵构已入驻杭州，大有立此处为都的意图。此时，宋金之战也渐见焦灼，双方互有胜败，停战已是可预见之事。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终于也迎来了暂时的和平与生息。
“哈~~~~~~~吾！”“哈~~~~~~~吾！”
衢州龙丘山脚，但见一队镖师人马徐徐走来。
当头一人面容颇为英朗，年纪看起二十有三四，着青色长衫，右手提剑，步履甚是昂然。待众人走至岔路口，他将左手一抬，教众人止步，扭头向身旁的一名镖师道：“王镖头，劳烦你去前面踩一踩。”
那镖头应了去了，奔出十数步，忽地发出几声唿哨。领头的知道情况有异，教众人原地站住，喊起趟子。
“哈~~~~~~~吾！”“哈~~~~~~~吾！”
上一章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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