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  情感  关爱  创伤  童年

　　一张有靠垫的日光床，和一个秋千摇椅，摆在高高的蓬松草墙前面，每根草直立着都像一个巨大的鸡毛掸子，而巴厘岛风格的凉棚，则将它的影子遮罩在池畔厨房上。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倾斜着视角，展示着壮观的湖景。
　　这也太酷了吧。黛蓝儿的嘴张开了。谁会这样生活？
　　他们走了一圈，又朝房子这边走回来，先转过身来，走进那幢有塔楼的房子。
　　“这个是为客人准备的房子，我们叫它客人楼，刚才的那个叫主人楼。”斯嘉莱说，向黛蓝儿展示了洗衣房，、衣帽间和储藏柜。
　　一排排的柜子，整齐排成一道墙，薰衣草喷雾高高地立在陶瓷壶中。一个柳条篮子，放在巨大的石头水槽上方的架子上。
　　一切都井井有条，但架子本身却有些下坠，墙上的油漆像皮肤干裂似的脱落下来。黛蓝儿闻了闻。又是那股奇怪的味道，从洗衣粉和薰衣草的下面传出来。和先前闻到的味道差不多，但略有不同。潮湿。腐烂。
　　“你会看到，有很多工作要做的，”斯嘉莱说。“我们有不少装修的计划，可进展缓慢。”
　　她们爬上一个木楼梯，到平台上，连接着迷宫般的走廊和房门。黛蓝儿在心里暗自地数着卧室，好像有八间；一楼有五间，二楼有三间，包括塔楼上的一间，这是黛蓝儿见过的最漂亮的卧室。
　　“这是你的，”斯嘉莱说，带着黛蓝儿走进里面。“我希望你会喜欢的。”
　　卧室洁白、明亮、通风，有高高的窗户、飘逸的窗帘和人字拼形的地板。在一个角落里，放着一个巨大的玻璃壁橱；在另一个角落里，有一个梳妆台，上面装饰着一个小黄铜闹钟和一个盛开着粉红色牡丹花的花瓶。
　　法式门通向一个小阳台，斯嘉莱在阳台上，一边向黛蓝儿讲着她的工作职责，一边向地面上挥着手。
　　
　　第 31 章
　　
　　斯嘉莱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述着黛蓝儿在这里要做的工作。
　　黛蓝儿有点不堪重负地用大脑记着，可还是记不清这么多的细节，只是记住了她要帮助做饭，打扫卫生和洗衣服。她还要去杂货店买东西，并料理游泳池。
　　还有大量的园艺工作要做，除草，割草，冲洗，修剪，浇水，耙草，以及需要不断地照顾一些小动物。有鸡，有山羊，还有几只兔子，和一头小猪。
　　斯嘉莱还需要她帮助做一些自己动手做的项目：打磨，刷油，撕开地毯，给地板上光……这份工作清单，一直在不断地拉长着。
　　“我们希望有一天，能开业做个生意。” 斯嘉莱说：“我在考虑开一家瑜伽馆，一所烹饪学校。甚至还有艺术家驻场。我们现在有一个艺术工作室，柯尔顿告诉过你了吗？哦，你放心吧，你的室内杂务工作，将只严格限于在客人房这边。我会自己照理主人房那边的。”
　　从阳台上，黛蓝儿可以看到，草坪被修剪成整齐的螺旋形，在螺旋形的中心，是一棵又高又细的树。大树的树枝，成了两幢房子之间的屏风，为一楼的窗户提供了一定程度的隐私保护。
　　“实际上，”斯嘉莱继续说道，“我想把主人房那边设为禁区。我希望那样的话，就不会让彼此感到尴尬。如果这种安排可行的话，我们就可以尊重彼此的独立空间，你觉得对吧？”
　　黛蓝儿耸了耸肩，点了点头。“那当然，”她说。“不过柯尔顿提到过，你可能需要我，帮助你来照顾你的女儿？”
　　“是的，我们以后再讨论这些。” 斯嘉莱推开栏杆，从阳台的门走回到屋里。“既然说到这儿啦，我们现在应该去找找那个小家伙，我给你介绍一下。”
　　“好啊，太好了。”
　　“你会喜欢她的。”斯嘉莱说着，穿过房间，消失在走廊里。“她就像个小猴子。”
　　来到楼下，斯嘉莱领着黛蓝儿，走进一间长长的饭厅。
　　饭厅里，有一个巨大的石质壁炉。几座小雕塑，耸立在边桌上面。一排排水晶玻璃杯，在橱柜里闪闪发光。一瓶又一瓶满是灰尘的葡萄酒，摆在高高的酒架上。富有质感的油画，沿着墙壁，挂成了一排。
　　黛蓝儿有点瑟瑟发抖。尽管外面很热，但里面却很冷，而且有一股陈旧而发霉的难闻气味，就像在一座封闭了很久的博物馆里一样。
　　斯嘉莱双手叉在腰间，站在房间中央。“出来吧，小草莓，”她说。“我要让你见见一个人。”
　　没有回音。
　　“她喜欢藏起来，”斯嘉莱笑着解释道。
　　黛蓝儿礼貌地笑了笑。
　　斯嘉莱转身朝着房间四周。“出来吧，亲爱的。”
　　黛蓝儿开始感到一种不安。她想到了柯尔顿提到所谓的健康问题。她当时为什么不问问，都是些什么问题呢？
　　一阵微风从敞开着的门那边吹进来，从后面有点弄痒了她的脖子。她环顾了一下房间的四周，扫视着每个角落和桌子下面。
　　没有脚从窗帘下面露出来，也没有咯咯的笑声从门后飘出来。
　　房间里，完全是空的。没有第三个人。
　　这时，后面墙壁上的一块墙板动了，发出嘎吱的声音。
　　一块墙板打开了。几秒钟后，一只手出现了，接着是一只胳膊，然后是一头黑发和一顶巨大的草帽。在草帽帽檐的下面，露出来一张苍白的脸。
　　“你在那儿，”斯嘉莱说。
　　一个小女孩，从她的藏身处爬出来，站了起来。
　　“黛蓝儿，这是我们的女儿柯萝琳。”
　　黛蓝儿松了口气。她自己一直在鼓着勇气，去面对不得不面对某种特异残疾的孩子，而柯萝琳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而已。只不过，绝对是个头太瘦了，眼睛太蓝了，皮肤太白了。
　　黛蓝儿朝小女孩挥了挥手，却得到了一个表情茫然的回报。
　　“柯萝琳，我想让你和我们的新朋友打个招呼。让她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好吗？”
　　黛蓝儿蹲下身来，平视着柯萝琳的眼睛，小女孩却低下了头。黛蓝儿想了想，从包里翻出一个崭新的包装盒，打开盒子，拿出里面一个系着红丝线的蓝色口琴，递向柯萝琳。“这是我从香港带来的，送你做个见面礼吧！你不喜欢说话，可以吹它。”
　　柯萝琳还是一声不吭。
　　“应该谢谢我们的新朋友，对吗？”斯嘉莱把一只手放在黛蓝儿的肩膀上。
　　“欢迎来到昆兰西亚。”
　　
　　第 32 章
　　
　　柯萝琳的脖子上，挂着她收到的新礼物，时而拿起来吹一声口琴，引导着她们去小动物棚。
　　柯萝琳自己就像个小动物一样，走路在向前跳跃着，飞一样地穿过小路，一会儿会突然在什么地方消失了，一会儿又会突然重新出现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她很高兴见到你，看看她，很喜欢你送给她的蓝色口琴。”斯嘉莱说。“她有一大堆东西想给你看，但她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请不要在意。她非常害羞。”
　　黛蓝儿想说些什么，但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黛蓝儿看着柯萝琳的大帽子消失在灌木丛的后面。“她看起来……挺可爱的。”
　　斯嘉莱有点骄傲地笑了。“是很可爱。”
　　她们缓步朝大门走去，黛蓝儿想知道，她们是否正准备离开这座庭院。但就在她们走到车道尽头的时候，斯嘉莱放慢了脚步，用手指向树篱中的一个缺口。她们转向左边的一条碎石小路。“跟着我，”她说。
　　再往前走，黛蓝儿看见了几间小木屋和一道铁丝网。
　　“柯尔顿提到柯萝琳的病情了吗？”
　　黛蓝儿点点头。“说了一点儿。他说她身体不大好。” 黛蓝儿又因为忘了问柯尔顿这件事，而感到有些自责。她也没有问过柯尔顿关于他妻子的有关问题，甚至连她的名字也没问。
　　“柯萝琳小时候病得很重。” 斯嘉莱说：“感谢上帝，她挺了过来，但是她的免疫系统受到非常严重的损坏。除此之外，她还患有严重的日光过敏。即使是轻微的光晒，也会让她出麻疹。她头痛，恶心，呕吐，有时甚至晕倒。”
　　斯嘉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她需要经常防晒，穿长衣服，戴帽子，抹防晒霜。她的眼睛也非常敏感。这些都管起来很不容易，但我们会尽力的。”
　　黛蓝儿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树林，最后终于在大约二十米远的地方发现了柯萝琳，她那顶大帽子消失在一个棚屋后面。再往前走，黛蓝儿就发现了一个小东西，在铁丝网围住的范围内移动着。
　　“她也会有几天，她自己的整个系统都会关闭，无法下床。医生告诉我们，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体质会变得强壮起来，但目前还做不到。我们现在哪儿也去不了。有时候我们甚至都不能离开家里。”
　　斯嘉莱摊开双手。“这就是你来这儿的原因。就我自己一个人，我做不到全身心地，又管柯萝琳又管房子。我们在家庭教育方面已经落后了，在房子翻新方面的工作又堆积如山，所以很多日常的事情，都被推到一边去了。”
　　“你没想过雇个粉刷工或装修工什么的吗？” 这是一个挺天真的问题，但黛蓝儿意识到，她听起来可能感到不大礼貌。“我是说，我很乐意帮助你，但是会进展得更快吗？”
　　“会的，”斯嘉莱说。“可能没那么有意思。我知道，就好像我在为自己做事，反而有点难，但有一项工作正在进行当中，对我来说还是有好处的，这与孩子无关。找一个装修师傅接手干也行。不过，我还想按自己的方式做事。”
　　斯嘉莱弯下腰，从小路上捡了一个失落的玩具，是一把粉红色的塑料铲。“另外，我们必须特别小心，这个大院子里面，有时候会进来一些外人。柯萝琳不大喜欢陌生人。”
　　当她们越来越走近棚屋时，围栏后面一个小动物的形状，成为她关注的焦点。
　　像是鸡，可几乎认不出来。它们浑身洁白蓬松，头上长出一团羽毛，看上去不大像鸟，更像是一团棉球。它们的羽毛很长，像喇叭裤一样垂在眼睛上，一直散落到脚上。
　　“丝路鸡，” 斯嘉莱推开其中一间棚屋的门，解释道。“是我看到过的最可爱的小动物。”
　　黛蓝儿跟着她，钻进门道，挤过鸡窝，然后来到后面的院子里。
　　“这些小母鸡每天早晚都需要检查，”斯嘉莱说。“先让它们出来，然后，进去掏鸡蛋，最后在睡觉前，把它们再重新锁回在里面。饲料放在后面的棚子里。我会给你一个何时喂食它们的完整时间表。”
　　斯嘉莱伸手抓过其中一只小鸡，像小猫一样抚摸着它。
　　柯萝琳从她们身后钻了进来，也照样做着，蹲在泥土里，抓起一只更小的鸡。她把它举到自己的脸上，用鼻子轻抚着白色的绒毛。
　　她们又走到了相邻的围栏边。四只棕色和白色的山羊，跑到了她们的面前，叫着并舔着黛蓝儿的衣服。还有两只长着硕大耳朵的兔子，用黑黑的大眼睛凝视着他们，时而抽搐着鼻子。
　　在最远处的围栏里，一只眼睛昏昏欲睡的小猪跑了出来迎接她们。
　　“它叫猪宝。”
　　身上长着黑色的斑点，皱巴巴的鼻子，还流着一道鼻涕，逗得黛蓝儿直乐。“哦，我的天啊。” 她笑着弯下腰。
　　“是不是很可爱？” 斯嘉莱说。她从旁边的盘子里，拿出几把绿色蔬菜，撒在了黛蓝儿的脚下。“来吧，我们站这儿。让它自己找到你这儿来。”
　　黛蓝儿蹲了下来。猪宝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慢慢走过来。它闻了闻空气，好像觉得她没事，就一路小跑着过来了。它用鼻子拱着她的手，前脚搁在她交叉的双腿上。“它真是太好玩了。”
　　不远处，柯萝琳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切。
　　“嗨，” 黛蓝儿朝着柯萝琳说了一句，感觉到是个交朋友的机会。“我做得对吗？”
　　柯萝琳回望着她，那双蓝眼睛真像她的父亲，如梦如幻。她试探性地向前走了几步。
　　“我对小猪了解不多。你觉得它会不会让我抱抱它？你能抱它一下吗？让我看看该怎么把它抱起来。”
　　柯萝琳拖着脚步走近了。
　　黛蓝儿从眼角看到，斯嘉莱有些僵硬了。 放松点， 黛蓝儿想着，孩子们都喜欢我的。
　　“我要对它温柔点，对吗？还要小声点。” 黛蓝儿低声说。“像这样吗？他可能不喜欢大声喧哗。” 她把一个手指举到嘴唇上，“嘘嘘”的一声，伸出手来握住柯萝琳的手。
　　接下来，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当黛蓝儿的指尖拂过柯萝琳裸露的手掌时，小女孩张开嘴，尖叫了一声。
　　尖锐刺耳的音符，让小猪宝和周围所有的小动物，都像听见警报鸣响一样地四处跑散了。
　　几乎在同时，斯嘉莱冲了过来，拽开黛蓝儿的手，把柯萝琳拉回到一个不会受到伤害的位置上。
　　黛蓝儿畏缩了一下，吓得说不出话来。
　　在猪圈的一个角落里，斯嘉莱担忧地抚摸着女儿，双手捧着她的脸，急促地轻声说着什么。黛蓝儿听不见斯嘉莱在说些什么，但好像是恳求，安抚，安慰。
　　“我，我很抱歉，” 黛蓝儿结结巴巴地说着。“我只是……我想……她没事吧？”
　　斯嘉莱亲吻着柯萝琳的脸颊，把女儿的头发从眼睛前面抚开，然后从地上拿起大帽子。
　　“这不是你的错，”她边说边朝黛蓝儿快速地笑了一下。“是我应该早点告诫你。她不喜欢被人碰的。”
　　柯萝琳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喘着粗气，双手紧握在一起像个小球。
　　“我很抱歉，” 黛蓝儿又一次说着，站起身来。她觉得自己是这里最糟糕、最粗心的一个人。
　　“真的，没关系。不知者，不为过。”斯嘉莱把帽子戴回到柯萝琳的头上，又笑了。“看，我想你一定是路途疲倦太累了。你还是回客人房吧，洗个澡，休息休息。随便一点，就像在自己家一样。我们今天就玩儿到这儿，好吗？小草莓？”
　　柯萝琳仍然没有回应。在大大的帽檐下面，小女孩的眼睛紧紧地闭着。
　　
　　第 33 章
　　
　　在她漂亮的白色卧室里，黛蓝儿站在床上，在空中挥动着手机。先是举到了门口，后又拿到窗边，打开窗户伸出去，最后干脆跑到阳台上。
　　失望之后，她打开了手机里面的设置，检查了所有可能会影响接收信号的功能设置，看起来都没有问题，怎么就是不行呢？
　　刚才的动作，又重复了一遍。
　　就这样，折腾了二十几分钟之后，她还是没有找到任何信号。她只好无奈地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把手机扔到了枕头边，抬起头来看着地上还没有来得及打开的旅行包。
　　显然，工作不会一帆风顺的。这些房子太漂亮了，斯嘉莱也太完美了，但柯萝琳不喜欢她。而且，黛蓝儿刚开始就已经把事情搞砸了好几次，简直像就差被炒鱿鱼了。 好在，一切都是第一次。
　　“对不起，”她对手提箱自言自语地说：“我不确定这是给我的。” 她摇了摇头，又试了一次。“真的很高兴见到你，斯嘉莱，但我看不出这有什么用。你介意我叫辆出租车吗？”
　　敲门声，把她吓得，急忙把嘴边的话给憋了回去。
　　“黛蓝儿？” 一个声音说。“你在吗？”
　　“等一下。” 黛蓝儿迅速打开了旅行包的拉链，把几件衣服胡乱地扔到了床上。这样看起来，就好像她一直在忙乎着安置行李。
　　黛蓝儿打开了门，见到斯嘉莱站在门外，有点焦急地微笑着。
　　“嗨，”斯嘉莱说着。“嗯。我只是想说……我想道个歉，请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这并不是我们希望能给你的欢迎方式。”
　　斯嘉莱停顿了一下，先是把手放在腰间，然后又交叉起双臂，好像她不知道自己的手该放在哪里。“我们不大习惯有人在身边，恐怕我们还得做一点练习。”
　　“哦，没关系。我明白，”黛蓝儿说，即使她并不明白。
　　斯嘉莱又沉默了下来。她的眼睛，从这一边又移到那一边，好像她会发现自己在找的词，是写在了墙上，还是悬挂在天花板上。“看，我能说句实话吗？” 她最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