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  情感  关爱  创伤  童年

　　那尖叫声 ……她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但很奇怪的是，它却是那么熟悉。
　　她能感觉到，自己喉咙里的声音，把声带刮伤了。她把它归结为同情心。她自己就是个有点难相处的孩子，就像朱荔娅想要提醒她的那样，她是个时而就发脾气的人，尽管从来没有用过“夜惊症”这个词，但她肯定做过一些恶梦。她模糊地记得，曾经夜里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汗，是父母在搂着她。
　　一想到父母，她就感到内疚。在最近几个星期里，她就像生活一个平行的宇宙中，除了阳光，美食美味之外，别无其他，加上葡萄酒，以及游泳池的酸碱度是否平衡。斯嘉莱已经成为一位令人愉快的伙伴，以至于黛蓝儿竟然一次也没想过要打个电话给家里。
　　她边走边用脚趾头穿过地上的沙子，享受着雨水溅落到皮肤上的感觉。
　　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了的变化。她曾奇怪地认为，在开船的第一天，她几乎就要跳船了，但那是她自己的错。
　　她现在明白了，尽管当时还没有意识到。说起来，在某种程度上，公司办公室的那些八卦传闻，给她的判断力蒙上了阴影，与柯尔顿的会面也没有产生多大影响。
　　柯尔顿。她体内的一个地方在微微颤抖，像冰冷的汤匙搅动着一杯热茶。她嘴角抽了一下，想起那天他们吃午餐时喝了那么多的酒。他一定以为她是个白痴。他的完美微笑和漂亮的西装，让她有些神魂颠倒，她瞪大了眼睛，咯咯地笑着，把头发甩得太频了。尽管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不要把情况搞混了，可情况肯定是被搞混了。
　　不过，谢天谢地，还没有发生什么不适当的事情。当他们离开餐厅时，柯尔顿送她走到地铁站，在那里他们以一种随意的、轻松的方式握了手，让黛蓝儿又一次感到一种奇怪的感觉，像大气变化那么不稳定。但后来他们彼此说了声再见，各自朝相反的方向走开了。
　　可是，她在回家路上的一丝念头，是非常不合适的。而且在随后的几天里，这些念头几乎变成了一种完全成熟的痴迷，所以当她登上他的私人飞机时，她曾想知道他们的第一个浪漫之旅，是去马尔代夫还是去波拉波拉岛。
　　
　　不管怎样，她来到昆兰西亚时的感觉有些蹊跷。但现在她明白了，自己那时是多么愚蠢。
　　她和柯尔顿之间什么都没有，她也不想那样。她不是一个破坏家庭的人。尽管在一开始，她一直在寻找斯嘉莱身上的缺点，想为自己的怨恨找些理由，但她没有找到任何理由。
　　斯嘉莱非常可爱。
　　那么，好吧，她有她自己的时光，她有很多事情要去做，自己要独自一人呆在这里，要陪一个有病的孩子，身边没有朋友和家人。
　　总的来说，斯嘉莱挺风趣、体贴人、很迷人、也诚恳，完全不像公司办公室里流言蜚语传得那么恶毒。
　　实际上，在柯尔顿和他妻子是否般配的看法上，黛蓝儿并没有什么过错。他们处于完全相同的水平上：都在最高的级别，只有最漂亮、最有魅力的人才配有的级别。
　　不过，有意思的是，斯嘉莱好像就没怎么提起过她的丈夫。只是当她们和柯萝琳在一起的时候，在她的话里，提到了他喜欢的某些食物或是他买的玩具，除此之外，她们很少谈论他本人。
　　黛蓝儿想，那一定是距离的原因。对一个家庭来说，要像他们一家这样一直分着，一定很难。可所有这里开销的钱，都得有地方来才行，柯尔顿肯定不会，每天坐在茫茫荒野中的一个太阳椅上就能挣钱的。
　　幸运的是，柯萝琳有一位出色的母亲，她把每天里的每一分钟都献给了自己的女儿。斯嘉莱的注意力被牢牢地固定住了，你甚至会以为她在参加某种形式的育儿奥运会。玩具，衣服，食物，家庭教育资源，还有那间比黛蓝儿的教室大两倍的艺术工作室里面，塞满了的各类教科书和看似疯狂的东西，更不用说她一直保持对柯萝琳健康的密切关注。
　　曾经有一两次，在黛蓝儿的脑海中出现过“虎妈”这个词。斯嘉莱也许是个另类“虎妈”，但要对付这样一个孩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这个孩子的健康状况，意味着你去不了别的什么地方，做不了别的什么事情。
　　斯嘉莱讲了好几次她们尝试去冒险出去的故事。开始时一切都还不错，后来柯萝琳的防晒霜会被洗掉，或者她会脱掉长外罩，或者她会卷起袖子挖沙子，五分钟后她就会被水给泡了。斯嘉莱说，总是这样，回来就卧床不起好几天，不值得的。
　　接着，就是发脾气。据斯嘉莱所说，柯萝琳“很难表达自己”。在黛蓝儿看来，这么说有点轻描淡写，孩子从不说话，和说话说不清楚不是一回事儿。
　　紧张的情绪，会很快在哪怕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上，就能建立并形成起来的，比如选择甜点，比如解释游戏。像出去吃饭这样更大的事情，已经不再是一种选择了，往往成为一件很遗憾的事，但黛蓝儿能理解斯嘉莱的意思。在过去的几天里，柯萝琳就有四次，无缘无故地走丢了。
　　总的来讲，黛蓝儿能理解，为什么斯嘉莱有时看起来有点紧张和压力。她想分享她自己的一些童年经历，做过噩梦、有过恐慌症发作，希望能让斯嘉莱感觉好些。别担心，她可能会这样对斯嘉莱说，不光是她女儿，所有别的的孩子也都这样。
　　可她一说话好像总是说不对。不像斯嘉莱。斯嘉莱说话总是非常得体。斯嘉莱的自我意识很强，非常坦诚地谈到自己的感受，非常坦然地面对作为父母的无情压力，和对犯错的恐惧，还有她希望一切都能好起来的愿望。
　　斯嘉莱好像总是充满诗意地谈起自己的焦虑，以及她是如何处理焦虑的，也就是说，她把自己从一个千变万化、犹如过山车一样疯狂的世界上摆脱开来，把自己从纷纭而至的新闻、互联网、智能手机和众多可笑的APP中抽离出来。
　　一句话就是，从生活中剥离出，她并不真正需要的任何东西。
　　斯嘉莱自己也承认，她并不总是正确的，但至少她在努力着。
　　
　　第 41 章
　　
　　而黛蓝儿自己家里的事情，可不是这样的。
　　她家庭的传统，是把所有的烦恼都掩盖起来，特别是朱荔娅。他们会忽略每一个问题，然后采取惊奇般地采取行动，尽管有些问题，可能还会返回来再咬他们，并以更为丑陋、更为卑劣的方式出现。
　　朱荔娅就是特别擅长否认。“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总是会这样说，或是“试着别去担心它”，或是“别老去想着消极的一面，要多想想积极的一面！”这让黛蓝儿真想朝她脸上扔点什么东西，承认眼下的事情已经一团糟了，那有什么错？朱荔娅希望人们认为她一直都很开心，可黛蓝儿并不相信，她自己就那么开心吗，她脸上的笑容太脆弱了，脆弱得叫人都不敢直视。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过来的雷声，划过天空，黛蓝儿吓了一跳。她意识到自己一直站在客人楼门前，已经沉思了好一段时间，衣服都已经湿透了还不知道。
　　她把脸歪向天空，让雨水冲刷着她。当雨水从树上滴滴答答落到地上时，她曾有千分之一秒的念头，想起了柯尔顿，他什么时候会出现。他说了，他会尽可能花更多的时间在家里，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见到他的踪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尽管在感觉上越来越接近斯嘉莱，可如果黛蓝儿去问她丈夫什么时候能回来这样的话，还是很尴尬的，但他肯定会很快露面的。当他回来的时候，一定会给他留下好印象的。他会看到黛蓝儿已经开始顺利地融入了这个家庭的生活，并且她会让他感到骄傲的，让他知道他没有选错人。
　　她愉快地叹了口气，推开了客人楼的门。
　　在她的头顶上方，在一个嵌入墙壁的金属支架上，一个摄像头轻轻地嗡嗡响着，微弱的小红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那天晚上的晚些时候，黛蓝儿被落在枕头上的一束光线弄醒了。
　　她坐起身来，看见挂在落地窗上的窗帘还没完全合上，一线明亮的东西正从缝隙中透了进来。她下床走了过去，凝视着外面。其中一个声控安全灯被触发了，那个灯就安装在她的阳台下面。
　　下面，草坪边上，有什么东西在动。
　　她本能地退后了一步，合上了窗帘。
　　几秒钟后，她开始怀疑，刚才自己是否是在想象之中。她又分开了窗帘，只有一寸宽，看到一个人影在草地上缓缓地走着。
　　是斯嘉莱，她低着头，双臂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身体，双肩无声地抽泣着。
　　黛蓝儿感到有些奇怪，她怎么一个人呆在外面，仿佛这么大的房子，这么多的房间，却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容得下她似的。
　　这时，下面的斯嘉莱，突然转过身来，抬头看着窗户，让黛蓝儿吓了一跳。
　　与此同时，下面的安全灯也突然灭了，草坪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黛蓝儿眼前有些恍惚，等着她的眼睛调整了一下，再去看看斯嘉莱是否还在那儿…
　　然而，一切都平静了。
　　草坪是空荡荡的。
　　斯嘉莱，已经不见了。
　　
　　第 42 章
　　
　　我们成功了。第十二个月。这并不容易，但我们做到了，就像所有的育婴读物里面说的那样。
　　今天是个生日派对的好日子。天空明亮，微风吹拂着花园里飘落的树叶。紫丁香树丛中的彩旗飘扬着，气球互相碰撞弹跳着，发出一种空心的快乐声音。
　　我从厨房拿走了最后一个盘子，将它放到桌子上，然后打了个大喷嚏。我丈夫边烤着肉边看着我，微微地笑着。我每次打个喷嚏，他都这样笑着看我。他说我的喷嚏听起来像电影里的一个明星。“我觉得挺好，”他轻声说道。
　　我抽着鼻涕。我真讨厌生病。“这头冷得要死了，让我们一个人呆着，嘿？”
　　“我在我的小爱人下巴上挠痒痒。”她躺在野餐用的小地毯上，红红的眼睛，从松软的毛毯下向外张望着。
　　我仍然不太确定生日派对的事。
　　我差点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可这是她的第一个生日。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昨天，生日蛋糕几乎烤了一整天。今天一早开始，又装饰了一上午。花了好几个小时，来模造那些杏仁玫瑰。
　　我打开包装盒，把东西都放在桌子上。黄瓜三明治，精美的小杯糕，和一碟熟美的草莓，这些都是我宝宝的最爱。
　　还有妈妈和爸爸的酸樱桃冰淇淋，这是对我们第一次约会的致意。
　　我打了电话给餐厅，亲自制定菜谱，告诉他们这是最特别的场合。
　　“她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我对丈夫说，又在想我到底说得对不对。“你觉得她的脸色苍白吗？也许我们还不能这么说。”
　　“现在有点晚了，”他指着所有的食物说。“我们总可以缩短一点时间。唱首歌，切蛋糕，早点回去睡觉。”
　　我点点头，抚摸着女儿的脸。她的额头和脸颊在发烧。“哦，亲爱的，你又发烧了。” 我把一缕头发从她的眼睛上拨开。
　　“嘿，能帮我拿点布洛芬吗？应该在尿布袋里。”
　　他很平静。他摇了摇头。“我刚才给她吃了。不管用吗？”
　　“感觉不太好吧。没事的，亲爱的。妈妈会再给你一些的。”
　　她的手冰冷冰凉的。她的眼睛半睁半闭着。
　　“嘿，亲爱的，”我说着，轻轻地摇了摇她。
　　“你看到这些礼物了吗？” 我指着桌子上，那一大堆闪亮的袋子和五颜六色的包装。
　　她一动不动。
　　我从碟子里拿起一片草莓，在她的脸前晃动着。“给你，亲爱的。你最喜欢的。”
　　她开始哭了起来，一种奇怪的高音哭叫声，让我想起了猫的哀嚎。我的血液，凝结在我的静脉里，然后开始倒流。
　　我把手指按在女儿的脸上，伸到她的脖子后面。我把毯子拉过来，掖到她的衣服下面。
　　“你确定你给她的是布洛芬吗？”
　　我一说，我就知道自己又说错了。
　　我转身道歉，可接着，她开始颤抖，就好像是对我说的话有回应似的。起初，我认为她只是在用力，想把我的手从她的身体上挪开，但抖动却没有停下来。
　　情况变得越来越糟。她小小的四肢僵硬而颤抖着。她向后拱起背部，眼睛向后翻着。
　　“妈呀，我的天呀。” 我试着扶住她，却怎么也抓不住。
　　他就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她还有呼吸吗？”
　　我听到一种窒息的声音，好似喉咙被卡住的声音。
　　是我呀。“做点什么！” 我听到自己在喊叫着，只是我无法辨认自己的声音。
　　“你做了什么？你给她做了什么？”
　　在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之前，我握着她的手，用胳膊搂住我那虚弱的女儿身上，像抱着一个新生婴儿那样，尽管我能感觉到怀抱中的抽搐在逐渐消退，可我的内心还是被一种可怕的直觉灼伤着。
　　我能想到的，是一辆汽车，奔向医院，最快的速度，跑呀，跑，跑，跑，跑。
　　
　　第 43 章
　　
　　一片片的蒜皮，粘在黛蓝儿的手上，就像一片片的皮肤，卡在她的指甲下面。当她剥蒜时，她沮丧地咕哝了一声，在蒜上挖了几个洞，把它弄得一团糟。
　　“在这里，就像这样，”斯嘉莱说着，走到她的身后。她示范着如何削去每头蒜的头尾部，然后用刀背压碎它，让蒜皮像外衣一样脱掉。接着，她又拿起另一把刀，以超常的速度切碎洋葱。
　　“哇塞，”黛蓝儿倒吸了一口气。
　　斯嘉莱笑了。“这只是个洋葱，黛蓝儿。”
　　黛蓝儿脸红了，移开了视线。
　　一只鸟跳到台面的那一端，偷吃了几粒面包屑，叽叽喳喳地叫了声谢谢，然后又飞走了。
　　到目前为止，设备齐全的池畔厨房，是昆兰西亚最佳特色的景色之一，至少在黛蓝儿看来是这样。
　　她们可以在外面做饭和吃午餐，简便朴实，然后直接滑入池水中，感觉就像是享受最昂贵的奢侈品一样。
　　她绕过烧烤架，举起手来遮住眼睛，以免受到游泳池水面的光线反射。
　　一整条鱼，在烤架上嘶嘶作响。她用烤刀戳动它。“那我现在要翻一下吗？”
　　斯嘉莱说：“你可以试试，但不能那样做，改用它。” 她从餐具架上拿了一把叉子，教她如何把叉子插入炉篦中，然后轻轻地把鱼撬开。“如果烤好了，它会马上向上升起来。如果没烤好，它就会粘住的。”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东西？” 黛蓝儿以前对任何一位能烤土豆的人都会感到惊奇的，而她对自己做的每一道菜都不满意。
　　斯嘉莱说，“实际上，我训练过一段时间，在烹饪学校。尽管我已经把学过的都忘了很多，可基础知识还是很牢固的。”
　　“这太酷了。你完全可以开一所烹饪学校。人们肯定会争先恐后地跑这来学习的。也许你还可以开一家餐厅？可以作为客人楼的一部分。”
　　“也许吧。”斯嘉莱笑着说，可在眼睛上却看不到笑意。她看上去很累。
　　已经是那天的第十次了，黛蓝儿在想，她是否应该提起昨天晚上在花园里见过她的事情，只是问问她没事儿吧。
　　但是，由于某种原因，她担心自己无法说清楚，黛蓝儿对自己所看到的感到很奇怪。她先把这个想法推到一旁去，毕竟昨晚斯嘉莱在黑暗中，无论做什么事都与她无关。
　　斯嘉莱转向她的女儿。“嘿，小草莓，午饭快要准备好了。”
　　柯萝琳在餐厅的长桌子边，玩商店卖东西的游戏，她浓密的黑发，从她常戴的草帽下垂下来，缠着宽宽的丝带子。在周围的花盆和椅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衣物，上面贴着手写的价签。
　　这里面，也有黛蓝儿贡献的好几件衣服，就像以前她把穿旧的衣服捐给慈善机构一样，她很开心。衣服的大小、款式、新旧程度，斯嘉莱不挑剔，柯萝琳也不介意，已经高兴地为新到货的衣服，贴了一个多小时的价签。
　　“商店开门了吗？” 黛蓝儿问着。“我看到了，那件上面贴个红色的价签，是不是在打折呀？” 她指着一件有点褪色的夏裙，那是几年前她在一家二手店买来的。“不要以为你可以蒙我哟。我可是个会讲价的呀。”
　　一阵小小的窃笑声，从一顶宽大的帽子下面，传了出来。
　　“给你，亲爱的。” 斯嘉莱拿着一杯冰茶和两个小药片出现了。她把它们放在柯萝琳旁边的桌子上。“吃药时间到了。恐怕我们还需要再抹点防晒霜，上一次抹的，你去游泳池肯定都冲没了。”
　　这回柯萝琳很听话地伸手去拿那个黄色的瓶子，把几团浓厚的乳霜，挤到了她的手掌中。她静静地把乳霜按摩到脸上和脖子上。抹完后，她转向斯嘉莱，让妈妈检查一下自己的皮肤。
　　“做得不错。”斯嘉莱说着，为她修补了几个地方。“这回几乎完全覆盖了。现在你真的挺会做的了。”
　　黛蓝儿感到一丝怜悯。所有的防晒霜被吸收了是很糟糕的。冬天时可能还不算太糟，但现在看来会有一个特别炎热的夏天，湛蓝的天空和持续的高温，而且很明显高湿度的天气还没有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