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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嘉莱用手指轻推着药片给柯萝琳。“好孩子。”
　　柯萝琳做了个鬼脸，吞下了药片，然后推开冰茶，重新回去玩游戏。当公主裙柔滑的丝质袖子，又一次挡住了她去取铅笔时，她发出了一点沮丧的呼噜声。
　　黛蓝儿忍住了笑，柯萝琳最喜欢的衣服，其实并不特别实用。
　　和她母亲一样，她有一个非凡的衣柜：每天她都会从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五颜六色的衣服中挑来选去，其中许多衣服上都带着迪斯尼的角色，或是亮片和仙女的翅膀。有几件衣服甚至配有相应的皇冠和又长又亮的手套。有些衣服在寒冷的天气里又厚又舒服，有些衣服在阳光明媚的夏日里又轻又薄。
　　但所有的衣服，无一例外都很长、很长、很长。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斯嘉莱尽可能多地，把柯萝琳的皮肤全都盖住，只有在天气非常阴沉的时候，才做出小小的让步。
　　柯萝琳甚至穿着长衣服游泳。黛蓝儿从来没有见过，她穿着比基尼甚至连体的普通游泳衣，而总是穿着长袖上衣和紧身裤。
　　就像今天，她穿着全套的潜水服，粉色的大护目镜，像大项链一样挂在脖子上。当她游泳时，又加了一顶粉红色的泳帽，看上去完全是个外星人的打扮。
　　太可爱了。不过，感觉可能不太好，黛蓝儿常常为她感到一丝难过。因为的确是，大湖的岸边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居然可以养育一个患有阳光过敏的孩子。这似乎很残酷。
　　黛蓝儿放下餐刀，在茶巾上擦了擦手。她在厨房的长椅周围溜达着，假装在浏览摆放在那里的衣服。“嗯，”她说，停下来看看在跳蚤市场上买的一条绿色的碎花裙。“我喜欢这个。很时尚的。不过，可能只值两块钱。”
　　柯萝琳摇了摇头，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让黛蓝儿有些震惊的是，发现柯萝琳并不像斯嘉莱所说的那样害羞，而是完全地沉默不语。黛蓝儿已经想了很久了，是因为她不会说话，还是因为她不想说话。
　　“那好，三块。”黛蓝儿让了一步。
　　又一次摇摇头。
　　“嗯，我付的钱不可能超过五块。” 黛蓝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放在桌上。
　　柯萝琳站了起来，把纸片推开。她像往常一样避免着目光的接触，举起双手，五指张开。
　　“十块？” 黛蓝儿举起双手，表示愤怒，转向斯嘉莱求助。“你能相信吗？我被抢了！”
　　斯嘉莱从厨房的水池那边看过来。黛蓝儿给了她一个令人放心的微笑。
　　她还没有赢得柯萝琳的好感，但她马上就快了。最好的方法，好像就是通过游戏，但一定是一项柯萝琳喜欢参与其中的活动。
　　柯萝琳喜欢已经习惯了的场景，如果黛蓝儿推出了一些新的东西，她会感到不适应。
　　“小妹妹，你真是个会讲价的人。” 黛蓝儿抚摸着下巴，然后掏出另一张纸片。“好吧”她把纸片放在桌上，后退了一步。
　　今天她学到的另一件事，就是不要侵犯柯萝琳的个人空间。
　　柯萝琳的脸上布满了锌白色的条纹，现在裂开了，她大声笑了起来，甜甜的声音，捧腹大笑，就像直接来自婴儿用品的广告。
　　
　　第 44 章
　　
　　黛蓝儿一时惊呆了：我竟然让她笑了！
　　黛蓝儿转过身来，向斯嘉莱竖起了大拇指。
　　柯萝琳站了起来，离开自己的座位，低着头向前走着，然后张开双臂，以橄榄球运动员那样的速度和准确度，把自己全身的重量都投到了黛蓝儿的身上。
　　“哇！” 猛烈的撞击，使黛蓝儿摇摇晃晃地倒在了桌子上。
　　柯萝琳上来就像小狗一样用小爪子抓住她，用鼻子蹭着她。开始她很震惊，很快就意识到：这不是什么进攻，而是一个拥抱。
　　“哦，天哪。” 她笑了起来。“这是为了哪桩？”
　　“小草莓，放开，请放手。”斯嘉莱从厨房那边温和地说。
　　“不用，没事儿！” 黛蓝儿双臂搂着柯萝琳，紧紧地又拥了她一下。“我在想，你也许不喜欢我呢！”
　　“她当然喜欢你。”斯嘉莱皱了皱眉，柯萝琳收紧了她的双臂。
　　“记住，亲爱的，双手温柔一点。”
　　“真的很好，”黛蓝儿说。
　　可斯嘉莱已经急急忙忙过来催她了。
　　“好了好了，现在，够了。让黛蓝儿回去工作吧。” 斯嘉莱的声音里有了一丝不安。
　　黛蓝儿一直感觉到，仅仅是笑一笑，可能对改善局面没有太大的帮助，可她不知道怎么做更好。
　　几个星期以来，柯萝琳一直在避免着，和黛蓝儿的任何身体接触。而现在，柯萝琳几乎要舔她了。
　　斯嘉莱在柯萝琳的背后，有些大惊小怪地说着。“我是认真的，柯萝琳，现在走开。” 她说话很坚定，好像女儿手里拿着一把上了膛的手枪。 我们把你包围了。走。走开。现。现在。
　　可柯萝琳还是在坚持着，她瘦小的胳膊，像个老虎钳子一样锁住了。
　　斯嘉莱抓住柯萝琳的手，想把她们分开时，黛蓝儿畏缩了一下。
　　“我说，够了！”斯嘉莱大喊着，并使劲拉开。
　　突然之间，事情变得不再好笑了。
　　斯嘉莱有些大发雷霆，形势顿时变得很尴尬。她想要强行拽走柯萝琳，而柯萝琳却不肯撒手，结果她们就像三头跳舞的大象一样，笨拙地四处乱窜着。
　　柯萝琳双手抓得变得有点不舒服了。“噢，”黛蓝儿说着，好像呼吸是从肺里挤出来似的。她的头开始游动。她们再次陷入困境之中，又摇摇晃晃地撞到桌子上。
　　“柯萝琳！ 下来！”斯嘉莱又使劲拉了一把，她们都摔倒了。巨大的力量把她们分开了，柯萝琳向后飞了出去，坐了一个屁股蹲儿。
　　“好了，”黛蓝儿气喘吁吁地说。“完事了。”
　　但还等她说完，柯萝琳就举起了拳头，对着她的太阳穴，发出了一个响亮而凶猛的喊叫声，让两个人之间的空气似乎在振动。
　　柯萝琳的脸涨红了，指关节也变白了。她爬了起来，跑了。
　　斯嘉莱急忙追着她。
　　黛蓝儿盯着吃了一半的午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不知道，她们俩会不会回来接着吃，但浪费了也不大好。她轻轻地把鱼从烤架上拿了下来，把整条鱼整齐地剥落成一片，然后把它放在盘子里，盖上保鲜膜。接着又把芒果莎拉酱和调味瓶的盖子盖好。
　　接下来，她把所有的表面都擦干净，收拾好柯萝琳的“商店”，把所有的衣服都叠起来，把自制的价签堆放整齐。
　　她对引起一场闹剧感到很不安，于是只好把一切都收拾干净，直到看起来都恰到好处。
　　说到柯萝琳，尽管斯嘉莱几次劝她，不要把这件事当真，可黛蓝儿觉得她造成的问题比缓解的要多。
　　那女孩发出的声音很可怕，就像玻璃黑板上划铁钉子一样，但知道她会发出声音，则让黛蓝儿松了一口气。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她的沉默，可她身体的发音系统没什么问题。
　　大约半小时后，斯嘉莱缓步走下台阶，她脸红着。“天哪，我很抱歉，”她说，一只手按在额头上。“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吃药应该能让她平静下来，而不是让她心烦意乱。”
　　“不，她很好的，”黛蓝儿边说边抚摸着她有点受伤的腰部。“谁不喜欢拥抱呢？”
　　斯嘉莱皱着眉，双手叉着腰。然后她轻轻摇了摇头。“听着，我知道我好像反应过度了，但柯萝琳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力量。老实说，这把我也给吓坏了。我以前从没见过她那样做过。她从来不和家人以外的人在一起。”
　　黛蓝儿说：“哦，拜托。我小时候经常做这样的事。不过，我更糟。我常常走到陌生人面前，问我能不能和他们一起回家。我母亲都吓坏了。”
　　斯嘉莱笑了，脸上紧张的神情逐渐消失了。“可能说远了。你来这儿，你父母可能就是这么认为的。有一天你走到你的老板面前，问你能不能和他住在一起。”
　　“哈哈。可能吧。”
　　斯嘉莱看上去好像要说点别的什么，不过却停了下来，她注意到了厨房很整洁。
　　她看到了一尘不染的水池、台面和摆放精美的桌子，她扬起眉毛大为称赞。
　　“哦，是的。午餐来了。” 黛蓝儿谦虚地笑了笑。这是一种挺新奇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她所做的事情，即使只是把食物放在桌上，也值得称赞。
　　“干得很好，”斯嘉莱说。“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尝尝那个莎拉酱了。不过，你不介意我们等柯萝琳一会儿吧？她只是在她的房间里歇口气。我会给她一些空间的，等过几分钟后再去接她。”
　　斯嘉莱走到游泳池边上，她把脚趾浸入水里。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知道吗，不管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但自从你来了之后，实际上柯萝琳平静了很多。好多事情变得容易了。我们有更多的时间上课、锻炼、活动和游戏。她一直很喜欢做那些事情。”
　　黛蓝儿附和着她。“那就好。”
　　“我也放松了很多。实际上，这可能与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有很大关系。我们在一起花了很多时间，我们已经变得像电影中的那对双胞胎：一个人总是能感觉到另一个人的感觉。”
　　她们站在那里，远眺着地平线。大湖吹过来的微风，凉爽而清澈。
　　黛蓝儿向天空伸了伸胳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那么午饭后我们做什么？” 她问。“我去到客人楼继续刷油，好吗？”
　　“一切都来得及，不要着急。”斯嘉莱回答着，优雅地把自己放倒在躺椅上。“你为什么不过来也清静一会儿？”
　　黛蓝儿不想再问一次。
　　今天天气真好，她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刷油。
　　她搬过旁边的躺椅躺了下来，双手举过头顶，闭上了眼睛。
　　
　　第 45 章
　　
　　阳光透过她的眼睑，发出橙色的光芒。她的呼吸声，在湖水的拍岸声、树木的低语声和游泳池滤水器的轻拍声中，变得如同在家里一样。
　　过了一会儿，黛蓝儿听见斯嘉莱的躺椅发出吱吱作响的声音，和她的脚踩在瓷砖上的声音。
　　在厨房里冰箱门吱吱作响之后，她带着一瓶玫瑰红和两个杯子回来。在一阵叮当声和一个胶塞的声音后，一个结霜的玻璃杯，被推到了黛蓝儿的面前。
　　“干杯，”斯嘉莱说。
　　她们碰了杯，喝了一口。
　　最好的。工作。永远。
　　“你和妈妈很亲吗？” 斯嘉莱的声音有些困倦。
　　黛蓝儿感到下巴有些僵硬。每次和母亲说话时，她的全身都紧绷起来，就像抽风一样。
　　她耸了耸肩。“不，不太亲。”
　　“那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我们只是非常不同。她不喜欢谈论事情，我什么都谈，我让她感到不舒服。”
　　“那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斯嘉莱说。“她生了你。”
　　“实际上，她没生我。我是被收养的。”
　　“真的吗？”
　　黛蓝儿又抿了一口酒。她可以感觉到斯嘉莱在看着她。
　　“我可以问那时你多大吗？”
　　“在我两岁时，他们从内地把我带到了香港。在我六岁的时候，他们才正式办理了合法的收养手续。”
　　“你想过他们吗？” 斯嘉莱问。“我的意思是，你的亲生父母？”
　　“有时想。” 黛蓝儿通常都会回避这样的问题。也许是因为酒或是因为热，或许只是因为斯嘉莱的陪伴，让她太放松了，无法提醒自己。
　　“他们已经死了，我想，所以我不能去找他们。反正我也不会去的。显然，他们对我也不是很好。酒鬼。打我。摔东西。”
　　斯嘉莱沉静下来。
　　“没关系，我都不记得了，” 黛蓝儿继续说道。“或者至少，我不想去记得。我母亲让我去看儿童心理医生，因为他们考虑了一段时间，也许是对我做了什么。”
　　斯嘉莱在她的躺椅上移了一下。“做了什么？还记得你的原生家庭吗？”
　　“是的。或者他们对我做了什么，不管怎样。”
　　“他们对你到底做了什么？”
　　黛蓝儿咽了下去。“具体来说，我也不太确定。没有人说过。我想他们都在等着我告诉他们。”
　　“但你怎么可能记得呢？” 斯嘉莱说。“你那时太小了。”
　　停顿了一下。黛蓝儿又喝了一点酒。
　　她还能清晰地记着心理医生办公室的样子。木板墙上挂满了孩子们画的儿童画。沙盘。轮盘桌子。一个看起来很严肃认真的女人，短短的灰头发和红框的眼镜，她叫杨医生。
　　每次看医生之后，朱荔娅都会专聚精会神地盯住黛蓝儿的眼睛，寻找着她与往不同的迹象，表明医生已经把她的病给治好了。
　　“他们告诉我，我的身体内可能会保留一些被虐待的记忆，”黛蓝儿说。“就像，不是作为成年人或大孩子的那种记忆。有些不同。有一个词叫什么……”她试着去想，可她的大脑却感到一阵迷糊。
　　湖边的太阳，使她有些昏昏欲睡。
　　他们再次陷入沉默。
　　黛蓝儿觉得她应该说点别的什么。“听起来很奇怪，但是有时候我希望我记得，可我的内心就像是有一片空白似的。”
　　“你问过父母吗？”
　　“是的，问了点。朱荔娅在我小的时候，曾告诉过我一些事情，但她不喜欢谈到它。老实说，我也不喜欢谈，太令人沮丧了。”
　　“我能理解。”
　　她们抿着酒。酒顺着黛蓝儿的喉咙流了下去，冰冷冰冷的。
　　“你为什么叫她朱荔娅？” 斯嘉莱问。“为什么不叫妈妈？”
　　黛蓝儿犹豫了一下，回想起她决定不再使用这个词的那一刻。那时，她已经十岁了，当时有点愤怒。“只是感觉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