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班牙)佩·阿尔莫多瓦
译/傅郁辰
场景0———A 马德里 医院的监护室 内景 白天
只听到监视器的声响,断断续续的嘘嘘声,犹如鼓风机响的呼吸声。
医院工作人员正在给一个致命事故的受害者做脑电图。(除曼努埃拉外,还有两个人。)监视器的屏幕上出现的闪亮曲线,打印在脑电图纸上。几条平行的线表明病人的大脑已经死亡。
曼努埃拉身着绿色工作服、足蹬木质拖鞋,头发拢向脑后。她显得疲惫不堪。她拿起了脑电图纸,与床角的“特别曲线纸”放在一起。(放在一个可折叠的托盘上。)她向另一个护士做了个要去打电话的机械动作后,便走出了监护室。一种柔和的、似有似无的音乐声减缓了医院的紧张,营造了一种柔情和神秘的气氛。
场景0———B 国家器官移植中心办公室
曼努埃拉进入一间办公室。门上的牌子标着:“器官移植协调办公室”。曼努埃拉把曲线图放在了写字台上,开始拨打电话。
传来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
姑娘:这里是国家器官移植中心办公室,请讲。
曼努埃拉:你好,我是拉蒙和卡哈尔医院的曼努埃拉。
姑娘:什么事,曼努埃拉。
曼努埃拉:我们可能有个捐赠者,已经做了第一次脑电图,他的家属同意。死者是男性、38岁、O型血、体重70公斤左右。
场景0———C 国家器官移植中心办公室
姑娘记下了曼努埃拉在电话中介绍的情况。姑娘像印度女人那样,在眉宇之间有颗饰物(如同第三只眼睛)。她从卷宗里拿出一些名单,里面的内容分类十分详细,有各个医院里的名单和所需要的器官名称,他们需要心脏、肾脏、肺等等。在维多利亚、马拉加或者拉科鲁尼亚等地都有需要器官的病人。音乐贯穿了前面的三个场景。
场景1 马德里 曼努埃拉家的客厅 内景 晚上
埃斯特万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并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她的母亲曼努埃拉在厨房里准备晚餐。(她就是我们在场景0———A见到的那位护士)曼努埃拉已过而立之年,一头金发,依然很有魅力,她坚毅的性格从一开始就表现出来。她具有阿根廷人诱人的嗓音和伤感的笑容。她还是个好厨师,这从她所做的菜的外观即可看出。她正在准备一道传统的阿根廷菜。埃斯特万不时地盯着电视里播的广告。
埃斯特万:妈妈,电影要开始了。
埃斯特万是个高个子的小伙子,但并不潇洒。他的头发平直下垂,眼睛深陷,像个蓝色的大头针。他想成为作家,一直在练习写作。
母亲端着盛满食物和菜的托盘走进客厅。
曼努埃拉:帮帮我!
埃斯特万把笔记本放到一边,帮助母亲摆放桌子。电视广告结束后出现了影片的英文片名ALL About Eve(即《彗星美人》———译注)。一个响亮的声音说出了西班牙语片名:《裸露的艾娃》。
埃斯特万(反驳):片名改得莫名其妙!All About Eve应译成《关于艾娃的一切》!
曼努埃拉:《关于艾娃的一切》也有点儿别扭。
埃斯特万又拿起了刚刚放下、并写了标题的笔记本。他在记事本的最上边写上:《关于我母亲的一切》。(埃斯特万写在笔记本上面的标题不断扩大,成为本片的片名。)
曼努埃拉:你在写什么?
埃斯特万(用笔记本遮住母亲的视线,开玩笑地):没写什么。我将是普利策奖获得者。
曼努埃拉:来,吃饭吧。(亲切地)你该长几公斤体重,有一天也许你得挣钱来养活我。
埃斯特万:学专业不需要长体重,而是一副大阳具。
曼努埃拉惊讶地望着儿子,她没想到他会讲这种话。
曼努埃拉:谁教你这么讲话的?
埃斯特万:你问问自己……
不管怎样,母亲认为这是粗鲁的。
曼努埃拉(解嘲地):你是开玩笑吧!
埃斯特万(严肃地):你呢?
曼努埃拉:我怎么了?
埃斯特万:你能为我而卖淫吗?
曼努埃拉十分严肃地望着儿子,她加重了语气。
曼努埃拉: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轻轻地、和解地)吃吧。
母子俩眼望电视机,静静地吃饭。
场景2和3 曼努埃拉家电视机和客厅 内景 夜晚
《裸露的艾娃》的镜头(已译成西班牙语)。
不同的语调,好像演员的声音不是从嘴里传出来的,这是那个时代译制配音的特点。从电视上看到:
玛戈的女友西莱斯特·霍姆去剧院时,每晚她都遇到被寒风和雨水冻得发僵的艾娃·哈林顿。艾娃衣着简朴,身穿华达呢大衣,头戴帽子。她是玛戈狂热的崇拜者。西莱斯特·霍姆上千次地看到她围着剧院转,她的出现已使她习以为常。可是今天晚上看到她冻僵的模样,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她和她打招呼。艾娃承认,这出戏的每场演出她都看了。作为奖励,西莱斯特邀请她:“跟我来,玛戈应该认识你。”
在化妆室里,在尖刻、疑心重重的西奥马·里特利面前,艾娃向三个女人讲述了她那令人难以置信的、令人伤心的故事。她很会“讲”,在伪装出的谦和的表象之下,隐藏着她巨大的野心。
看着一个女人向几个女人讲述自己的故事,这样的叙事方式和场面使年轻的埃斯特万产生了写作的灵感。曼努埃拉也兴致勃勃地观看影片。
埃斯特万:你没想过要当演员吗?
曼努埃拉:当护士已经够我累的了。干吗问我这个?
埃斯特万:如果你是演员,我就为你写角色。
曼努埃拉(承认):年轻时我曾在业余剧团干过,我演的不错。到现在还保存着照片呢……
埃斯特万(十分感兴趣):啊,是吗?我想看看照片。
曼努埃拉(迟疑地):等会儿我去找……我不知放在哪儿了……
切换
场景4 曼努埃拉家的客厅 内景 夜晚
埃斯特万将盘子放到托盘上,母亲手中拿着照片走进来。她走到埃斯特万身旁,把照片递给他看。
曼努埃拉:你看吧……我们是根据鲍里斯·维安的作品改编排演的……“知识分子的夜总会”……
照片上年轻的曼努埃拉衣着华丽,戴着帽子,双腿交叉坐在椅子上,颇像电影《歌厅》中的女演员莉莎·明纳利。照片是被人撕开的,只有半张。从全幅照片来推测,在曼努埃拉旁边应该还有一个人。这点引起了埃斯特万的特别关注,迫切之情甚至超过了要看到母亲20年前在业余剧团演出的剧照。
场景5 曼努埃拉家 埃斯特万卧室 内景 夜晚
埃斯特万坐在床上,半靠着枕头,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在餐桌上发生的事情。即母亲把她年轻时的一张照片拿给他看,但照片只有半张。他感到自己的生活也缺少另一半。母亲敲门走了进来。埃斯特万立即合上笔记本,因为他不愿意让母亲看到他写的东西。
曼努埃拉手中拿着一本包着礼品纸的书,她指指手表说:“已经午夜12点了!生日快乐!”
她走到床边,紧紧拥抱儿子。
曼努埃拉:打开包装纸吧!如果你已经有了或者不喜欢,我就去换。
埃斯特万面对母亲的笑容,打开了包装纸。
埃斯特万:《变色龙的音乐》!
他说这句话时,就好像已经听到了乐曲。
曼努埃拉:你看过了吗?
埃斯特万:没有。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本书?
母亲指了指书架……这里书很全,有当代英国人写的黑色系列。有卡波尔所著的袖珍版《草地上的竖琴》和《蒂凡尼的早餐》。
曼努埃拉:我知道你喜欢卡波尔的作品。
埃斯特万把书递给母亲。
埃斯特万:给我念一段……就像我小时候那样……
母亲坐到床边,打开书,大声念了起来。
曼努埃拉(念):“序言,我在8岁时便开始写作……”
埃斯特万:看到了吧?我并不是唯一的……
曼努埃拉:“我甚至不知道一生要被局限在一种崇高的工作中,但主人公却是冷酷无情的,当上帝赐给你恩惠时,也给了你一条鞭子,为的是让你自我鞭苔。”
曼努埃拉不再念了,她不安地注视着书。
埃斯特万从母亲手中拿过书,他翻了几页,什么也没看,只是闻闻墨香。
曼努埃拉:就像不让你写作了……
埃斯特万:别傻了!这是个精彩的序言!
曼努埃拉:为了庆祝你的生日,明天你想干什么?
埃斯特万:去剧院……乌玛·罗霍这个星期就要结束演出了……
曼努埃拉点头表示赞同。
埃斯特万:妈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也想看你参加表演的讲座。
曼努埃拉(极为奇怪地):这……?
埃斯特万:我正在写关于你的故事,为了参加在阿利坎德举行的比赛。
曼努埃拉对此并不感到高兴,但她什么也没说。
埃斯特万:我想看你在器官捐赠讲座中的模拟表演……你告诉我的事情,我都感兴趣。
曼努埃拉(疑惑地):让我和他们商量一下。讲座是为医生们举行的。不过,主办讲座的心理医生玛门是我的朋友,我认为没什么问题……
埃斯特万:谢谢。
曼努埃拉(沉吟片刻后,毫不含糊地):喂,我不喜欢你写关于我的事情。
场景6和7 国家器官移植中心的讲座 宽敞的大厅 内景 白天
宽敞的大厅被隔成两部分,第一部分摆着一张长方形的大桌子,20多位医生围坐在桌旁。他们正在看录像,有的人在做记录,还有的人小声与旁边的人在议论。
心理医生玛门在主持讲座。
埃斯特万拘束地坐在靠墙的一把长椅子上,专注地看模拟表演,他没有参加到讲座中,不时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着。
大厅被宽大的陈设分隔开。
大厅第二部分的角落里,在一个屏风后面,曼努埃拉和身着白大褂的两位医生坐在一张简陋的桌子旁,进行着假设的表演。一台摄像机直接拍摄医生们和埃斯特万正看着的地方。
医生A:您的丈夫死了。
曼努埃拉:不可能的,我们刚才还在监护室看到他,看上去他还在呼吸。
医生B:我们已经向您解释过了,那是供氧机。您愿意让我们通知其他家庭成员吗?
曼努埃拉:没有其他家人,只有我的儿子,我的上帝!我怎么对他说呢!
曼努埃拉哭泣,但并没抽搐。
埃斯特万聚精会神地望着录像屏幕,这是直接录下的在屏风后面所表演的事。他打开笔记本,记了一些。曼努埃拉和两位医生在做即兴表演,表现的是医生通知一位夫人,她的丈夫刚刚出事故身亡的情况。曼努埃拉扮演突然成为寡妇的女人十分逼真,比她的两个同事演的好。两个医生好像在学院里进行一场戏剧表演。场面有些不祥,是一场令人非常不安的表演。埃斯特万无法避免地想到了死去的父亲。玛门不时地瞧瞧他,好像在猜测小伙子在想什么。
医生A:您丈夫活着时,是否谈过关于捐赠器官的事……他关心这类问题吗?
曼努埃拉(阴沉地):我丈夫活着时,只关心生活。
医生A:我猜测您丈夫是乐意帮助别人的……关心其他人的生死……
曼努埃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医生B尽管掩饰,但还是失去了耐心。
医生B:我的同事想说的是,您丈夫的器官可以挽救其他病人的生命……但我们必须得到您的允许。
省略。
切换
玛门:现在我们来讨论一下假设发生的事情。
曼努埃拉和两位医生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坐到桌旁,与研讨会的其他成员坐在一起。曼努埃拉在经过埃斯特万身旁时,向儿子投去亲切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