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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村  改革  村支书  扶贫

　　王金桂按照“三步走战略”，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向前走。
　　先把积压多年的成品、半成品进行彻底清理，接着对全部积压的产品进行重新打磨、喷涂、包装。
　　王金桂又亲自带领业务员下海南，跑非州，考察市场联系销路。
　　第二年年初，经过重新打磨、喷涂、包装的积压产品，一个也没剩地销往非州。不但卖出了积压货，还出口产品创了外汇，让镇上出口创汇实现了零的突破。
　　乡镇企业导报对王金桂事迹作了详细报道，头版通栏标题：《小作坊，大作为――王金桂铁锨锄头创外汇》。就在这一年，镇财政收入上升到有史以来的最高水平，在全县的排名提到前三位。
　　接手农具厂的第二年下半年，王金桂开始实施他的第三步战略：盘活资产。
　　为了走好这一步，专门请来了姨夫张大拿张书记做指导。张书记比王金桂清楚，有着三十年历史的镇农具厂是一匹瘦死的骆驼！
　　在张大拿的指导下，盘活资产又分两步进行，第一步是变卖积累三十年的部分闲置资产，光废铁就卖出去几十车，经过两个月的努力，此项工作顺利圆满完成。
　　第二步，将大门东西闲置多年、破烂不堪的一百五十米长的沿街房及地皮全部转让，按镇上的统一规划建设二层商住小楼。这一步一实施，立竿见影，不到半年，一排气派的沿街楼建起，成为镇上小城镇建设的一道亮丽风景线！
　　一时间，小桂子不再叫小桂子，被人们改叫“小鬼子儿”。
　　三年下来，小鬼子儿不但履行了他给镇长的庄严承诺，自己还净赚三十万。
　　小鬼子儿把二十万元一次性存入镇农村合作基金会，其余十万元用于杀回金豆子山村再创业。
　　一九九八年年底，就在镇农村合作基金会正式关闭的前一天下午临下班前，小鬼子儿全部提出自己在镇农村合作基金会存款，仅一年半多点时间，一元换两元，提走本息四十多万，装了满满三蛇皮袋子！
　　小鬼子儿就是小鬼子儿啊！
　　在采访小鬼子儿时，岳清明专门就基金会提钱这事问过他：“你是不是有内线，知道基金会要关闭？”
　　小鬼子儿说：“绝对没有。”
　　小鬼子儿还和岳清明骂誓骂了亲娘祖奶奶。但他和岳清明说了这样一件事：“你知道那一年海南发展银行是怎么关闭的吗？”他说，“银行把钱投到房地产，房地产起泡沫，泡沫一破灭，烂尾楼遍地，银行投到房地产的钱成为坏账，你说银行能受得了吗？”
　　“当然受不了。”
　　“你说基金会的钱从哪里来？”
　　“当然是股民入股投资，比如我，去年放上了一百元，一年半后取出来二百元，我就把这二百元再放进去。”
　　“你放的钱去了哪里？”
　　“我……”
　　“村里的‘两田制’实行后，有些村民不交‘三提五统’，哪谁交的？”
　　“村里啊。”
　　“村里的钱从哪里来？”
　　“从基金会贷款呐。”
　　“村里贷了能还得起吗？”
　　“肯定……不可能。”
　　“你存基金会的钱还能拿得出来吗？”
　　“不好说。”
　　他冷笑一声说：“这不就对了吗！和你说吧，反正俺比量了比量，基金会和海南发展银行差不多一个事……不怕初一阴，就怕十五下。”
　　能把农村基金会和海南发展银行、房地产联系到一块！小鬼子儿真是羊屎蛋子钻天——能豆儿一个！岳清明想，要是小鬼子儿能考上大学，就是让他到财政部副部长位上坐两天，说不准也没多大问题。
　　……
　　岳清明报道小鬼子儿事迹的稿子快要成稿时，还有些地方需要和小鬼子儿见面商讨一下。
　　岳清明对小鬼子儿说：“取水不忘打井人，你能发展到今天，多亏了谁啊，你得啦句感谢呱啊。”
　　小鬼子儿张嘴就来：“多亏了俺大姨和大姨夫，得谢谢俺大姨和大姨夫。”
　　岳清明提醒：“你大姨夫是谁？是村党支部书记，他代表了谁？你不能光感谢他个人……”
　　小鬼子儿猛然醒悟，说：“论这个，俺真就不如你老弟了……从心里说，俺是得感谢党和政府啊！”
　　岳清明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
　　其实，应该啦句感谢呱的，不光小鬼子儿一个人。
　　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落实后的十年里，金豆子山村第八自助小组在岳清亮带领下，干得红红火火，各家都上了致富项目。岳清亮拿出自己的三十元钱帮六嫂家上了做豆腐的项目；帮老队长家去河南考察购买了一台电控豆芽机，由二儿子打理。六嫂家成了豆腐专业户，老队长儿子成了豆芽专业户，都成了万元户。别看二奶奶上了些年纪，坚决不五保，自己种了两畦子韭菜，岳清亮又“送”给她三十只“二八八”蛋鸡苗，一年下来，韭菜、鸡蛋不少变卖钱，手里常年挺活便。
　　岳清亮和郝大芳完婚后，岳清亮也给林晓真兑现了承诺，经岳清亮和郝大芳介绍，大毛蛋和林晓真结合并于第二年结婚。同年六月底，岳清亮面对党旗庄严宣誓，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
　　在这期间，村里一直没给老队长免职，让他还是大权在握，一直掌握着第八小组那个大马车的管理权、调配权，为此，村民们常常请他喝个小酒，常常问他用用大马车，还常常请他讲讲那时生产队里的故事。
　　要说啦句感谢的呱，自然也少不了这些人。
　　
　　八
　　
　　一九九六年三月五日，农历正月十六，惊蛰，晴。
　　今天，听说王金桂和村里签了一百二十亩经济田的承包合同，同时承包了整个金豆子山。我觉得，这在中国应该是头一份！实行“两田制”本是挺好的事，我的理解，就是让吃饱了的村民适当拿出部分地来再挣点钱花。可这两年金豆子山村把村民吃饭的地也承包了出去，实质是把村民吃饭的地给卖了，说是交“三提五统”，实际是胡乱花花了。这两年广泛流传的“经是好经，就是叫二和尚念瞎了”，应该就是说得咱金豆子山村。金豆子山村矛盾激化是难免的！
　　——摘自岳清亮挑山日记
　　
　　又到惊蛰。村民们开始忙着备春耕。
　　就在惊蛰这一天，小鬼子儿和村里签了两个大合同，一是承包了虬龙湾北岸一百二十亩经济田计划建苗圃，二是承包了整个金豆子山计划种茶树。不能不说，小鬼子儿不但手头硬，眼睛也毒得很。
　　事实上，年前小鬼子儿从农具厂提回的那十万，根本就没打算提回自己家，而是直接提到了村委，把十万元全部借给村里，解了村委节前的燃眉之急。为此，村委大摆宴席，村里全体领导为小鬼子衣锦还乡接风洗尘，感谢他对家乡、对家乡父老做出的贡献。本来弄得焦头烂额的张大拿张书记，因此少参加镇上两个“三提五统”调度会，稳拿了镇上年终“三提五统”返还奖，村干部年终补贴有了着落，还外加过了一个富裕年。
　　大年初二，小鬼子儿去大姨夫家走亲戚，酒桌上提起了村里下一步还他钱的事，大姨夫酒后吐了真言：“今年是猪年，恐怕再个猪年也还不上你的钱。”
　　小鬼子儿一听愣了眼，然后把眼珠子一转：“大姨夫，这钱俺宁可不要，也不能让您作难。俺听说，村里今年又要向外承包经济田？”
　　“是啊，什么‘两田’不‘两田’，俺今年全部调成了经济田，发展经济嘛！”张大拿就是张大拿，敢拍板啊。
　　“俺那个钱，就甭还了，让俺多承包点经济田就行。”
　　“你甭说，这倒是一个好办法，行，就这么定了！”小鬼子儿他大姨夫向来说一不二。
　　小鬼子儿和村里签完合同的第二天，正月十八，就跑到镇上找镇长借了交通办修路用的小推土机，开始他承包地的整理和道路维修。
　　推土机在金豆子山下这么一突突，把个泰山也震得不轻。
　　小毛蛋和不少村民纷纷前来看新鲜，这一看不要紧，自己家的口粮田让小鬼子儿给占了，这还了得？
　　小毛蛋上前和小鬼子儿讲道理，小鬼子儿说：“你甭介在这里和俺乱咋呼，俺有承包合同，受法律保护！”
　　小毛蛋把手一挥：“不和他胡扯啰，有种的跟我走，去村委讨说法。”
　　村委大院里一下子来了上百口子讨说法的村民。
　　村里派治安股长对话答复：“两田制是上级政策，不是村委定的，有意见找上边提；村里借了小桂子钱，用于交‘三提五统’，‘三提五统’是法定的，不是半截道，谁要借钱给村委，谁就把小桂子承包的地和山原价拿了去。庄里庄乡的，有话好好说，不能闹事，谁要闹事，小心……”
　　治安股长说“两田制”是上级政策，这倒不假。村民都知道，两田制本是在家庭承包经营的基础上，特别是解决了农民吃饭问题后，为发展农村经济，对土地承包方式的一种适当调整，把土地划分为口粮田和经济田两部分，很符合当时农村实际。可当时金豆子山村在执行中走了样，随意扩大经济田比例，甚至把村民的口粮田都调整为经济田，村民连吃饭的土地都没了，种经济田还得拿钱来承包。这样一来，让村民觉得村里实行的这“两田制”感情不是让咱们发展“经济”，是让咱们破费“经济”。村里的这种做法引发连锁反映，让不少村民对“三提五统”也产生敌对情绪，还严重影响到村里的干群关系，成为不稳定因素。
　　治安股长还没说完，小毛蛋把手一挥：“不和他胡扯啰，有种的跟我走，去镇上讨说法。”
　　人群哄咉一下，从村委撤走。
　　第二天下午，三百多村民又集聚村委大院讨说法。
　　小毛蛋就像那几年的革命闯将，一手拿张白纸，一手拿喊话筒，高声声讨村委。
　　这一回，张大拿亲自出来对了话：“前两年，分了地，粮食收多了，吃饱了撑的，都外出打工，弄得很多耕地都撂了荒。这两年，人家承包土地赚了钱，有人眼红，工打不下去了，又回来要地种，还不交‘三提五统’。人家是签了种地合同的，是受法律保护的。今年承包经济田，不是没给兄弟爷们说，年前就贴出了告示，喇叭也广播了好几次，就是没人承包，有人还扯淡撂二谩。现在人家响应党的号召，带头致富，有人又眼红。”
　　听听，人家张书记说的句句都在理儿！
　　小毛蛋不顾张大拿再说什么，又念手中那张白纸，高呼口号：“土地不均！财务混乱！‘三提五统’返还不记账！村干部作风不民主！村干部大吃大喝……打倒贪污犯……”
　　一呼百应。
　　小毛蛋又把手一挥：“不和他胡扯啰，有种的跟我走，去县上讨说法。”
　　人们刚要转身走，就有两辆小轿车开进村院，车门还没开，就被村民团团围住。
　　又过了一会，来了两辆警车，挡在了村委大门口……
　　不用说，小毛蛋带领村民越级上访，涉嫌煽动闹事，挨了批评。
　　第四天，镇上把审计工作组派进金豆子山村。
　　工作组向村民宣布，王金桂和村里签的虬龙湾北岸一百二十亩经济田合同因调不出地暂缓执行，村民的地还是按原来各种各的；王金桂承包整个金豆子山的合同继续有效。
　　审计工作组加班加点，用了一个多月时间，对村财务展开全面审计调查。这一审不要紧，好多问题水落石出，村民反映问题基本属实。
　　向村民代表反馈调查情况那天，小毛蛋和十多位村民来到村委会议室。
　　尚主任……哦，是尚副书记，昨天尚主任刚刚提拔为镇党委副书记——代表审计工作组宣布审计和调查结果：
　　“……村里存在问题如下：一是村干部办事不民主，大事不征求群众意见；二是擅自提高经济田比例，承包和分配经济田暗箱操作，办事不公开；三是财务管理混乱，普遍存在收入不记账、下账不规范、一把单子一把钱问题；四是村集体贷款高达二十多万元；五是村干部挪用‘三提五统’返还款；六是村招待费过高。另外，还存在村民议事会不规范等问题。镇上将根据审计结果对金豆子山村委相关人员作出相应处理……”
　　尚副书记刚说完还没坐下，小毛蛋激动地站起身，高高举起右手，咋呼起来：“尚书记万岁！尚书记万岁……”
　　会议室里就传出一片热烈地掌声。
　　第二天，张大拿带头辞职，张大拿等村干部分别退赔“三提五统”返还款及部分招待费。不长时间，镇上对张大拿等村干部分别作出了党内严重警告、警告等相应处理。原村委会副主任张贵忠暂时负责村里日常工作。
　　一年中镇上多次下派干部到金豆子山村，都因基础薄弱、欠账太多、群众不配合，无力回天。金豆子山村从此进入一个“无政府”混乱状态……
　　金豆子山村慢慢平静了下来。
　　金豆子山村，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这里有封禅台，是八仙来过的地方，是泰山奶奶照镜子的地方；金豆子山村，是老祖宗留下的文化遗产村落，村里有元君庙，有千年古槐，有百年老宅，还有老戏台；金豆子山村，是革命老区，金豆子山人在这里和小鬼子扒过骨碌，和国民党动过攮子，和还乡团抓过毛；金豆子山村，是泰山挑夫的故乡，一代又一代的金豆子山人从这里启步去挑泰山。
　　春暖花开的金豆子山，也平静了下来。
　　
　　九
　　
　　一九九八年五月七日，农历四月十二，阴。
　　今天上午，镇上尚书记找我商量让我回村干点事，无疑，这是一个比挑泰山还要重的担子。本来觉得村里乱就乱吧，以为村里的事和咱毫不相干，不想还是脱不了干系。尚书记说，再不能看着村里这样乱下去，得为村里这两千口子老百姓想想。我想，这是大事，没什么可想的！好在可以把泰山青年突击队交给小毛蛋。
　　——摘自岳清亮挑山日记
　　
　　初夏，是泰山最美的时节。
　　泰山初夏的夜晚格外宜人。
　　泰山青年挑山突击队临时休息帐篷，就搭建在中天门西侧茂密的荆条棵丛中，不管白天黑夜，帐篷都被荆条棵那浓郁的馨香包围着，只要一呼吸，那馨香就会直达五脏六腑，沁人心脾。
　　已近午夜。
　　留下值守的岳清亮和大毛蛋躺在各自的吊铺上。
　　泰山的夜晚是美妙的，更是神秘的。
　　突然，帐篷外不远处传来一声“嘿乎嘿乎”的叫声，紧接着“嘭”地一声响，有东西重重打在帐篷上。大毛蛋被惊醒，他打小就胆小，忙轻声喊：“队长，有人砸帐篷！”
　　“睡你的觉吧，不是人砸的，我听到了。”
　　“那是什么？”
　　“恨狐。”
　　恨狐？不是人？大毛蛋从没听说过什么叫恨狐，全身的汗毛一下子挓挲起来。
　　“队长，别睡了……啦个呱吧。”
　　“想啦呱就别叫我队长。”
　　“不叫队长叫么？”
　　“叫哥。”
　　“那好，哥，你就讲个故事听听吧。”
　　“别怕，这叫恨狐子，白天不出窝，长得像猫头鹰，可比猫头鹰大很多，谁要占了它的地盘，它就发出‘嘿乎嘿乎’的恐吓声，还会用爪子抓起石头，扔石头打人……是咱的帐篷占了它的地儿，咱得想办法给人家腾地方。”
　　“这么玄乎！”
　　“泰山是神山，玄乎的东西多得是……你听，外面什么声音？”
　　“像小孩哭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