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事梗概
- 作品卖点
- 作品正文
大虎叫起兰子，钻进浓雾，直奔鹅脖岭下的浑江。
太阳渐渐升起，浓雾慢慢消散，远远的，他们就听见了哗哗的江水声……
“好大的水……”兰子站在江边望着雾中看不见对岸的浑江。
大虎也茫然了：“去年秋天，俺跟塔帮是蹚水过去的……”
“俺们咋过去啊！”
“走！往下走，看有没有船……”
他们沿江而下，穿过一片桦树林，绕过一座小山丘，突然听见前面的雾霭中传来一阵喧嚣……
“放排的规矩，雾不散，不起排……”一个苍老阴沉的声音说道。
“你少拿规矩压俺……这雾眼见就散了！快，都给俺上排！”
“二柜，不是俺们不听你的，排上有规矩，俺们只听大卯的！李炮儿不发话，俺们不敢起排……”几个人乱哄哄嚷着。
“好啊！你们想造反！俺可把丑话说在头里，误了交期，赶不上安东港日本人的海轮，拿不到工钱，可别怪俺！”
“曲福，别拿日本人压俺！俺可是水里滚浪里钻，拿命换钱！别忘了，你也在排上！出了事儿，谁都跑不了！”那个苍老阴沉的声音说道。
“老李头儿，这俺还不懂？可是，你看，你看，这日头一出，雾马上就散，俺们不能在这儿干等，这吊排日本人要得急，误不起！”
“前面就是无常哨，浑江上的鬼门关，俺不能拿兄弟们的命开玩笑！”
“无常哨离这儿还有十多里，等俺们到了，雾早他妈散了！”
“要是不散呢？”
“要是不散，再拢排靠岸！”
“半道儿要是出点啥事儿呢？”
“这段江面敞亮，今年水势又大，能出啥事儿？”
“就是水大流急，才更要多加小心！俺放了一辈子排，就认一个理儿，小心行得万年船！”
“老李头儿，俺现在可是代表林社跟你说话，听不听你自己看着办！误了日本人的船期，这趟大家都白干！大家伙说是不是啊？”
众人都眼巴巴看着老李头儿，但，没人敢说话……
大虎寻着吵嚷声，小心靠近才发现，江边拢着一幅长长的老排，排头插杆绿旗，上写“三井林社”四个大字。七、八个人站在江边，争吵着要不要起排。
其中一个小个子黑瘦老头儿和一个白胖中年男人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
大虎盯着那副老排出神。
“大虎哥，他们是干啥的？”兰子问。
“他们是木帮放排的。”
“你想搭排过江？”
“嗯……只有这个办法能过江！不知道他们肯不肯。走，去问问！……大爷、大叔，俺能搭排过江吗？”
大虎兄妹的突然出现，让木把们吓了一跳。
“哪儿钻出来的小兔崽子！”老李头儿黑着脸问道。
“大爷，俺们家出事了，要过江去找叔叔，想搭排过江。”
“不行！生人不能上排！”老李头一口回绝道：“放排不摆渡！”
“大爷，您就行行好吧！俺们兄妹实在没办法了！”大虎哀求道。
“我说老李头儿，你也太没人性了，这荒天野地，俩孩子搭排过江你都不答应！来，过来，孩子们，告诉俺，你叔住哪儿？”曲二柜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大虎兄妹。
“俺叔家在塔峪！”大虎答。
“家里出啥事了？”
“俺家……和俺们屯子都被日本人烧了！”
“被日本人烧了？你爹娘老子呢？”
“他们被……被送去关人圈了……”大虎并没有说出实情。
“你俩是咋出来的？”
“俺俩是逃出来的……”
“噢……”曲二柜眼珠子转了几圈，又上下打量了兰子一番，然后冲老李头儿说道：“俺说老李头儿，你都听见了吧！这俩孩子没处去，要投奔叔叔，咱们要是不搭他们过江，这荒天野地，不饿死，也得让狼叨去！”
“生人不上排！流放不渡江！要的就是一个顺！这是规矩！”老李头儿坚决不松口。
“又拿规矩压俺！放排的事听你的，搭俩孩子过江这点事，俺作得主！孩子，你俩一会跟俺上花棚子，俺在下个排窝子靠对岸，让你们过江！”曲二柜说道。
“谢谢叔，你真是好人！俺永远记得你的好处！”大虎拉着兰子连给曲二柜鞠了三躬。
“不行！花棚子不能上！”老李头儿狠狠瞪了曲二柜两眼后说道。
“嘿，老李头儿，你咋处处跟俺作对！花棚子咋就不能上！”
“花棚子里贡着水神爷！女人不得靠近！”
“这……这孩子还是小妮子！”
“小妮子也是女人！你要敢带女人上花棚子，这排俺不放了！”
“你……”曲二柜被怼得无话可说。
大虎兄妹刚才还满是兴奋的脸，马上就僵住了，他们无比怨恨地望着老李头儿。
老李头儿漫不经心地瞥了大虎兄妹一眼，又扭头看了看江面，然后冷冷地说了句：“要搭排就上尾排！”
“对，孩子们，你俩上尾排，俺让三毛子照应你俩！”曲二柜忙接过话茬：“三毛子，你带他们上尾排！好好照看着！”
一个十八九岁的光头小伙答应了一声。
“好了，俺看这雾也散得差不多了，这会儿该起排了吧！”曲二柜朝老李头儿嚷道。
老李头儿从腰间抽出烟袋锅子，装上烟丝，有人上前边给他点火边说：“老李大哥，俺看这雾往上走，应该不会回头。离无常哨还有段路，到时候雾肯定散了！实在不行，再拢排靠岸等也是办法……”
老李头儿不动声色地吧嗒吧嗒抽着烟，目光追随着吐出的烟雾渐渐升高，直望着它们在空中消散……
岸上所有人，包括大虎、兰子甚至花花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
老李头儿抽完一袋烟，将烟锅在鞋底磕了两下，插入腰间，然后干巴巴地说了句：“起排吧！”
“起排喽！”大伙一片欢呼，向各自的排位跑去。
大虎兄妹和花花兴冲冲往尾排跑，边跑还边回头招呼三毛子。
此时，三毛子正被曲二柜拉着在花棚子排边说着什么。只见三毛子一个劲摇头，最后，曲二柜往他兜里塞了点东西后，三毛子才悻悻走向尾排，操起长长的橙杆子，在头排老李头儿的吆喝声中，奋力撑岸。长长的老排缓缓漂向江心，很快在江水的裹挟下，如蛟龙般随波起伏，顺流而下……
江面上的雾已经散去，但低低的仍悬在头顶。太阳在云雾中时隐时现，岸边的山林已清晰可见，但山腰往上还藏在云里雾里。
大虎兄妹和花花坐在尾排的一根积材上，双手紧紧抓着绕绳，心也随着木排起伏不定。他们都是头一次坐木排，生怕掉进江里。
这时头排飘来一阵低沉而又极富穿透力的号歌声。是老李头儿在唱排谣，木把们都随声附和着：
砍大树呀，嗨哟
搭木排呀，哎嗨哟
顺着浑江放下来呀，嗨哟，嗨哟，哎嗨哟
拐过曲曲八道弯呀，嗨哟，哎嗨哟
绕过弯弯十八拐呀，嗨哟，嗨哟，哎嗨哟
为求生呀，嗨哟
不求财呀，哎嗨哟
就等随时碰江崖呀，嗨哟，嗨哟，哎嗨哟
哪管激浪冲千里呀，嗨哟，哎嗨哟
随处死了随处埋呀，嗨哟，嗨哟，哎嗨哟
就等随时碰江崖呀，嗨哟，嗨哟，哎嗨哟
哪管激浪冲千里呀，嗨哟，哎嗨哟
随处死了随处埋呀，嗨哟，嗨哟，哎嗨哟
低沉浑厚的排谣，仿佛有千斤之重，压住了起伏的江流和浪花，老排在唰唰水声中平稳向前，直冲无常哨而去。
在木把们跟着老李头儿唱和时，大虎发现，三毛子并没有跟着唱，而是时不时回头看向自己……大虎心想，这个三毛子咋不跟着唱，是他不会？
这时，只听头排上的老李头儿高喊一声：“过无常哨喽！”
这一嗓子高亢嘹亮，声震江天，与他之前的语气判若两人。
大虎不禁起身向前方望去。
只见不远处江面开始骤然收紧，形成一处宽不过二丈的江口。江口两边，前后相交耸立着两座高大的山崖。前面的山崖黑漆漆的如黑铁塔，后面的山崖灰白灰白的，如石灰桩。两崖之间，形成一条狭长的弯道，十分凶险。
怪不得叫无常哨，原来两座山崖如同传说中专门索人性命的两个恶鬼——黑无常、白无常。而这段江口，古往今来不知索去了多少排夫的性命。
一直站在排前的三毛子，开始往排后走，他手托橙杆从大虎头上掠过，吓得大虎急忙低头躲闪……
三毛子似笑非笑地冲大虎说道：“要过无常哨了，快坐下！”说完，他走到排尾，站在大虎身后，将橙杆插入江中，好像要为整条大排掌柁。
还没等大虎坐定，只听老李头高喊：“右边，猫牙子咬住喽！”
众排夫齐刷刷靠向排的右边，将手中的棹板钩在右排边上用力压排……
长长的大排突然甩弯向右，大虎大叫：“兰子，快抓紧绕绳……”
就在这时，大虎感到后背被什么东西猛扫了一下，差点将他扫倒，大虎扭头看去，竟然是三毛子正咬着牙在用橙杆捅自己……
大虎下意识叫道：“你干啥……”反手将橙杆抓住，俩人正要较劲，却听见头排上的老李头儿大叫：“不好！后排上水……上水……”大虎扭头向前，只见此时头排已过黑无常，一股浓雾突然从白无常后涌出，弥漫江面，老李头儿和头排已被邪雾吞没：“左边！左边！……”随着这声高喊，大排猛地顿了一下，接着从头排传来一声重重的闷响……“撞山啦”有人高喊……
还没等大虎反应过来，头排撞山的后果已传递到排尾，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尾排猛地甩向右岸……
大虎、兰子和花花瞬间被甩下大排，掉入江中……
在落水的瞬间，大虎一把薅住兰子的衣领，将兰子揽在怀里，拼命向岸边游去……万幸的是，由于排尾被甩向右岸，他们落水的地方距岸边很近，大虎三划两搂，双脚就探到了江底。兰子虽然呛了两口水，但并无大碍，她看见花花正被激流卷走……“花花！花花！”
大虎这才发现花花处境危险。可此时，他正搂着兰子，无暇他顾，情急之下，伸手从鹿皮囊中抽出皮鞭，啪的一声甩到花花身前。正在奋力挣扎的花花，一口咬住鞭梢，被大虎从激流中拽出……但三毛子却被激流冲走……
大虎抱着兰子、拽着花花心有余悸地爬上岸后，再看江中的大排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原本由十七、八节木排连成的大排，正前呼后拥着涌向江口。但江口已被撞崖的头排堵住，后排无法通过，只能在江流的冲击和大排自重的双重作用下，层层叠起，堆成一座原木筑起的大坝……大排起垛了！
起垛后的大排并没有马上稳定下来，而是随着江流的冲击而散花、翻滚、挤压、被抬起又重重落下，原木的撞击声、水流的拍打声，还有人的呼救声混成一片……
大虎眼看着花棚子被落下的排压碎，沉入江底……
这时，在翻腾的江水中，一根长杆时起时伏……
是三毛子，他撑着橙杆，蹿出水面高喊救命……
大虎这才想起刚才三毛子用橙杆捅自己的事儿……
他为啥要捅俺？
难道他要害俺？
他为啥要害俺？
这时，三毛子再次被江流卷入漩涡，沉入江中，眼看就要撞上排垛……
大虎来不及多想，他跑回江边，抓起被江水冲上来的一根大排绳，快速将绳头挽成活套，大喊道：“三毛子，抓住绳套！”然后奋力将大排绳抛向三毛子。
三毛子闻声抬头见绳套落在身边不远的江中，却无法接住，他急中生智，用手中一直握着的橙杆插进绳套。大虎见状马上用力收绳，大排绳牢牢套住橙杆，三毛子和橙杆被大虎一块拉上江岸。
惊魂未定的三毛子，直愣愣看着大虎喘息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是大虎救了自己，于是翻身跪地磕头不止，嘴里语无伦次地嘟哝着：“俺不是人……俺对不住你……俺该死……”
“三毛子！还不快来救人！”不远处的江岸上，有木把大声喊道。
三毛子这才如梦初醒，急急朝下游跑去……
“大虎哥，俺冷……”兰子哆哆嗦嗦地说道。
大虎这才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袭遍全身。
三月的江水依旧寒冷，一阵江风吹来，兰子连打了几个喷嚏。
“俺来生堆火烤烤就不冷了！”大虎拾了些干柴，从鹿皮囊里掏出火鎌子和火石，很快一堆篝火在江边燃起……渐渐地，成了落汤鸡的排夫们也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围拢过来，最后到来的是老李头儿，他额头上的两道血口子还在渗血……
太阳渐渐升起，浓雾慢慢消散，远远的，他们就听见了哗哗的江水声……
“好大的水……”兰子站在江边望着雾中看不见对岸的浑江。
大虎也茫然了：“去年秋天，俺跟塔帮是蹚水过去的……”
“俺们咋过去啊！”
“走！往下走，看有没有船……”
他们沿江而下，穿过一片桦树林，绕过一座小山丘，突然听见前面的雾霭中传来一阵喧嚣……
“放排的规矩，雾不散，不起排……”一个苍老阴沉的声音说道。
“你少拿规矩压俺……这雾眼见就散了！快，都给俺上排！”
“二柜，不是俺们不听你的，排上有规矩，俺们只听大卯的！李炮儿不发话，俺们不敢起排……”几个人乱哄哄嚷着。
“好啊！你们想造反！俺可把丑话说在头里，误了交期，赶不上安东港日本人的海轮，拿不到工钱，可别怪俺！”
“曲福，别拿日本人压俺！俺可是水里滚浪里钻，拿命换钱！别忘了，你也在排上！出了事儿，谁都跑不了！”那个苍老阴沉的声音说道。
“老李头儿，这俺还不懂？可是，你看，你看，这日头一出，雾马上就散，俺们不能在这儿干等，这吊排日本人要得急，误不起！”
“前面就是无常哨，浑江上的鬼门关，俺不能拿兄弟们的命开玩笑！”
“无常哨离这儿还有十多里，等俺们到了，雾早他妈散了！”
“要是不散呢？”
“要是不散，再拢排靠岸！”
“半道儿要是出点啥事儿呢？”
“这段江面敞亮，今年水势又大，能出啥事儿？”
“就是水大流急，才更要多加小心！俺放了一辈子排，就认一个理儿，小心行得万年船！”
“老李头儿，俺现在可是代表林社跟你说话，听不听你自己看着办！误了日本人的船期，这趟大家都白干！大家伙说是不是啊？”
众人都眼巴巴看着老李头儿，但，没人敢说话……
大虎寻着吵嚷声，小心靠近才发现，江边拢着一幅长长的老排，排头插杆绿旗，上写“三井林社”四个大字。七、八个人站在江边，争吵着要不要起排。
其中一个小个子黑瘦老头儿和一个白胖中年男人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
大虎盯着那副老排出神。
“大虎哥，他们是干啥的？”兰子问。
“他们是木帮放排的。”
“你想搭排过江？”
“嗯……只有这个办法能过江！不知道他们肯不肯。走，去问问！……大爷、大叔，俺能搭排过江吗？”
大虎兄妹的突然出现，让木把们吓了一跳。
“哪儿钻出来的小兔崽子！”老李头儿黑着脸问道。
“大爷，俺们家出事了，要过江去找叔叔，想搭排过江。”
“不行！生人不能上排！”老李头一口回绝道：“放排不摆渡！”
“大爷，您就行行好吧！俺们兄妹实在没办法了！”大虎哀求道。
“我说老李头儿，你也太没人性了，这荒天野地，俩孩子搭排过江你都不答应！来，过来，孩子们，告诉俺，你叔住哪儿？”曲二柜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大虎兄妹。
“俺叔家在塔峪！”大虎答。
“家里出啥事了？”
“俺家……和俺们屯子都被日本人烧了！”
“被日本人烧了？你爹娘老子呢？”
“他们被……被送去关人圈了……”大虎并没有说出实情。
“你俩是咋出来的？”
“俺俩是逃出来的……”
“噢……”曲二柜眼珠子转了几圈，又上下打量了兰子一番，然后冲老李头儿说道：“俺说老李头儿，你都听见了吧！这俩孩子没处去，要投奔叔叔，咱们要是不搭他们过江，这荒天野地，不饿死，也得让狼叨去！”
“生人不上排！流放不渡江！要的就是一个顺！这是规矩！”老李头儿坚决不松口。
“又拿规矩压俺！放排的事听你的，搭俩孩子过江这点事，俺作得主！孩子，你俩一会跟俺上花棚子，俺在下个排窝子靠对岸，让你们过江！”曲二柜说道。
“谢谢叔，你真是好人！俺永远记得你的好处！”大虎拉着兰子连给曲二柜鞠了三躬。
“不行！花棚子不能上！”老李头儿狠狠瞪了曲二柜两眼后说道。
“嘿，老李头儿，你咋处处跟俺作对！花棚子咋就不能上！”
“花棚子里贡着水神爷！女人不得靠近！”
“这……这孩子还是小妮子！”
“小妮子也是女人！你要敢带女人上花棚子，这排俺不放了！”
“你……”曲二柜被怼得无话可说。
大虎兄妹刚才还满是兴奋的脸，马上就僵住了，他们无比怨恨地望着老李头儿。
老李头儿漫不经心地瞥了大虎兄妹一眼，又扭头看了看江面，然后冷冷地说了句：“要搭排就上尾排！”
“对，孩子们，你俩上尾排，俺让三毛子照应你俩！”曲二柜忙接过话茬：“三毛子，你带他们上尾排！好好照看着！”
一个十八九岁的光头小伙答应了一声。
“好了，俺看这雾也散得差不多了，这会儿该起排了吧！”曲二柜朝老李头儿嚷道。
老李头儿从腰间抽出烟袋锅子，装上烟丝，有人上前边给他点火边说：“老李大哥，俺看这雾往上走，应该不会回头。离无常哨还有段路，到时候雾肯定散了！实在不行，再拢排靠岸等也是办法……”
老李头儿不动声色地吧嗒吧嗒抽着烟，目光追随着吐出的烟雾渐渐升高，直望着它们在空中消散……
岸上所有人，包括大虎、兰子甚至花花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
老李头儿抽完一袋烟，将烟锅在鞋底磕了两下，插入腰间，然后干巴巴地说了句：“起排吧！”
“起排喽！”大伙一片欢呼，向各自的排位跑去。
大虎兄妹和花花兴冲冲往尾排跑，边跑还边回头招呼三毛子。
此时，三毛子正被曲二柜拉着在花棚子排边说着什么。只见三毛子一个劲摇头，最后，曲二柜往他兜里塞了点东西后，三毛子才悻悻走向尾排，操起长长的橙杆子，在头排老李头儿的吆喝声中，奋力撑岸。长长的老排缓缓漂向江心，很快在江水的裹挟下，如蛟龙般随波起伏，顺流而下……
江面上的雾已经散去，但低低的仍悬在头顶。太阳在云雾中时隐时现，岸边的山林已清晰可见，但山腰往上还藏在云里雾里。
大虎兄妹和花花坐在尾排的一根积材上，双手紧紧抓着绕绳，心也随着木排起伏不定。他们都是头一次坐木排，生怕掉进江里。
这时头排飘来一阵低沉而又极富穿透力的号歌声。是老李头儿在唱排谣，木把们都随声附和着：
砍大树呀，嗨哟
搭木排呀，哎嗨哟
顺着浑江放下来呀，嗨哟，嗨哟，哎嗨哟
拐过曲曲八道弯呀，嗨哟，哎嗨哟
绕过弯弯十八拐呀，嗨哟，嗨哟，哎嗨哟
为求生呀，嗨哟
不求财呀，哎嗨哟
就等随时碰江崖呀，嗨哟，嗨哟，哎嗨哟
哪管激浪冲千里呀，嗨哟，哎嗨哟
随处死了随处埋呀，嗨哟，嗨哟，哎嗨哟
就等随时碰江崖呀，嗨哟，嗨哟，哎嗨哟
哪管激浪冲千里呀，嗨哟，哎嗨哟
随处死了随处埋呀，嗨哟，嗨哟，哎嗨哟
低沉浑厚的排谣，仿佛有千斤之重，压住了起伏的江流和浪花，老排在唰唰水声中平稳向前，直冲无常哨而去。
在木把们跟着老李头儿唱和时，大虎发现，三毛子并没有跟着唱，而是时不时回头看向自己……大虎心想，这个三毛子咋不跟着唱，是他不会？
这时，只听头排上的老李头儿高喊一声：“过无常哨喽！”
这一嗓子高亢嘹亮，声震江天，与他之前的语气判若两人。
大虎不禁起身向前方望去。
只见不远处江面开始骤然收紧，形成一处宽不过二丈的江口。江口两边，前后相交耸立着两座高大的山崖。前面的山崖黑漆漆的如黑铁塔，后面的山崖灰白灰白的，如石灰桩。两崖之间，形成一条狭长的弯道，十分凶险。
怪不得叫无常哨，原来两座山崖如同传说中专门索人性命的两个恶鬼——黑无常、白无常。而这段江口，古往今来不知索去了多少排夫的性命。
一直站在排前的三毛子，开始往排后走，他手托橙杆从大虎头上掠过，吓得大虎急忙低头躲闪……
三毛子似笑非笑地冲大虎说道：“要过无常哨了，快坐下！”说完，他走到排尾，站在大虎身后，将橙杆插入江中，好像要为整条大排掌柁。
还没等大虎坐定，只听老李头高喊：“右边，猫牙子咬住喽！”
众排夫齐刷刷靠向排的右边，将手中的棹板钩在右排边上用力压排……
长长的大排突然甩弯向右，大虎大叫：“兰子，快抓紧绕绳……”
就在这时，大虎感到后背被什么东西猛扫了一下，差点将他扫倒，大虎扭头看去，竟然是三毛子正咬着牙在用橙杆捅自己……
大虎下意识叫道：“你干啥……”反手将橙杆抓住，俩人正要较劲，却听见头排上的老李头儿大叫：“不好！后排上水……上水……”大虎扭头向前，只见此时头排已过黑无常，一股浓雾突然从白无常后涌出，弥漫江面，老李头儿和头排已被邪雾吞没：“左边！左边！……”随着这声高喊，大排猛地顿了一下，接着从头排传来一声重重的闷响……“撞山啦”有人高喊……
还没等大虎反应过来，头排撞山的后果已传递到排尾，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尾排猛地甩向右岸……
大虎、兰子和花花瞬间被甩下大排，掉入江中……
在落水的瞬间，大虎一把薅住兰子的衣领，将兰子揽在怀里，拼命向岸边游去……万幸的是，由于排尾被甩向右岸，他们落水的地方距岸边很近，大虎三划两搂，双脚就探到了江底。兰子虽然呛了两口水，但并无大碍，她看见花花正被激流卷走……“花花！花花！”
大虎这才发现花花处境危险。可此时，他正搂着兰子，无暇他顾，情急之下，伸手从鹿皮囊中抽出皮鞭，啪的一声甩到花花身前。正在奋力挣扎的花花，一口咬住鞭梢，被大虎从激流中拽出……但三毛子却被激流冲走……
大虎抱着兰子、拽着花花心有余悸地爬上岸后，再看江中的大排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原本由十七、八节木排连成的大排，正前呼后拥着涌向江口。但江口已被撞崖的头排堵住，后排无法通过，只能在江流的冲击和大排自重的双重作用下，层层叠起，堆成一座原木筑起的大坝……大排起垛了！
起垛后的大排并没有马上稳定下来，而是随着江流的冲击而散花、翻滚、挤压、被抬起又重重落下，原木的撞击声、水流的拍打声，还有人的呼救声混成一片……
大虎眼看着花棚子被落下的排压碎，沉入江底……
这时，在翻腾的江水中，一根长杆时起时伏……
是三毛子，他撑着橙杆，蹿出水面高喊救命……
大虎这才想起刚才三毛子用橙杆捅自己的事儿……
他为啥要捅俺？
难道他要害俺？
他为啥要害俺？
这时，三毛子再次被江流卷入漩涡，沉入江中，眼看就要撞上排垛……
大虎来不及多想，他跑回江边，抓起被江水冲上来的一根大排绳，快速将绳头挽成活套，大喊道：“三毛子，抓住绳套！”然后奋力将大排绳抛向三毛子。
三毛子闻声抬头见绳套落在身边不远的江中，却无法接住，他急中生智，用手中一直握着的橙杆插进绳套。大虎见状马上用力收绳，大排绳牢牢套住橙杆，三毛子和橙杆被大虎一块拉上江岸。
惊魂未定的三毛子，直愣愣看着大虎喘息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是大虎救了自己，于是翻身跪地磕头不止，嘴里语无伦次地嘟哝着：“俺不是人……俺对不住你……俺该死……”
“三毛子！还不快来救人！”不远处的江岸上，有木把大声喊道。
三毛子这才如梦初醒，急急朝下游跑去……
“大虎哥，俺冷……”兰子哆哆嗦嗦地说道。
大虎这才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袭遍全身。
三月的江水依旧寒冷，一阵江风吹来，兰子连打了几个喷嚏。
“俺来生堆火烤烤就不冷了！”大虎拾了些干柴，从鹿皮囊里掏出火鎌子和火石，很快一堆篝火在江边燃起……渐渐地，成了落汤鸡的排夫们也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围拢过来，最后到来的是老李头儿，他额头上的两道血口子还在渗血……
到头了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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