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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晓骏VO，我和良琴租了一间楼层公寓，虽有些吵，但采光很好）
　　良琴：每天带这么多课，手都快废了。
　　孟晓骏替她揉手指。
　　（孟晓骏VO，良琴向你问好，她教人弹钢琴，算是做老本行，她说很想念你和王阳）
　　良琴：实验室怎么样？
　　孟晓骏：好……很好，就是太忙了。
　　良琴：幸亏有你这份工作，我们可以早一天搬出地下室。
　　良琴枕在孟晓骏怀里，昏昏睡去。
　　电视机的画面，狄龙看见周润发在地下车库里吃着盒饭，他含泪说，小马，你来信里不是这样写的。
　　孟晓骏心里很不是滋味。
　　
　　66. 录像厅 日
　　这是一家标准的90年代小录像厅，光线昏暗，烟雾缭绕。
　　成东青和王阳坐在后排，斜对着屋子中央的大电视机。电视上同样播放着《英雄本色》，紧接孟晓骏最后看到的画面。
　　王阳把脚搭在前排的空座上，漠然看着录像，打发时间而已。他已剪头剃须，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态。
　　成东青则显得心事重重。
　　成东青（压低声音）：我在外面私自办学的事，被学校知道了。
　　王阳（好似没听见）：最近怎么都是香港片啊，美国片呢？
　　成东青：他们可能要开除我。
　　王阳：开除？
　　成东青：原来你在听啊。
　　王阳：Congratulations，你将永远活在你的学生们心中。
　　成东青：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傻？你觉得这样能安慰我？
　　王阳：你不是当家教吗，怎么说你私自办学啊？
　　成东青：当家教我挣到过钱吗？我只好在外面办了个英语培训班，就是一群小孩子，我陪他们玩而已，怎么能叫办学呢？
　　王阳：哎，你这就是办学。你以前很听毛主席他老人家话的，现在怎么这么不乖？
　　成东青：我上大学，我妈几乎欠了全村人的钱，难道要她来还？还有，苏梅考托，一本复习资料就要我半个月工资。而且，她在美国这么辛苦……
　　王阳瞪着成东青，夹带着鄙视。
　　成东青意识到自己失言泄密。
　　王阳：你丫还寄钱给她啊（继续看录像）：有人是通过爱别人来爱自己，有人是通过爱别人来失去自己，你说你是哪一种？
　　成东青：反正你是第一种。
　　王阳：如果我是你，就在被他们开除之前，去辞职。
　　成东青：辞职？我会饿死的。
　　王阳：我也辞职了，我饿死了吗？
　　成东青：没有我，你早就饿死了。
　　王阳：世界变了。街上卖鸡蛋的都比你挣得多，你饿不死。
　　
　　67. 长安街电报大楼 夜
　　厚实的花岗岩地板反射着灯光，楼内几乎已无人，成东青站在格子间里给苏梅打越洋长途，手里拿着一份报告清单。
　　王阳在格子间外面百无聊赖等他。
　　值班人员过来敲格子间的玻璃。
　　值班人员：快点，我们要下班了。
　　成东青：喂，你听得清吗？老翟也下海了，去了海南，给我寄了两盒椰奶咖啡粉，太难喝了，我就不寄给你了。你跟孟晓骏联系上了吗，我把你的地址给他了……
　　王阳在一旁看着成东青，成东青继续对电话说着什么。
　　（王阳VO，成东青每周都会来这里给苏梅打越洋电话，苏梅说她每天除了上课，争取拿奖学金，就是去餐馆洗盘子。她说她一般不在校园逛，因为学校的白人男生爱裸奔；也不去参加什么姐妹会，因为白人姑娘曾在会上派给她大麻。每次打电话，苏梅最后都会说……）
　　苏梅（OS）：就这样吧，我好累。
　　成东青拿着听筒，无语。
　　
　　68. 燕京大学办公室 日
　　成东青站在空地上，对面四个领导坐成一排，包括我们见过的高主任。
　　（王阳VO，第二天，成东青是这样辞职的……）
　　成东青从衣兜里掏出一份检讨书，递给校领导。
　　成东青：检讨人成东青，本人在校外私自办培训班，违反校规，理当受到处分，本人心悦诚服。但恳请各位领导从轻处分，给本人一次痛改前非的机会。
　　四位领导表情冷漠，只喝茶，不说话。
　　
　　麦当劳教学是成东青土鳖节俭；
　　
　　69. 小教室
　　成东青站在黑板前讲课，显得疲惫压抑，这来自他内心的屈辱感。
　　能容纳50人的教室里只坐了10几个学生，心不在焉，还包括几个打瞌睡的男生。
　　成东青讲解黑板上的一句话“Both of them stayed behind”。
　　成东青：由他们两个留守。Stay behind，留守。
　　他停顿了一下，瞥了一眼那几个睡觉的男生，但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成东青：留守这个词我们可以展开讲一下，留守男人，the man stay behind。the man left behind，留下男人。
　　成东青又停顿了一下，这次他转过来面对学生。
　　成东青：我说，能不能不要在课堂上睡觉。
　　几个睡觉的男生仍然无动于衷。
　　成东青（拍案吼叫）：能不能不要睡觉！
　　所有睡觉的男生被惊醒，抬头茫然地看着成东青。
　　成东青：你们上的是中国最好的大学，父母花了半辈子辛苦钱，不是让你们来这儿睡觉的。如果不想听课，可以走。
　　一个一直在认真听讲记录的女生收好书包，径直走出了教室。
　　成东青怔住，这对他是最讽刺性的抗议。
　　成东青无奈地坐上讲台，腿搭在半空。
　　成东青：谁有烟？
　　一个男生掏出半包烟扔给成东青，另一个男生则扔给他火柴。
　　成东青点上烟，被呛了几口，显然他不会抽烟。
　　成东青：我知道我不是个好老师。我不能给你们每人一本字典，叫你们全背下来。那还要我上课干吗，对不对？
　　学生们看着他，现在至少感受到了他的真诚。
　　成东青：你为什么学英语？
　　被问的胖男生：去美国啊，成老师。
　　成东青：来这里的人都想去美国。那你喜欢英语吗？
　　胖男生摇头：不喜欢。
　　成东青：你们喜欢吗？
　　学生中表示不喜欢的占绝大多数。
　　成东青：其实我也不喜欢。
　　学生们发出笑声，这还是第一次。
　　成东青：我说的是一开始。我上大学时，有一年生病休学，住在校医院里，女朋友来看我，她就这样坐在我床边，把《红楼梦》即时中翻英给我听，表面上我们是练习口语和听力，其实是一石二鸟。
　　男生们坏笑。
　　成东青：从那时候起，我真正爱上了英语。
　　女生们托腮纯情。
　　成东青跳下讲台，在黑板上写下两个词：Expel，Impel。
　　成东青：Expel，这个词有很多意思，其中一个意思是驱迫，某人被赶着去做一件事。比如为了考燕京大学，我被迫学英语，是Expel。有人用枪指着你的头，学不好英语就去死，是Expel。那Impel呢？也有驱迫的意思，但它表示的是主动的驱迫，内在推动的驱迫。比如当你躺在病床上，你爱的人每天陪在你身边，你很感动，你想用最美好的语言告诉她，你有多爱她。被爱推动，这才是Impel。如果你们找到了自己的Impel，学英语就不再是忍受，而成为一种享受。
　　教室里一阵陷入思索的静默。
　　胖男生：成老师，听说你女友去美国了？
　　成东青有些犹豫，终于决定还是说出来。
　　成东青：对，至于我，很明显，人不在美国。我被拒签不是因为英语不好，是签证官觉得我一脸的移民倾向。
　　众学生笑。
　　成东青用粉笔指向刚才写的the man left behind。
　　成东青：我不是the man stay behind，顶多算是the man left behind。只是我这个the man left behind，既没有灵魂，也没有身体。
　　学生们显得兴致大增。
　　成东青：灵魂已经被她锁进行李箱，托运走了。而身体，在出国前夜被她拿走。
　　学生们大笑。
　　成东青（极其严肃）：这是真的。
　　学生们笑得更厉害了。
　　成东青：你们现在对the man left behindn这个词，应该印象深刻了吧。
　　成东青背过身擦黑板，以致没人看见他的神情瞬间黯然下来，此时的他，就像把最隐秘的伤口供给别人做笑料。
　　胖男生：成老师，你今天讲课好像跟平时不一样啊。
　　成东青（苦笑）：这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一堂课了。
　　学生们皆怔住。
　　成东青：记住，Expel，还有一个意思是，开除。
　　
　　70. 燕京大学校园 日
　　删除。
　　
　　71. 燕京大学校门 日
　　成东青骑着三轮车落寞离校，三轮车上放着铺盖卷及脸盆、行李。
　　（王阳VO，成东青成为本校第一个被公开除名的教师，他被写进校史，这是连孟晓骏都不曾做到的事，当天他就被请出了教师宿舍）
　　我们见过的那个胖男生拦住了他。
　　胖男生：成老师，你在哪里办学啊？
　　成东青苦笑，骑车就走。